四 旧爱新欢都撵跑了,生活骤然宽松很多。 我开始有条不紊地自习,尽管很少有什么值得一学的东西。时常坐着坐着人就 木了。就像歌里唱的: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 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只是心飘到了哪里 就连自己也看不清 寝室里火药味越发浓烈,继几次武斗和串供之后大家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心怀 鬼胎,每个人都疑神疑鬼,脸上堆满了虚假的笑容,说话也以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为 主,互相吹捧蔚然成风。受“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传统观念影响,大家都 转变成谨言慎行的好孩子。谨言,是指从来不传播自己的八卦新闻,只传播别人的 ;慎行,则是指在传播别人的八卦新闻的时候,一定会叮嘱听众:“千万不要告诉 别人哦。” 从前电视上有个美女总是贼眉鼠眼告诉观众,“我只将秘密告诉她,谁知一传 十,十传百,变成全国皆知的秘密……”,其实她就想卖个洗发水而已,但是一搭 上“秘密”就显得鬼鬼祟祟来之不易,比什么“看这里看这里”有效多了。“千万 不要告诉别人哦”起的是一样的反作用,意思就是说这是新鲜出炉热乎乎的八卦, 赶紧趁热炒作哈,放凉了就来不及了。 以老四的八卦传播最快,并不是她人品最糟,而是她冤家最多。 老四亦有危机感,时不时陪笑拍大家一道,我个人感觉最出彩的一句是她恭维 老马的,说老马就像安妮宝贝笔下的那种“额头光洁表情淡漠,眼神幽蓝的女子”。 老马十分受用,“哪里哪里。” 我鄙夷地看着她,八卦时她最能八卦,说归说,这种文学青年看似义愤填膺其 实根本不堪一击。 不过凭良心说,这句恭维得还真到位,换在我头上我也得晕半天。老马也的确 当得起这句话,丫看见帅哥时何止眼冒蓝光?绿光都放过好几回了。 互相恭维应该是个好事,有利于安定团结。只是我很不适应老四意味深长的微 笑和主动递来的零食。多年来的生活经验告诉我,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 缘无故的恨,像我现在这么穷困潦倒没有榨取价值的人一旦突然有人前来大献殷勤, 那一定要看好自己的口袋,同时迅速检查自己是否已经受敌。 不就从我这儿捡个破烂还是别人玩剩下的,至于这么良心发现么?敢做就敢当 干吗摆个奴颜婢膝的造型,外人看了还好象我怎么蹂躏你似的。 何晶晶不大说话,这妞儿精着呢,我真是错看了她。 老马从米汤中醒来时,也乐于制造个坐山观虎斗的气氛,“不能那么便宜她, 搞死她。”老三和老六更是蠢蠢欲动,“搞丫的!让丫嚣张!” 马艳冲我嚷:“我真是不明白你了!她做自行车后架上抱着你们家老许后腰, 那我们可是全看见了!小蓓你也是个不吃亏的人,怎么就这么忍了呢?” 我看天花板,“她爱勾搭谁与我无关。我倒真愿意他俩在一起,看看最后谁玩 得过谁。再说……”我伸个懒腰,“信不信由你,我现在对这些看得淡了。” 我们活着也许只是相互温暖,想尽一切办法只为逃避孤单。 来说是非者,即是是非人。 人真是世上最奇怪的生物,专门谈论他人生活,谁家死了人,生了孩子,结婚 离婚,红事白事,均议论纷纷,说个不已。 我无心在这些八卦中反复纠缠,当初和老许还不就是在舆论中让人民给包办了 的,现在我已经学会对蜚短流长一笑置之。总有许多莫名其妙的人会在你不如意时 来愚弄你,只有成功是最佳报复。 可能是大家太过无聊,近来始终对发起人民内部战争乐此不疲,老马把男朋友 李明雨也拉了进来,大家不光八女生,还八男生,更可以八男生和女生,人物关系 分外复杂,八卦得格外专业。连老四在评定奖学金前送过班长一双鸳鸯戏水的鞋垫 儿的往事都被八了出来。老马老六一个捧哏一个逗哏把来龙去脉这么一分析,大家 叹为观止欲罢不能,一律拍着大腿道:“爽啊!爽!”。 爱生活,爱八卦。 谁也别装着立牌坊,都他妈的不是好东西。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那天老马和我走在学校路上,突然对面走过来一个留 学生大哥,黑人,估计是非洲过来那拨。老马凭着习惯张嘴就大声说:“靠,怎么 那么黑啊?” 这批非洲留学生在我们这里时间也不短了。我刚想出声阻止她,那黑人哥哥已 经听了个一清二楚。立马扭头轻蔑地对我们说了一句东北味儿十足的普通话:“就 你白?” 老马羞惭欲死。 我不怎么同情她。泥菩萨过江,我自身难保。 据可靠消息表明,我的八卦传得一点不比老四少,主要的罪状是当年勾搭老许 被看作踩着男友往上爬的卑鄙行径,尽管我现在已经退下所有岗位,谣言仍生生不 息。那天陈欣试探着问我:“听说当年是你倒追老许?” “谁说的?我好歹也是个有理想的大好女青年啊!” 刚跟我借完钱的蔡林立刻插嘴说:“你一句话就四个错误!你哪点好?你是女 的吗?你心理年龄都五十了,能叫青年吗?谁不知你性格龌龊?” “别那么不要脸啊!刚才借钱的时候都快认我当干妈了!钱刚过手你就想翻身 做主人?变色龙都没你变得快!” “跟你借钱是抬举你,能借出来是我人品好,把我整得不爽了,钱我不还你了!” “我呸!你除了全身都是宝还有什么优点?!” 我承认我交友不慎。 说实话我真不介意谁追谁,但是凭老许的姿色这么说未免有辱我的审美。开始 我以为是大家搞笑便一笑置之。直到有一天陈欣告诉我:“你小心着点儿吧,也许 你最亲近的人就是伤你最深的人呢。” 我骇了一跳,有这等事?看来老四的打击报复活动还挺快,果然是天网恢恢疏 而不露,八人者人衡八之。只是这传播面积未免太广,但打击我一个也就罢了,老 许已经不是我的人了居然也被牵扯进来,伤及无辜,我十分不忍——现在还能为西 门庆着想,我真觉得我挺善良的。 我从为想过自己会因为作风问题被拎到菜市口示众。刚开始还想分辨,但一开 口便有人振臂高呼:“林小蓓你个人渣还有脸说话?” 我一夜之间变成坏人,这令我很恐慌,我看看自己再看看老许,总觉得不是坏 人,但是我不敢分辩,因为每个坏人都不觉得自己是坏人。 好在晶晶还是我的保护神,我长夜静坐面壁反思时她总说些宽心话给我听。 只是我不再在寝室公开贸然开口,我不知道自己的哪句无心之语会又一次成为 呈堂供证。 想来想去只有猴子可以联系,我拨通他的电话。 “小蓓?”猴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猴子!今天不忙吗?” “今天在澳门,呵呵,老板在玩轮盘。” “你呢?” “端茶递水,当使唤丫头。” 我笑起来,“那你打电话没关系么?不打扰你么?” “My pleasure.” 我们改发短信。 猴子不是文人,因而身上很少有文人或伪文人那股酸味。妙在他世事练达,和 他交流,不但精神愉悦而且受益实在不浅。我经常抓着他问事儿,什么都能问,猴 子是我的万宝全书。 猴子很开心。我警告他,“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可是是你来问我的啊?” “我那是不耻下问。” 知识很多,全看你怎么学。死守课本的是不折不扣的书呆子。我喜欢能让自己 产生学习欲望的朋友。 我不止一次表示要替他泡个妞儿表示感谢,猴子抵死不从,号称自己是良家妇 男。他说,要不你替我写个BBS 的个人介绍吧。 我想了好几个好段子,但又怕写太好了真招来妹妹,最后给他的是一段老词儿 :“年少争夸风月,场中波浪偏多。有钱无貌意难和,有貌无钱不可。就是有钱有 貌,还须着意揣摩。知情识趣俏哥哥,此道谁人赛我?” 猴子泣血,“我很像花花公子么?” “呵呵,你不像,你就是。” 其实猴子很谦恭,并不因见多识广而骄傲。我一向不喜欢夸夸其谈口若悬河的 人,觉得过度的自信其实是无知的表现。就像哪个古希腊哲学家说的,圈儿越大和 外界未知空间接触面积越多,只有明了自己位置的人才会长久保持虚心的态度。 我是个慢热的人,通常我很安静,对陌生人礼貌而冷淡,我很讨厌那种喋喋不 休以示高人一等的人——自负下面埋藏的全是自卑。只有在很欣赏或者非常熟的朋 友面前我才愿意多说几句。 撇开随和的外表,我实在是个很挑剔的人。 凌晨两点了,我的手机已经攥得滚烫。 “我该睡觉了。”我恋恋不舍。 “……时间真快。” 是的,时间真快。 “我真得睡觉了”,我解释,“明天还要上课的。” “无聊就发短信给我,好么?” “好的”,为什么不好?他是这么有趣。 “好梦……小蓓。”他说,“早点睡,傻丫头。” 哦,卸下了网络写手的面具,我在他面前已经还原成一个小丫头。 我脱衣就寝,以前的衣物一概素色,近来却喜欢购置色彩斑斓的,大概这就是 老了吧? 近来我变得十分慵懒——毋宁说庸俗,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命里注定要干 一番大事业的主儿——就像那书里说的,打一生下来就红光迸射异香满室,我出生 时虽然没那么大动静儿,但家里的月季君子兰朱顶红绣球花——连带我姥姥家的一 棵大萝卜都赶着开了花,姹紫嫣红一片甚是娇艳。我出生以后的表现也非常不负众 望,说话站走什么的都比别的小朋友早一点。可能每个没经过什么大挫折,有一点 小聪明的家伙都有跟我类似的经历——觉得自己不得了了,我来了,我看到,我征 服——这世界就是围着我一个人转的。 可是现在…… 或许每个人都以为天地是为他一个人而设的,当他发现自己错了时,他才成熟 了。 那天晶晶约我去看李阳的讲座,我拒绝了,“疯狂英语”的名字听起来很…… 很疯狂,那种亢奋的、近乎宗教的激情已经不能让我继续迷恋。我想我是想要安静 一点的地方,晒晒太阳,舔舔伤口。晶晶用谴责的眼光看着我,我挥挥手说,你就 当我自甘堕落吧。 我依然和陈笨笨聊天,有时向他问起独自在海外生活的感觉,他笑,说,这里 没有吃喝玩乐的环境,天天吃汉堡的难过不是你这个小姑娘能想得到的。但是有一 点好处——人际关系很简单,大家靠真本事吃饭,不比国内人浮于事。是个让心灵 休息的好地方。 我非常谨慎地问他:“那你在那边有女朋友吧?” 他说,“妞儿有,但不是什么女朋友。” 每天晚上和计算机在一起,上网,做程序,如果女友来,做爱,然后继续上网, 做程序。 他的小说已经连载完毕很久,大众最善于喜新厌旧,一个写手没有作品被人遗 忘也是件很自然的事情。但是笨笨说这样也很好,“清净。” 我笑,“你以前不是特盼有女网友发挥一下人道主义精神,不远万里去抚慰你 脆弱的灵魂和肉体么?” 笨笨有点急,“说着玩的,你看我现在MSN 上也有五十好几个妹妹,我搭理过 谁?再说那时候我还在美帝呢,就算有什么想法,隔着大洋大洲也是情长X 短,鞭 长莫及啊。” 笨笨当时不幸在美国,不是没有妹妹愿意发扬国际主义精神,问题是,妹妹们 普遍希望笨笨能支付全额机票并提供食宿,并且陪聊陪玩陪搞,简以言之,三陪。 如果笨笨能脸不变色心不跳拿出大沓美刀给妹妹上演一出挥金如土的好戏的话,相 信不少妹妹会死心塌地爱上他,成为他的革命伴侣,帮他管理房产收入,并教他怎 样把那些沾满资本主义恶臭的脏钱用到革命最需要的地方去。 咱笨笨人率直,但绝不傻,多年的独身留学生活中来自中国的单身汉们达成了 一个共识,看一个女人是否爱你,就要看她是不是要花你的钱,如果一个女孩子不 学要买单就愿意和你上床的话,说明她对你是有真感情的。他小说里写道:“我有 时候的确很孤独,渴望深夜归家的时候抬头能望见一盏等待我的灯火。可我知道这 些女孩子里面大多数爱的都是山姆大叔,而不是小程序员陈笨笨。不是我说话恶毒, 如果我生活在北朝鲜,估计所有的女孩都要收回她们的生辰八字,同时娇滴滴地丢 下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而愤然离去。” 我无话可说,原来以为就我一个看破红尘的,没想到笨笨一个事业有成的钻石 海龟还有这么柔弱的一面。说到底笨笨原来和我一样也只是个凡人,一样有七情六 欲。我怯怯问他,“既然一笑姐姐不要你,你还回来干吗?” 笨笨像屁股被谁烫了一烙铁一样跳起来说,“谁说她不要我!我还没有泡不上 的马子呢。” 我正待用圣斗士星矢里那句经典对白“某某,你要振作!你一定要振作啊!” 来安慰他,一闻此语吓得不敢说话,转而询问那二十万字的情书来历,言外之意是 你丫别装蒜,人家要你你写这么长的自传体情书干什么?二十万字!写手纸上都得 多大一卷啊! 笨笨明白我的意思,只好耐心开导说:“小说里的陈笨笨虽然没勾搭上一笑而 过,但是艺术是高于生活的呀!我就是真勾搭上还能写给你们看么?其实大家都写 字你也明白,不带点自己的影子是不可能的,就拿你的小说来说,一涉及感情生活 就打马虎眼,你以为哥哥我看不出来么?呵呵,小丫头。” 我突然抓住破绽,一种异常的感觉让我的头脑瞬间敏锐,“等等!老流氓!你 怎么说看过我的小说!你不是号称除了张爱玲和一笑而过就不看别的女人的小说么?” 笨笨猝不及防,沉默了很久,说:“你是女孩,不是女人。” “老头你还有把自己伪装成贾宝玉的爱好,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也就是个时间 问题。你还是坦白交待争取宽大处理吧。” “我不是晚上睡不着想找点消闲读物看嘛。呵呵,给我发张你的照片吧。” “我从来不在网上发照片。” “可以考虑为帅哥破一次例。” “老头,丑话说在前面,我只有A 罩。不符合你的审美。我要是你现在就去下 载小电影看AV女优了。” “林小蓓同学,党和人民白教育你那么多年了,身残志坚这句话都没听过?A 又如何?挤一挤还是有沟的嘛!我一向拥护国货。” 敢说我残疾?我悲从中来,没办法,用庄羽的话说,“这群不知道什么叫骨感 的农民欣赏不了我空前绝后的美。” 要看照片的话,我的存货可多了。从蘧美凤到周杰伦,应有尽有,就是没有自 己的。 考虑到他已经回国半年,我没有贸然把赵薇的照片发出去顶缸,而是从交友网 站找了个看起来很顺眼的不知名的妹妹的照片,改巴改巴递了出去。然后很谦虚地 说,“灯打亮点儿,别吓着您。” 笨笨立刻说,“哇,我高烧失语了。” 上次我还看到他对另一个公开发照片的妹妹说:“我高烧失语了。”是不是男 人都像马戏场,喜欢把一样的台词对不同的观众重复一千遍? “呵呵,不好意思,长得后现代了点儿。我爸妈也是第一次自己在家手工攒的 活儿,没什么经验,也没怎么整细致就出厂了。” “哪里哪里,唉,我怎么就早生了十年啊!” “呵呵,你对一笑姐姐不忠!” “一笑……呵呵”,他笑起来,停了一会儿说,“其实她也只是个俗妞儿。”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看一段花花世界仍然像梦一场有人哭有人笑有人 输有人老到结局还不是一样……” 耳机里的歌声若有若无地响着。 “不会吧,你们在我心中那可是完美的,连你都这么说她,让我以后还怎么相 信爱情啊!” “呵呵,爱情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笨笨忽然换个腔调,“小蓓,你 今年多大?” “奴家今年二十有一”。 “哦,那也不算幼女了……”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哥哥,你可别打我的主意啊!我还年轻,有理想有 追求,多少英俊潇洒的有为青年等着我去祸害呢,你这个火坑我跳不得啊!” “煮熟的鸭子又飞了?”猴子逗我。 “不是,是突然对丫没兴趣了”,我有气无力地解释,“我觉得我现在陷入一 个怪圈——那什么,爱无力。” 一直以来我觉得自己很龌龊,和没有多少感情的人,也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 半天话,我知道很多人以为韦君和老许都是我男友,我对此不置一词——是不是让 他们自己看吧。一度我以为笨笨是个痴情种子,现在看来也和我们一样。大家都是 要吃喝拉撒过日子的,林黛玉也要上马桶。 长久以来我习惯抱怨,抱怨我考进这个我并不喜欢的大学,抱怨生活空虚无聊, 一度我以为自己喜欢笨笨,很高兴,因为生活里总算又有了点寄托。而且这个寄托 在美国,就是他想耍流氓也存在技术难度,所以我可以谈一段安全的纯精神的博拉 图式恋爱。谈恋爱这个东西跟下棋一样,棋逢对手你来我往才有意思,结果笨笨不 太开窍,我刚一搭讪就忙不迭扑上来表示好感,从泡人转到被泡,害得我一点成就 感都没有。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是笨笨已经修练得炉火纯青,不像别人还得废 话半天,直奔主题要求看照片不说,瞎编的恭维话张嘴就来,算是把流氓做到了一 个境界。但是人家要玩真的了,我还的确不敢招呼,所以仓皇而退也是必然的了。 “认识到差距了吧?呵呵,其实你真的还小,你和人家没法比的。” “没啥,小流氓栽大流氓手里,不跌份。”我擦一把汗,昨天为了摆脱笨笨的 脉脉含情我不得不矫情之极地把老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背了一遍,意思是 你看你都这么老一棵帮菜了,就别摧残80后的小丫头了,没想到笨笨根本不吃这套, 他很奇怪地说,我同学的女友有的比你都小呢,再说天大的理也架不住一见钟情啊, 人家琼瑶阿姨的戏里面植物人都能活过来抱着老婆哭,咱们这点年龄差距算什么? “那是,谁不爱玩嫩的啊?还有十五六岁就出来做小姐的呢。”我心想笨笨我 也真服你了,连一见钟情这么不要脸的词儿都用上了,每次都整得跟初恋似的,琼 瑶见了你也得绕着走啊。 笨笨异常愤怒,表示我侮辱了他白雪一样纯洁的感情。 我只好一狠心一闭眼说,“那你赶紧给我写个邀请函帮我办去美国的签证吧, 咱们啥也别说直接洞房。顺便告诉你,我还在读书,没有什么经济来源也不会赚钱, 不过咱们感情都这么深厚了,这点小麻烦也可以克服吧?” 笨笨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我擦干一头冷汗,好险,不过还好我有杀手锏,这才刚使了一招逼婚,我还没 跟他借钱呢。 你、我、我都不再是纯情的小孩了。这个发现真让我悲哀。所有的甜言蜜语都 是虚的,所有那些所谓止不住的思念都是假的,所有的兴奋与忧伤都是自己制造出 来的。