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殷孜乔回家不到一天,又要走了。 殷奶奶再也装不了酷地真情流露,百般叮咛,要她学电视上广告说的,做个 工作认真的女人,才会美丽,虽然她已经不乏美丽了,可是认真工作自然不会被 老板开除。 奶奶的苦口婆心,殷孜乔只当是中了广告的毒。 殷爷爷则交给孙女一张一日三餐的菜单,吩咐她要照单全吃,保证吃了会让 她「头好壮壮」。 殷孜乔听了两老的电视教学法,差点没昏倒,真是一对「电视老儿童」,也 是她最可爱可亲的爷爷和奶奶。 告别了两老后,殷孜乔再度回到繁华忙碌的城市。 ※ ※ ※ 殷孜乔回到台北赁屋处,门口放着一堆报纸,是她这几天外出,送报生帮她 迭起来的。 经过一路舟车劳顿的她,疲累得只想找出钥匙,进去小套房里冲个凉,洗涤 连日来的风尘仆仆,至于那堆及膝的报纸,已经从新闻变旧闻了,一点也吸引不 了她的目光。 当她急忙忙地伸手进背包里,一阵东翻西搅的,好不容易找到了钥匙串,突 然,一时手滑,整串钥匙掉落在旧报纸上。 殷孜乔瞪着一双铜铃大眼,吁了口气,颇为不满自己的笨手笨脚,但还是得 弯下腰,捡起躺在报纸上面的钥匙,然后才能大喊芝麻开门。 她一把将它捡起,急着想开门。她挺怀念门后那张柔软舒服的弹簧床,像怀 念远方的一位友人。 拿了钥匙,站直腰,「啪咿──」脊椎骨发出欲裂的声音。 「不能再懒了,该去健身房练练身体了。」殷孜乔想到富华饭店里最要好的 同事──杜欢,她就是去健身房练出二头肌、三头肌的,害得她到现在还不太敢 吃鸡翅膀上的那块肉,直觉像是在吃杜欢的二头肌。 当她拾起了钥匙,报头下方广告栏的内容终于拨云见日。那是一则寻人启事, 刊登在报头下,可见事态紧急。 不过,那都不关她的事。 殷孜乔冷静地低着头寻找铁门的钥匙,脑子里却浮现报头下方的寻人启事里, 三个打从她识字就认得的大字──殷孜乔。 哇!那不是她的名字吗? 殷孜乔吓得把捏在手中的钥匙往上一抛,忙不迭地蹲到报纸堆前,看是谁登 报找她。 殷孜乔,民国五十九年生,屏东人,身高一百六十六公分,体重五十公斤, 五官端秀,见报后速回台北。 以上五项数据,经她比对只有四项符合,至于那个什么五官端秀的述词,她 不能苟同,再怎么说她也是校园美女出身的,岂能只以粗糙的形容词来敷衍她, 最起码也该写个美丽佳人或蕙质兰心之类的,她才愿意勉强承认寻人启事上所找 的人是她。 不过,就算是承认了也于事无补,那则没头没脑的寻人启事又没刊登是谁急 着找她,连个姓名、电话号码或地址都没留下,真是太没诚意了。 殷孜乔顺手翻看下一份报纸,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广告。她禁不住好奇又往 下翻阅,那则寻人启事居然连登了一周。照日期推敲,应该是在她抵达花莲的隔 天开始见报的,难怪她没瞧见,因为度假中的她,对俗事是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 可惜登载者未留下姓名、电话号码、地址,教她从何联络起呢?真是怪事年 年有,最近特别多。 殷孜乔开了门,进入套房里,一脸的惶惶不安,脱了气垫式球鞋,累得连将 鞋子放进鞋柜的力气也没有。 当她反身欲将大背包往墙角丢去时,赫然发现小小斗室被翻箱倒柜,乱七八 糟的。第一个闪现的想法是──遭小偷。 她几近歇斯底里地将背包大力地甩向床头,吼声大叫:「天要亡我,也不必 如此大费周章吧!」教她没工作,又让她遭小偷闯空门,难道真的是红颜多薄命 吗? 殷孜乔无力地瘫软在地板上,房内一片混乱的景象,宛如台风过境后的灾区。 当她那双飞舞着怒火的眼睛梭巡着损失情况严不严重时,在落地窗前的梳妆 台镜子上发现了一张白纸。