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服(2)
虚荣的恶果我已尝过不止一次。从记事起,周围的人都说,“这孩子长得真乖。”
上学后,又说,“你们女儿真聪明。”
每当我拿回考满分的卷子,爸妈都高兴得过节似的,一边在厨房做好吃的犒劳
我一边争论到底是谁的遗传因子起了作用。爸通常会扯出他的古董家史,“肯定是
老林家的脑筋没跑儿,咱家前清时候还出过举人啊!举人老爷啊!那高墙大院,前
呼后拥,那是文曲星啊……
”我妈一到这时候就笑话他,“封建思想忒严重,你怎么不看看孩子她姥爷,
十三岁就打一手好算盘,能吃苦能耐劳硬是白手发家啊,明显这是像了我们家了…
…”
但是我若哪里出了差错,便会成为千夫所指。爸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姑姑叔叔
舅舅姨姨……全家老少一起着急,弟弟妹妹多不爱读书,我是所有人的希望。“怎
么的呢这是?”爸妈互相指责,“你看看你女儿!”好象我一考不好就连当他们亲
生女儿的资格都没了。
还记得上初中时我十二岁,正是玩心重的时候,那一次政治考了六十多,一下
子跌出前三元。刚好我同班的一个女生是我妈同事的女儿,那次发挥得不错,那女
孩儿把名次表拿给她妈看,她妈又在上班时拿给全教研室的人看。我妈当然首当其
冲,被迫听了一节教育课。回家后我妈直接从熊猫家提出玩得正高兴的我,劈头盖
脸给了一个大耳光。我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打懵了。
熊猫爸妈岁数比我父母大些,对女儿爱若珍宝,当时脸色发白拦住我妈说教育
孩子要讲究方式。其实她一个当老师的还能不知道这些?上火上的。
那天我妈在熊猫家的沙发上大喘气的时候,我泪眼朦胧地却硬是憋住眼泪,她
打我,虽然没我爸打得疼,可她当着熊猫打我。
人有脸,树有皮,小树也有小皮,小孩也有自尊心。
我推开熊猫妈妈递来的毛巾,一推门跑到大街上。一边哭一边跑,直到跑不动
为止。我只穿着毛衣,外套还在熊猫床上扔着。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秋天的风很冷,
我站在卖烤地瓜的大炉子前,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只脏脏的炉子,它好暖。
卖地瓜的小贩问我是不是要买,我抱歉地看着他,我兜里只有一个五角的硬币。
他把我轰开了。
我把手放在嘴边呵气希望能暖一些。这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我穿着毛衣到处游
荡,兜里有一个五角的硬币。
我不能随便把它花了。这是我最后的财富了。我再也不回家了。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理工大的后门,那里可以看见我家的阳台。春节时爸在阳台
上挂了一串红艳艳的小灯笼,会在寂寞的夜里,一闪一闪地亮起来。红的,好红,
好好看。
可是现在我再也回不去了。我是妈妈不要的小孩。林晓蓓一定不是他们的女儿,
林晓蓓一定是他们从垃圾箱捡回来的。
我忍不住又哭了。
后来爸妈对我稍微有了点耐心,也可能是整整一晚的寻找把他们吓住了。还是
熊猫带他们去理工大操场那个长满蒲公英的角落找到了我。那是我们的老窝,我们
的根据地。
现在我已经这么大了,可是难过时仍希望自己是个孩子,可以找个温暖的怀抱
大哭一场。
是我虚荣吗?我和别人攀比?竞争早已深入我的骨髓。
走过实验楼时看到门前贴着大红的通知:××招聘会何时于何地举办,××研
究所招聘我校应届毕业生××人,要求:性别:男……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幸运的话我的明天也将在这么一张纸上。我会到一个小
城市,找一个尘封的办公室坐上几十年,做一些图表。在茫茫人海中被湮没,这一
生会很快平庸地过完。
我坐在图书馆门口,一个人。
算了,去找老许上自习好了。今天他怎么没叫我去吃晚饭啊?
平时嫌他烦,今天我这么倒霉,丫居然不露面,不够意思。
我走到一苑楼下,远远听得一阵娇笑,正是老许和一个女生。女生背对着我,
身材窈窕,玉拳正击打着老许的胸口。老许笑容憨厚做幸福状。
我靠,能耐了啊,两天没见还整出个二房来?这么快就把我给绿化啦?那女生
笑够了,一扭腰回转身来,我抽身不及,索性大摇大摆迎上去。
眼熟……靠,这不开学时到我们寝室给我带礼那个傅萍吗?
我们四目相接,说不尽的明枪暗剑,尽在一瞥中。
老许脸涨成猪肝色,很紧张,没有偷情的经验和胆量就不要偷嘛。出来混一点
专业精神都没有。鄙视他。
不过也说不定我是在成全他们,偷着不如偷不着,就要这样还没来得及入港就
被撞破才算有回味。
我胡思乱想着,站在老许面前竟不知说什么好。
想了一会儿,我很认真地问:“你吃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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