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师妹,都怪大师兄没用,怎麽找都找不到你,害你吃了这麽多苦……”坐在 病床边,铁堂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见师妹躺在床上病恹恹的样子,悲喜交加 的泪水不断地从眼眶流出。 “大师兄,好了,别哭了,我哪有吃什麽苦……”斜靠在病床头的高黄雀在虚 弱的安抚哭得像泪人的老硬汉之余,不忘偷瞪孙女一眼。 高咏春头垂得更低了。一个钟头前,奶奶突然呕吐又抱着肚子直嚷痛,那痛不 欲生的样子令她惊慌失措,很是担心奶奶突然就走了,一时间她只有一个念头,赶 紧把铁爷爷找来医院和奶奶见一面,以免、以免造成奶奶和铁爷爷永远的遗憾。 但医生帮奶奶打了止痛针後,似乎又已无大碍,她向奶奶告知铁爷爷正赶来医 院一事,奶奶又惊喜又生气,气她隐瞒已见过铁爷爷的事,也怪她干麽选在她住院 气色最糟糕的时候叫铁爷爷过来和她相见! 女人不管几岁都是爱漂亮的,即使已经六十多岁的奶奶也一样。 “大师兄,你老了,头发都白了。” “我是老了,不过你还年轻,还是很漂亮。” “大师兄,你就会哄我……” 听这对师兄妹打情骂俏,高咏春忍不住在心中窃笑。看来,即使是在医院和铁 爷爷重逢,奶奶还是高兴比生气多一些。 抬头,带笑的眼睛对上站在病床另一边的铁沙掌时,笑意顿时僵住,她迅速别 开眼。其实她也没生他什麽气,反倒应该感谢他愿意载铁爷爷过来,要不铁爷爷自 己一个人,恐怕找半天还找不到医院在哪儿。 她会别眼,只是、只是惯性吧?谁教他每回见面,只会惹她生气! 铁沙掌两手环胸,浓眉紧蹙的看着对面的女人。他是哪里又惹到她了,干麽一 对上他,笑脸马上转怒? 仔细的打量她,他想起她还是婴儿时还挺可爱的,他依稀还记得刚长出两颗牙 齿的她,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怎麽现在变得恰北北,还老爱对他摆臭脸? 小俩口互看不对眼,老俩口倒是相见欢,相隔近二十年不见,再重逢,话匣子 一开,说也说不完。 “……走了,阿兰她走了,半年前走的,临走前还笑着说,她这一生的富贵是 好运捡来的,要我继续找你,一定要确定你们一家过得好才行。”再相见,人事已 非,铁堂郎轻叹,“我把阿兰的骨灰坛抱回台湾,後来也决定回来,三个月前才搬 回台湾想着找你,可惜那些老邻居搬的搬、走的走,留下的有些人还犯痴呆,连我 都不认得……” “我们搬家的次数多得我自己都不记得了,那些老朋友断断续续失了联络,也 就这样了。” “对了,怎不见你儿子媳妇,现在做什麽事业?” “人都不在了,还能做什么事业……”高黄雀重重的喟叹一声。 “不、不在了?”想起当年师妹起的毒誓,不由得心一惊。“怎麽会……” “铁爷爷,我爸妈他们……”担忧奶奶身体虚弱说太多话撑不住,高咏春遂介 入,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唉!”铁堂郎虽不愿相信这和当年的毒誓有所关联,但夫妻皆殁是不争的事 实。“师妹,已经发生的事就别再想它,现在师兄我回来了,任何事都会帮你的。 眼前最重要的,就是你要赶快好起来。瞧瞧你,比大师兄年轻好几岁,怎麽可以躺 在病床上?没规没炬、没大没小,跟我们家小牛一个样!” 铁堂郎的一番话,惹得高黄雀和高咏春祖孙俩发噱,但小牛本人可就笑不出来 了,干麽没事提他! “大师兄,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爱教训人。” “老了,不多念几句,晚辈就不懂得尊重了。” “我看小牛对你挺好的,还载你来医院……说到小牛现在长得还真高壮,他小 时候就比同年龄的孩子高大……”看着小时候来家里老往厨房窝的孩子已长这麽高 大,把他当自己孙子看的高黄雀,不禁露出欣慰笑容。 “阿兰常说,厨房要是有东西不见,往他肚里找肯定找得到。” 铁堂郎一番话又让在场人笑翻。 欢笑之余,高黄雀突然又想呕吐肚子又痛,铁堂郎起身帮她拍背,在高咏春急 得拿呕吐袋的同时,铁沙掌已上前按下床头呼叫铃。她再次抬眼和他视线相对,虽 仍觉得不自在,但她没摆出臭脸,反而感谢地微扬唇,心想——这人,好像没她想 像中那麽没人情味。 护士和医生来看过後,说奶奶没什麽大碍,大概是情绪激动、讲了太多话,没 好好休息才会又痛起来。 听了医生指示,他们全退出病房,打算让奶奶好好睡一觉,但铁爷爷去看了住 同一层楼的公司职员的母亲後,忍不住又进病房看奶奶。 他不说话,坐在病床边,静静地看着奶奶沉稳安睡的容颜。 