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而降的光芒
云舒的房子还是老样子,一切跟她在的时候一样,蒋丽平每天都到云舒留下的
房子里来,从不让家人来,也不带朋友来。云舒离开以后,我和云舒原来的圈子就
失去了联系,云舒是我们的纽带,既然云舒不在了,我们的纽带也断开了。云舒原
来的圈子我只能见到蒋丽平,寂寞的时候,我就开车去南山街,我去“云舒家”,
基本上都可以见到蒋丽平在那里。
蒋丽平背对着阳光,披一件素色的披肩,安静地坐在云舒常坐着的位置上,她
的样子很像云舒……就在那段时间,蒋丽平对我讲了船上的经过,她几乎不能完整
地讲海难的经过,总是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的。并且,在同一个细节上,她常常模
糊。我想,海难已经彻底把蒋丽平伤害了,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可以调整过来。
蒋丽平讲到云舒时,她的眼睛像在仰望从天而降的光芒,那个光芒是对她精神
的呼喊和拯救,她已经完全被光芒所笼罩了。
“云姐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人,你不知道她在死亡面前有多平静,她只是一个
女人,你们男人可以做到吗?……你能吗?”
我说我不知道。
“你想象一下,你能吗?”
“我没经历过,我无法想象。”
“你不能,”蒋丽平说,“船上有很多男人,他们都不能,他们都像掉在水缸
里的老鼠那样吱吱乱叫,没命地挣扎。只有云姐,她一点都不慌张,她还那样,姿
势优美地抽烟。”
我想,蒋丽平一定对云舒敬佩和崇拜到了骨髓中,她的目光和语气说明了一切。
不过,我还这样想,在这场关乎生命的较量中,云舒是胜者还是蒋丽平是胜者,起
码,在同样的求生环境中,云舒生存的机会和蒋丽平是一样的,如果云舒挣扎的话,
她也有机会,问题是,云舒放弃了!
我对蒋丽平说,也许你的人生才是鲜活的、有生命力的,而我们不是,我们的
生命已经被思想抽干了很多营养和水分。
“不。”蒋丽平大声说:“云姐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她那么高贵,那么有
尊严……云姐说的多好,人活的时间长短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质量。”
我觉得蒋丽平说话,越来越离不开云舒了,不提云舒的名字,也要说云舒说过
的话。
“如果不是那样,”蒋丽平继续说:“活一百岁也是混吃等死。”
说到这儿,我们又都不说话了,常常是这样,说一说就停顿了。
那天临走时,我对蒋丽平说,你要想一想自己以后的生活,过两年云霓会回来,
即使她不回来,她也会把这个房子卖掉。还有,看房子毕竟不是职业……
“我知道。”蒋丽平说。
“人得面对现实,安葬云舒那天,一个司机对我说,现在真是活不起,也死不
起。你知道,云舒那块墓地就花了十八万。”
“这些我都懂,你放心,我一定要过高质量的生活。”蒋丽平说。说这话时,
她的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泽,属于书面语言那种“坚定”,也类似一种生活中想
打拼的“虎视眈眈”。
在那种眼神面前,我觉得很容易被刺伤。
我说那就好,那就好。
“对了,”临上车前,我打开车窗玻璃,对蒋丽平说:“我觉得冬天是装修的
好机会,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帮帮我的忙。”
“现在不行,我不想考虑这些事。”
我说没关系,你有时间的时候再考虑,还有,需要帮助,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
话。
“我不会轻易麻烦你的。”
我想我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是蒋丽平的事了。
蒋丽平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给我来了电话,她说你有时间来云姐家一趟。显然,
她还把云舒的房子当云舒的家。事实上,那座小楼已经不是云舒的家了,最多只能
算故居。就像我现在住的小楼,它已经不属于先前的主人,而是我的家。
那座小楼也不是蒋丽平的家,她只是那所房子的留守者。
……我和蒋丽平面对着坐在沙发上,蒋丽平说:“收拾房间时,我发现了云舒
的日记,我看到上面有你的名字,所以,就把你找来了。”
“是吗,你动了她的东西? ”
“是啊,既然由我来管理她的物品,我当然可以帮她整理,再说,云姐已经死
了,就是她地下有灵魂,我想云姐也不会不高兴的。”
这只是蒋丽平理解问题的方式。但现在,既然她是这个房子和云舒遗物的管理
者,她这样做,我还能说什么。
“罗哥,你说云姐会不会有些存折什么的还藏在这个房子里?”
“你找了吗?”
“是啊,我到处找,可是我没找到。”
“你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吗?”
“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
“你一定误会我了。我找云姐的存折不是想自己要,而是怕白瞎了,我不是那
种丧良心的人。”
“如果你找到了存折,你会怎么办呢?”
“我找到了也没用,我也取不出来,交给云霓呗。我只是怕瞎在银行里。”
“在银行里也瞎不了,扔在国家的大锅里,也算为国家做贡献了。”
“我可不这样想,就是给山东的小学也行啊,那里的孩子真的太可怜了。”
“我想,云舒没必要这样干。”
“为什么?连我这样的人,还在墙缝里藏了几千块钱的存折呢,别说云姐这样
有钱的人了。”
“正因为她是有钱人,她才不会那样做。”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这样的,我从不在墙缝里藏存折。”
“那是你,你能代表云姐吗?”
是啊,我当然不是云舒,我这样做并不等于云舒也这样做,我只是判断云舒不
会这样做,并不能肯定云舒一定不会这样做。
我说:“当然,我不敢绝对肯定。”
“还不是的。……哎,罗哥,你说每年这样的事不少吧?”
“藏存折的事?”
“不是,瞎在银行里的钱。”
“应该有吧。”
“那银行不发了吗?”
“那跟我们没关系,你刚才说云舒的日记,在哪儿?”
蒋丽平说你等一等,她上了楼。没多大一会儿,她抱了一个小巧的纸盒箱,放
在茶几上,我打开纸盒箱,里面是十几本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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