八成是小偷的留言,抱怨她太穷了,没能让他满载而 归。听说现在的偷儿满具幽默感的。 她弹坐起身,飞跃过沙发、弹簧床,冲向那张好似扬着胜利微笑的白纸,此 刻白纸彷佛成了小偷的化身,她恨得牙痒痒地一把将它揉成一团,根本不想看偷 儿留了什么遗言嘲笑她。 原本从乡下带回来的欢欣心情,现在可是一扫而空了。 看着电话录音机上闪烁不停的小红灯,显然有人来电留言,她无力地走回沙 发旁,沮丧地按了录音机play钮,然后边脱去衣服边走进浴室,准备彻底地将身 上的霉运冲洗干净。 录音机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 「孜乔,有个台北陌生客连登了几天的寻人启事找妳喔,妳到底闯了什么祸, 是不是被「仙人跳」了?哈哈。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咱们都是曾经歃血为盟、患 难与共的好朋友,我会永远给妳精神上的支持,千万别连累到我。还有,找到工 作了吗?回来和我联络。」最后还来个一长串魔音传脑的巫婆笑声,那是杜欢的 注册商标。 殷孜乔在浴室里边刷牙边啐了一句,「这个老魔女,就会落井下石。」 两人习惯性的冷嘲热讽,却越骂越交心,完全是物以类聚。 录音机嘟了一声,换另一通留言。 「哈,又是我!妳到底死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来一通。偷偷告诉妳,咱们家 那一只沙猪开始后悔让妳离职了,因为他那位新来的秘书简直是个超级大花瓶, 啥事也不会做,现在大沙猪连打封E-Mail都得自己动手,妳说这是不是报应呀! 真是大快人心。说实在的,人家有点想念妳了,妳有没有想念我这位推心置腹的 好朋友呢?别不好意思承认了啦!学人家小女生害羞啊,嘻!」又是杜欢的嗲声 嗲气。 「这个老魔女,真是受不了的恶心巴拉。」殷孜乔做出呕吐状,还真吐出了 满嘴的牙膏泡沫。 听到大沙猪的下场,倒是让她灰色的心情得到些许阳光的暖意。 录音机又嘟了一声,还有留言。 「孜乔,妳该不会是被绑架了吧?!人家会担心呢!求求妳,可别跟歹徒供 出我是妳的好朋友,免得殃及无辜,妳撑着点,当他们发现妳没有个有钱有势的 老爸时,自然会放了妳。还有啊,那则寻人启事今天又出现了,很怪异喔!」杜 欢最后那两句话说得好像「匪谍就在你身边」那般悚然。 「发哪门子神经,妳才被绑架呢!」她走出浴室,想先拨通电话给杜欢,告 诉大损友,殷孜乔没被绑架,她会不会很失望啊?真是交友不慎! 当她拿起话筒时,录音机又嘟了一声,表示还有留言未听。 「这个杜欢还真是友直、友谅、友「多话」呀,废话一箩筐!」殷孜乔有点 啼笑皆非。 好好的一台录音机当场变成杜欢演讲的工具了,也好,省得她三更半夜打电 话来吵人,说什么孤枕难眠,整个晚上在床上翻来翻去就是睡不着。真是怕了她 了,就让她对着录音机尽情宣泄吧。 嘟……嘟……录音机里传来沙沙不清的声音,然后又断讯,显然留言者不太 会使用录音机。真是的,连爷爷和奶奶都已经学会跟机器讲话了,这个人居然不 会,真是有点SPP.会是谁呢?肯定不是最佳损友。 嘟,又打进来了。 「妳好,我是近西饭店的陆擎天,我去屏东乡下找过妳,又连登了七天的寻 人启事,可是妳仍是音讯杳然,请妳尽速和我联络,我的电话号码和地址留在梳 妆台镜子上,记得别直接来饭店找我,再见。」 斯文有礼的声音,真好听。那么悦耳的声音,怎么会是个闯空门的小贼呢, 太难联想了。梳妆台的镜子上……呀── 殷孜乔一个箭步飞奔到梳妆台下,寻找刚才那张差点被她碎尸万段的白纸。 「找到了!」结果是在床铺底下发现那张纸条,她吁了口气,将惨遭她蹂躏 得不成形的白纸捡起。 