她和大笨牛见了这情景也不打扰,离病房不远的开放视听处坐下来静静等待, 她不想进去,是因太多人在里头会吵到奶奶安睡,而他,大概在等铁爷爷吧。 知道他中午是特地来探望公司课长住院的母亲,她不由得在自己心中替他再加 一分,其实他请秘书代为探望即可,他若不来也不会有人在他背後放箭,可他居然 亲自前来,真令她吃惊,他竟然也会做这种人情味十足的事。 一细想,她为自己中午在电梯外和他对杠一事感到羞愧。 “那个中午的事……”和他隔一个椅子坐着,她略低眼,吞吐的说:“我不是 有意要骂你。” 既然她主动提及,那他也不客气的明说:“不管你对我有任何成见,请你,” 侧过身正眼看她,他郑重申明,“以後不要给我乱取绰号。” 他想,她大概是因为不知他的名字,才会随便给他冠上一个不雅的绰号。 “请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铁沙掌。”说着,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她接过,专注看着名片,心想既然人家报上名又有诚意的递名片,她虽然没名 片,但也该“回礼”一下。 “我叫高咏春。”基於礼貌,她也报上名。 “高咏春?你为什麽叫做高咏春?”铁沙掌浓眉紧蹙。方才爷爷和高奶奶相认 两人有好多话要说,他不该插嘴,一时就忘了这个来医院途中,令他心生疑惑的问 题,他记得小时候她不是叫高咏春。 “那你为什麽叫做铁沙掌?”她不明所以,想也不想的反问。真好笑,他可以 取名铁沙掌,她就不能叫咏春。 “我爷爷说,因为我一出生手掌特别大,所以他就给我取铁沙掌这个名字。” 他正色解释。 “我奶奶说,我一出生双手挥舞就像在打咏春拳,所以她就给我取咏春这个名 字。”要掰大家一起掰,她可是有——三寸不烂之舌灿莲花,外加妙语如珠的封号 呢! “不对,你的名字不是高奶奶取的。”他斩钉截铁地说。 “那就是我爸喽。”这家伙大她五岁,小时候她不记得的事,他大概还记得。 “也不是。” “我妈。” “不是。” “那,可能是我舅公,没错,一定是,他是开武术馆的。” 他沉了脸,轻声道:“不是。” “该不会是铁爷爷?”这也有可能。 铁沙掌大大的叹了一口气,一副好似对她这个一直没猜对答案的学生失望透顶 的模样。“也不是。” 她狐疑的看着他。有资格帮她取名字的长辈她全猜了,里头一定有正确答案, 肯定是他在耍弄她,欺她当时年纪小不知正确答案,所以故意说她错,哼哼,这个 坏鬼! 高咏春斜睨他,“那你说,是谁?”幼稚的大笨牛,她现在可没心情继续和他 玩猜一猜的游戏。 “我。”他坚定的道:“你的名字是我取的。” “你?”高咏春拔高声音,做出一副“打死她都不信”的嗤之以鼻表情。她出 生时,他就算再大只,也不过是头五岁的小牛,一堆长辈会让他帮她取名? “没错,是我。”铁沙掌一脸笃定,“因为你是我的媳妇,所以大人们拱我帮 你取名字。” “别闹了!”高咏春惊恐的看他。可这话听来,很像她奶奶会说会做的事。 “我帮你取的名宇不是高咏春……”他蹙眉,一脸不明所以的问:“你是後来 改名了吗?” 她更茫然,完全不知他帮她取名这件事,不过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如果不趁机 损他一下,大笨牛就换她当。 高咏春耸肩,不回答改名与否,“可见你取的名字有多烂,我家人才会赶紧帮 我改名。” “也是。”他嘴角微扬,淡笑,“那时我才五岁,懂的中文字其实也不多。” 瞥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她竟因它呆愣住。 他笑了?第一次见到他笑,她有点错愕,又有点惊艳。原来他也会笑…… 哪个人不会笑,可是他……她以为他是那种整日只会大吼乱发脾气,永远板着 恶脸的人,没想到他笑起来,挺、挺好看的。 等等,她的心干麽卜通地乱跳呀! “呃,那个……”别过脸不看他,她压下失序的心跳,“那你当初帮我取的是 什麽名字?” “高妮妮。” “高妮妮?”这名字虽没什麽特别,但对一个五岁小孩也别太苛刻,其实还不 错啦!等等,“高妮妮……高……妮、妮,妮妮?!”她的喃喃自语突然飙高八度, 察觉是在医院,她忙不迭捂住自己的嘴,以免再度失控。 “你干麽?”他狐疑的看着莫名激动的她。 “原来铁爷爷说你的未婚妻‘妮妮’,指的是我?”她惊恐,不敢置信的跌坐 回原位。 他嗤了声,“要不然还会有谁。” “不!骗人的,别想骗我……”细眉紧蹙,她不愿相信这是个事实。 她才不要嫁给大笨牛,别闹了好不好!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