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我的团长我的团(16) 我炫耀,我忏悔,我不知道是在炫耀还是忏悔,“我偷了钱,买了药。我偷 了个小姑娘的钱!” 那群混蛋们的反应是我意料之中的,加倍地鼓掌,跺着脚,夹着“财色兼收 啊”“不要脸的”这类吼叫。 “我本该跟她拍胸脯,告诉她:‘放心,我把你哥找回来。’要麻你别乐得 跟个破尿壶似的,她哥是你们川军团的,一个姓陈的连长。我倒是让她放心了, 然后,偷光她的钱。” 没有用的,那帮混蛋“好啊好啊“地继续跺着脚和吹口哨,今晚的油腻让他 们比哪天都要更有活力,这让我的忏悔完全成为了炫耀,事实上呢——我也不知 道。 我得喊回去才能让他们听到,“要麻!你瓜娃子的认得个姓陈的连长吗?瘦 瘦的,挺白净,二十来岁!” 要麻舔了舔仍带着油光的嘴唇,“川军团全死光了撒。我哪认得啥子连长啰。 嗳,我认得你个瓜娃子,嗳,你讲的莫不是你自己吧?跟我们咱妹子称哥叫妹的 不安好心嘞。” 又是好啊好啊和跺脚吹口哨。我得尽力才能压倒他们,“我是一个混蛋!” 迷龙就吼了回来,“喊什么喊?你虎啊?” 于是一切都平静下来,我虽然仍绷着脸,但被康丫用大拇指把嘴角快扒到了 耳根,我的眼睑被他用食指翻得与嘴角快要齐平,让我像足悲伤而愤怒的小丑。 我在那样的一个丑态中被康丫玩弄我的脸皮。就是这样,你造了很多孽,但 总被原谅,偶尔你会愤怒,你想这样也行?但就是这样也行。最后你只好想有人 比你造了更多的孽,比如说那些让我们一无所有投入战场的官员——你已经屈服 了,就这么简单。 混球们在取笑着我的丑态,但一个声音让他们慢慢歇止,那是刚从屋里出来 的郝兽医在用勺敲打着空碗。老头子很沉静,他一直在看着我们,但那样的沉静 并不能让我们安宁。 郝兽医得到足够的注意后便开口说:“有个事说说吧。我们要被整编了,就 最近。” 不辣干净利落地呸回去,“扯卵谈。”这完全代表我们在第一时间内的态度。 郝兽医不笑,因为我们随时打算颠覆他的认真,“扯不过你们。这种事我不 会乱说的,我总还算是这地头上仅此一个的医生。” 康丫嘲笑道:“兽医!” 他被躺着的迷龙踹了一脚,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老郝要说的全无兴趣。 郝老头苦笑着说:“病的是你们,治的是我,说我是妇科也只好认命——不 讲口水话,今儿有军官来找我,说是要了解散兵的健康情况。他说还会来,还说 要打仗。” 沉默。我打了个寒噤。 我总是看见马驴儿那帮货在对着一辆坦克做愚蠢的冲杀,我生平所见最壮烈 的场景亦让我胆裂心寒。 “我不想再去北边了。”我愣了一会儿,发现所有人都在瞪着我,于是我明 白刚才是我自己在说话。 郝兽医解释:“谁说的北边?南边。是去南边,缅甸。” 沉默。沉默中蛇屁股去摸郝兽医的额头,被勺子给揍了,老头儿心好,可不 妨碍其嘴损和手狠。 蛇屁股舔着自己的手,好像唾沫可以止痛,“兽医啊,你要是也病了,我给 你煲骨头汤。” 要麻同意,“是啊。缅甸,那就是远征军,嫡系去的。英国人帮忙,美国人 出钱出枪,啥都有,啥都不缺,这样的肥差美差,后娘养的你我,轮得上?” 不辣附和,“兽医睡觉吧,兽医累糊涂了。” 阿译用他的方式表示了质疑,“他们又打了个大胜仗。英国人都服了。” 我难以忍受阿译的词不达意,替他向大家解释说:“阿译的意思是说,这么 大的胜仗,跟我们这帮杂牌军绝没相干。” 阿译看了我一眼,很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但他恰巧就是这个意思。 郝兽医并不打算被我们这堆杂牌军推倒,“大概就是要补充兵源,要拿咱们 补充兵源,就准是那边伤亡惨重,伤亡惨重就准是没有吵吵的那么大胜。敌军几 个月就玩儿完啦,这种话鬼子说,我们也说,都信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