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我的团长我的团(32) 这个雨不是一般的气人,它恰好就淋漓在这千疮百孔的破庙左近。我们愕然 地从破庙里向我们逃来的方向观望着,一百多米外便是一片干爽和晴朗,而我们 头上暴雨倾盆——这是此地气候更加恶作剧的一个部分。 “我日老天爷啊!”他一嗓子把我们全喊翻了,我们又想冲到晴处去避雨。 “换个地方换个地方!”“这地方就是找浇”,我们对着堵住我们的士兵乱嚷嚷 着。 何书光喊着:“就是这里!” 他的兵把枪栓拉得啪啪响,应声虫一样喊:“就是这里!”“不准乱跑!” 铁定是没戏了,我们只好转回身,看着这个很快就淋得通透了的破庙,我们 很快也变得通透了。 四个押送者,三个仍堵着门,何书光挠着头,呆呆看着倾盆大雨之外的晴空, 那厮仍背着手风琴,他倒是不拉了,可开始打喷嚏。 押兵拿着衣服,劝他:“连长,衣服穿上吧。” 何书光以喷嚏回应。 我们在这个并不大的空间里拥挤着,踩着别人的脚,因为有屋顶的地方并不 多,并且还带着脸盆大的漏洞。我们很快就成了落汤鸡。 这场局部暴雨终于是不再下了。押送我们的士兵蜷在门外瞌睡。而我们大多 数人在瞌睡中挤在一起驱寒。“有火的没”。康丫睡眼惺忪地发问,不辣拎起一 块滴答得很淋漓的木板对他晃了晃。 我在庙后看着这一切,一边用一块破瓦片盛水给自己喂下两片磺胺。我裹紧 了其实根本不保暖的衣服,看着庙后一块坍塌的矮墙。 据说没有接到下步命令,所以我们在老天爷的莲蓬头下滞留了整晚。我已经 从军四年,溃退和重组过十几次,但从未见过这样匆促草率的重组。无枪无粮, 集结地都不确定,拢出人来零散地赶向一个大致方向。这一切不是我们臆想的胜 仗。 郝兽医凑近了我,他比我更加心事重重,重到有点儿鬼祟。“腿还好吧?” 老头儿问。 我瞟了他一眼,“有话你直说吧。它也用不着人问好。” 老头儿迟疑地说:“我想告假回站里看看,那还有八个重伤号。你说他们会 准吗?” 我看看庙门前那几尊瞌睡的家伙,“你说呢?我觉得我们现在加条绳就成壮 丁了。” 郝兽医苦笑,“你就不能给我打打气吗?” “要气干啥?你看那墙倒了。”我袖着手,用下巴指指。 郝兽医明白我的意思时就吓了一跳,“那是临阵脱逃,要被军法从事的。” “虞啸卿啸完了也就把咱们忘了。哪来的法?一二一左右左这叫法?就这乱 劲儿你找不着法法也找不着你。”我看着他的犹豫击他的软肋,“或者你耶和华 如来佛一起地求,求哪个好心人埋你的伤兵时能给写个名字。” 老头儿现在真是难为坏了,作为我们中穿军装的一个老百姓,他一向比我们 这帮兵油子更遵守规则,“我怕我刚走,你们也走了,我怕掉队——你说除了你 们我还认识谁呀?” “那我走。”我说。 牛并不是吹的,我起身,那处坍塌的矮墙实在对我这瘸子来说都不是障碍, 一步迈过,郝兽医战兢兢跟后边,但所有人都在瞌睡着,没人顾过他。 我们已经走进我们垂涎了一夜的干爽的土地,我走不动时老头儿就开始搀着 我。 老头儿搀着我的胳膊,说:“烦啦啊,你做好事时其实看着蛮顺眼的。” “别烦啦。你又不知道我要做啥事。”我甩脱老头的手。 于是老头儿迟疑地看看我不再说话。 看守和押送根本多余,因为我们彼此蔑视但互相依赖。老头儿说除了你们我 还认识谁呀?可不,在这南陲极边,我们这些异域人就象瞎子背着瘸子一样相互 依赖。战死好过饿死,一群人饿死好过孤独地饿死,命运终于平等了。” 禅达城离得不远,我们远眺禅达。 我和郝兽医,你护着我,我护着你,低头搭眼地贴街边走着,因为张立宪也 带了一队显然和我们一样的重组兵过路。远方的事态显然越发紧急了,这队兵的 步速比我们可要急促得多了,而从对边巷子里被李冰领出的一队兵则干脆不是重 组兵而是原装的,他们抢在重组兵之前跑得地动山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