上面的确有电话号码和地址,还有一句很奇怪的话── 对不起,我奉命搜查妳的房间,希望妳不会以为是家里遭小偷了。不过,妳 房里本来也并不怎么整洁,就女孩子的闺房而言,真是少见的零乱,我差点以为 走错房间了呢,哈! 最后那个字俨然是他当时的心情,那么那个陆擎天是在嘲笑她的房间不够窗 明几净啰! 殷孜乔气呼呼地想撕掉那张纸。「什么叫「并不怎么整洁」?真没常识,那 叫「乱中有秩序」!」 她望着散乱一室的衣服、袜子,连内衣裤都曝光了。什么玩意儿,闯她的空 门,搜她的东西,又丢了一地,回过头来还嘲笑房间的女主人不擅整理,真是过 份!她气怒的想冲去白纸上写的地址找那个陆擎天算帐。 突然,她从梳妆台上的圆镜里惊见自己一丝不挂的诱人身材,又想到窗帘忘 了拉上,赶紧躲进浴室。 她明天就去找他问个明白,他们经营的近西饭店,究竟是CIA 还是KGB 的大 本营,怎么找个机要秘书的手法竟然这么恐怖,吓死小老百姓了。 殷孜乔站在典雅的椭圆形梳妆镜前,浓淡合宜地粉妆自己的容颜,吹弹欲破 的肌肤在粉扑轻拍过后,更为光滑细致,原就生得精致的五官,即使净着一张素 颜,依旧动人。 蓄着轻爽俏丽的短发,颇有层次感,是时下流行的复古发型。并非她追求时 髦,而是多年来偏爱短发造型,一来,容易搭配衣服;二来,她喜爱中性扮相。 爷爷就常摸着她的头说:「男装打扮的女孩子带着点帅气,虽然有些男性气息, 但毕竟是女孩子,只是多了点潇洒俊俏。」 选了那件杜欢戏称为「不卑不亢」的及膝窄裙套装,穿在她秾纤合度的衣架 子身上,婀娜多姿的身材一览无遗,完全不失专业的秘书形象。至于「不卑不亢」 的由来,是因为她把大沙猪开除的那一天,穿着的就是这套衣服。 既然穿了一身的「不卑不亢」,那么也该找出一双「庄敬自强」或是「处变 不惊」的鞋子来搭配才能相得益彰。于是殷孜乔还真找到颜色搭配的半筒靴套上, 揽镜四顾,果真经营出一身的「礼义廉耻」,好样儿的。 然后,她很满意地前往白纸上所写的地址,连电话联络预约都省了,此番前 去就是要直捣黄龙。她存心要回敬那位盖世太保作风的陆擎天一记回马枪,让他 瞧瞧,她殷孜乔虽需求工作孔急,但也不是生冷不忌、没原则的女孩,明知是贼 船还往上跳。 坐上出租车后,她心中仍是疑惑不解。那个陆擎天为何特别声明不得前去饭 店找他呢?数天前,她不就是去近西饭店应征工作时,才见到他的吗?真不晓得 那个盖世太保在玩哪门子的「谍报游戏」? 想起那天火速从台北火车站直奔近西饭店,她着实觉得冒失。由于一心惦着 要把握住稍纵即逝的机会,压根儿忘了自己当时外表的一派休闲,说颓废可能更 贴切些。 当她十万火急地赶到近西饭店人事室时,先在门口气喘吁吁地弯下腰来做几 个深呼吸,待气稍微顺了之后,才走进去。 「对不起,我找……」 人事室内的工作人员突然全部起身,齐声说:「总经理好!」 殷孜乔以为近西饭店的总经理可能刚才从她的身后走过去,所以这些人才朝 她这个方向敬礼问好,她好奇地往身后瞧了老半天,可是连只苍蝇、蚊子也没瞧 见。 于是她顺了顺气,又说:「我找副总经理。」 这回有人答腔了,是个看上去较年长的女性,大概是主管吧。 「是的,副总经理正在三十八楼面试前来应征的人员。」她说得利落有精神。 殷孜乔开心地笑道:「三十八楼,好,我立刻上去,谢谢。」 当她转身出了人事室后,还听到里面的人压低嗓门在交谈── 「总经理今天好奇怪哦,居然来人事室。」 「她今天穿得好特别哦,牛仔裤耶!啧啧。」 「最稀奇的是,她跟我说谢谢呢。哇!果然是世纪末的现象。」 殷孜乔不晓得她们在嚼什么舌根,反正与她无关。 到了三十八楼,她又听到每个穿制服的人员精神抖擞地高喊:「总经理好!」 她依然莫名所以地表示要找副总经理,只见一位满俊俏的接待人员十分有礼 貌地替她打开其中一扇门。她看了那门上的标示牌写着:「副总经理办公室」, 心想,没错,就是这里了。 