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回忆
云舒离开以后,我的生活中陡然增加了很多回忆,往事在我的记忆里大面积升
腾起来,如透明的气浪,使现实的景物也抖动起来。
初冬季节,我龟缩在壁炉旁边,我在梳理着和云舒间的往事,我发现,我们总
是在细枝末节上出问题,我们之间每每擦肩而过,并不是人们通常说的误会什么的。
实际上,我们都坐在时代的列车上,错位在于:我们坐了不同的人生列车,她坐着
车先走了,我的车在她的后面,我到达一个车站时,看到了新的景观,有了新的认
识,而对于云舒来说,已经成为过去,她又到了下一站……云舒并没有在前面的站
点等我。
那天上午,津子围来找我,我们一起去了海边,津子围的头发被海风吹得走了
形,他捋着头发,直盯着我看。“看什么?”
“你很消瘦。”
“瘦点好。”我说。
“问题是,你的气色不好,苍白而憔悴。”
“可能是休息不好。”
“很长时间了,我觉得你应该活动活动,不然,生命会变味的。”
“是啊,云舒走了之后,我就更不愿意动弹了。”
津子围若有所思,他说大连这样的浪漫城市是该有一个不俗的爱情发生的,很
多年来,我一直想写一本关于这个城市的小说。
“你不是写了《盛装舞步》了吗?”
“是,可那不是一部好的爱情小说。”
“什么是好的爱情小说? ”
“这个城市里特有的。”
“是吗?如果你写了,千万别写我,也别写云舒。”
“为什么?”
“因为,我们并没有完成一个很好的爱情。”
李司离开已经三个多月了,我一直没她的消息,我所以没找李司,一是觉得找
她不方便,另一个觉得找不到她。我这样想,如果李司的问题有了结果,我总会得
到消息。然而,三个月过去了,一点李司的消息都没有。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事情
该发生很多变化了吧。
那天上午,我到处找李司的电话,打她的手机,手机里一个女声用中英文说,
对不起,这个电话已经停机。听到这话,我的心里十分凄凉。过了一个小时,我还
是下了决心,给李司原来所在的深圳公司挂了电话。电话是一个女人接的。
“我找李司?”
“哪个李司?”
“原来在你们那儿当过副总经理的。”
“啊,你是哪里?”
“我是她的朋友。”
“她不在啦。”
“不在啦?她怎么啦?”
“上调了。”
“上……上吊了?在哪儿上吊的,深圳吗?”
“什么深圳上吊的,我们李总上调到北京总公司当副总裁了。”
上调到北京总公司?我糊涂了。我告诉那个接线小姐,我说我是大连的罗序刚,
是她最好的朋友,请她帮我联系一下。
对方礼貌地答应了。
放下电话,我傻了,我不知道李司怎么会上调北京,三个月前,她还是被通缉
的“流亡人士”,她还在我家里躲藏着,可是,她怎么又会上调北京了呢?她像变
魔术一样,在她消失之后又出现了,由一个“在逃犯”变成了她原来职位的上级领
导。这里一定有了问题,不是她有了问题就是我有了问题,难道李司到我家来的时
候说了谎?可是,她为什么说谎?还
不仅仅是说谎问题,她表演得真好,惟妙惟肖,天衣无缝。问题是,她为什么
要对我说谎?
为什么要在我的面前做那些表演呢?难道生活真的让我们那样难以呼吸?一向
春风得意的李司也搞一次恶作剧,用“行为艺术”的方式来嘲弄和消解现实?我很
困惑。
津子围计划在小平岛买一个别墅,他让我帮着参谋,我去津子围家时,怎么也
找不到。我给津子围挂了电话,津子围说我没换地方啊。这样吧,我在华联超市门
口等你。
见到津子围,津子围说你这个人,真该请一个秘书了,我家你不来过好几次了
吗?