那我他妈的还跟这儿瞎忙什么呐? 装模作样地网恋, 漫不经心地挥霍。 莫怨情字重,无爱一身轻。 “小蓓,我真的让你弄迷糊了,你不是很喜欢他么?” 当然喜欢,我都拿他当爱情偶像了,一度我私下有点希望他能为一笑多守一阵 子的寡——我知道我这个念头很无耻,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但 是我太想看到有一个完全、纯粹让爱做主的人了,哪怕是像琼瑶大妈的男主人公那 么坚守爱情阵地的呢?我也好对爱情有点信仰。另一方面我还希望他一见我就惊为 天人魂不附体,但是那样就难以表达出他对一笑姐姐的坚贞,他要是真变了节我还 得怀疑这小子根本就是个大花花公子,PLAYBOY ,根本靠不住。我这种两难的心态 很像元世祖遇到了文天祥:一方面觉得是个可以起用的忠臣,想用;另一方面一旦 文天祥真的愿意跟自己,也就是两朝臣子不是忠臣了,还是看着不放心,早晚要推 出午门。 “小蓓?”老猴子喊我。 “喜欢是不假”,我老实说,“但是我喜欢的是作品中那个干净、诙谐、有点 矜持,见着漂亮姑娘还爱端着的陈笨笨。老觉得他一定特别爱一笑,对别的女人看 都懒得多看一眼,结果今天一验货原来也是个见一个爱一个的凡夫俗子。另外……” “另外怎么?” “没怎么。”我闭了嘴。另外的原因就是我自己的贱毛病了,我爸说我一直眼 光短浅目标模糊,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就像从前喜欢阿迪的鞋,攒了很久的 钱去买,买回来以后看着总觉得不过如此,失去了感觉一样随便糟蹋。我很容易对 轻易到手的东西产生厌倦。笨笨要不是扑得那么迅速,我对他的兴趣还能持久一些。 “网络上流行着一个故事,佛祖问一个已经修炼了千年的蜘蛛,世界上什么才 是最珍贵的。道行尚浅的蜘蛛说是得不到的和已经失去的。后来又过了若干千年, 其间佛祖又问过多次,蜘蛛的回答都一样,于是佛祖让蜘蛛投胎轮回。最后那只蜘 蛛终于明白,世间最珍贵的其实是已经得到的,蜘蛛因此也找到了她的幸福。”猴 子说。 “我觉得不是。”我说,“世界上有两种事最令人沮丧,一是:想要什么东西, 却得不到。二是:想要的东西,得到了。” “猴子,我们为什么要长大?” “小蓓,没有什么是十全十美的。” 我突然想起《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小女孩,睁着一双异常早熟美丽的眼睛问 :“是只有童年这么苦?还是从来如此?” “从来如此。” 我趴在显示器前,忽然感到累。 杨琼、韦君、许磊、笨笨……越走离爱情越远,我记得和杨琼在一起的时候, 我们在没人的时候默默牵手,脸红着,心里又欢喜又害怕。那时我天真地想我将来 会嫁给他,恩,那简直是一定的。美满幸福地像歌里唱的:“第一口蛋糕的滋味第 一件玩具带来的安慰太阳下山太阳下山冰淇淋流泪第一次吻别人的嘴第一次生病了 要喝药水大风吹大风吹爆米花好美忽然天亮忽然天黑诸如此类远走高飞一二三岁四 五六岁千秋万岁……” 读李碧华的《烟花三月》,她问:午夜三时十六分乍醒,你最思念的人是谁? 你相信世上有一个人,无论如何天涯海角,注定会遇上?很累很累,要听过谁的声 音才肯入睡?你有为一个不值得的人长夜不眠吗?你试过某一天转身,才发觉睡在 身边的人、或爱情,不知消失到何方再也找不到吗? 是的,我记得许多海枯石烂的诺言,那些烟花飞散的过往误我半生,我并不想 这样背着假面具在人群中冰冷地走来走去,也不想在聊天室和陌生人打情骂俏,无 数次我在黑夜醒来,孤寂地看着漆黑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我只想要难过时有人肯听 我说话,清早有人唤我的乳名督促我起床。可是我老老实实想了一遍,终于发现我 已经基本丧失了爱的能力,我不再会关心谁,在我心里除了我爸我妈,谁也没有我 自己重要。我不再信任别人的感情,学会了审慎的观望和估价。 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心像一家当铺,别人的投入总得大于他们的付出。或许揭开 那层热闹繁华的外壳,我的灵魂已如城市坚硬混凝土下的地面一样,一片荒芜。 你看那街道上,匆忙晃动着的,全都是无干的人影。 竟没有一个,能打动我心。 “小蓓,人间还是有真情在的,不要灰心。你爸爸妈妈不是也坚守了一辈子么?” “呵呵,猴子,你说话跟我们马哲老师一个味儿。他们那个年代造就了他们的 人生观,再说我爸也是年老色衰泡不着更好的了。而我只想找一个活在现在的人, 来好好爱我。可是找不着,猴子,你说我妈怎么就那么有预见性呢?‘好男人都死 绝了,就有也撞不到你这样的马大哈手里。’哼哼,我要是嫁不出去了就赖家里, 就让她说的。” “啊……你一直都没有遇到什么好男人吗?” “没有啊!除了我爸,但是我也不能对他下手不是?” “你还小啊,将来会有适合你的人的。” “将来还会有共产主义,就怕我等不到喽!” “你真的不爱笨笨了么?” 我忍不住笑了,猴子这一脑袋的纯情实在出乎我意料,“我就是玩儿个开心, 哪儿那么多爱不爱的。跟你似的见谁稀罕谁?多俗啊。” 猴子不说话,大概是郁闷了。 “猴子你别费劲了,从年龄上说,三年一代沟,我八三年你七七年,咱俩差六 岁,两条代沟那是你说跨就能跨过去的吗?你以为你梁锦松呐?告诉你也就财神爷 才敢填那么大的工程;从星座上说,金牛和天平相配指数才五十五,及格都困难啊! 从生肖上说,猪蛇犯冲,不是我踩你就是你咬我,你每天就在政府部门混吃混喝给 国家添负担,死了也就死了,我可不一样啊!我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美女作家死你 手上?人民也不答应啊!从血型上说……算了我煽阴风点鬼火说了这么多也说累了, 反正你也明白,这些东西虽然是封建迷信,但是经过这么多年流传下来肯定也有它 的道理,估计咱俩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此恨绵绵无尽期了,你就死了了这条心吧。” 猴子闷了一会儿,“可是我也不老啊。我穿休闲装的时候还是很年轻的……唔, 我们单位的人说看着和刚毕业的学生也差不多嘛……至于代沟,老猴子虽然不敢和 李泽楷比,填个代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我忍不住狂笑,“哈哈哈,哥哥你听过什么叫老黄瓜刷青漆么?装嫩!就是说 你呐!至于代沟……”我努力把自己弄庄严了一点,“你丫当我什么人?拿钱填? 口气真大啊大哥!您以为您比尔盖茨呐?我告儿你啊!今儿念你是初犯不多追究, 熟归熟再敢跟我这么扯皮我一样告你骚扰!” 猴子悄然下线了。 我独自回味了一会儿,忍不住嘿嘿偷笑。 和猴子在一起就像喝纯净水,他的世界里没有肮脏、龌龊的概念,或许有,但 是不会让我看见。他只给我看最好的那一面,清澈,干净,舒服。我一度认为觉得 公务员这个职业很恶心——没什么权力的公务员都恨腐败,一有权力后都比较喜欢 腐败,猴子应该属于后者。我死也不信一个参加工作六年的公务员能凭自己的薪水 攒起一辆BMW 来,但是考虑到猴子他爸也曾经是地方上一领导,而猴子本人又在全 中国也数一数二的富庶地区给某领导做秘书,先又搭着一个招商办公室主任,BMW 就还是有可能的,前不久不是刚判了一个“河北第一秘”什么的吗?可见秘书里面 好东西不多。 但是猴子不给我了解社会阴暗面的机会,他只讲那些音乐、古玩、散文和其他 一些小情小调的东西给我听。有些讲得特别内行特别专业,就跟干这个似的。张国 荣去世后他写了一个《红》的乐评,算是给自己偶像的悼词,活活把我看傻了。国 贸系敢情也出才子,真不得了。 猴子就像一个吸尘器,把所有不快埋在心底,无私地为周遍人民展现纯洁的新 天地。他把自己伪装得太纯洁太完美了,以至于我总忍不住要给他添点堵,在他高 大全的形象上抹点黑,糟蹋他的牌坊并引以为乐。 第二天上午猴子迟迟没有打morning call,我一直等到八点快上课的时候。我 想大概是我说话过了,于是发个短信:“猴儿,你不至于吧?我就是嘴上那么一说, 你别这么小气行不行?” 等了十分钟没回话。 我有点担心,想想可能是自己说得重了,于是再发,“方哥,我错了还不行么? 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的……别生人家气嘛……”发完我自己都被嗲出一身鸡 皮疙瘩来。 还是没有回音。 我心里有点忐忑也有点委屈,但是也不好再接再励发下去,女孩子总要有点矜 持,还是端着点吧。不过这人可真各应,人家一句玩话都当真,亏丫还是个爷们儿。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我满怀希望开机一看,居然还是一个信息都没有。 “……还生气啊?人家都道歉了……不理我……55555555……” “猴子,你说你这样合适么?就算我犯了错误你也不能这么狠毒吧?回个话会 死啊?” “猴子,你很过分哦,我警告你,你再不理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猴子,我到底是做错什么了你说个理由不行吗?告诉你我最烦别人跟我装酷 了!行,算你狠,从此以后就当我不认识你了!” 一口气发N 个短信都石沉大海,我很伤心。 第三大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猴子突然来电,“嘿嘿,干吗呢?” 我抱着手机钻到桌子下面,“方语冰同学,你干扰了我们的课堂秩序。” “呵呵,我错了……真心请求林小蓓同学的处分。” “我们这疙瘩纪律很严的,像你这种蓄意扰乱课堂纪律的一律拖出去,先奸后 杀杀了再奸奸完还杀再杀再奸,……” “哦……耶……Come on ,baby,呵呵。” “……老猴子你个大流氓。” “呵呵,晚上在线等你。” “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晚上猴子上线的时候兴致勃勃。 我拭目以待,上次他给我看了一个淮海路买的大瓷瓶,号称钧窑产物,铁线银 沟。猴子兴奋得不行,捎带着连他那一柜子小古董全拍下来给我看了。那时候我突 然想起以前看三毛的《我的宝贝》,也是把自己心爱的小东西的照片做了一本书, 标明来源时间地点。猴子坐在一堆历史悠久的破烂中间,眼睛笑得眯眯的,能看出 来是发自内心的快活。我不懂这些,但是要撑着文人的面子,只好虚情假义地嘿嘿 了两声,煞有介事地赞美了半天,猴子得到鼓励,越发精神,又翻箱倒柜不知道要 给我看什么奇珍异宝,我只好坦白说,我都是外行看热闹,其实是瞎说的,您甭费 劲了我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猴子两只水汪汪的小眼睛不眯了,深情地眨巴了几下,“呵呵,我知道的,可 是你愿意为我瞎说,我就满足了。” 猴子发来几张照片,“看看。” 我打开照片细细打量,说猴子像猴子其实是有点委屈他,他只是偏瘦而已,面 相是典型的南方男孩子的模样,个子不算高,纤眉修目,白皙肤色,笑容清淡而略 透苦相。眉眼间有点杨琼的影子。 有一张在威尼斯叹息桥下的照片,是最近的一张,他坐在月牙形的黑色贡多拉 上淡淡地笑,仍带三分苦意,周围辉煌的古建筑物被小船模糊地甩在背后,金色的 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潋滟。如梦如幻的威尼斯。 眉目如画。 记得叹息桥有这么一个无奈的名字,传说是一名死囚,看见从前的恋人在桥的 另一端与新欢亲热,不禁深深叹息。现在的叹息桥,已成了恋人见证爱情的地方, 据说只要在桥下拥吻,爱情就能天长地久。 猴子这疯子居然一个人跑去,呵呵,正应了他说过的“最喜欢自己”的话,一 个人的地老天荒。 “今年三月份去的,好看么?” “好看”,我由衷地说。 我,素来是,怜香惜玉的人。 眼瞅着要放假了。我的心情随着日历变薄而越发灰暗。 今天一共有四节课,我逃了早上的一节,因为美女是睡出来的,我要睡觉。 并不是我懒,我是为了不玷污Q 大美丽的风景。 来到教室后才发现我还是很厚道的——教师里大概只坐了半个班的人。为了匡 正教学风气,在老师皱着眉头打量空座位时,大家自觉自愿地喊出了“点名!”的 要求。 都是心理阴暗的人呐。 老师开始讲课,大家放心地摊开报纸和杂志。 我身后的蔡林看着天花板说:“我像樱木花道。” 没人回应。 蔡林伸手捅捅我说:“我像樱木花道吧?” “Q 版的樱木花道都比你英俊多少倍。” “追求不到我就胡说八道,你太坏了,你说,你玩弄了多少无知的男青年?” “别暗示了,打死我我也不会考虑你的,尽管你真的很无知。” “你说咱们什么都没什么你就跟我这么死去活来的合适么?” “甭在那儿意淫了哈!跟个妇联主任似的成天磨叽,我都没想起来你是个爷们 儿!你们高中学的是不是《葵花宝典》啊?” “哟!还让你小瞧了?我倒是一直把你当爷们儿看来着,说你是悍妇都是对妇 女界的侮辱……” “你他妈的才妇女呢……” 老师一声咳嗽,我们立刻正襟危坐做敏而好学状。 老六打开六级字典看了三分钟,合上,然后边看娱乐杂志边问我:“你觉得郭 晶晶和田亮登对吗?” 不等我回答立刻又说,“我觉得一点儿都不配。” 我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一直在专心地想今天吃什么。 食堂已经有一年没去过了,学校周边的小饭馆我一个都不想去。昨天中午我也 为这个问题头疼了很久,最后在外面买了一个菜包,昨天晚上我吃的也是菜包,今 天早饭没有吃,中午难道还要吃菜包? …… 下课了。老师收拾好教案离去,我晃晃悠悠走出来,想了很久,买了一个菜包。 我并不想买,但是卖菜包的大妈一看见我就递过来一个菜包。 我很善良,从不好意思拒绝任何人。 很多人盯着我的肩膀看,我摸过去,从背上扯下一张纸条,歪歪扭扭的笔迹: “主人不在,狗狗自己出来溜达。” 蔡林这个流氓。 我对菜包都这么专情,谁说我乐于玩弄男性? 男性有什么好玩弄的? 什么是男性? 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晶晶那种看见单词比爹妈都亲的孩子,每天背一篇英语 短文就精神得什么似的,绷着劲儿参加个竞赛演讲什么的;要不就干脆像武茜那种 每天得意洋洋开着小会儿一个劲儿对人说“我太忙" 也行,别管别人背后怎么臭好 歹精神上可以自我满足。那种生活想来一定单纯而美好。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混 着混着就呈现出一副随遇而安的潦倒模样,我经常坐在床头迷迷登登卖呆,说话也 是说着说着就糊里糊涂不知所云,老马说,你要是在面前放顶帽子坐学校门口,肯 定有人给钱。 我痛心地问,“你就这么歧视我?我好歹也是条鲜活的小生命吧?你就不怕我 饥寒交迫握着把火柴冻死在街头?” “你死了……”老马眼中浮现出憧憬的神色,“我们就可以腾出你的床放行李 了。” 我真是遇人不淑啊。 班长说大家要学院开始集体定票了,大家把学生证交上来吧。 又要回家了。我一阵轻松。走前还是去麦叔或肯爷家犒劳自己一顿吧,我都多 少天没沾荤腥了。好象KFC 旁边还开了家哈根达斯的分店,OK!就是它了! 考虑到我们都是赤贫的学生阶级,平时我多半是靠菜包过日子,偶尔干豆腐卷 大葱就算改善生活了。看着冰激凌火锅里那号称来自五湖四海的配料我心潮澎湃, 觉得这么奢侈糜烂的生活不拿出来炫炫实在可惜,于是赶紧给晶晶打了个电话, “老二?我吃哈根达斯呢!吃了整整五十八块钱呢!” 晶晶羡慕地说,“真的啊?够吃一年干豆腐的了。” 我觉得这么有面子的事不拿到新闻联播上告诉群众们实在委屈自己,就着黄金 鸡腿堡又拨通了猴子的电话,“猴子,我要回家了,现在这儿吃冰激凌呐,你要是 还有什么话就赶紧说。” 猴子说:“咦?你回家以后就不理会我了么?” “那是当然的了。你不想我爸盘问你祖宗八代吧?” “嗬嗬,好像以前我们班女生的家长都是这样的。那你给我写信啊?” 开什么国际玩笑?我最讨厌写信,第一是我的字非常难看,从小学一年级起基 本就没怎么变过,而且经过几年以电脑代替人手的生活,中国字已经只会认不会写 了,写出来的也基本全是通假字;第二是我先天对白纸黑字有种畏惧感,不知道为 什么,总觉得一落笔就是板上钉钉,没有回旋余地,就等人上门讨债了;最后也是 最重要一个原因是我爸培养出来的,小学初中的时候不懂事,老实巴交地把心里的 龌龊想法一五一十写在日记里,结果被我爸当成了犯罪记录,想抵赖都不能。从此 以后落下病根,上课传完的纸条都嚼巴嚼巴咽了,以免万一落到老师手上,翻供都 没可能。但是三个理由无论哪个都拿不出手,我只好说: “不写,我不爱写信。你 们班女生?是你老婆吧?” 本来是虚晃一枪,猴子居然羞涩起来,“那时还小的呀。” 我心里微酸,冷笑道,“亏你还知道自己有个老婆。” 猴子立刻严肃,“你知道么?昨天我回家了。” “哦?多新鲜呀,你平时都是露宿街头的吧?” “不是,是回我父母家。我和我父母说起我和她的事情。” 我沉默着静听。据猴子说她和他父母的关系非常不好,后来他父母只好把挨在 一起的两套公寓换成分开的两套房子。而且她也从来不去看他们,有时过节也只是 去坐着,吃完饭就走,回家还抱怨老头老太太不热情……反正罪状多了。爱一个人 时,只觉得她像个小孩子,天真烂漫不懂事,因而一切都要包容呵护关怀备至,一 旦不爱了,那个人立刻变成一条毒蛇,自私阴险无所不为,需要好好提防……人真 复杂。 “我爸妈问我是什么打算?”猴子拖长声音。 什么打算?我依然保持沉默。这不是我该说话的时候。 “我说我们不会超过半年。” 这算是什么?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她太爱热闹……”,猴子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只喜欢打牌、打牌,和她 说别的她一概听不懂也不感兴趣。我很累,真的很累。” “现在我每天下班以后就回父母家吃饭,然后去健身房,然后回家看书,她在 楼下打麻将,晚上就睡在楼下,早上我走的时候她还没醒,我们基本没有见面的时 候。” 