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着爱情
“一旦有一天,当我们在爱情中,可以清清楚楚地计算,那么,离爱情离开我
们的日子,就不远了。
于是转过身去,背对着爱情离开,把自己关在门里,把爱情关在门外,只是,
这一转身,往往就是一生,就是一世 。”
我像一个幽灵,游荡在陌生的世界里,久而久之,也忘了自己来自何方,去向
何处。
军训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我们机械地正步走,齐步走,有时候一天都做同一个
动作,早六点到晚六点的封闭训练,晚上还保不住有紧急集合。一天下来累得出去
买报纸的精神都没有,寝室里没电脑没电视,毫无精神补给,日子过得像山顶洞人。
时间长了别说人性,连兽性都剩不下几分了。老马天天感慨说自己已经落后于时代,
连杨鱼鹰和赖昌星的侄儿有一腿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这时我常想茨威格的《象棋
》。一个人被纳粹软禁,为了让他屈服,纳粹把他同外界完全隔绝起来,他的世界
悄无声息,没有交流,没有文字,后来他偷了一本棋谱自己和自己下了几十年的象
棋,一直下到神经分裂。我常想军训的目的是什么,后来看到教官在校电视台上无
比严肃的说:“军人的天职是服从。”我醍醐灌顶,难怪学校禁止大一学生买电脑,
学生闲得厉害胡思乱想难免不惹麻烦,还是愚民政策实在。
每十天有一天休息,我不知道干什么好。跑到学校的网吧去看蜡笔小新,谁想
还要办卡。僧多粥少,一大堆人等机器,我皱着眉头等。
“三号”,网管喊,“三号”,没人应。
“走了?”网管自言自语。
“早走了。”我嘟着嘴。
一张带着体温的卡片突然塞进我手里。“快去,别让我老板看见。”
我张着嘴看那个颀长苍白的网管。
“走啊”,他笑。
我糊里糊涂的握着那张三号卡片走到空机旁,云里雾里的。
网吧的高峰期渐渐过去,我一边看电影一边聊天。
“丫头,还不下?”
一个陌生人。
“有你屁事。”
“刚才还挺斯文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啊?”
我想我脸色一定变了,我望向出口,网管笑着,运指如飞打了几个字。
“我马上下班了,你还不回寝室?要关门了。”
“……”
“你大一的吧,我也一年级的。”
“你?研一的吧 ?”
“呵呵,真聪明。”
“这么晚不回去陪老婆,不怕跪键盘啊?”
“不要这么直接,我老婆还没回去。”
“那你还不快去接和我废什么话啊?”
“我正在劝她回家啊。”
我一时晕了,地下网吧很多人嚷嚷着打游戏,烟雾缭绕,在这种地方我总是缺
氧而且反应迟钝。字还没打完,我突然感到脖子上有人的气息,蹭一下回头,正对
上他的笑脸。当时我们的距离最多十公分。一股柔和的体味夹杂着烟味一下子冲晕
了我的思维。我慌忙低头,他的领口散开着,黑色衬衣里胸肌隐约可见。
“你该回去了,再有五分钟就关门的。”
我知道我又脸红了。这个王八蛋,也不说把衣服扣好点。
“你在论坛上挺厉害啊,原来一笑而过就是你”。他意味深长地笑着。
我是个叛逆性挺强的孩子,高中那会儿冒天下之大不讳跟杨琼在一起,为此不
知忍受了多少旁人的冷嘲热讽,搁封建社会估计就一林黛玉,按我爸话说,这是欠
揍。越是不该做的事我越激情澎湃急着想一试身手。老马曾笑话我说我像《新龙门
客栈》里的张曼玉,“老娘玩过的男人比你见过的都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恨不得全世界都拜倒在我的牛仔裤下。我笑问,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至少我遵循一
条重要原则,不给我的我不要不是我的我不爱。但要他非来找死,我也不便太厚道
了。说到这里我兹拉一声拉开窗帘,“你看外面的山,为什么我要去爬山?因为山
在那里!我始终坚信,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我的猎艳宣言宣
告完毕,寝室爆发出一片激烈的嘘声。
应该说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尽管我留着乖乖的学生头穿着清纯的校服
裙,尊老爱幼成绩优良。尽管我已经成为一个小区年轻爸爸妈妈教育孩子的教具,
“你看看人家蓓蓓姐姐!”可是我骨子里害怕寂寞,那层单纯可爱的外表只是张画
皮,我害怕整天只和函数曲线过日子的生活,人说智者能懂得享受孤独,我还没修
炼到那层次。整天沉溺在应试教育中的生活实在太没意思了,所以我们在自己青春
的画卷上尽情挥洒着色彩——你也可以把这叫早恋。我无所谓,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反正只是在不伤及无辜的前提玩玩而已。80年代的爱情观冷漠而灵活,我们最爱的,
只有自己。
不过我好歹还是个良家女子兼有志青年。我的近期目标是一所足以光宗耀祖的
大学,所以我玩得颇为节制。以意淫为主——好听的说法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
