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我的团长我的团(15) 我不理他,我发现这货在时要想说自己的话最好就是不理他,“我越来越后 悔来这趟了,郝老头,你害死我了,我该安安静静在禅达烂死的。” 郝老头干笑了两声,而答腔的仍是前边的死啦死啦,这家伙的耳力有点儿非 人,“翻译官,我立马就弄个英国医生来治你的腿。” 我怒从心头起,瞪着他,“我告诉你件事吧?” 死啦死啦无所谓地说:“说吧,我啥破烂都收。” “你再能打也没有用。缅甸这场仗,咱们输死了。”我瞪着他,我已经说了 够军法从事的话,但够军法从事的事我之前也没少做。他看着我,那表情与军法 什么的完全没相干,“我又不是在为英国人打仗……你瞪着我干什么?” 这回他真走了,拍着打着一言不发的迷龙,再不管我这边。 郝兽医唏嘘了一下,“他是在为我们打战呢。” 我泼他的冷水,“老头子啊,乱激动的老头子,你要小心中风啊。” 我们睡在仓库里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比较会照料自己的人睡在仓库里俯拾即 是的板条箱上,我们每个人都尽量让自己来之不易的武器离自己近一些。 鼾声如雷,我瞪着黑漆漆的穹顶看-一群人的鼾声夹在一起实在是件很奇妙 的事情,有高调,有低音,回旋的,咏叹的,欢呼的,如泣如诉的。 行伍多年,最恨的事就是打鼾。家父要求寝食无声,打小就家法高悬,揍得 我对睡觉和吃饭都有下意识的厌恶。 我拼命跟自己说这觉来得不易,从登上飞机就进入一个疯人的世界,疯子累 了倒地就睡,我们却又得疯又得清醒……可世界上骗不来的有几件事情:心安理 得、诚实、天真、睡着。 我看着郝兽医从漆黑里摸了过来,一会儿撞了箱子,一会儿绊了板子,他背 着我给他的医药箱,就算伸手就能够着我们这帮躺着的家伙,可刚从外边有亮的 地方来,老头儿在这黑过头了的地方仍得摸索。 我轻轻嘘了一声,于是郝兽医摸上了我的脸。 “那是我的鼻子眼。”我说。 “对不起对不起。”他摸索着坐了下来,“英国人这给找的啥鬼地方?黑得 跟娘肚子里似的。” “仓库啊。放我们这帮野人到处乱跑要丢了他们的英国面子的,老绅士说不 定还真在想法给我们塞回娘肚子呢。” 老头儿嘿嘿地乐,“那敢情好。那我就回西安了。” “给死啦死啦治肩膀啦?你加把劲儿把他治死好吗?像对我们一样。”我问 老头儿。 老头儿摇摇头,“你要不遂愿啦,那家伙属四脚蛇,伤肉不伤骨的,拿签子 蘸了药捅进去就好,连他和英国人拌嘴都不耽误。” “他又在跟英国老泼皮拌嘴呢?”我开始往起里爬,和英国人吵架是我愿意 做的事情,但被郝兽医拉住。 老头儿拉住我,“得了得了。老泼皮明说了不欢迎没有绅士风度的翻译,而 且弄来一个很有绅士风度的翻译。死啦死啦也说让你好好躺着,明天再三米以内。” 于是我又躺下了,躺在板条箱上,老郝躺在箱子下。 “你真相信他?”我问。 郝兽医答非所问,“信不信由你。他在跟英国人要医生,治你的腿。不是我 这样的医生,是像样的医生。” 我沉默,在沉默中摸索着我的腿,“这是谁的腿?我忘球的了。” 郝兽医叹了口气,“睡吧睡吧,这年头谁又还记得个什么?你看老子,被你 们死丘八裹进来打仗,就成了个浮萍的命,就心里记得自己个根。” “他妈的睡不着。”我说。 “年纪轻轻,你凭什么睡不着?” “明后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凭什么睡得着?” “最不济象我,一事无成,就这么老死。可凭什么睡不着?”老头儿不依不 饶。 “没心思跟你老糊涂扯了。” 郝兽医在黑暗中苦笑,“你睁着眼的吧?你闭上眼。” “闭上也睡不着。”我说。 “你闭上。” 我闭了眼,一瞬间脑子里充满了血肉横飞,马驴儿在机枪弹的冲击力下飘走, 连长在烧,迷龙抱着李乌拉的尸体站在浅滩,死啦死啦像个猿人一样挺着滴血的 枪刺鬼叫,这中间闪现了一个女孩,在这样的纷乱中我记得她叫小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