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一个人跳舞(2) 终于甘璐头一偏,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那女人取出手绢替她擦着眼泪和 额上的汗水,“我请人来伺候他,保证把他照顾得好好的。你马上要读高三了, 搬到我那里住,专心学习准备高考。” “他不会接受你找人照顾的,我也不会丢下爸爸。” “谁让你丢下他了!”那女人似乎又恼火了,“你以为我是来跟他抢你吗? 你这么大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儿,抢回去也不过是天天气我罢了,有什么好?” “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我不会去你那里的。” “你老摆出一副和我过不去的样子来讨好他,安慰他那颗容易受伤的脆弱心 灵,还真有点儿上瘾了?他是一辈子幼稚偏执没得救了,你总得有长大的一天吧?” “算了,你先走吧,我现在没力气跟你吵架。” 那女人瞪着她,却无可奈何,将手绢摔给她,“密码是你的生日,有什么事 马上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硬撑着。” 她和来时一样,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小小的脆响,一阵风似地离开了。 甘璐捏着手绢与银行卡,呆呆坐着,过了好一会儿,她轻声说:“她是我妈妈。” 聂谦“唔”了一声,他当然看出来了。 “她姓陆,我的名字是我爸爸的姓加上她的姓组合起来的。我猜至少我出生 的时候,他们是很恩爱的。” 聂谦无言地听着。 “她其实算是很疼我了,离婚以后还时常瞒着我爸爸给我买衣服,或者硬塞 给我钱,生怕我生活得不好。” 这一点聂谦也能看出来。那女人虽然口齿利落,和女儿针锋相对,没有亲呀 抱的寻常亲热,可是话里话外流露的全是关心。 “他们都对我好,都是好人,可是没办法生活在一起。” “好人和好人生活在一起,一样有可能是悲剧。”聂谦声音平淡地回答她。 聂谦一直陪甘璐坐到甘博被推出手术室、送入病房才走。那天以后,聂谦与 甘璐再偶尔遇上,会相互点头打招呼。暑假转眼过去,甘博痊愈出院,聂谦回北 京上学,甘璐升入高三,他们并没有相互联系。 医生说甘博这次胃穿孔导致消化道出血,和他长期酗酒有密切关系,同时医 生郑重警告,他身体的其他指标也不乐观,再这么喝下去,被切除了一部分的胃 会继续受损不说,患肝硬化、肝腹水甚至肝癌的可能性会越来越高。 甘璐以前怜惜父亲郁郁不得志,没太管着他喝酒,只要求他不要动不动喝到 烂醉程度就可以了。听了医生的话,她再回来查过资料后,当着甘博的面,砸了 家里所有的酒瓶子,同时对他说:“爸爸,你选吧。你要继续喝酒,我只好离开 这个家,去跟妈妈生活,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她早已经拒绝了经济状况明显好过父亲的陆慧宁接她过去,也从来没拿这句 话威胁过父亲。甘博知道女儿不是随口说说,终于答应开始戒酒。 接下来这个街区开始大规模拆迁,甘博住习惯了这里,与女儿商量后,选择 了接受离得不远的一处已经落成的回迁公寓;而远在北方的聂谦强烈坚持让他父 母选择了货币补偿,然后去另一个新区买了房子。 到了冬天,人们陆续搬走,那一带成天出没着搬家公司的车子,夜晚亮灯的 人家渐渐减少,甘博每天都去他们的新家监督着简单的装修。这天甘璐从学校回 来,眼看着聂谦那个庞大的家门口也停了一辆卡车,他父母正指挥工人往外搬东 西,她停住了脚步。 聂谦提了一个箱子走出来,皱眉说道:“这些破烂扔了吧,留着没什么用。” 他指的是几件样式陈旧而且破损的家具,但他妈妈显然舍不得扔,坚持要工人往 车上搬。他一脸不耐地站开,却看到了甘璐。 萧瑟阴沉的冬日,满眼都是零乱狼藉、人来人往,他们视线相碰,甘璐微微 一笑,先开了口,“你要搬走了吗?再见。” 聂谦本来想彻底与这个他从小到大都莫名厌恶的地方告别,再不回头。然而 那一刻,看着对面立在寒风之中的秀丽女孩子,他突然意识到,至少他并不想跟 她说再见然后不再相见。 他匆匆拿出纸笔,写了自己的手机、邮箱递给她,“把你的号码给我,我们 有空联系。” 他们的联系并不频密,甘璐面临高考,根本没空闲上网或者聊天,偶尔通一 次电话,两个人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聂谦鼓励她好好考试,她诺诺答应,放 下话筒,各自都有点儿惆怅,又有点儿隐秘的兴奋。 甘璐一边照顾父亲,监督他戒酒,一边备考,然而戒酒谈何容易,她实在没 法做到专注。那时高考仍然是七月,正是本地炎热如火炉的时间。考场内尽管有 风扇,可是搅起来的只是呼呼的热风,居然有一个考生因为抵不过紧张和高温的 双重夹击而中暑昏倒,被医护人员抬了出去,更增加了考场内外的紧张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