我的汗一身一身地冒,“猴子……”嗓子吓哑了,我艰难地清了清嗓子。 “怎么了?” “这和我没关系吧?” “当然和你没关系。”猴子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没有那个福气。” “……”我多少放下点心,总算把责任推卸了一部分。 “小蓓?” “恩?” “假如我是你的同学或者朋友,假如我也在你那或者你在上海……我们,有可 能么?” 我心里忽然微微一震。 这孩子……玩真的了? 王菲的歌轻轻飘荡: “忽然间毫无缘故 再多的爱也不满足 想你的眉目想到模糊 不知不觉让我中毒 忽然间很需要保护 假如世界一瞬间结束 假如你退出 我只是说假如 ……“ 满街的灯光烛影,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欢声笑语,却与我无关。 假如?什么是假如? 猴子,你丫太不老实…… “小蓓?你还在么?” “在……” “我从澳门给你带回点东西,估计明天就到你那里了。你注意查收着。” “是什么啊?我妈不让我收别人东西。” “呵呵你放心,几盒糖而已。” “糖也不能要,不过我真的谢谢你,心意我领,行么?”我一边擦口水一边打 字,我姥姥说过“贪小便宜吃大亏”,我一直奉为行动指南。可是我真的很愤怒, 为什么每个追我的人都从吃上下手?难道真的看准了我是属猪的命? “小蓓,你这样我真的很尴尬……已经发出去了……你觉得我有什么不轨的企 图?” “不,不,我不是那意思……”我一边尴尬地解释一边愤怒,还用我觉得?你 丫分明就是有不轨企图。我怎么这么糟心啊? “呵呵,你想太多了。” “猴子,你听好,我财迷、花痴、低级趣味、爱看美女、刻薄吝啬,你就别费 事了,再说了,一盒糖你也好意思拿出来现?呵呵……我看不上可不可以?” “呵呵,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我……” 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间大房子,很大很空雪洞一样的那种,谁也不要,然后一个人在里 面。” “好说!谁也不要?要我吗?” 我想到兴奋,根本不理会他说什么,“然后自己给每面墙刷上不同的颜色,我 不要床,也不要桌椅,我要买喜欢的布料做喜欢的帘子和垫子,零散在地板上,我 要开一面墙那么大的玻璃窗,然后种很多植物。我……” “好的,好的,宝贝,答应你。” 我大笑,“说得跟真的似的!老头,真看不出你还是个老手!” 网恋的模式大家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网聊——电聊——面聊——无聊,都臭了 街了。说起“见网友儿”就跟说找小姐没什么两样儿。我一直非常鄙夷网恋者,觉 得他们自欺欺人,饮鸩止渴——那网络何等虚幻!一套情话千人诵,一声宝贝万人 听,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这不是傻子才干的事么?所以我上网多年,一直都很清白。 跟猴子那么哈泥宝贝的一叫,我有点儿拎不清了。我想以后不能晚上乱打电话 或是上网了,晚上精神脆弱,容易被趁虚而入。 一个人在夜幕遮掩下能干出的极限实在是超乎自己想象的,那一段时间我始终 睡得不太好,白天也梦游一样没精神,晚上始终处在半睡半醒的边缘……有时候突 然清醒,会后怕得厉害……然而大多数时间我昏沉地听他讲话,迎合着……猴子寄 来很多照片,大多数是自己拍的,有些是夸张的脸的一部分,侧面下巴的线条,似 笑非笑的眉眼。 光线大多阴郁……呼吸是你的脸,你曲线在蔓延,不断演变那海岸线,长出了 最哀艳的水仙……攀过你的脸,只有你听懂我想什么…… 这也是一个爱自己的人,和我一样,他是自恋的……我抚弄着那些照片,发出 夸张的笑声,终于有人愿意听我说话了,我真高兴。 说来奇怪,猴子的作息时间和我惊人地相似,都是喜欢大半夜不睡觉四处扰民 的主儿,现在我们可以相互骚扰了。那个时间段极其暧昧,电台里青雪刚讲完鬼故 事开始放午夜X 生活什么的,我端着一盆水战战兢兢看着黑洞洞的走廊,带着哭腔 说:“猴子,我害怕,我不敢去水房。” 猴子做护花使者状,“别怕,我陪着你!抱抱我家蓓蓓。” 要是白天谁跟我这么说话,我一定会一脚踹过去,但是现在听着就舒服,于是 咚咚咚跑过走廊把水倒掉。 回到寝室就爬上床就一身轻松地说:“好啦!我回来啦!” 猴子不怀好意地说;“千万别回头啊……后边有……” 我头发几乎立起来,“老王八蛋你吓不死我不开心是不是啊?” “呵呵,不听我话,还乱骂人。一会儿就有双小绿眼睛钻你帐子里来了……” 我闭上眼睛,“胡说八道!我白天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字不敢说 出口,我怕真招来什么。 “哈哈!怕了吧?” “猴子,你去死。” “你舍得?” “我?”我一时语塞,“猴子你这……衣冠禽兽……” 你看,爱情是多么下贱的勾当,可以假装,假装的时间长了,就变了,也许爱 变成真的,也许心就此腐烂。 “你的心……会腐烂?”猴子大吃一惊的表情,“不会的,我的宝贝兰心蕙质 ……” 我冷笑,猴子啊,不会的。那只是你的臆想。你,我,我们都是一样的龌龊。 我已经是个没有心的人。 祭情不如戒情。 我每年只能回家两次,平时放假就无比羡慕那些家在东三省的同学,可以回家 过猪一样的生活,多好。想想自己以前那副骑在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还时不时闹 脾气发牢骚的嘴脸就觉得自己欠抽,要是现在我能常回家看看,我一定痛改前非, 把我爸我妈伺候好了。 我比电话里报告的早回去了一天——要不我爸我妈又得跑车站接我去,搞得跟 来了外宾似的。下了出租车已是夜色温柔万家灯火的时候,我深吸几口家乡的空气, 看见不远的小区楼上那一抹熟悉的橘黄色灯光,心里轻喊了一声,“爸、妈,我回 来了。” 开门时我妈正做在厅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电视连续剧,根本没顾得上看我, 顺口说;“快点关门,蚊子都进来了。” 我把包包放下,“妈!” 我妈蹭一下跳起来:“哎呀!妈的这个死丫头!你怎么说也不说就自己跑回来 了!”说着老脸上就由哭转笑,颠颠儿地跑过来要帮我拿包,我闪身把包儿拎开, “我自己放,您这是看什么呐这么动感情?” 我妈根本顾不上理我,老太太自己一高兴也大脑短路了,在屋里转了好几圈也 不知道要给我找什么,絮絮叨叨说了两车话没一句我听明白的。我心里一动,这才 是对我真正好的人呐。就是自己父母,没别人了。 陪着她里外溜达了两圈把行李安顿了,我偷空儿看了眼电视,《结婚十年》, 徐帆正挺着大肚子帮老公拉架,我妈总算有点进步,打《过把瘾》后我还没见她看 过像回事儿的片子呢。现在央视在广告中插播的电视剧越来越难看了。 “我爸呢?” “你爸还在办公室吧?天天做科件做到老晚,咱不等他了哈。”我妈一头冲进 厨房,“老女儿,想吃啥?” “想吃……”我正琢磨着,我妈又从厨房杀回来了,三下五除二套上外套, “我去楼前边小市场买把芫荽回来。你不是爱喝汤么?” “我去吧。”我拉开门,“我还没换鞋呢,顺便看看我爸忙什么呢。” 我妈不干,“你屋里呆着去,坐一天车你不累啊?” “不累。”我先她一步跳到门外,“马上就回来了,又不远。” 我爸是十年动乱后第一批大学生,他的基础并不好,是在插了两年队后和老三 届一起考的,考了全县第二。之前家里并不支持他考大学,我爷爷想利用手中尚存 的一点权力把他放到供销社,我经常笑着问他,如果那样的话,他会不会是一个小 城的供销社主任,下了班喂喂猪种种菜什么的,我爸一本正经地说:很有可能。 我笑,我爸就很严肃地说,“可是那样,未必就不比现在幸福。” 我知道他的意思。 我爸兴趣不多,而且从来不事张扬,他喜欢一个人静静看书思考。对于物质他 似乎从来缺乏兴趣,他经常故作深沉地说等他老了就回乡下去买房子住。还时不时 煞有介事地低唱《空城计》里那段西皮慢板“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坦白地说,唱得真是难听死了。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 算就了汉家业鼎足三分。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征南北剿博古通今。周文王 访姜尚周室大振,汉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 原板 ] 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音箱里慢慢放着杨宝森的这一段,厚重苍凉,凝肃端方,余音绕梁。 我是个不懂戏曲的人,我爸常说让我听这些是牛嚼牡丹。牛听了很生气,反驳 说你最好不要用这种低等动物比喻自己孩子,从生物学角度讲对你自己也不利。 我妈就不一样了,从我有记忆起她一直是一个单纯明快的人,她初中没毕业就 工作了,仗着我姥爷的关系一直生活得不错。她性情直率,高兴就乐,不爽就骂, 没心没肺那种。有时候我看着她自得其乐地跟我爸讲她们单位的八卦,她时而愤怒 时而快乐时而担心的样子就像个天真的孩子,我上初中的时候一度叛逆得厉害,而 那时我妈工作也很不顺利,我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起因不外乎是穿什么衣服, 多看了会儿电视什么的鸡毛蒜皮。我爸实在没办法了,苦着脸要我体谅我老妈的心 情。 我也满肚子的不爽,“又不是我的错!” “她也是心烦嘛,你不宽慰她,谁宽慰她?” 我妈哭咧咧地说,后悔养了我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十几年辛苦,到头来自己 身上的一块肉都跟自己仇人一样。我听了也很难过,看着我妈眼睛哭得红舯,心里 说不出来的怨悔交集。我妈刚结婚时是个漂亮姑娘,生我以后身材变形,再没打扮 过,从此沦落为家庭主妇。有时候我很想去抱一抱她,但却因为羞于行动一直没有 付诸实践。我爸妈都是很保守的人,我记得五岁以后他们不再抱我,最多大家相视 一笑,拍拍肩膀就是莫大的鼓励。 我很喜欢被抱的温暖感觉。 我有一次背地里悄悄问我爸,“你们当初怎么就……”我把寝室通用的“勾搭” 俩字儿咽回肚里,“您怎么就和我妈结婚了啊?” 我爸吓了一跳,“这是你该管的吗?” “我就是好奇嘛……” 我爸一向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禁不住我软磨硬泡,简单地说,“我们那时候 没你们这么多花样儿,介绍人介绍了,彼此觉得人品挺好,就结婚了。” 靠,真狠,我才发现我爸妈是这么酷的人,这么不拿自己的婚姻当回事儿。 我爸的办公室很好找,他正大敞着门和学生做科件,看门开得那么夸张我就想 笑,有女生在也不用这样儿啊。 我爸倒是没像我妈那么一惊一乍,他指着我对那个一袭白衣的小姑娘说,“我 女儿,林小蓓。” “哦,我知道,小作家。”那女子脸上堆出浓浓笑意。 “咳!什么作家?写爱情小说的。” 我很愤怒,写爱情小说就这么下三滥不入流么? “呵呵”,回家的路上我爸笑,“虽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到底不是个正业, 你倒是筹划好了么?毕业以后怎么走?你看人家葛桐姐姐,这么年轻,又是双学位 又在校外兼职,人家这姑娘,恩,光宗耀祖,爹妈不白养。” 敢情我是他们白养出来的。 我就知道我爸封建意识浓烈。我不就是一时手痒写个小说么?也不用这么急着 把我往祖坟外面刨吧?还好我写的歌词没给他看,要不他还不得说我是个戏子? 葛桐就是刚才那个笑靥如花的小姑娘,亦是老爸的得意弟子。其实比她强的也 不是没有,但是老爸盛赞她有毅力,“现在的年轻小姑娘,哪个能专心作学问?浮 躁得很!也就是葛桐还沉稳些。” 我狠狠白他一眼,“那我呢?” “你不行!”干脆利落的回答。 我气得几乎晕厥。 在家的日子越来越短,我还得为日后的进修做准备,这次我计划只在家里待两 周。 老妈如同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看我的眼光里,全是不舍。 爸一如既往地忙着,“好儿郎志在四方。早点独立,也是好事。” 我突然觉得寂寥。我从小儿在大人眼里就是个省心懂事的孩子,品学兼优乖巧 文静,我爸只要看到我写着“甲上”的成绩单就会大喜过望,然后满足我一切物质 或者非物质的要求,然后对我更加放任自流。当然他们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没打 甲上的时候我向来都是自己签“家长已阅”有时还写几句“希望老师严加管教”之 类的套话,我知道我爸工作很忙,不忍心让他操这份心。 基于此,我生活非常独立,上中学时觉得在家住不得劲,干脆办了住宿手续, 那时我爸妈忙着赚养老钱也不大管我,我有时候半个月也不回家,他们也不是很急。 等到我上大学以后他们开始清闲一些了,我却远走关外,回来不几天也多少有点生 疏,亲生孩子硬是整出了远房亲戚的感觉。 我妈大概是老了,近来对我越发溺爱,从头到脚关心得无微不至好象我是个刚 满月的婴儿。这种刻意做作的关心让我有些承载不起,很想对她说您自然点嘛。 昨天她在我屋里大喊大叫,我以为她发现了蟑螂,谁想她老人家疑疑惑惑捧着 张照片问我;“谁呀这是?”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您看呢?” “这孩子长得可真……”老妈一脸鄙夷,“蓓蓓啊你听妈说,你长大了朋友多 了是很正常的事,不过呢,咱们一个小姑娘家可得知道自重!你就是要找,也得找 个人品好的踏踏实实的让妈看看才能说别的,你跟妈说,是不是学校里有小男孩缠 着你?” “没有。”我坦然地说,问心无愧——我都吓跑多少个了。 “那这是……” “哎呀您放心吧人家不要我。” 我妈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她很难过,就像一个劳动模范发现自己生产了一个 不合格的废品。 为了不打击我脆弱的心灵,我妈总算是没往下问。 不过她要求也真太高了,居然一厢情愿拿着周杰伦的照片当女婿,就是我没意 见人家也不同意啊。 最近我开始良心发现,主动跟进厨房向老妈学习厨艺,以期早日由一个愣头青 大学生进化成合格的家庭妇女,其实我妈手艺根本不行,还巨拽,这不许那不许的 像个自以为是的三流导演,而且她那些讨厌的牌友也经常不请自来骚扰我们的烹饪 课。我只好弃暗投明改抓老爸做技术指导,我的刀功差劲,但是悟性好,几天下来 就把几个家常菜做得有滋有味,我爸很得意,觉得我这徒弟没给他丢脸,很是夸了 几句,可惜他太忙,很少有按点回来的时候。我爸老这样儿,胳膊肘儿往外拐,他 的学生见到他的时间都比我多。 我便自力更生捧着菜谱开始研究淮扬菜系,出去吃饭时也努力记住味道。美味 佳肴是我一生不变的追求,况且猴子一直自吹他们家乡菜如何如何令人销魂,我想 单凭家乡的刀削面不太可能拴住他的胃。 猴子一直说我笔下的女孩子豪爽有余,温柔不足。要向南方的女孩子们多学习, 不能再跟东北大妞儿们混了。 无数人说过我没有女人味,我一直无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也是光棍一 条,砍头不过碗大个疤,我还就横行乡里了我还就气冲斗牛了我还就得理不让人了, 你能把我怎么的? 可是这一次心中颇酸,我悻悻问;“怎么算有女人味?” “恩,比如说,要是有个小男孩对你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你会怎么 说?” “恩……你养不起我,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猴子半天没动静,我想他一定在呕血。 “要是广东女孩子,很可能会低头红着脸说‘mou de gang la , lei zigei leng la’。然后煲汤给他喝啦。”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什么鸟语?听不懂!” “就是我不告诉你,你自己想去啦的意思。” “什么?我听不见!信号不好!”我假装听不见,然后迅速把电话挂掉,嫉恨 交加。 男人总喜欢经济自立而又懂得示弱的女子,猴子老婆是广东人。猴子把我看作 母夜叉,这真的让我很难过。 曾几何时我也温柔过……这话说给谁听都不信,可这是事实……唉…… 记得大一的时候我们一起听广播,讲了音乐家勃拉姆斯一段长达40多年含蓄而 克制的爱情:年轻内向的音乐才子一见钟情地爱上了老师舒曼的夫人——克拉拉比 勃拉姆斯大14岁。并且即便是在他的老师去世之后,他也没有向心中的爱人吐露感 情,而是一直在陪伴再她的身边照料她和她的孩子,那首传世之作《摇篮曲》也是 给她的孩子们做的。 我听得双目红肿感慨万千,好感动,要是有人肯这么爱我,死也瞑目。 但是却听到老马鄙夷地说,“什么呀?是爷们儿么?” “真磨叽。”企鹅也发表感想。 我晕…… 我没有告诉猴子,其实我也喜欢自己作菜,煲汤。 确实很有意思,成功的话更有成就感,但是最享受的还是那个过程。 象眼片并不难切,可能我太急于求成,切火腿时捎带着给自己的小爪儿上也来 了一刀,刨下一块肉。我扔了菜刀就开始号哭,我妈以为高压锅爆炸了,鞋都没穿 好从对门李阿姨家飞奔来救我,“死丫头,怎么了乱叫?” “没事儿,切手了。”我含泪收拾残局。 我妈狠狠瞪了我一眼,回到牌桌上继续战斗。 我想手指一定不如火腿好吃,所以汤里还是只放了火腿,没有放手指。 汤的味道确实不错,但是我爸我妈都不在,只好一个人喝,滋味因此淡了很多。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我叹口气,并不觉得自己在糟蹋经典。 “猴子,我为你上刀山下油锅,你还不赶紧以身相许来报答我?” 猴子一听这些男盗女娼的事儿就兴奋,“呵呵,没问题。