我说这地方的变化太快了,几个月没来,起来那么多的高楼。
“是啊,原来的工厂现在都变成居民楼了。”
“没有人去做工,全盖高楼,我真为将来担心啊。”
“你担心什么,你是有钱人。”
“钱是什么?钱是纸。”
津子围笑了,他说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该担心的人不担心,不该担心的人瞎担
心。
我说我没瞎担心。
“我只是说一种社会现象。”
我想了想,说:“还有,你家的门前怎么有那么多的大树?”
“移植过来的。”
我叹了一口气,难怪我找不到,要知道,这不怪我,我看不到树的成长,我似
乎觉得现实中的很多事都是假的。
“没什么奇怪的,现在就是一个复制的、移植的时代,我们所以感觉到有紧迫
感,因为我们一不留心,自己脚下植根的土地就会移动了,我们必须抓住它,最难
的是,我们的灵魂还在城市的上空飘荡着,我们来不及安放它们,给它们找到一个
归宿。”
我想,如果李司再来找我,她会找到我吗?
从津子围那里回来,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我回家不久,电话就响了起来。这么
晚了,是谁的电话呢?
“序刚吗?你刚回来?”
“李司啊,你在哪儿?”
“在北京。”
“是啊,刚回来。你来过电话啦?”
“对呀,我也是今天才回来的,我去海牙开了一个会。”
“你知道我找过你?”
“今天才知道。你违约了,我不是说过吗?我只属于你过去的生活,而不是现
在和未来。”
“我知道,可你不觉得有责任向我做充分的解释吗?”
“解释什么?噢,”李司笑起来,笑够了,她的声音变得平静了:“好吧,我
正式向你解释,你有耐心听吗?”
“现在是夜晚,没有人打扰。”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四个月前……也就是我去你那儿之前,公司要调我到
北京总部当副总裁。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做得很出色。应该说,我对个人的发展是
有所期待的,没想到,当通知真的来了,我却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犹疑和困顿当中。
我觉得作为一个女人,我的目标已经实现了,我太累了,我想停下来,我不想继续
往上爬了。我是一个女人,你知道吗?我不停的告诉自己我是一个女人,我应该有
爱,有女人应有的生活……还有,那些天我常想起你,所以,我就以休假和看病的
双重名义消失了……”
“可是,你为什么对我说你被通缉了呢?”
“我想对你说得更详细一些。”
“好,你说吧。”
“我所以用休假和看病的名义消失,主要是给自己一个回旋的余地,如果,在
那段时间我想清楚了,我就可以放弃去北京总部。如果没想清楚,我还可以去北京
……”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是的,我所以那样说是想试探你,你不知道,当时你是我惟一不继续拼搏下
去的理由,我想在你那儿找到归宿……当然,我所以这样安排,是想没有外在的因
素,只有我们两个具体的生命在一起碰撞,我想知道我到底在你的心目中是什么位
置?当然,我还要看看我自己行不行,我能不能适应家庭,会不会全身心地爱你…
…”
“结果呢?”
“你知道,我失败了,所以,就离开了。”
“是我让你失望了。”
“不。我知道你已经被云舒全部笼罩了,除了云舒,你的心里没有别的女人,
……本来,我可以回来,是你把我推了出去,造就一个成功的女强人,这很悲哀。
不过,我怪不到你,我已经努力了,我对自己也是失望的……”
我说我明白了,接着就沉默起来。
“非常抱歉,我不该用这种方式,……我是不是自私了点儿?”
“云舒死了。”我说。
“云舒、死啦?”
“是的,你知道前不久的海难吧?是的,她和蒋丽平在船上,蒋丽平活下来了,
而云舒却死了。……本来,她应该有机会的,是她自己放弃了。”
“真遗憾。”
“知道我现在怎么看云舒吗?”
“你很痛心……”
“是的。可同时,我现在不再敬佩云舒了,我觉得她在逃避、在放弃责任。”
“你真的这么想?”
“是的。”
“我没想到你会这样想。”
“李司,你没发现我们这些人身上少点东西吗?”
“什么东西?”
“爱……”
李司在电话的另一端沉默着,过了好久她才说:“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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