开门、关门、微笑,这是应征工作时的基本礼仪。殷孜乔自认做得很好,最 少姿势满分,这要拜三年的秘书工作所赐。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陆擎天,标准的企业家第二代公子,英俊多金,但多了份 斯文气质,像个文人墨客,不像商场上打滚的铜臭客。 「妹妹,妳怎么下来了?快回去总统套房陪雅各布,免得他又生气了。」说 完,他又埋首资料卷宗里。 殷孜乔被他劈头一声「妹妹」给吓得差点往后倒,没想到后头还冒出个颇似 人名的字眼来。雅各布?谁是雅各布? 这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该留下来面试,还是去总统套房陪「雅各布」?不 对呀,她又不认识雅各布,干嘛去陪「他」,或是「她」,或者是个「牠」也说 不定,反正有钱人就喜欢抱个百万名犬或名猫之类在身上装阔。 「嗯……请问你是总经理吗?」她以前曾听说近西集团的老板膝下有一子一 女,照传统重男轻女的观念来推敲,儿子该是担任总经理,女儿担任副总经理才 是吧! 「妹妹,妳不用这样损妳老哥,我知道爸爸比较疼妳,妳才是总经理,但是 雅各布是爸爸选中的金龟婿,妳如果不使出点女性的魅力,好好地对待他,恐怕 妳近西饭店总经理的职位也会不保喔!」他说得酸不溜丢的,比柠檬原汁还酸。 自认为聪颖机灵、不可一世的殷孜乔,这下子脑筋全打结了。 他一会儿叫她妹妹,一会儿说她才是总经理,真是莫名其妙加神经病!就算 她今天穿着的确有点邋遢,不符合面试时的基本礼仪,但是他也不必这样挖苦她 吧?士可杀、不可辱,女人也是有骨气的。 殷孜乔觉得此人既无礼又没有诚意,虽然她是来求职,却没必要遭人奚落。 她决定予以反击,再退出阵仗。 她走到红桧木制成的大办公桌前,啪地一声,把她的履历表放在桌上。 桌子后面那个多金公子猛地一震,皱着眉从错迭无致的履历资料中抬起头。 「你给我听好,姑娘我原本是来应征工作的,却发现你们近西饭店从小妹到 主管,每个人都莫名其妙,没事就喊人总经理,不知你们在玩什么征人把戏,姑 娘我也不稀罕来这种怪里怪气的饭店工作,受你们的气,哼!」说完,殷孜乔转 过身要走,突然又回头瞪着表情诧异的陆擎天,「还有,以后请别半路乱认妹妹!」 她挺直了身,有些意气风发的走出那间闷死人的办公室,将那双错愕惊讶的眼神 抛在身后。 讲完那番大快人心的话后,殷孜乔顿觉身心舒畅,满心以为所有的厄运都该 在她决定放弃那一刻宣告终结了,没想到,那才只是一个开端而已。 就在她要走出近西饭店的圆弧形自动旋转门时,从那扇擦拭得亮晶晶的玻璃 上反射过来一双锐利如刀锋的眼神,直狠狠地落在她身上。 一出了旋转门,殷孜乔斜着身,往后寻找那对发着冷光的眼眸,为何待她如 此不善?她甚至不认识他。 有了,那对眸子的主人,浓眉深眼,古铜色的肌肤,像是刚从夏威夷晒了艳 阳回来,一身的阳光味道,英姿焕发,高挺的鼻梁下,两片紧抿的唇,像憋了一 肚子火似的,有些爆笑。 事实上却一点也不好笑,因为那个人突然走到她面前,怒视着她,啐了一句 很侮辱人的话,「妳真该下地狱!」 在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时,那个无故开口骂她的无聊男子坐上了一辆敞篷跑 车,咻一声,就不见人影了。 这时候,她才如梦初醒一般地眨着大眼睛。她招谁惹谁了?这家饭店真是住 了一堆疯子,每个人都疯言疯语。 那是殷孜乔对近西饭店及陆擎天的第一印象。 当出租车停在仰德大道旁的别墅前时,她也回过神了,突然尖叫一声,「哎 呀!」 出租车司机以为她没带钱包出门,急急回头看她一眼。 殷孜乔尴尬的笑了笑。