你学会做什么了?” “没有我不会的了吧现在?”我感慨,“其实这些比数理方程组有意思多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成天都得学些没用的。不过真疼——我今天从手上砍下二斤肉来。” “呵呵,笨就一个字,以后还是我做了,你管洗碗吧?” “洗……我管早上的还是晚上的?我洗不太好吧?越洗越脏,越洗越少,洗到 最后也就不剩什么了。” “懒啊……”猴子长叹。 在家的日子也很空虚,我除了看专业书便是吃吃睡睡,我的偶像加菲猫说: “除了吃和睡,生命也许还有别的意义,但我觉得没有也挺好。” 我举双手赞成,我还赞成另外一句加菲猫语录:“球形也是身材。” 偶尔来了兴致,上校园网BBS 上面和陌生人玩真心话大冒险。“楼下的是男是 女?” “真有意思!我是男的!楼下的,中午吃几两饭啊?” “三两呀,嘿嘿,楼下的,你最近在网上认识漂亮MM没有?” “有倒是有,不过我还是可望而不可及呀,楼下的,人生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 “人生最恐怖的就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楼下的,整天在大学里无所事事, 而且也不想学习怎么办? ” “多读些闲书,参加点科研活动,谈1-2 次恋爱,呵呵……楼下的同意与否? 说出你的理由吧……” “我很同意,因为大学生活丰富多彩,学习决不是唯一。楼下的,我以老师的 身份可以参加你们的话题吗?” “当然可以,俺们学生可稀罕老师能参加进来来了就是别抓我们不几个就行楼 下地,你觉得多大岁数结婚合适??” “以我过来人的身份,越晚结婚越好。楼下的,我儿子刚上高中就谈恋爱,当 家长的应该怎么办?" 呵呵,原来我们的老师还是很有幽默感的。 “起床!”我妈嚷,“都几点了还在那儿趴着?” 我翻个身,“我爸也没起,干吗就抠我起来啊?” “你们不是今天同学聚会么?快点起来,收拾好了记住锁门。”老妈匆忙赶出 去会牌搭子。“哦。”我懒洋洋往起爬,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打牌了,好在玩 的不大。一群三姑六婆每天籍此消耗时间顺便扯点东家长西家短,人老了真可怕, 我老了绝不这样。 上三年大学,光高中同学就聚了六次,一点新鲜感都没有。 我所在的高中是个省重点,换言之,就是那种女生数量质量都上不去还特别拽 的学校,当然男生也差不多。同学聚会时大家都牛逼得不行,男生都煞有介事号称 是学校的某某干部;女生都号称有多少多少人追,一到了外地工科大学就成了校花, 如果此说法成立则我们班聚会时有几十朵校花在争奇斗艳,可见庙小妖风大池浅王 八多。当年那些小男生们还说理科班没美女,真是缺乏发展的眼光。 “带着手机,别又玩到半夜才回来。” “我又让停机了,带也白带。” 我妈坚决不干,“不行,你这孩子让人不放心,你爸有张多办的小区卡,先拿 那个,到时候不回来也打个电话,要不又弄得一家人等你。” “知道了!” 我爸那张小区卡不知放哪里去了,我懒得找,干脆把他的手机卡拆下来拿走。 “让我爸用那张吧,这张我回来再给他,反正现在放假他电话也不多。” “懒虫!” 聚会也无非如此,几十个人面面相觑说些不知所云的话,如钱老先生所说的 “三头会议”:出风头,装冤大头,情人做花头。混得好的极力表现一翻,混不好 的干脆托辞不来。出色的女孩子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不漂亮的忙霸住有利位置发表 宏论,表示有内在美。 “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纵是衣锦昼行又如何?西方谚语道:每个人的 衣橱里都有一具骷髅。谁知道那顺风顺水的面具下面,是不是强颜欢笑的脸? 同学说累了,看到角落的我,“来来,说两句说两句。” 我欠欠身,“不用不用,没啥说的。” 本来是冲着饭来了,有什么能说的过去几次也说尽了。 熊猫笑我,“虚伪。” “真没啥好说的”,我一本正经,随即贴在她耳朵旁边,“阿甘他妈是怎么说 的?你不开口说话没人知道你是傻B 。” 上菜后大家都停止吹牛,埋下头专心致志地做准备工作。夸口的牛人虽很多, 却没有谁肯慷慨买单,大家心照不宣地往回吃本儿。自助火锅城餐券不菲,老板应 该是稳赚不赔的,不过要是遇上不要脸的也难说了,这个空白我们打算填补一下。 “好饿啊……”,熊猫趴在我耳朵旁边说,“锅怎么还不开啊?” “我也饿。”我很郁闷,“再不垫点就坚持不下去了……我早饭都没吃啊,就 为了等这顿。” “有什么了不起,我连昨天晚上都没吃。” “靠,早知道有这顿饭我前一个礼拜就不吃了,等今天找个担架让人抬过来补 补元气。蔬菜什么的就免了,今天就跟小鱼小虾们开练了。你让开点儿要不我抢菜 不方便。” “……算你狠。哎,听说你嫁出去了?准备请客是么?” “我好端端的又没病,请什么饭啊?我可不是那种人。” “恩,这我相信,你的确不是那种人。” 正和猪朋狗友说得热闹时来短信,是个陌生号码,我顺手打开,“最近好么? 有点想你了……” 哪个哥哥这么闲啊?我随手回道“我也想你啊亲爱的,你谁啊?” “啊?不要这么开玩笑啊,你连人家号都不记得了?” 我扪心自问平生没结交过这么闷骚的流氓,左寻思右寻思想不起有这么一号。 干脆回拨了过去,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吧。 通了,那边有了声音,“喂?” 我傻掉。 葛桐。 “怎么办?”我问猴子。 猴子沉默了很久。我很担心。 我是看着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的童话长大的,很遗憾我不是小甜甜,没有让威廉 王子一见倾心的美丽容颜,要是我爸整出一晚娘来肯定没人不远万里来救我。 这倒在其次,我老妈怎么办? “先装糊涂吧……” “坐以待毙?” “不是,但是不能打草惊蛇啊。先不要对你妈多说什么,可以委婉地点你爸一 下。” “怎么点啊!老头儿狡猾着呢!这几天我一直观察他,清白得不行。” “也有可能是那女孩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吧?未必像你想得那么糟糕,一个成 熟男人不会轻易犯这种错。你可以试着在他面前提提她,看看他什么反应。” 我依计而行,怎奈看不出任何异常。 也曾经旁敲侧击问过我爸,葛桐人怎么样啊?对您不错啊? 我爸懵了一会儿,说,不知道,没太注意,倒是个很好学的孩子。 回答无懈可击,可是太无懈可击了,反而令人更加生疑。 我冷冷地看了我爸一眼,我相信他明白我的意思。那天我把小区卡还给他,他 刚午睡醒来,见我拿这那张卡,虽然没有乱了方寸,眼里却有一闪而过的狐疑和试 探,“有我的电话么?” 我假装没听见,没回答。 卡上自有通话记录,相信他不会不查看。 爸,你怎么骗得了我? 我和你,是一脉相承的血亲。 “猴子,我没招儿了,不是我们无能,是共军太狡猾了。” “算了" ,猴子安慰我,”这种事情从来不是立竿见影的,我看你已经表达得 很清楚了,你爸会做出选择的。“ 我恨恨地看着屏幕,一向以为师生恋是肥皂剧的俗套。没想到还真有这等事, 还就出在我身边,我家老头要财无财要色无色您图个什么啊?贱!我心里把葛桐家 十八代的祖宗问候遍了。 妈依然简单快乐,每天为给我做什么新鲜菜式大伤脑筋,每天在厨房向我抱怨 我爸的懒惰,还有牌友们在牌桌上透漏的家长里短。我漫不经心地听着,不想告诉 她任何事。被蒙在鼓里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告诉她?她简直比我还要单纯。一定会 大吵大闹,歇斯底里地发作……那只会把他推得更远吧……可是谁知道呢?老式人 好面子,胡适不是因为有个厉害的夫人而一直不敢离婚么?可是我爸又不是胡适, 我妈也不泼辣,他还怕个鸟……胡思乱想……“怎么办?”我一次又一次问猴子。 “忘了她。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小蓓,每个人都只能对自己的生活负责。” 我用自己家教的工资和稿费给爸买了个电子辞典,他平时看专业书用得到,轻 便又有发音功能,老爸不经常接触这些小东西,又是我成人后买给他的第一件礼物, 喜欢得不得了。嘴上说,“乱花钱,你攒了零花钱自己用,不贪慕虚荣就好。”手 里却一直握了那小东西揣摩,还急急向老妈献宝,“你看,你看,老女儿给我买的。” 老妈大怒,“你又不学习,去搞这些乱七八糟。”转而面对老爸,“你也是, 她能挣几个钱,你不说让她把心思放正道上,还鼓励她!” 我心中暗暗叫苦,我的笨妈啊,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在早有准备,拿出那件 浅驼色开襟外套,“妈,你好狠……我跑了好几家商场才挑上这一件……你不喜欢 啊?穿了让我看一看好不好?啊?就穿一下啊……乖啊……哎……对……胳膊给我 ……好的……真好看……” 千方百计哄得老太太开心,我爸在旁边偷笑。 好容易哄得老妈自己跑去照镜子,我乘机给老爸递杯茶,闲闲地问,“爸,将 来我毕业肯定在外地工作,你和我妈怎么办?” “啥怎么办?我们自己有养老金,不稀罕你管!哼,你能把自己管好就不错了。” “您我倒不担心,我妈那边单位也不稳定,养老金发不发得出来还是问题呢。” 我爸又气又笑,“轮得到你来给我们操心?!这丫头疯了。” “那我可就把我妈交给您了哈!”我看着我爸眼睛说,“您可得照顾好她。” …… “结果如何?” “不知道,我爸又不是小孩子,他要是让我看出异常也真枉活这半世。反正我 的意思已经点到,他有没有肩胛就看他自己了。” “小蓓……”猴子低声唤我,“你的乳名是叫什么?蓓蓓?” “嗯。" ”那好……蓓蓓……傻孩子……答应我别想那么多,好好睡觉吃饭, 照常生活。“ “我做不到”,我看着显示器,眼睛酸酸的。累,“猴子,我从不相信我家里 会有什么风波。我们一家都只是平常人,不求富贵,只想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便 觉得是上天给的的福分。可是……” “我以为要是唱得用心良苦,你总会对我多点在乎……”陈奕迅的歌声兀自深 情款款在音箱里盘旋。曾几何时我们都以为多一点的辛苦可以换来多一点的幸福, 然而爱到灯火阑珊处,又是谁在痛哭?那是醉生梦死熬成的苦。那是日积月累水滴 石穿的毒。 “猴子,视频吧,我想看看你。” 猴子的眼睛纤长,眼角微微上翘……有时笑得天真无邪,有时冷得仿佛看破一 切……杨琼也是这样的眼睛……有这样眼睛的男子前世是只狐吧?会蛊惑人心的, 狡黠的,通透的……不知不觉间我总是把他俩混为一谈,他们一样清朗一样骄傲, 只是猴子更为成熟体贴,骄傲的内心外面多了一层温和的外壳,他像是杨琼的成年 版。 “明天我要返校了。” “路上小心,什么时候的车?” 我看着猴子的脸,很久都不想动,不想说话。 他也安静地等着,并不催促。猴子一向不是话痨。 “猴子,我很幸运,有你在这里,可你是为什么呢?” “……” “小蓓,我们见面好不好?” 我犹豫,心里不是没有起波澜的。 猴子误会,马上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在你心烦时说这个。别想了,当我没 有说吧。” 我尴尬地笑,猴子,你真是……你若再坚持十秒钟,也许我便抵挡不住投降。 我在违反自己的规则,为什么不呢?偶尔尝试一下与平时两样的生活,或许别 有洞天? 说好回家后不再理会猴子的,可是这两周来,我们每日一电话,短信无数。 我从没有撒娇的机会,我爸妈说,那是轻浮,不稳重,小家子气的很,所以我 一直比同龄孩子老成。我习惯静静地坐着,看书,吃饭,游戏也是安静的,任自己 想象在空间时间内驰骋但绝不出声。 但是……有些什么是改变了。 网上朋友众多,猴子与我的交情深厚亦是众人皆知。偶尔有那不知趣的,硬来 向我索要照片,心情好时我便发猴子的照片充数,心情不好时便不耐烦地将其删去。 我不见网友,所有网友都知道。 可还是不停地有人来碰壁,有个什么云州司马,奔四的人了,开个小店卖电脑, 自以为中国的比尔盖茨。想来大叔上了年纪肾虚,他平生最大嗜好是写变态色情帖, 对每个闯进去一探究竟的雌性生物意淫不止。上次这位大叔八成喝多,跑到我这里 来遮遮掩掩在帖子里说什么“真想与你对坐,狂饮,狂吻……”看得我鸡皮疙瘩掉 了一地,亏他还腆着脸要我的照片地址,“哥哥送妹子台新款笔记本吧?IBM 的, 喜欢不?” 在帖子上告诉他,想泡我不难,不过你得先在这里给大家跳个钢管舞热场,再 对着天涯所有朋友高喊三声“我是傻B !”另外我养来过年赖以生存的两头猪私奔 了,农民企业家司马大叔是不是考虑捐献十亿八亿扶贫? 妈的,傻B 年年有,今年分外多。 网络鱼龙混杂,受这种变态骚扰也是常事,我不是烈女,并不会因此跳河或是 上吊。只是看得多了,也烦。记得王小波《红拂夜奔》里面李靖发明过一种机器猫, 不是有神奇口袋时间机器的那个,是一种体内带着个夹子的机器母猫,专门四处搔 首弄姿勾引叫春的公猫,等他们上当了就一夹子把他们喀嚓掉。 每次看见这种为老不尊的同志,我就觉得这个发明还是很有现实意义的。 只有猴子,从来不提见面的事。 “我想这样就很好。”他说。 “写下去……何必为了别人的愚蠢惩罚自己?” 猴子真的很不错,尽管我们彼此意淫已达数月,他从不曾说过一句伤我的话。 “猴子,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精神文明多好啊。” 猴子谦虚地说,“一般一般,我从小儿的志向就是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 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 “不过你就是一点不好”,我打断他,“你精神的时候不文明,文明的时候不 精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习惯他的Morning call,习惯黄昏时分他的笑声。” 我在安静的夜晚不经意打出这么一行文字,卖友为生的不只我一个,爱情小说男一 号总不能一成不变,我经常把认识的网友拉进去充数,然后一边数钱一边听他们哭 诉文人无德。 “猴子,不好意思又让广大群众意淫你一次,你先忍一忍,等我找到更合适的 就把你换下来。” 猴子轻笑,“我倒不介意,不过你真的应该好好读书了。” 读书?当然。 在晶晶的大力鼓吹下我开始像模像样地背红宝书,我一直以为自己大学最后这 一年是注定跟俞校长混了。谈恋爱这事,不认真无趣,太认真容易伤心,不想也罢。 我已经过了为了某人死去活来的年代。而他每天忙里偷闲陪我聊天的动机就更奇怪 了,我并不是乖巧的淑女,给我讲道理比招呼一个养猪场都累。我私下认为,猴子 该要孩子了,不然他多余的父爱无处发泄。 我不想承认,然而听不到他的声音时真的有点失落。这种事情也是常有,走火 入魔。文人的通病而已。两天就好,我不担心。 孙午饭姐姐发“悄悄话”给我:“你不会是真看上他了吧?” 呵呵,放心,我爱的只是自己的臆想。 我不敢冒险。 “小蓓,我们见面好不好?” “对不起,当我没有说好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收回成命,真让人难过。 就是我真看上他,他也会聪明地给自己留下后路。 那些撒娇撒痴,装傻充愣,强词夺理的本事,在他面前一样也使不出来。我一 开口,他便看穿我下一句要说什么——这个人天分太好,又在宦海浸淫多年,真正 水晶心肝玻璃肚肠里外通透的人儿,我哪是他对手? 他太危险。 我对每个网友都言语温和,哪怕是来上门掐架的也不例外。我嘴里随时可以诞 生一千个美丽的谎言——如果谎言会使大家轻松点。为什么不呢? 惟独在他面前尖刻如刀。 可是,猴子,你又是为的什么? 他从未向我提过任何要求,他反复地说,你等着我,你等着我,我很快就是自 由身了,我会好好爱你,让你看到生命中的亮色。以及其他一些诸如此类我永远无 法相信的情话。 我很害怕,有两样东西我坚决不与人分享,钱和男友。勾引有妇之夫是一项多 么大的罪名,不定什么时候便有一只玉手掴到我脸上来,我实在没有这么大的魄力。 小蓓,你很可笑,我的婚姻失败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以为没有你我就会容忍 下去么?猴子不依不挠。 是的,我以为,我还以为世上大所数男子在踩上第二只船前不会主动放弃第一 只船。不管那只船看起来何等不堪,他总不肯冒下水的险。 不论我的反应如何尖酸刻薄,他的情书一封比一封热烈。 回家以后我们的联系少了一点,有几次他在附件里附了照片,“没有你的天空。” 打开看,是一片漆黑的夜空,没有月,没有星。 千丝万缕的思念,在黑夜泛滥成灾。 这些天我经常会在最寂寞的时候想念他,每每进退两难,我知道这个时间于他 是不大方便的,然而不论多忙只要我一声召唤他都马上出现,温柔笃定地说,“有 我呢,我在这里。” “小蓓,我不喜欢你这样整天吊在网上写字,我希望将来能让你过得快乐一些。 你实在是个需要很多照顾的孩子。” 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车载斗量,猴子年轻、成功、亦不失风度,凭他的条件要泡 一个温柔可人的女孩子实在不难。然而他每天都在线等我,若是等不到,发邮件给 我,每次邮件的结尾都不忘说,“小蓓,没遇到你,很失望,没有你,世界荒芜一 片……”之类的恶心话。情话这种东西只在作者本人眼里是正常的,正常人看了很 难不恶心。 搞得真事儿似的,我撇撇嘴。 网上骗子多多,然而猴子很抬举我,他先求婚,后求欢,这样的顺序让我很受 宠若惊。这种以婚姻为前提恋爱的男人在地球上很少见了,我很庆幸自己遇到了刚 从火星来的珍稀品种。 孙午饭姐姐对我说,要想不被男人骗,除非根本不相信他。 我想,要是一个男人肯如此费尽心机地骗我,只能说明——他真的有点喜欢我。 猴子并不是超人,他一样有萎靡不振的时候。 他不说什么,只是低声说,“累。” “小蓓,你,可有一点喜欢过我?” …… 我无言以对。 