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我的团长我的团(10) 要麻在和他曾在河谷里共处的难友们嘀咕,嘀咕的结果是几个人开始脱下衣 服——衣服和着食物拿给了不辣,但是不辣摇头,他只要食物。 要麻觉得奇怪,“还光上瘾了?” 不辣不说话,只管摘了植物的大叶擦他的刺刀,那刺刀刚见过血。 “……穿上穿上!你也不穿!”要麻这样喝的当然不是不辣,而是一向受他 庇护的豆饼。 豆饼笑着说:“不知道咋的,光着胆还壮壮的了。光着我还打死个鬼子。” “吹吧吹吧,再吹你说你是杜聿明他儿子啦。”要麻说。 豆饼立刻就有点儿心虚,“……其实我就打死半个鬼子,我拿枪带勒他上半 截,下半截是不辣拿刺刀攮死的。你打死几个?” 于是屡战屡败的要麻也有些沮丧,他选择不再和不辣、豆饼说话。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要麻搞不懂,他和一向被他庇护的豆饼可是今上午 才分的手。他也搞不懂一向得占就占的不辣为什么不要白给的衣服。” 要麻诱惑不辣,“刚从英国佬仓库里搞出来的,摸着闻着,心里都暖和。” 不辣拒绝,“我他妈就摸着闻着娘老子给的皮暖和。” “黑的?” “黑的。” 我安静地坐在一边,郝兽医用刚从这群溃兵手上得到的急救包在给我包扎, 我没再去在意一直在恶化的伤口,我一直在盯着死啦死啦。 他像是个没有感情的人,此时他没和任何人打交道,而是在拾掇那挺没人去 管的九二式重机枪。 迷龙抱着李乌拉走过,确切说是迷龙而不是李乌拉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受尽折磨的李乌拉已经完全寂静下来,连呻吟都不再,于是我看着迷龙走过我们, 把他手弯里的东北人放在一个最安静的角落。 安静地照顾着一个垂死者的迷龙看起来让人心碎——如果你注意看的话—— 他用草叶为李乌拉垫高了头,用一双刚砸碎过几副骨架的手理清李乌拉湿透了的 头发,他把他得到的那份食物全放在旁边,掰下很小的一块,放进李乌拉的嘴里, 他甚至有耐心去帮对方的下牙床用些微的劲把饼干压碎,然后用适量到绝不会呛 着一个垂死者的水帮李乌拉冲服。 我轻轻捅了在帮我包扎的郝兽医,郝兽医只是抬头看了眼便低下头摇着, “救不了。挨了十好几枪,血还在水里就流光了。” 于是我只好又看着,迷龙把肉干嚼成了丝塞进了李乌拉的嘴里,我看着一个 东北黑龙江人抱着一个东北吉林人湿透了的头颅,用他们真正道地的东北话在垂 死者耳边絮语,偶尔能飘过来两句,如果能听懂的话全是“好啦好啦”“没事啦 没事啦”“算啥玩意嘛”“老爷们啦”一类全无意义的絮语。 我们从来不知道迷龙和李乌拉到底有什么恩怨,只知道迷龙总揍李乌拉,但 总在后者饿得半死的时候给他食物。我们因此更加躲着迷龙,我们想得多恨一个 人才能这样对他,让他活着仅仅是为了承受怒气。 但迷龙拥有的好像不仅仅是怒气。 我们看着迷龙用额头顶着李乌拉的额头,那是我们从未想见过他会对他人而 发的亲昵举动。 死啦死啦的队伍仍在丛林里前行,现在它扩张了好几倍,已经完全是一个连 建制。黑皮的走在前边警戒,穿衣服的照顾着两翼和后方,现在大多数人有了武 器,而且那挺九二式重机枪被死啦死啦派了人抬着。 迷龙背着李乌拉走在队伍中间,李乌拉身上披了别人的衣服,确实象郝兽医 说的,他不再流血了,滴答到地上的不过是水。 李乌拉后来动了一下,失血太多其实已经让他看不见了,他用搭在迷龙肩上 的手摸索着迷龙的额头,迷龙面无表情地走着,由着他背上的人做这种摸索,那 只手从迷龙的额头摸过了鼻梁,然后掉了下来。迷龙全无表情地感受着一颗头颅 垂落在他的肩上。 迷龙走着。他没打算停留。 河谷一战让死啦死啦拥有了一整个对他死心踏地的连,然后他仍拉着我们在 丛林里晃,真像他说的,日军把战线拉得过长,兑了一桶水的一瓶酒,头发丝吊 着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