其实她是想起自己就要进入虎穴,怎么忘了带支喷雾 器或电击棒以策安全呢,万一陆擎天是头大色狼,那她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收了车资后,出租车司机彷佛不敢恭维殷孜乔的神经兮兮,白了她一眼,随 即在马路上来个U 形大回转,引擎发出噗噗两声,像在嘲弄她似的,很快的,人 车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外。 而她仍杵在别墅门口,对于自己薄弱的危机意识扼腕不已,但是也只好既来 之则安之了。 ※ ※ ※ 她略微整理自认为十分赏心悦目的仪容,正准备按下电铃时,门却「喀嚓」 一声自行开了。她吓了一跳,急急往后退一步,心中猜忖着,这该不会又是有钱 人的什么新鲜玩意儿吧? 当殷孜乔垂首侧身欲走进铁门时,眼底出现一双光亮无比的男鞋,停站在铁 门内。 这时的她竟没来由地觉得心虚,像是个闯空门的偷儿,被主人逮了正着般的 尴尬。她定定地注视着那双男鞋,心里思考着应对的话。 「我警告妳,别玩过火了。」低沉而富磁性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殷孜乔像被揭穿了西洋镜似的无处可藏身,她没有事先电话联络预约见面时 间,只是想回吓他一下而已嘛,哪能算是玩火,他也太言过其实了吧! 她力图自强,抬头想狡辩。 喝!不是陆擎天! 一对浓眉深眼紧紧瞅住她,幽深漆黑的怒火似欲自眼底燃烧散开一般的可怕。 这眼神,她似曾相识…… 她想起来了!在近西饭店的旋转门外,无缘无故对她口出恶言的男子。 这下子殷孜乔可有理了,上回平白无故地挨他的骂,还没讨回公道呢! 「喂,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半点修养都没有,逢人就骂,像一只乱咬 人的狗!」哇,太爽了,她一向都是骂人不带脏字的。 「妳──」他的火舌才要从性感迷人的双唇之间吐出,却遭她给封了回去, 烧向自己的五脏六腑。 「你又要叫人下地狱了,是吧!」她终于出了一口闷气。 那位穿着高级意大利皮鞋的男人,以无比冷静的姿态斜瞄了她一眼,她顿时 觉得毛骨悚然。 男子压抑怒气,恢复一脸的平和,走近她,右手强而有力地支起她的下巴, 眼睛半瞇着,盯住她因不满被他捏着下巴而微微噘起的红唇。 当殷孜乔猛力摇头想甩开他的大手时,他竟然狠狠地攫住她的双唇,强行索 吻,粗暴蛮横地长驱直入她的唇齿间,带着惩罚的意味。 殷孜乔被他搂在怀里,为所欲为,她那对铜铃大眼怒睁得几乎要爆裂开来, 一股愤怒之火从她脚底窜升上来,直奔脑门,进而产生一道蛮力将他推开。 「今天算你好狗运,否则你早就在一旁唉唉叫了。」因为她忘了带防身器具。 男子一阵冷笑。 两人狠瞪着对方,教人不敢相信前一刻那四片嘴唇还黏得死紧,好似拖车也 拖不开来的亲密状。 男子拿出手帕擦拭唇角,再抖一下笔挺的西装,神情自若地说:「妳不只该 下地狱,而且是十八层地狱!」 说完,他迈出铁门,一辆劳斯莱斯适时出现在门口,待他入座后,立即驶离, 留下殷孜乔一脸愕然。 碰上他两次,也被骂两次,她真想问候他家的祖宗十八代。 她抚摸着微痛的嘴唇,想到莫名其妙地惨遭人身攻击,一阵狼吻,险些将她 小巧玲珑的朱唇咬肿成两片腊肠。 下回出门一定要记得随身携带防狼器具,这年头心理变态的人特别多,像她 这种天生丽质难自弃的佳人不能不自我保护。 殷孜乔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屋内走,她可不能平白无故的被欺负,得去向陆擎 天问个明白,讨回公道,那家伙既然出现在他家里,肯定与他相识。 她怒气冲天地疾步快走,佣人们纷纷交头接耳的说:「大小姐回来了!」