旧爱新欢都撵跑了,生活骤然宽松很多。 我开始有条不紊地自习,尽管很少有什么值得一学的东西。时常坐着坐着人就 木了。就像歌里唱的: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 谈心只是心飘到了哪里就连自己也看不清寝室里火药味越发浓烈,继几次武斗和串 供之后大家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心怀鬼胎,每个人都疑神疑鬼,脸上堆满了虚假的 笑容,说话也以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为主,互相吹捧蔚然成风。受“好事不出门,坏 事传千里”的传统观念影响,大家都转变成谨言慎行的好孩子。谨言,是指从来不 传播自己的八卦新闻,只传播别人的;慎行,则是指在传播别人的八卦新闻的时候, 一定会叮嘱听众:“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 从前电视上有个美女总是贼眉鼠眼告诉观众,“我只将秘密告诉她,谁知一传 十,十传百,变成全国皆知的秘密……”,其实她就想卖个洗发水而已,但是一搭 上“秘密”就显得鬼鬼祟祟来之不易,比什么“看这里看这里”有效多了。“千万 不要告诉别人哦”起的是一样的反作用,意思就是说这是新鲜出炉热乎乎的八卦, 赶紧趁热炒作哈,放凉了就来不及了。 以老四的八卦传播最快,并不是她人品最糟,而是她冤家最多。 老四亦有危机感,时不时陪笑拍大家一道,我个人感觉最出彩的一句是她恭维 老马的,说老马就像安妮宝贝笔下的那种“额头光洁表情淡漠,眼神幽蓝的女子”。 老马十分受用,“哪里哪里。” 我鄙夷地看着她,八卦时她最能八卦,说归说,这种文学青年看似义愤填膺其 实根本不堪一击。 不过凭良心说,这句恭维得还真到位,换在我头上我也得晕半天。老马也的确 当得起这句话,丫看见帅哥时何止眼冒蓝光?绿光都放过好几回了。 互相恭维应该是个好事,有利于安定团结。只是我很不适应老四意味深长的微 笑和主动递来的零食。多年来的生活经验告诉我,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 缘无故的恨,像我现在这么穷困潦倒没有榨取价值的人一旦突然有人前来大献殷勤, 那一定要看好自己的口袋,同时迅速检查自己是否已经受敌。 不就从我这儿捡个破烂还是别人玩剩下的,至于这么良心发现么?敢做就敢当 干吗摆个奴颜婢膝的造型,外人看了还好象我怎么蹂躏你似的。 何晶晶不大说话,这妞儿精着呢,我真是错看了她。 老马从米汤中醒来时,也乐于制造个坐山观虎斗的气氛,“不能那么便宜她, 搞死她。”老三和老六更是蠢蠢欲动,“搞丫的!让丫嚣张!” 马艳冲我嚷:“我真是不明白你了!她做自行车后架上抱着你们家老许后腰, 那我们可是全看见了!小蓓你也是个不吃亏的人,怎么就这么忍了呢?” 我看天花板,“她爱勾搭谁与我无关。我倒真愿意他俩在一起,看看最后谁玩 得过谁。再说……”我伸个懒腰,“信不信由你,我现在对这些看得淡了。” 我们活着也许只是相互温暖,想尽一切办法只为逃避孤单。 来说是非者,即是是非人。 人真是世上最奇怪的生物,专门谈论他人生活,谁家死了人,生了孩子,结婚 离婚,红事白事,均议论纷纷,说个不已。 我无心在这些八卦中反复纠缠,当初和老许还不就是在舆论中让人民给包办了 的,现在我已经学会对蜚短流长一笑置之。总有许多莫名其妙的人会在你不如意时 来愚弄你,只有成功是最佳报复。 可能是大家太过无聊,近来始终对发起人民内部战争乐此不疲,老马把男朋友 李明雨也拉了进来,大家不光八女生,还八男生,更可以八男生和女生,人物关系 分外复杂,八卦得格外专业。连老四在评定奖学金前送过班长一双鸳鸯戏水的鞋垫 儿的往事都被八了出来。老马老六一个捧哏一个逗哏把来龙去脉这么一分析,大家 叹为观止欲罢不能,一律拍着大腿道:“爽啊!爽!”。 爱生活,爱八卦。 谁也别装着立牌坊,都他妈的不是好东西。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那天老马和我走在学校路上,突然对面走过来一个留 学生大哥,黑人,估计是非洲过来那拨。老马凭着习惯张嘴就大声说:“靠,怎么 那么黑啊?” 这批非洲留学生在我们这里时间也不短了。我刚想出声阻止她,那黑人哥哥已 经听了个一清二楚。立马扭头轻蔑地对我们说了一句东北味儿十足的普通话:“就 你白?” 老马羞惭欲死。 我不怎么同情她。泥菩萨过江,我自身难保。 据可靠消息表明,我的八卦传得一点不比老四少,主要的罪状是当年勾搭老许 被看作踩着男友往上爬的卑鄙行径,尽管我现在已经退下所有岗位,谣言仍生生不 息。那天陈欣试探着问我:“听说当年是你倒追老许?” “谁说的?我好歹也是个有理想的大好女青年啊!” 刚跟我借完钱的蔡林立刻插嘴说:“你一句话就四个错误!你哪点好?你是女 的吗?你心理年龄都五十了,能叫青年吗?谁不知你性格龌龊?” “别那么不要脸啊!刚才借钱的时候都快认我当干妈了!钱刚过手你就想翻身 做主人?变色龙都没你变得快!” “跟你借钱是抬举你,能借出来是我人品好,把我整得不爽了,钱我不还你了!” “我呸!你除了全身都是宝还有什么优点?!” 我承认我交友不慎。 说实话我真不介意谁追谁,但是凭老许的姿色这么说未免有辱我的审美。开始 我以为是大家搞笑便一笑置之。直到有一天陈欣告诉我:“你小心着点儿吧,也许 你最亲近的人就是伤你最深的人呢。” 我骇了一跳,有这等事?看来老四的打击报复活动还挺快,果然是天网恢恢疏 而不露,八人者人衡八之。只是这传播面积未免太广,但打击我一个也就罢了,老 许已经不是我的人了居然也被牵扯进来,伤及无辜,我十分不忍——现在还能为西 门庆着想,我真觉得我挺善良的。 我从为想过自己会因为作风问题被拎到菜市口示众。刚开始还想分辨,但一开 口便有人振臂高呼:“林小蓓你个人渣还有脸说话?” 我一夜之间变成坏人,这令我很恐慌,我看看自己再看看老许,总觉得不是坏 人,但是我不敢分辩,因为每个坏人都不觉得自己是坏人。 好在晶晶还是我的保护神,我长夜静坐面壁反思时她总说些宽心话给我听。 只是我不再在寝室公开贸然开口,我不知道自己的哪句无心之语会又一次成为 呈堂供证。 想来想去只有猴子可以联系,我拨通他的电话。 “小蓓?”猴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猴子!今天不忙吗?” “今天在澳门,呵呵,老板在玩轮盘。” “你呢?” “端茶递水,当使唤丫头。” 我笑起来,“那你打电话没关系么?不打扰你么?” “My pleasure.” 我们改发短信。 猴子不是文人,因而身上很少有文人或伪文人那股酸味。妙在他世事练达,和 他交流,不但精神愉悦而且受益实在不浅。我经常抓着他问事儿,什么都能问,猴 子是我的万宝全书。 猴子很开心。我警告他,“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可是是你来问我的啊?” “我那是不耻下问。” 知识很多,全看你怎么学。死守课本的是不折不扣的书呆子。我喜欢能让自己 产生学习欲望的朋友。 我不止一次表示要替他泡个妞儿表示感谢,猴子抵死不从,号称自己是良家妇 男。他说,要不你替我写个BBS 的个人介绍吧。 我想了好几个好段子,但又怕写太好了真招来妹妹,最后给他的是一段老词儿 :“年少争夸风月,场中波浪偏多。有钱无貌意难和,有貌无钱不可。就是有钱有 貌,还须着意揣摩。知情识趣俏哥哥,此道谁人赛我?” 猴子泣血,“我很像花花公子么?” “呵呵,你不像,你就是。” 其实猴子很谦恭,并不因见多识广而骄傲。我一向不喜欢夸夸其谈口若悬河的 人,觉得过度的自信其实是无知的表现。就像哪个古希腊哲学家说的,圈儿越大和 外界未知空间接触面积越多,只有明了自己位置的人才会长久保持虚心的态度。 我是个慢热的人,通常我很安静,对陌生人礼貌而冷淡,我很讨厌那种喋喋不 休以示高人一等的人——自负下面埋藏的全是自卑。只有在很欣赏或者非常熟的朋 友面前我才愿意多说几句。 撇开随和的外表,我实在是个很挑剔的人。 凌晨两点了,我的手机已经攥得滚烫。 “我该睡觉了。”我恋恋不舍。 “……时间真快。” 是的,时间真快。 “我真得睡觉了”,我解释,“明天还要上课的。” “无聊就发短信给我,好么?” “好的”,为什么不好?他是这么有趣。 “好梦……小蓓。”他说,“早点睡,傻丫头。” 哦,卸下了网络写手的面具,我在他面前已经还原成一个小丫头。 我脱衣就寝,以前的衣物一概素色,近来却喜欢购置色彩斑斓的,大概这就是 老了吧? 近来我变得十分慵懒——毋宁说庸俗,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命里注定要干 一番大事业的主儿——就像那书里说的,打一生下来就红光迸射异香满室,我出生 时虽然没那么大动静儿,但家里的月季君子兰朱顶红绣球花——连带我姥姥家的一 棵大萝卜都赶着开了花,姹紫嫣红一片甚是娇艳。我出生以后的表现也非常不负众 望,说话站走什么的都比别的小朋友早一点。可能每个没经过什么大挫折,有一点 小聪明的家伙都有跟我类似的经历——觉得自己不得了了,我来了,我看到,我征 服——这世界就是围着我一个人转的。 可是现在…… 或许每个人都以为天地是为他一个人而设的,当他发现自己错了时,他才成熟 了。 那天晶晶约我去看李阳的讲座,我拒绝了,“疯狂英语”的名字听起来很…… 很疯狂,那种亢奋的、近乎宗教的激情已经不能让我继续迷恋。我想我是想要安静 一点的地方,晒晒太阳,舔舔伤口。晶晶用谴责的眼光看着我,我挥挥手说,你就 当我自甘堕落吧。 我依然和陈笨笨聊天,有时向他问起独自在海外生活的感觉,他笑,说,这里 没有吃喝玩乐的环境,天天吃汉堡的难过不是你这个小姑娘能想得到的。但是有一 点好处——人际关系很简单,大家靠真本事吃饭,不比国内人浮于事。是个让心灵 休息的好地方。 我非常谨慎地问他:“那你在那边有女朋友吧?” 他说,“妞儿有,但不是什么女朋友。” 每天晚上和计算机在一起,上网,做程序,如果女友来,做爱,然后继续上网, 做程序。 他的小说已经连载完毕很久,大众最善于喜新厌旧,一个写手没有作品被人遗 忘也是件很自然的事情。但是笨笨说这样也很好,“清净。” 我笑,“你以前不是特盼有女网友发挥一下人道主义精神,不远万里去抚慰你 脆弱的灵魂和肉体么?” 笨笨有点急,“说着玩的,你看我现在MSN 上也有五十好几个妹妹,我搭理过 谁?再说那时候我还在美帝呢,就算有什么想法,隔着大洋大洲也是情长X 短,鞭 长莫及啊。” 笨笨当时不幸在美国,不是没有妹妹愿意发扬国际主义精神,问题是,妹妹们 普遍希望笨笨能支付全额机票并提供食宿,并且陪聊陪玩陪搞,简以言之,三陪。 如果笨笨能脸不变色心不跳拿出大沓美刀给妹妹上演一出挥金如土的好戏的话,相 信不少妹妹会死心塌地爱上他,成为他的革命伴侣,帮他管理房产收入,并教他怎 样把那些沾满资本主义恶臭的脏钱用到革命最需要的地方去。 咱笨笨人率直,但绝不傻,多年的独身留学生活中来自中国的单身汉们达成了 一个共识,看一个女人是否爱你,就要看她是不是要花你的钱,如果一个女孩子不 学要买单就愿意和你上床的话,说明她对你是有真感情的。他小说里写道:“我有 时候的确很孤独,渴望深夜归家的时候抬头能望见一盏等待我的灯火。可我知道这 些女孩子里面大多数爱的都是山姆大叔,而不是小程序员陈笨笨。不是我说话恶毒, 如果我生活在北朝鲜,估计所有的女孩都要收回她们的生辰八字,同时娇滴滴地丢 下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而愤然离去。” 我无话可说,原来以为就我一个看破红尘的,没想到笨笨一个事业有成的钻石 海龟还有这么柔弱的一面。说到底笨笨原来和我一样也只是个凡人,一样有七情六 欲。我怯怯问他,“既然一笑姐姐不要你,你还回来干吗?” 笨笨像屁股被谁烫了一烙铁一样跳起来说,“谁说她不要我!我还没有泡不上 的马子呢。” 我正待用圣斗士星矢里那句经典对白“某某,你要振作!你一定要振作啊!” 来安慰他,一闻此语吓得不敢说话,转而询问那二十万字的情书来历,言外之意是 你丫别装蒜,人家要你你写这么长的自传体情书干什么?二十万字!写手纸上都得 多大一卷啊! 笨笨明白我的意思,只好耐心开导说:“小说里的陈笨笨虽然没勾搭上一笑而 过,但是艺术是高于生活的呀!我就是真勾搭上还能写给你们看么?其实大家都写 字你也明白,不带点自己的影子是不可能的,就拿你的小说来说,一涉及感情生活 就打马虎眼,你以为哥哥我看不出来么?呵呵,小丫头。” 我突然抓住破绽,一种异常的感觉让我的头脑瞬间敏锐,“等等!老流氓!你 怎么说看过我的小说!你不是号称除了张爱玲和一笑而过就不看别的女人的小说么?” 笨笨猝不及防,沉默了很久,说:“你是女孩,不是女人。” “老头你还有把自己伪装成贾宝玉的爱好,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也就是个时间 问题。你还是坦白交待争取宽大处理吧。” “我不是晚上睡不着想找点消闲读物看嘛。呵呵,给我发张你的照片吧。” “我从来不在网上发照片。” “可以考虑为帅哥破一次例。” “老头,丑话说在前面,我只有A 罩。不符合你的审美。我要是你现在就去下 载小电影看AV女优了。” “林小蓓同学,党和人民白教育你那么多年了,身残志坚这句话都没听过?A 又如何?挤一挤还是有沟的嘛!我一向拥护国货。” 敢说我残疾?我悲从中来,没办法,用庄羽的话说,“这群不知道什么叫骨感 的农民欣赏不了我空前绝后的美。” 要看照片的话,我的存货可多了。从蘧美凤到周杰伦,应有尽有,就是没有自 己的。 考虑到他已经回国半年,我没有贸然把赵薇的照片发出去顶缸,而是从交友网 站找了个看起来很顺眼的不知名的妹妹的照片,改巴改巴递了出去。然后很谦虚地 说,“灯打亮点儿,别吓着您。” 笨笨立刻说,“哇,我高烧失语了。” 上次我还看到他对另一个公开发照片的妹妹说:“我高烧失语了。”是不是男 人都像马戏场,喜欢把一样的台词对不同的观众重复一千遍? “呵呵,不好意思,长得后现代了点儿。我爸妈也是第一次自己在家手工攒的 活儿,没什么经验,也没怎么整细致就出厂了。” “哪里哪里,唉,我怎么就早生了十年啊!” “呵呵,你对一笑姐姐不忠!” “一笑……呵呵”,他笑起来,停了一会儿说,“其实她也只是个俗妞儿。”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看一段花花世界仍然像梦一场有人哭有人笑有人 输有人老到结局还不是一样……” 耳机里的歌声若有若无地响着。 “不会吧,你们在我心中那可是完美的,连你都这么说她,让我以后还怎么相 信爱情啊!” “呵呵,爱情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笨笨忽然换个腔调,“小蓓,你 今年多大?” “奴家今年二十有一”。 “哦,那也不算幼女了……”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哥哥,你可别打我的主意啊!我还年轻,有理想有 追求,多少英俊潇洒的有为青年等着我去祸害呢,你这个火坑我跳不得啊!” “煮熟的鸭子又飞了?”猴子逗我。 “不是,是突然对丫没兴趣了”,我有气无力地解释,“我觉得我现在陷入一 个怪圈——那什么,爱无力。” 一直以来我觉得自己很龌龊,和没有多少感情的人,也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 半天话,我知道很多人以为韦君和老许都是我男友,我对此不置一词——是不是让 他们自己看吧。一度我以为笨笨是个痴情种子,现在看来也和我们一样。大家都是 要吃喝拉撒过日子的,林黛玉也要上马桶。 长久以来我习惯抱怨,抱怨我考进这个我并不喜欢的大学,抱怨生活空虚无聊, 一度我以为自己喜欢笨笨,很高兴,因为生活里总算又有了点寄托。而且这个寄托 在美国,就是他想耍流氓也存在技术难度,所以我可以谈一段安全的纯精神的博拉 图式恋爱。谈恋爱这个东西跟下棋一样,棋逢对手你来我往才有意思,结果笨笨不 太开窍,我刚一搭讪就忙不迭扑上来表示好感,从泡人转到被泡,害得我一点成就 感都没有。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是笨笨已经修练得炉火纯青,不像别人还得废 话半天,直奔主题要求看照片不说,瞎编的恭维话张嘴就来,算是把流氓做到了一 个境界。但是人家要玩真的了,我还的确不敢招呼,所以仓皇而退也是必然的了。 “认识到差距了吧?呵呵,其实你真的还小,你和人家没法比的。” “没啥,小流氓栽大流氓手里,不跌份。”我擦一把汗,昨天为了摆脱笨笨的 脉脉含情我不得不矫情之极地把老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背了一遍,意思是 你看你都这么老一棵帮菜了,就别摧残80后的小丫头了,没想到笨笨根本不吃这套, 他很奇怪地说,我同学的女友有的比你都小呢,再说天大的理也架不住一见钟情啊, 人家琼瑶阿姨的戏里面植物人都能活过来抱着老婆哭,咱们这点年龄差距算什么? “那是,谁不爱玩嫩的啊?还有十五六岁就出来做小姐的呢。”我心想笨笨我 也真服你了,连一见钟情这么不要脸的词儿都用上了,每次都整得跟初恋似的,琼 瑶见了你也得绕着走啊。 笨笨异常愤怒,表示我侮辱了他白雪一样纯洁的感情。 我只好一狠心一闭眼说,“那你赶紧给我写个邀请函帮我办去美国的签证吧, 咱们啥也别说直接洞房。顺便告诉你,我还在读书,没有什么经济来源也不会赚钱, 不过咱们感情都这么深厚了,这点小麻烦也可以克服吧?” 笨笨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我擦干一头冷汗,好险,不过还好我有杀手锏,这才刚使了一招逼婚,我还没 跟他借钱呢。 你、我、我都不再是纯情的小孩了。这个发现真让我悲哀。所有的甜言蜜语都 是虚的,所有那些所谓止不住的思念都是假的,所有的兴奋与忧伤都是自己制造出 来的。那我他妈的还跟这儿瞎忙什么呐? 装模作样地网恋, 漫不经心地挥霍。 