仅限于纸上谈兵,结合实践的机会不多,因为我的眼光也不低。
当我猝不及防遭遇爱情的时候,我们的交往还是单纯生涩的。那时我们还都很
清高,见到对方也故意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那时我常常目不斜视地等他走过我的
座位后悄悄抬头去看他的背影,然后发现他正斜瞥着看我的背影。两人相视脸红,
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假装得都很正经。他第一次轻握着我的手,是在校园的桃树
下面,树阴浓密碧绿,一个万物疯狂生长的季节。两只手触碰,我的春天结束了。
我觉得自己是一枚青涩的果实,渴望夏季阳光的味道。
印象中最亲密的接触也就是模拟考后蜷在他怀里哭一会儿。本来是为数学哭的,
哭着哭着闻到他身上那股好闻的青草味儿就忘乎所以了,用杨琼的话说,哭半小时
后我会露出色眯眯的眼神地去研究他的胸肌。意识到他在看我时会红着脸扎进来继
续哭,不过这一次哭的断断续续,动机十分可疑。
在网吧那一刻我千真万确的眩晕了一秒,那时那股温柔的体味带我回回忆中去。
我呆若木鸡,傻了三秒钟。
片刻麻木后我迅速清醒,他不是杨琼,杨琼离我十万八千里呢。
忽然感到心里有一角轰然崩塌。
我抓起书包,头也不回地冲回寝室。
尘封的过往如同旧疤,总在不经意的磕碰中鲜血淋漓。
我一直在想,如果杨琼没有出现的话,我还会不会全心投入地爱一个人,也许
韦君说得对,“爱情就像一个洋葱头,你剥着剥着总有一片会让你流眼泪。”纵然
我的眼泪不为你而流,也会为别人而流。
因为我一直相信有那么一个人,会在万水千山外等我,我可以放下一切虚名俗
利跟他走,义无返顾。
我们都要经过一些事情才可以老去。
以后的日子我时常在晚自习结束后跑到网吧去呆一会儿。总有空机留给我。从
什么时候起的?网管丁鑫同学会在十一点打烊的时候陪我去吃夜宵。来自小桥流水
的江南的丁鑫同学十分耐心,口才也很好,作为过来人对学校的鸡毛蒜皮也很了解,
什么都可以说出点道理来。我也没拿他当外人,有什么烦恼就告诉他。他住在三苑,
是研究生的集中地,离学校很近。我们经常叫上周围几个老哥老姐一起胡吹乱侃玩
牌吃饭,但我一直不让丁鑫知道有关我的任何信息,姓名,专业……任何会暴露自
己行踪的线索都不告诉他,他小心翼翼套话时我就装傻或是胡乱编造一些阿猫阿狗
的假名。他笑得鬼头鬼脑,“等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我低了头,知道自己
遇到了对手。
我和丁鑫也可以算神交已久,原来他就是我常混的BBS 的板斧,扼杀过我不少
脍炙人口的好帖子。他是学软件工程的,偶尔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也像编出来的CODE
一样干巴,全靠自己给自己挂红脸来赢得点击率。丫居然还好意思说我写得罗嗦,
并赋诗半首来形容我的小酸帖,“一个和尚独自归,关门闭户掩柴扉。”我不明白,
他说一个和尚肯定是“独自”归呗,“关门”“闭户”“掩柴扉”都是关门的意思,
就是说我一个意思要换着词儿说好几遍,磨叽。
天啊,我煞费苦心打了十九年的玉女牌,以琼瑶大妈榜样强忍着恶心写出来的
缠绵悱恻的小段子,曾骗倒校内校外无数色狼的爱情故事居然被人评价成这样,是
可忍孰不可忍?
光从他这话就可以看出他是多么狭隘和不贴近生活,和尚就一定是一个人吗?
韦小宝也当过和尚,不也照样和七个老婆花差花差?我自己就亲眼在长春火车站见
和过牛B 的不行的和尚,拿的手机都是翻盖三星带摄像头的,难道是传说中的哈佛
和尚——哈尔滨佛学院?
丁鑫的老婆杜韵——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上大学都管女朋友叫老婆,是个善良的
女孩儿,月芽儿眼睛经常笑得弯弯地说,“晓蓓你别生气啊,他们逗你的。”
南方人和北方人的区别可能就在这里,北方女孩子直爽热情,是做兄弟的好材
料。南方的要细致一些,可是言谈举止,往往别有韵味。可惜好汉无好妻,癞蛤蟆
娶花枝,一朵鲜花插在了丁鑫这滩牛粪上。丁鑫的老婆杜韵在理工大念大四,是个
细腻文静的浙江女孩儿,很贤惠,每周末一来了就卷起袖口帮丁鑫洗衣服,要不就
站在网吧里陪丁鑫看MM,看得我羡慕不已,时常抱着杜韵的肩膀大声说,“杜姐,
你是我今生的唯一!跟我走吧,丁鑫这畜生不会给你幸福的!”
杜韵羞涩地笑,抬手掠起额上的刘海儿。
丁鑫哈哈哈地笑,对来换班的室友陈魁说,“完了,小老婆要和大老婆私奔。”
“没有老婆是废物,老婆多了是动物。要那么多干吗?想奔奔呗!”
陈魁和我算半个老乡,他妈就是我们那里人,不知怎么嫁到了冰天雪地的佳木
斯。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真是应在他身上了。忒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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