莫怨情字重,无爱一身轻。 “小蓓,我真的让你弄迷糊了,你不是很喜欢他么?” 当然喜欢,我都拿他当爱情偶像了,一度我私下有点希望他能为一笑多守一阵 子的寡——我知道我这个念头很无耻,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但 是我太想看到有一个完全、纯粹让爱做主的人了,哪怕是像琼瑶大妈的男主人公那 么坚守爱情阵地的呢?我也好对爱情有点信仰。另一方面我还希望他一见我就惊为 天人魂不附体,但是那样就难以表达出他对一笑姐姐的坚贞,他要是真变了节我还 得怀疑这小子根本就是个大花花公子,PLAYBOY ,根本靠不住。我这种两难的心态 很像元世祖遇到了文天祥:一方面觉得是个可以起用的忠臣,想用;另一方面一旦 文天祥真的愿意跟自己,也就是两朝臣子不是忠臣了,还是看着不放心,早晚要推 出午门。 “小蓓?”老猴子喊我。 “喜欢是不假”,我老实说,“但是我喜欢的是作品中那个干净、诙谐、有点 矜持,见着漂亮姑娘还爱端着的陈笨笨。老觉得他一定特别爱一笑,对别的女人看 都懒得多看一眼,结果今天一验货原来也是个见一个爱一个的凡夫俗子。另外……” “另外怎么?” “没怎么。”我闭了嘴。另外的原因就是我自己的贱毛病了,我爸说我一直眼 光短浅目标模糊,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就像从前喜欢阿迪的鞋,攒了很久的 钱去买,买回来以后看着总觉得不过如此,失去了感觉一样随便糟蹋。我很容易对 轻易到手的东西产生厌倦。笨笨要不是扑得那么迅速,我对他的兴趣还能持久一些。 “网络上流行着一个故事,佛祖问一个已经修炼了千年的蜘蛛,世界上什么才 是最珍贵的。道行尚浅的蜘蛛说是得不到的和已经失去的。后来又过了若干千年, 其间佛祖又问过多次,蜘蛛的回答都一样,于是佛祖让蜘蛛投胎轮回。最后那只蜘 蛛终于明白,世间最珍贵的其实是已经得到的,蜘蛛因此也找到了她的幸福。”猴 子说。 “我觉得不是。”我说,“世界上有两种事最令人沮丧,一是:想要什么东西, 却得不到。二是:想要的东西,得到了。” “猴子,我们为什么要长大?” “小蓓,没有什么是十全十美的。” 我突然想起《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小女孩,睁着一双异常早熟美丽的眼睛问 :“是只有童年这么苦?还是从来如此?” “从来如此。” 我趴在显示器前,忽然感到累。 杨琼、韦君、许磊、笨笨……越走离爱情越远,我记得和杨琼在一起的时候, 我们在没人的时候默默牵手,脸红着,心里又欢喜又害怕。那时我天真地想我将来 会嫁给他,恩,那简直是一定的。美满幸福地像歌里唱的: “第一口蛋糕的滋味 第一件玩具带来的安慰 太阳下山太阳下山冰淇淋流泪 第一次吻别人的嘴 第一次生病了要喝药水 大风吹大风吹爆米花好美 忽然天亮忽然天黑诸如此类 远走高飞一二三岁四五六岁千秋万岁 ……“ 读李碧华的《烟花三月》,她问:午夜三时十六分乍醒,你最思念的人是谁? 你相信世上有一个人,无论如何天涯海角,注定会遇上?很累很累,要听过谁的声 音才肯入睡?你有为一个不值得的人长夜不眠吗?你试过某一天转身,才发觉睡在 身边的人、或爱情,不知消失到何方再也找不到吗? 是的,我记得许多海枯石烂的诺言,那些烟花飞散的过往误我半生,我并不想 这样背着假面具在人群中冰冷地走来走去,也不想在聊天室和陌生人打情骂俏,无 数次我在黑夜醒来,孤寂地看着漆黑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我只想要难过时有人肯听 我说话,清早有人唤我的乳名督促我起床。可是我老老实实想了一遍,终于发现我 已经基本丧失了爱的能力,我不再会关心谁,在我心里除了我爸我妈,谁也没有我 自己重要。我不再信任别人的感情,学会了审慎的观望和估价。 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心像一家当铺,别人的投入总得大于他们的付出。或许揭开 那层热闹繁华的外壳,我的灵魂已如城市坚硬混凝土下的地面一样,一片荒芜。 你看那街道上,匆忙晃动着的,全都是无干的人影。 竟没有一个,能打动我心。 “小蓓,人间还是有真情在的,不要灰心。你爸爸妈妈不是也坚守了一辈子么?” “呵呵,猴子,你说话跟我们马哲老师一个味儿。他们那个年代造就了他们的 人生观,再说我爸也是年老色衰泡不着更好的了。而我只想找一个活在现在的人, 来好好爱我。可是找不着,猴子,你说我妈怎么就那么有预见性呢?‘好男人都死 绝了,就有也撞不到你这样的马大哈手里。’哼哼,我要是嫁不出去了就赖家里, 就让她说的。” “啊……你一直都没有遇到什么好男人吗?” “没有啊!除了我爸,但是我也不能对他下手不是?” “你还小啊,将来会有适合你的人的。” “将来还会有共产主义,就怕我等不到喽!” “你真的不爱笨笨了么?” 我忍不住笑了,猴子这一脑袋的纯情实在出乎我意料,“我就是玩儿个开心, 哪儿那么多爱不爱的。跟你似的见谁稀罕谁?多俗啊。” 猴子不说话,大概是郁闷了。 “猴子你别费劲了,从年龄上说,三年一代沟,我八三年你七七年,咱俩差六 岁,两条代沟那是你说跨就能跨过去的吗?你以为你梁锦松呐?告诉你也就财神爷 才敢填那么大的工程;从星座上说,金牛和天平相配指数才五十五,及格都困难啊! 从生肖上说,猪蛇犯冲,不是我踩你就是你咬我,你每天就在政府部门混吃混喝给 国家添负担,死了也就死了,我可不一样啊!我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美女作家死你 手上?人民也不答应啊!从血型上说……算了我煽阴风点鬼火说了这么多也说累了, 反正你也明白,这些东西虽然是封建迷信,但是经过这么多年流传下来肯定也有它 的道理,估计咱俩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此恨绵绵无尽期了,你就死了了这条心吧。” 猴子闷了一会儿,“可是我也不老啊。我穿休闲装的时候还是很年轻的……唔, 我们单位的人说看着和刚毕业的学生也差不多嘛……至于代沟,老猴子虽然不敢和 李泽楷比,填个代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我忍不住狂笑,“哈哈哈,哥哥你听过什么叫老黄瓜刷青漆么?装嫩!就是说 你呐!至于代沟……”我努力把自己弄庄严了一点,“你丫当我什么人?拿钱填? 口气真大啊大哥!您以为您比尔盖茨呐?我告儿你啊!今儿念你是初犯不多追究, 熟归熟再敢跟我这么扯皮我一样告你骚扰!” 猴子悄然下线了。 我独自回味了一会儿,忍不住嘿嘿偷笑。 和猴子在一起就像喝纯净水,他的世界里没有肮脏、龌龊的概念,或许有,但 是不会让我看见。他只给我看最好的那一面,清澈,干净,舒服。我一度认为觉得 公务员这个职业很恶心——没什么权力的公务员都恨腐败,一有权力后都比较喜欢 腐败,猴子应该属于后者。我死也不信一个参加工作六年的公务员能凭自己的薪水 攒起一辆BMW 来,但是考虑到猴子他爸也曾经是地方上一领导,而猴子本人又在全 中国也数一数二的富庶地区给某领导做秘书,先又搭着一个招商办公室主任,BMW 就还是有可能的,前不久不是刚判了一个“河北第一秘”什么的吗?可见秘书里面 好东西不多。 但是猴子不给我了解社会阴暗面的机会,他只讲那些音乐、古玩、散文和其他 一些小情小调的东西给我听。有些讲得特别内行特别专业,就跟干这个似的。张国 荣去世后他写了一个《红》的乐评,算是给自己偶像的悼词,活活把我看傻了。国 贸系敢情也出才子,真不得了。 猴子就像一个吸尘器,把所有不快埋在心底,无私地为周遍人民展现纯洁的新 天地。他把自己伪装得太纯洁太完美了,以至于我总忍不住要给他添点堵,在他高 大全的形象上抹点黑,糟蹋他的牌坊并引以为乐。 第二天上午猴子迟迟没有打morning call,我一直等到八点快上课的时候。我 想大概是我说话过了,于是发个短信:“猴儿,你不至于吧?我就是嘴上那么一说, 你别这么小气行不行?” 等了十分钟没回话。 我有点担心,想想可能是自己说得重了,于是再发,“方哥,我错了还不行么? 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的……别生人家气嘛……”发完我自己都被嗲出一身鸡 皮疙瘩来。 还是没有回音。 我心里有点忐忑也有点委屈,但是也不好再接再励发下去,女孩子总要有点矜 持,还是端着点吧。不过这人可真各应,人家一句玩话都当真,亏丫还是个爷们儿。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我满怀希望开机一看,居然还是一个信息都没有。 “……还生气啊?人家都道歉了……不理我……55555555……” “猴子,你说你这样合适么?就算我犯了错误你也不能这么狠毒吧?回个话会 死啊?” “猴子,你很过分哦,我警告你,你再不理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猴子,我到底是做错什么了你说个理由不行吗?告诉你我最烦别人跟我装酷 了!行,算你狠,从此以后就当我不认识你了!” 一口气发N 个短信都石沉大海,我很伤心。 第三大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猴子突然来电,“嘿嘿,干吗呢?” 我抱着手机钻到桌子下面,“方语冰同学,你干扰了我们的课堂秩序。” “呵呵,我错了……真心请求林小蓓同学的处分。” “我们这疙瘩纪律很严的,像你这种蓄意扰乱课堂纪律的一律拖出去,先奸后 杀杀了再奸奸完还杀再杀再奸,……” “哦……耶……Come on ,baby,呵呵。” “……老猴子你个大流氓。” “呵呵,晚上在线等你。” “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晚上猴子上线的时候兴致勃勃。 我拭目以待,上次他给我看了一个淮海路买的大瓷瓶,号称钧窑产物,铁线银 沟。猴子兴奋得不行,捎带着连他那一柜子小古董全拍下来给我看了。那时候我突 然想起以前看三毛的《我的宝贝》,也是把自己心爱的小东西的照片做了一本书, 标明来源时间地点。猴子坐在一堆历史悠久的破烂中间,眼睛笑得眯眯的,能看出 来是发自内心的快活。我不懂这些,但是要撑着文人的面子,只好虚情假义地嘿嘿 了两声,煞有介事地赞美了半天,猴子得到鼓励,越发精神,又翻箱倒柜不知道要 给我看什么奇珍异宝,我只好坦白说,我都是外行看热闹,其实是瞎说的,您甭费 劲了我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猴子两只水汪汪的小眼睛不眯了,深情地眨巴了几下,“呵呵,我知道的,可 是你愿意为我瞎说,我就满足了。” 猴子发来几张照片,“看看。” 我打开照片细细打量,说猴子像猴子其实是有点委屈他,他只是偏瘦而已,面 相是典型的南方男孩子的模样,个子不算高,纤眉修目,白皙肤色,笑容清淡而略 透苦相。眉眼间有点杨琼的影子。 有一张在威尼斯叹息桥下的照片,是最近的一张,他坐在月牙形的黑色贡多拉 上淡淡地笑,仍带三分苦意,周围辉煌的古建筑物被小船模糊地甩在背后,金色的 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潋滟。如梦如幻的威尼斯。 眉目如画。 记得叹息桥有这么一个无奈的名字,传说是一名死囚,看见从前的恋人在桥的 另一端与新欢亲热,不禁深深叹息。现在的叹息桥,已成了恋人见证爱情的地方, 据说只要在桥下拥吻,爱情就能天长地久。 猴子这疯子居然一个人跑去,呵呵,正应了他说过的“最喜欢自己”的话,一 个人的地老天荒。 “今年三月份去的,好看么?” “好看”,我由衷地说。 我,素来是,怜香惜玉的人。 眼瞅着要放假了。我的心情随着日历变薄而越发灰暗。 今天一共有四节课,我逃了早上的一节,因为美女是睡出来的,我要睡觉。 并不是我懒,我是为了不玷污Q 大美丽的风景。 来到教室后才发现我还是很厚道的——教师里大概只坐了半个班的人。为了匡 正教学风气,在老师皱着眉头打量空座位时,大家自觉自愿地喊出了“点名!”的 要求。 都是心理阴暗的人呐。 老师开始讲课,大家放心地摊开报纸和杂志。 我身后的蔡林看着天花板说:“我像樱木花道。” 没人回应。 蔡林伸手捅捅我说:“我像樱木花道吧?” “Q 版的樱木花道都比你英俊多少倍。” “追求不到我就胡说八道,你太坏了,你说,你玩弄了多少无知的男青年?” “别暗示了,打死我我也不会考虑你的,尽管你真的很无知。” “你说咱们什么都没什么你就跟我这么死去活来的合适么?” “甭在那儿意淫了哈!跟个妇联主任似的成天磨叽,我都没想起来你是个爷们 儿!你们高中学的是不是《葵花宝典》啊?” “哟!还让你小瞧了?我倒是一直把你当爷们儿看来着,说你是悍妇都是对妇 女界的侮辱……” “你他妈的才妇女呢……” 老师一声咳嗽,我们立刻正襟危坐做敏而好学状。 老六打开六级字典看了三分钟,合上,然后边看娱乐杂志边问我:“你觉得郭 晶晶和田亮登对吗?” 不等我回答立刻又说,“我觉得一点儿都不配。” 我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一直在专心地想今天吃什么。 食堂已经有一年没去过了,学校周边的小饭馆我一个都不想去。昨天中午我也 为这个问题头疼了很久,最后在外面买了一个菜包,昨天晚上我吃的也是菜包,今 天早饭没有吃,中午难道还要吃菜包? …… 下课了。老师收拾好教案离去,我晃晃悠悠走出来,想了很久,买了一个菜包。 我并不想买,但是卖菜包的大妈一看见我就递过来一个菜包。 我很善良,从不好意思拒绝任何人。 很多人盯着我的肩膀看,我摸过去,从背上扯下一张纸条,歪歪扭扭的笔迹: “主人不在,狗狗自己出来溜达。” 蔡林这个流氓。 我对菜包都这么专情,谁说我乐于玩弄男性? 男性有什么好玩弄的? 什么是男性? 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晶晶那种看见单词比爹妈都亲的孩子,每天背一篇英语 短文就精神得什么似的,绷着劲儿参加个竞赛演讲什么的;要不就干脆像武茜那种 每天得意洋洋开着小会儿一个劲儿对人说“我太忙" 也行,别管别人背后怎么臭好 歹精神上可以自我满足。那种生活想来一定单纯而美好。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混 着混着就呈现出一副随遇而安的潦倒模样,我经常坐在床头迷迷登登卖呆,说话也 是说着说着就糊里糊涂不知所云,老马说,你要是在面前放顶帽子坐学校门口,肯 定有人给钱。 我痛心地问,“你就这么歧视我?我好歹也是条鲜活的小生命吧?你就不怕我 饥寒交迫握着把火柴冻死在街头?” “你死了……”老马眼中浮现出憧憬的神色,“我们就可以腾出你的床放行李 了。” 我真是遇人不淑啊。 班长说大家要学院开始集体定票了,大家把学生证交上来吧。 又要回家了。我一阵轻松。走前还是去麦叔或肯爷家犒劳自己一顿吧,我都多 少天没沾荤腥了。好象KFC 旁边还开了家哈根达斯的分店,OK!就是它了! 考虑到我们都是赤贫的学生阶级,平时我多半是靠菜包过日子,偶尔干豆腐卷 大葱就算改善生活了。看着冰激凌火锅里那号称来自五湖四海的配料我心潮澎湃, 觉得这么奢侈糜烂的生活不拿出来炫炫实在可惜,于是赶紧给晶晶打了个电话, “老二?我吃哈根达斯呢!吃了整整五十八块钱呢!” 晶晶羡慕地说,“真的啊?够吃一年干豆腐的了。” 我觉得这么有面子的事不拿到新闻联播上告诉群众们实在委屈自己,就着黄金 鸡腿堡又拨通了猴子的电话,“猴子,我要回家了,现在这儿吃冰激凌呐,你要是 还有什么话就赶紧说。” 猴子说:“咦?你回家以后就不理会我了么?” “那是当然的了。你不想我爸盘问你祖宗八代吧?” “嗬嗬,好像以前我们班女生的家长都是这样的。那你给我写信啊?” 开什么国际玩笑?我最讨厌写信,第一是我的字非常难看,从小学一年级起基 本就没怎么变过,而且经过几年以电脑代替人手的生活,中国字已经只会认不会写 了,写出来的也基本全是通假字;第二是我先天对白纸黑字有种畏惧感,不知道为 什么,总觉得一落笔就是板上钉钉,没有回旋余地,就等人上门讨债了;最后也是 最重要一个原因是我爸培养出来的,小学初中的时候不懂事,老实巴交地把心里的 龌龊想法一五一十写在日记里,结果被我爸当成了犯罪记录,想抵赖都不能。从此 以后落下病根,上课传完的纸条都嚼巴嚼巴咽了,以免万一落到老师手上,翻供都 没可能。但是三个理由无论哪个都拿不出手,我只好说: “不写,我不爱写信。你 们班女生?是你老婆吧?” 本来是虚晃一枪,猴子居然羞涩起来,“那时还小的呀。” 我心里微酸,冷笑道,“亏你还知道自己有个老婆。” 猴子立刻严肃,“你知道么?昨天我回家了。” “哦?多新鲜呀,你平时都是露宿街头的吧?” “不是,是回我父母家。我和我父母说起我和她的事情。” 我沉默着静听。据猴子说她和他父母的关系非常不好,后来他父母只好把挨在 一起的两套公寓换成分开的两套房子。而且她也从来不去看他们,有时过节也只是 去坐着,吃完饭就走,回家还抱怨老头老太太不热情……反正罪状多了。爱一个人 时,只觉得她像个小孩子,天真烂漫不懂事,因而一切都要包容呵护关怀备至,一 旦不爱了,那个人立刻变成一条毒蛇,自私阴险无所不为,需要好好提防……人真 复杂。 “我爸妈问我是什么打算?”猴子拖长声音。 什么打算?我依然保持沉默。这不是我该说话的时候。 “我说我们不会超过半年。” 这算是什么?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她太爱热闹……”,猴子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只喜欢打牌、打牌,和她 说别的她一概听不懂也不感兴趣。我很累,真的很累。” “现在我每天下班以后就回父母家吃饭,然后去健身房,然后回家看书,她在 楼下打麻将,晚上就睡在楼下,早上我走的时候她还没醒,我们基本没有见面的时 候。” 我的汗一身一身地冒,“猴子……”嗓子吓哑了,我艰难地清了清嗓子。 “怎么了?” “这和我没关系吧?” “当然和你没关系。”猴子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没有那个福气。” “……”我多少放下点心,总算把责任推卸了一部分。 “小蓓?” “恩?” “假如我是你的同学或者朋友,假如我也在你那或者你在上海……我们,有可 能么?” 我心里忽然微微一震。 这孩子……玩真的了? 王菲的歌轻轻飘荡: “忽然间毫无缘故 再多的爱也不满足 想你的眉目想到模糊 不知不觉让我中毒 忽然间很需要保护 假如世界一瞬间结束 假如你退出 我只是说假如 ……“ 满街的灯光烛影,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欢声笑语,却与我无关。 假如?什么是假如? 猴子,你丫太不老实…… “小蓓?你还在么?” “在……” “我从澳门给你带回点东西,估计明天就到你那里了。你注意查收着。” “是什么啊?我妈不让我收别人东西。” “呵呵你放心,几盒糖而已。” “糖也不能要,不过我真的谢谢你,心意我领,行么?”我一边擦口水一边打 字,我姥姥说过“贪小便宜吃大亏”,我一直奉为行动指南。可是我真的很愤怒, 为什么每个追我的人都从吃上下手?难道真的看准了我是属猪的命? “小蓓,你这样我真的很尴尬……已经发出去了……你觉得我有什么不轨的企 图?” “不,不,我不是那意思……”我一边尴尬地解释一边愤怒,还用我觉得?你 丫分明就是有不轨企图。我怎么这么糟心啊? “呵呵,你想太多了。” “猴子,你听好,我财迷、花痴、低级趣味、爱看美女、刻薄吝啬,你就别费 事了,再说了,一盒糖你也好意思拿出来现?呵呵……我看不上可不可以?” “呵呵,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我……” 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间大房子,很大很空雪洞一样的那种,谁也不要,然后一个人在里 面。” “好说!谁也不要?要我吗?” 我想到兴奋,根本不理会他说什么,“然后自己给每面墙刷上不同的颜色,我 不要床,也不要桌椅,我要买喜欢的布料做喜欢的帘子和垫子,零散在地板上,我 要开一面墙那么大的玻璃窗,然后种很多植物。我……” “好的,好的,宝贝,答应你。” 我大笑,“说得跟真的似的!老头,真看不出你还是个老手!” 网恋的模式大家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网聊——电聊——面聊——无聊,都臭了 街了。说起“见网友儿”就跟说找小姐没什么两样儿。我一直非常鄙夷网恋者,觉 得他们自欺欺人,饮鸩止渴——那网络何等虚幻!一套情话千人诵,一声宝贝万人 听,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这不是傻子才干的事么?所以我上网多年,一直都很清白。 跟猴子那么哈泥宝贝的一叫,我有点儿拎不清了。我想以后不能晚上乱打电话 或是上网了,晚上精神脆弱,容易被趁虚而入。 一个人在夜幕遮掩下能干出的极限实在是超乎自己想象的,那一段时间我始终 睡得不太好,白天也梦游一样没精神,晚上始终处在半睡半醒的边缘……有时候突 然清醒,会后怕得厉害……然而大多数时间我昏沉地听他讲话,迎合着……猴子寄 来很多照片,大多数是自己拍的,有些是夸张的脸的一部分,侧面下巴的线条,似 笑非笑的眉眼。 光线大多阴郁……呼吸是你的脸,你曲线在蔓延,不断演变那海岸线,长出了 最哀艳的水仙……攀过你的脸,只有你听懂我想什么…… 这也是一个爱自己的人,和我一样,他是自恋的……我抚弄着那些照片,发出 夸张的笑声,终于有人愿意听我说话了,我真高兴。 说来奇怪,猴子的作息时间和我惊人地相似,都是喜欢大半夜不睡觉四处扰民 的主儿,现在我们可以相互骚扰了。那个时间段极其暧昧,电台里青雪刚讲完鬼故 事开始放午夜X 生活什么的,我端着一盆水战战兢兢看着黑洞洞的走廊,带着哭腔 说:“猴子,我害怕,我不敢去水房。” 猴子做护花使者状,“别怕,我陪着你!抱抱我家蓓蓓。” 要是白天谁跟我这么说话,我一定会一脚踹过去,但是现在听着就舒服,于是 咚咚咚跑过走廊把水倒掉。 回到寝室就爬上床就一身轻松地说:“好啦!我回来啦!” 猴子不怀好意地说;“千万别回头啊……后边有……” 我头发几乎立起来,“老王八蛋你吓不死我不开心是不是啊?” “呵呵,不听我话,还乱骂人。一会儿就有双小绿眼睛钻你帐子里来了……” 我闭上眼睛,“胡说八道!我白天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字不敢说 出口,我怕真招来什么。 “哈哈!怕了吧?” “猴子,你去死。” “你舍得?” “我?”我一时语塞,“猴子你这……衣冠禽兽……” 你看,爱情是多么下贱的勾当,可以假装,假装的时间长了,就变了,也许爱 变成真的,也许心就此腐烂。 “你的心……会腐烂?”猴子大吃一惊的表情,“不会的,我的宝贝兰心蕙质 ……” 我冷笑,猴子啊,不会的。那只是你的臆想。你,我,我们都是一样的龌龊。 我已经是个没有心的人。 祭情不如戒情。 我每年只能回家两次,平时放假就无比羡慕那些家在东三省的同学,可以回家 过猪一样的生活,多好。想想自己以前那副骑在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还时不时闹 脾气发牢骚的嘴脸就觉得自己欠抽,要是现在我能常回家看看,我一定痛改前非, 把我爸我妈伺候好了。 我比电话里报告的早回去了一天——要不我爸我妈又得跑车站接我去,搞得跟 来了外宾似的。下了出租车已是夜色温柔万家灯火的时候,我深吸几口家乡的空气, 看见不远的小区楼上那一抹熟悉的橘黄色灯光,心里轻喊了一声,“爸、妈,我回 来了。” 开门时我妈正做在厅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电视连续剧,根本没顾得上看我, 顺口说;“快点关门,蚊子都进来了。” 我把包包放下,“妈!” 我妈蹭一下跳起来:“哎呀!妈的这个死丫头!你怎么说也不说就自己跑回来 了!”说着老脸上就由哭转笑,颠颠儿地跑过来要帮我拿包,我闪身把包儿拎开, “我自己放,您这是看什么呐这么动感情?” 我妈根本顾不上理我,老太太自己一高兴也大脑短路了,在屋里转了好几圈也 不知道要给我找什么,絮絮叨叨说了两车话没一句我听明白的。我心里一动,这才 是对我真正好的人呐。就是自己父母,没别人了。 陪着她里外溜达了两圈把行李安顿了,我偷空儿看了眼电视,《结婚十年》, 徐帆正挺着大肚子帮老公拉架,我妈总算有点进步,打《过把瘾》后我还没见她看 过像回事儿的片子呢。现在央视在广告中插播的电视剧越来越难看了。 “我爸呢?” “你爸还在办公室吧?天天做科件做到老晚,咱不等他了哈。”我妈一头冲进 厨房,“老女儿,想吃啥?” “想吃……”我正琢磨着,我妈又从厨房杀回来了,三下五除二套上外套, “我去楼前边小市场买把芫荽回来。你不是爱喝汤么?” “我去吧。”我拉开门,“我还没换鞋呢,顺便看看我爸忙什么呢。” 我妈不干,“你屋里呆着去,坐一天车你不累啊?” “不累。”我先她一步跳到门外,“马上就回来了,又不远。” 我爸是十年动乱后第一批大学生,他的基础并不好,是在插了两年队后和老三 届一起考的,考了全县第二。之前家里并不支持他考大学,我爷爷想利用手中尚存 的一点权力把他放到供销社,我经常笑着问他,如果那样的话,他会不会是一个小 城的供销社主任,下了班喂喂猪种种菜什么的,我爸一本正经地说:很有可能。 我笑,我爸就很严肃地说,“可是那样,未必就不比现在幸福。” 我知道他的意思。 我爸兴趣不多,而且从来不事张扬,他喜欢一个人静静看书思考。对于物质他 似乎从来缺乏兴趣,他经常故作深沉地说等他老了就回乡下去买房子住。还时不时 煞有介事地低唱《空城计》里那段西皮慢板“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坦白地说,唱得真是难听死了。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 算就了汉家业鼎足三分。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征南北剿博古通今。周文王 访姜尚周室大振,汉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 原板 ] 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音箱里慢慢放着杨宝森的这一段,厚重苍凉,凝肃端方,余音绕梁。 我是个不懂戏曲的人,我爸常说让我听这些是牛嚼牡丹。牛听了很生气,反驳 说你最好不要用这种低等动物比喻自己孩子,从生物学角度讲对你自己也不利。 我妈就不一样了,从我有记忆起她一直是一个单纯明快的人,她初中没毕业就 工作了,仗着我姥爷的关系一直生活得不错。她性情直率,高兴就乐,不爽就骂, 没心没肺那种。有时候我看着她自得其乐地跟我爸讲她们单位的八卦,她时而愤怒 时而快乐时而担心的样子就像个天真的孩子,我上初中的时候一度叛逆得厉害,而 那时我妈工作也很不顺利,我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起因不外乎是穿什么衣服, 多看了会儿电视什么的鸡毛蒜皮。我爸实在没办法了,苦着脸要我体谅我老妈的心 情。 我也满肚子的不爽,“又不是我的错!” “她也是心烦嘛,你不宽慰她,谁宽慰她?” 我妈哭咧咧地说,后悔养了我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十几年辛苦,到头来自己 身上的一块肉都跟自己仇人一样。我听了也很难过,看着我妈眼睛哭得红舯,心里 说不出来的怨悔交集。我妈刚结婚时是个漂亮姑娘,生我以后身材变形,再没打扮 过,从此沦落为家庭主妇。有时候我很想去抱一抱她,但却因为羞于行动一直没有 付诸实践。我爸妈都是很保守的人,我记得五岁以后他们不再抱我,最多大家相视 一笑,拍拍肩膀就是莫大的鼓励。 我很喜欢被抱的温暖感觉。 我有一次背地里悄悄问我爸,“你们当初怎么就……”我把寝室通用的“勾搭” 俩字儿咽回肚里,“您怎么就和我妈结婚了啊?” 我爸吓了一跳,“这是你该管的吗?” “我就是好奇嘛……” 我爸一向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禁不住我软磨硬泡,简单地说,“我们那时候 没你们这么多花样儿,介绍人介绍了,彼此觉得人品挺好,就结婚了。” 靠,真狠,我才发现我爸妈是这么酷的人,这么不拿自己的婚姻当回事儿。 我爸的办公室很好找,他正大敞着门和学生做科件,看门开得那么夸张我就想 笑,有女生在也不用这样儿啊。 我爸倒是没像我妈那么一惊一乍,他指着我对那个一袭白衣的小姑娘说,“我 女儿,林小蓓。” “哦,我知道,小作家。”那女子脸上堆出浓浓笑意。 “咳!什么作家?写爱情小说的。” 我很愤怒,写爱情小说就这么下三滥不入流么? “呵呵”,回家的路上我爸笑,“虽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到底不是个正业, 你倒是筹划好了么?毕业以后怎么走?你看人家葛桐姐姐,这么年轻,又是双学位 又在校外兼职,人家这姑娘,恩,光宗耀祖,爹妈不白养。” 敢情我是他们白养出来的。 我就知道我爸封建意识浓烈。我不就是一时手痒写个小说么?也不用这么急着 把我往祖坟外面刨吧?还好我写的歌词没给他看,要不他还不得说我是个戏子? 葛桐就是刚才那个笑靥如花的小姑娘,亦是老爸的得意弟子。其实比她强的也 不是没有,但是老爸盛赞她有毅力,“现在的年轻小姑娘,哪个能专心作学问?浮 躁得很!也就是葛桐还沉稳些。” 我狠狠白他一眼,“那我呢?” “你不行!”干脆利落的回答。 我气得几乎晕厥。 在家的日子越来越短,我还得为日后的进修做准备,这次我计划只在家里待两 周。 老妈如同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看我的眼光里,全是不舍。 爸一如既往地忙着,“好儿郎志在四方。早点独立,也是好事。” 我突然觉得寂寥。我从小儿在大人眼里就是个省心懂事的孩子,品学兼优乖巧 文静,我爸只要看到我写着“甲上”的成绩单就会大喜过望,然后满足我一切物质 或者非物质的要求,然后对我更加放任自流。当然他们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没打 甲上的时候我向来都是自己签“家长已阅”有时还写几句“希望老师严加管教”之 类的套话,我知道我爸工作很忙,不忍心让他操这份心。 基于此,我生活非常独立,上中学时觉得在家住不得劲,干脆办了住宿手续, 那时我爸妈忙着赚养老钱也不大管我,我有时候半个月也不回家,他们也不是很急。 等到我上大学以后他们开始清闲一些了,我却远走关外,回来不几天也多少有点生 疏,亲生孩子硬是整出了远房亲戚的感觉。 我妈大概是老了,近来对我越发溺爱,从头到脚关心得无微不至好象我是个刚 满月的婴儿。这种刻意做作的关心让我有些承载不起,很想对她说您自然点嘛。 昨天她在我屋里大喊大叫,我以为她发现了蟑螂,谁想她老人家疑疑惑惑捧着 张照片问我;“谁呀这是?”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您看呢?” “这孩子长得可真……”老妈一脸鄙夷,“蓓蓓啊你听妈说,你长大了朋友多 了是很正常的事,不过呢,咱们一个小姑娘家可得知道自重!你就是要找,也得找 个人品好的踏踏实实的让妈看看才能说别的,你跟妈说,是不是学校里有小男孩缠 着你?” “没有。”我坦然地说,问心无愧——我都吓跑多少个了。 “那这是……” “哎呀您放心吧人家不要我。” 我妈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她很难过,就像一个劳动模范发现自己生产了一个 不合格的废品。 为了不打击我脆弱的心灵,我妈总算是没往下问。 不过她要求也真太高了,居然一厢情愿拿着周杰伦的照片当女婿,就是我没意 见人家也不同意啊。 最近我开始良心发现,主动跟进厨房向老妈学习厨艺,以期早日由一个愣头青 大学生进化成合格的家庭妇女,其实我妈手艺根本不行,还巨拽,这不许那不许的 像个自以为是的三流导演,而且她那些讨厌的牌友也经常不请自来骚扰我们的烹饪 课。我只好弃暗投明改抓老爸做技术指导,我的刀功差劲,但是悟性好,几天下来 就把几个家常菜做得有滋有味,我爸很得意,觉得我这徒弟没给他丢脸,很是夸了 几句,可惜他太忙,很少有按点回来的时候。我爸老这样儿,胳膊肘儿往外拐,他 的学生见到他的时间都比我多。 我便自力更生捧着菜谱开始研究淮扬菜系,出去吃饭时也努力记住味道。美味 佳肴是我一生不变的追求,况且猴子一直自吹他们家乡菜如何如何令人销魂,我想 单凭家乡的刀削面不太可能拴住他的胃。 猴子一直说我笔下的女孩子豪爽有余,温柔不足。要向南方的女孩子们多学习, 不能再跟东北大妞儿们混了。 无数人说过我没有女人味,我一直无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也是光棍一 条,砍头不过碗大个疤,我还就横行乡里了我还就气冲斗牛了我还就得理不让人了, 你能把我怎么的? 可是这一次心中颇酸,我悻悻问;“怎么算有女人味?” “恩,比如说,要是有个小男孩对你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你会怎么 说?” “恩……你养不起我,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猴子半天没动静,我想他一定在呕血。 “要是广东女孩子,很可能会低头红着脸说‘mou de gang la , lei zigei leng la’。然后煲汤给他喝啦。”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什么鸟语?听不懂!” “就是我不告诉你,你自己想去啦的意思。” “什么?我听不见!信号不好!”我假装听不见,然后迅速把电话挂掉,嫉恨 交加。 男人总喜欢经济自立而又懂得示弱的女子,猴子老婆是广东人。猴子把我看作 母夜叉,这真的让我很难过。 曾几何时我也温柔过……这话说给谁听都不信,可这是事实……唉…… 记得大一的时候我们一起听广播,讲了音乐家勃拉姆斯一段长达40多年含蓄而 克制的爱情:年轻内向的音乐才子一见钟情地爱上了老师舒曼的夫人——克拉拉比 勃拉姆斯大14岁。并且即便是在他的老师去世之后,他也没有向心中的爱人吐露感 情,而是一直在陪伴再她的身边照料她和她的孩子,那首传世之作《摇篮曲》也是 给她的孩子们做的。 我听得双目红肿感慨万千,好感动,要是有人肯这么爱我,死也瞑目。 但是却听到老马鄙夷地说,“什么呀?是爷们儿么?” “真磨叽。”企鹅也发表感想。 我晕…… 我没有告诉猴子,其实我也喜欢自己作菜,煲汤。 确实很有意思,成功的话更有成就感,但是最享受的还是那个过程。 象眼片并不难切,可能我太急于求成,切火腿时捎带着给自己的小爪儿上也来 了一刀,刨下一块肉。我扔了菜刀就开始号哭,我妈以为高压锅爆炸了,鞋都没穿 好从对门李阿姨家飞奔来救我,“死丫头,怎么了乱叫?” “没事儿,切手了。”我含泪收拾残局。 我妈狠狠瞪了我一眼,回到牌桌上继续战斗。 我想手指一定不如火腿好吃,所以汤里还是只放了火腿,没有放手指。 汤的味道确实不错,但是我爸我妈都不在,只好一个人喝,滋味因此淡了很多。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我叹口气,并不觉得自己在糟蹋经典。 “猴子,我为你上刀山下油锅,你还不赶紧以身相许来报答我?” 猴子一听这些男盗女娼的事儿就兴奋,“呵呵,没问题。你学会做什么了?” “没有我不会的了吧现在?”我感慨,“其实这些比数理方程组有意思多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成天都得学些没用的。不过真疼——我今天从手上砍下二斤肉来。” “呵呵,笨就一个字,以后还是我做了,你管洗碗吧?” “洗……我管早上的还是晚上的?我洗不太好吧?越洗越脏,越洗越少,洗到 最后也就不剩什么了。” “懒啊……”猴子长叹。 在家的日子也很空虚,我除了看专业书便是吃吃睡睡,我的偶像加菲猫说: “除了吃和睡,生命也许还有别的意义,但我觉得没有也挺好。” 我举双手赞成,我还赞成另外一句加菲猫语录:“球形也是身材。” 偶尔来了兴致,上校园网BBS 上面和陌生人玩真心话大冒险。“楼下的是男是 女?” “真有意思!我是男的!楼下的,中午吃几两饭啊?” “三两呀,嘿嘿,楼下的,你最近在网上认识漂亮MM没有?” “有倒是有,不过我还是可望而不可及呀,楼下的,人生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 “人生最恐怖的就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楼下的,整天在大学里无所事事, 而且也不想学习怎么办? ” “多读些闲书,参加点科研活动,谈1-2 次恋爱,呵呵……楼下的同意与否? 说出你的理由吧……” “我很同意,因为大学生活丰富多彩,学习决不是唯一。楼下的,我以老师的 身份可以参加你们的话题吗?” “当然可以,俺们学生可稀罕老师能参加进来来了就是别抓我们不几个就行楼 下地,你觉得多大岁数结婚合适??” “以我过来人的身份,越晚结婚越好。楼下的,我儿子刚上高中就谈恋爱,当 家长的应该怎么办?" 呵呵,原来我们的老师还是很有幽默感的。 “起床!”我妈嚷,“都几点了还在那儿趴着?” 我翻个身,“我爸也没起,干吗就抠我起来啊?” “你们不是今天同学聚会么?快点起来,收拾好了记住锁门。”老妈匆忙赶出 去会牌搭子。“哦。”我懒洋洋往起爬,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打牌了,好在玩 的不大。一群三姑六婆每天籍此消耗时间顺便扯点东家长西家短,人老了真可怕, 我老了绝不这样。 上三年大学,光高中同学就聚了六次,一点新鲜感都没有。 我所在的高中是个省重点,换言之,就是那种女生数量质量都上不去还特别拽 的学校,当然男生也差不多。同学聚会时大家都牛逼得不行,男生都煞有介事号称 是学校的某某干部;女生都号称有多少多少人追,一到了外地工科大学就成了校花, 如果此说法成立则我们班聚会时有几十朵校花在争奇斗艳,可见庙小妖风大池浅王 八多。当年那些小男生们还说理科班没美女,真是缺乏发展的眼光。 “带着手机,别又玩到半夜才回来。” “我又让停机了,带也白带。” 我妈坚决不干,“不行,你这孩子让人不放心,你爸有张多办的小区卡,先拿 那个,到时候不回来也打个电话,要不又弄得一家人等你。” “知道了!” 我爸那张小区卡不知放哪里去了,我懒得找,干脆把他的手机卡拆下来拿走。 “让我爸用那张吧,这张我回来再给他,反正现在放假他电话也不多。” “懒虫!” 聚会也无非如此,几十个人面面相觑说些不知所云的话,如钱老先生所说的 “三头会议”:出风头,装冤大头,情人做花头。混得好的极力表现一翻,混不好 的干脆托辞不来。出色的女孩子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不漂亮的忙霸住有利位置发表 宏论,表示有内在美。 “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纵是衣锦昼行又如何?西方谚语道:每个人的 衣橱里都有一具骷髅。谁知道那顺风顺水的面具下面,是不是强颜欢笑的脸? 同学说累了,看到角落的我,“来来,说两句说两句。” 我欠欠身,“不用不用,没啥说的。” 本来是冲着饭来了,有什么能说的过去几次也说尽了。 熊猫笑我,“虚伪。” “真没啥好说的”,我一本正经,随即贴在她耳朵旁边,“阿甘他妈是怎么说 的?你不开口说话没人知道你是傻B 。” 上菜后大家都停止吹牛,埋下头专心致志地做准备工作。夸口的牛人虽很多, 却没有谁肯慷慨买单,大家心照不宣地往回吃本儿。自助火锅城餐券不菲,老板应 该是稳赚不赔的,不过要是遇上不要脸的也难说了,这个空白我们打算填补一下。 “好饿啊……”,熊猫趴在我耳朵旁边说,“锅怎么还不开啊?” “我也饿。”我很郁闷,“再不垫点就坚持不下去了……我早饭都没吃啊,就 为了等这顿。” “有什么了不起,我连昨天晚上都没吃。” “靠,早知道有这顿饭我前一个礼拜就不吃了,等今天找个担架让人抬过来补 补元气。蔬菜什么的就免了,今天就跟小鱼小虾们开练了。你让开点儿要不我抢菜 不方便。” “……算你狠。哎,听说你嫁出去了?准备请客是么?” “我好端端的又没病,请什么饭啊?我可不是那种人。” “恩,这我相信,你的确不是那种人。” 正和猪朋狗友说得热闹时来短信,是个陌生号码,我顺手打开,“最近好么? 有点想你了……” 哪个哥哥这么闲啊?我随手回道“我也想你啊亲爱的,你谁啊?” “啊?不要这么开玩笑啊,你连人家号都不记得了?” 我扪心自问平生没结交过这么闷骚的流氓,左寻思右寻思想不起有这么一号。 干脆回拨了过去,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吧。 通了,那边有了声音,“喂?” 我傻掉。 葛桐。 “怎么办?”我问猴子。 猴子沉默了很久。我很担心。 我是看着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的童话长大的,很遗憾我不是小甜甜,没有让威廉 王子一见倾心的美丽容颜,要是我爸整出一晚娘来肯定没人不远万里来救我。 这倒在其次,我老妈怎么办? “先装糊涂吧……” “坐以待毙?” “不是,但是不能打草惊蛇啊。先不要对你妈多说什么,可以委婉地点你爸一 下。” “怎么点啊!老头儿狡猾着呢!这几天我一直观察他,清白得不行。” “也有可能是那女孩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吧?未必像你想得那么糟糕,一个成 熟男人不会轻易犯这种错。你可以试着在他面前提提她,看看他什么反应。” 我依计而行,怎奈看不出任何异常。 也曾经旁敲侧击问过我爸,葛桐人怎么样啊?对您不错啊? 我爸懵了一会儿,说,不知道,没太注意,倒是个很好学的孩子。 回答无懈可击,可是太无懈可击了,反而令人更加生疑。 我冷冷地看了我爸一眼,我相信他明白我的意思。那天我把小区卡还给他,他 刚午睡醒来,见我拿这那张卡,虽然没有乱了方寸,眼里却有一闪而过的狐疑和试 探,“有我的电话么?” 我假装没听见,没回答。 卡上自有通话记录,相信他不会不查看。 爸,你怎么骗得了我? 我和你,是一脉相承的血亲。 “猴子,我没招儿了,不是我们无能,是共军太狡猾了。” “算了" ,猴子安慰我,”这种事情从来不是立竿见影的,我看你已经表达得 很清楚了,你爸会做出选择的。“ 我恨恨地看着屏幕,一向以为师生恋是肥皂剧的俗套。没想到还真有这等事, 还就出在我身边,我家老头要财无财要色无色您图个什么啊?贱!我心里把葛桐家 十八代的祖宗问候遍了。 妈依然简单快乐,每天为给我做什么新鲜菜式大伤脑筋,每天在厨房向我抱怨 我爸的懒惰,还有牌友们在牌桌上透漏的家长里短。我漫不经心地听着,不想告诉 她任何事。被蒙在鼓里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告诉她?她简直比我还要单纯。一定会 大吵大闹,歇斯底里地发作……那只会把他推得更远吧……可是谁知道呢?老式人 好面子,胡适不是因为有个厉害的夫人而一直不敢离婚么?可是我爸又不是胡适, 我妈也不泼辣,他还怕个鸟……胡思乱想……“怎么办?”我一次又一次问猴子。 “忘了她。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小蓓,每个人都只能对自己的生活负责。” 我用自己家教的工资和稿费给爸买了个电子辞典,他平时看专业书用得到,轻 便又有发音功能,老爸不经常接触这些小东西,又是我成人后买给他的第一件礼物, 喜欢得不得了。嘴上说,“乱花钱,你攒了零花钱自己用,不贪慕虚荣就好。”手 里却一直握了那小东西揣摩,还急急向老妈献宝,“你看,你看,老女儿给我买的。” 老妈大怒,“你又不学习,去搞这些乱七八糟。”转而面对老爸,“你也是, 她能挣几个钱,你不说让她把心思放正道上,还鼓励她!” 我心中暗暗叫苦,我的笨妈啊,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在早有准备,拿出那件 浅驼色开襟外套,“妈,你好狠……我跑了好几家商场才挑上这一件……你不喜欢 啊?穿了让我看一看好不好?啊?就穿一下啊……乖啊……哎……对……胳膊给我 ……好的……真好看……” 千方百计哄得老太太开心,我爸在旁边偷笑。 好容易哄得老妈自己跑去照镜子,我乘机给老爸递杯茶,闲闲地问,“爸,将 来我毕业肯定在外地工作,你和我妈怎么办?” “啥怎么办?我们自己有养老金,不稀罕你管!哼,你能把自己管好就不错了。” “您我倒不担心,我妈那边单位也不稳定,养老金发不发得出来还是问题呢。” 我爸又气又笑,“轮得到你来给我们操心?!这丫头疯了。” “那我可就把我妈交给您了哈!”我看着我爸眼睛说,“您可得照顾好她。” …… “结果如何?” “不知道,我爸又不是小孩子,他要是让我看出异常也真枉活这半世。反正我 的意思已经点到,他有没有肩胛就看他自己了。” “小蓓……”猴子低声唤我,“你的乳名是叫什么?蓓蓓?” “嗯。" ”那好……蓓蓓……傻孩子……答应我别想那么多,好好睡觉吃饭, 照常生活。“ “我做不到”,我看着显示器,眼睛酸酸的。累,“猴子,我从不相信我家里 会有什么风波。我们一家都只是平常人,不求富贵,只想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便 觉得是上天给的的福分。可是……” “我以为要是唱得用心良苦,你总会对我多点在乎……”陈奕迅的歌声兀自深 情款款在音箱里盘旋。曾几何时我们都以为多一点的辛苦可以换来多一点的幸福, 然而爱到灯火阑珊处,又是谁在痛哭?那是醉生梦死熬成的苦。那是日积月累水滴 石穿的毒。 “猴子,视频吧,我想看看你。” 猴子的眼睛纤长,眼角微微上翘……有时笑得天真无邪,有时冷得仿佛看破一 切……杨琼也是这样的眼睛……有这样眼睛的男子前世是只狐吧?会蛊惑人心的, 狡黠的,通透的……不知不觉间我总是把他俩混为一谈,他们一样清朗一样骄傲, 只是猴子更为成熟体贴,骄傲的内心外面多了一层温和的外壳,他像是杨琼的成年 版。 “明天我要返校了。” “路上小心,什么时候的车?” 我看着猴子的脸,很久都不想动,不想说话。 他也安静地等着,并不催促。猴子一向不是话痨。 “猴子,我很幸运,有你在这里,可你是为什么呢?” “……” “小蓓,我们见面好不好?” 我犹豫,心里不是没有起波澜的。 猴子误会,马上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在你心烦时说这个。别想了,当我没 有说吧。” 我尴尬地笑,猴子,你真是……你若再坚持十秒钟,也许我便抵挡不住投降。 我在违反自己的规则,为什么不呢?偶尔尝试一下与平时两样的生活,或许别 有洞天? 说好回家后不再理会猴子的,可是这两周来,我们每日一电话,短信无数。 我从没有撒娇的机会,我爸妈说,那是轻浮,不稳重,小家子气的很,所以我 一直比同龄孩子老成。我习惯静静地坐着,看书,吃饭,游戏也是安静的,任自己 想象在空间时间内驰骋但绝不出声。 但是……有些什么是改变了。 网上朋友众多,猴子与我的交情深厚亦是众人皆知。偶尔有那不知趣的,硬来 向我索要照片,心情好时我便发猴子的照片充数,心情不好时便不耐烦地将其删去。 我不见网友,所有网友都知道。 可还是不停地有人来碰壁,有个什么云州司马,奔四的人了,开个小店卖电脑, 自以为中国的比尔盖茨。想来大叔上了年纪肾虚,他平生最大嗜好是写变态色情帖, 对每个闯进去一探究竟的雌性生物意淫不止。上次这位大叔八成喝多,跑到我这里 来遮遮掩掩在帖子里说什么“真想与你对坐,狂饮,狂吻……”看得我鸡皮疙瘩掉 了一地,亏他还腆着脸要我的照片地址,“哥哥送妹子台新款笔记本吧?IBM 的, 喜欢不?” 在帖子上告诉他,想泡我不难,不过你得先在这里给大家跳个钢管舞热场,再 对着天涯所有朋友高喊三声“我是傻B !”另外我养来过年赖以生存的两头猪私奔 了,农民企业家司马大叔是不是考虑捐献十亿八亿扶贫? 妈的,傻B 年年有,今年分外多。 网络鱼龙混杂,受这种变态骚扰也是常事,我不是烈女,并不会因此跳河或是 上吊。只是看得多了,也烦。记得王小波《红拂夜奔》里面李靖发明过一种机器猫, 不是有神奇口袋时间机器的那个,是一种体内带着个夹子的机器母猫,专门四处搔 首弄姿勾引叫春的公猫,等他们上当了就一夹子把他们喀嚓掉。 每次看见这种为老不尊的同志,我就觉得这个发明还是很有现实意义的。 只有猴子,从来不提见面的事。 “我想这样就很好。”他说。 “写下去……何必为了别人的愚蠢惩罚自己?” 猴子真的很不错,尽管我们彼此意淫已达数月,他从不曾说过一句伤我的话。 “猴子,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精神文明多好啊。” 猴子谦虚地说,“一般一般,我从小儿的志向就是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 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 “不过你就是一点不好”,我打断他,“你精神的时候不文明,文明的时候不 精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习惯他的Morning call,习惯黄昏时分他的笑声。” 我在安静的夜晚不经意打出这么一行文字,卖友为生的不只我一个,爱情小说男一 号总不能一成不变,我经常把认识的网友拉进去充数,然后一边数钱一边听他们哭 诉文人无德。 “猴子,不好意思又让广大群众意淫你一次,你先忍一忍,等我找到更合适的 就把你换下来。” 猴子轻笑,“我倒不介意,不过你真的应该好好读书了。” 读书?当然。 在晶晶的大力鼓吹下我开始像模像样地背红宝书,我一直以为自己大学最后这 一年是注定跟俞校长混了。谈恋爱这事,不认真无趣,太认真容易伤心,不想也罢。 我已经过了为了某人死去活来的年代。而他每天忙里偷闲陪我聊天的动机就更奇怪 了,我并不是乖巧的淑女,给我讲道理比招呼一个养猪场都累。我私下认为,猴子 该要孩子了,不然他多余的父爱无处发泄。 我不想承认,然而听不到他的声音时真的有点失落。这种事情也是常有,走火 入魔。文人的通病而已。两天就好,我不担心。 孙午饭姐姐发“悄悄话”给我:“你不会是真看上他了吧?” 呵呵,放心,我爱的只是自己的臆想。 我不敢冒险。 “小蓓,我们见面好不好?” “对不起,当我没有说好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收回成命,真让人难过。 就是我真看上他,他也会聪明地给自己留下后路。 那些撒娇撒痴,装傻充愣,强词夺理的本事,在他面前一样也使不出来。我一 开口,他便看穿我下一句要说什么——这个人天分太好,又在宦海浸淫多年,真正 水晶心肝玻璃肚肠里外通透的人儿,我哪是他对手? 他太危险。 我对每个网友都言语温和,哪怕是来上门掐架的也不例外。我嘴里随时可以诞 生一千个美丽的谎言——如果谎言会使大家轻松点。为什么不呢? 惟独在他面前尖刻如刀。 可是,猴子,你又是为的什么? 他从未向我提过任何要求,他反复地说,你等着我,你等着我,我很快就是自 由身了,我会好好爱你,让你看到生命中的亮色。以及其他一些诸如此类我永远无 法相信的情话。 我很害怕,有两样东西我坚决不与人分享,钱和男友。勾引有妇之夫是一项多 么大的罪名,不定什么时候便有一只玉手掴到我脸上来,我实在没有这么大的魄力。 小蓓,你很可笑,我的婚姻失败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以为没有你我就会容忍 下去么?猴子不依不挠。 是的,我以为,我还以为世上大所数男子在踩上第二只船前不会主动放弃第一 只船。不管那只船看起来何等不堪,他总不肯冒下水的险。 不论我的反应如何尖酸刻薄,他的情书一封比一封热烈。 回家以后我们的联系少了一点,有几次他在附件里附了照片,“没有你的天空。” 打开看,是一片漆黑的夜空,没有月,没有星。 千丝万缕的思念,在黑夜泛滥成灾。 这些天我经常会在最寂寞的时候想念他,每每进退两难,我知道这个时间于他 是不大方便的,然而不论多忙只要我一声召唤他都马上出现,温柔笃定地说,“有 我呢,我在这里。” “小蓓,我不喜欢你这样整天吊在网上写字,我希望将来能让你过得快乐一些。 你实在是个需要很多照顾的孩子。” 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车载斗量,猴子年轻、成功、亦不失风度,凭他的条件要泡 一个温柔可人的女孩子实在不难。然而他每天都在线等我,若是等不到,发邮件给 我,每次邮件的结尾都不忘说,“小蓓,没遇到你,很失望,没有你,世界荒芜一 片……”之类的恶心话。情话这种东西只在作者本人眼里是正常的,正常人看了很 难不恶心。 搞得真事儿似的,我撇撇嘴。 网上骗子多多,然而猴子很抬举我,他先求婚,后求欢,这样的顺序让我很受 宠若惊。这种以婚姻为前提恋爱的男人在地球上很少见了,我很庆幸自己遇到了刚 从火星来的珍稀品种。 孙午饭姐姐对我说,要想不被男人骗,除非根本不相信他。 我想,要是一个男人肯如此费尽心机地骗我,只能说明——他真的有点喜欢我。 猴子并不是超人,他一样有萎靡不振的时候。 他不说什么,只是低声说,“累。” “小蓓,你,可有一点喜欢过我?” …… 我无言以对。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