且 个个神情紧张,躲得远远的,好像她会咬人一般。 「我要找陆擎天!」她平时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只是在非常情况之下,难 免会有非常的情绪。 在二楼书房内的陆擎天闻声而出,殷孜乔身后成群看热闹的佣人才退了出去。 这是殷孜乔第二次会见陆擎天。 ※ ※ ※ 落地窗外,可观山岚、可观水秀,那是有钱人的视觉享受。 经过精雕细琢的大型原木茶几,与有如众星拱月的真皮沙发,看得出是出自 名家的设计,但这些昂贵的物品吸引不了殷孜乔的注意力,她向来就不是爱慕虚 荣的女孩,她来这儿的目的,无非是想要问明真相,其它的一切与她无关。 「怎么不先打通电话给我,我可以过去接妳。」陆擎天为她倒了一杯热咖啡, 然后以近乎惊奇的眼神望着她。 「造物主真是太神奇了!简直太像了!」他又叹为观止地赞美了两句。 前后两句话,听在殷孜乔耳里有听没有懂。第一句话,他彷佛在与一位熟人 寒暄,但事实上他们才见过两次面,谈不上熟稔,第一次甚至是不欢而散;而第 二句话就更离奇了,完全与第一句话没有关联。 她可没力气在这儿跟他打哑谜,有事就打开天窗直说,免得浪费时间,浪费 脑力。 「陆擎天,你又到屏东找我,又闯入我台北的住处,又在报纸上连登七天的 寻人启事,你这么焦急地找我,该不会只是要通知我被录用了吧?」她向来懂得 问话技巧,把心里最希望的事情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满不在乎地说出来,如此问话 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陆擎天仔细地端详眼前这位说话谨慎小心的美丽女子,合宜得体的装扮有别 于数天前的帅气女子,但在眉眼之间流转的慧黠却丝毫未变。 「没错,妳被录取了。」陆擎天心里有个金算盘,一拨一弄地照着计划进行。 果然有惊喜,这个surprise对目前工作尚未有着落的殷孜乔而言,无疑是久 旱逢甘霖,一场及时雨来得正是时候。她心里暗爽着,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对付 如陆擎天这样的盖世太保,不能不学共产党那一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我已言明,不屑在近西饭店工作的,为何你仍要 苦苦相逼呢?」殷孜乔心里偷笑着,这招以退为进法是跟奶奶学来的。只是陆擎 天也不容小觑,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因为近西饭店的总经理虽然是陆浣星, 但是据闻陆浣星极少现身饭店内,整个饭店的经营权都掌握在他手里。 「不过,妳录取的工作并非总经理的机要秘书。」说完,陆擎天笑了两声。 殷孜乔的心像云霄飞车似地直直往下掉落,整颗心几乎要从嘴里吐出来了。 她的脸色一沉,心想,不是录用她担任机要秘书,难不成教她去当工读生?她为 了掩饰心中的忐忑不安,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含在口舌之间,感受它的热力香醇。 「我想聘请妳担任近西饭店的「总经理」。」陆擎天脸上的玩味意兴更浓了。 殷孜乔含在口里的咖啡一古脑全喷了出来,还差点喷到陆擎天的脸上。 她的脸色忽白忽青,好似刚才乘坐的云霄飞车忽然又从万丈深渊飞上了天, 陆擎天的一字一句可以令她生、令她死,自己的性命居然如风中残烛般掌握在别 人的手中,这毋宁是致命的危机。在饭店业里打滚了三载的殷孜乔深谙其中的诡 异之处,聪颖机智的她不会让自己误陷险境的。 知道自己失态了,她先露出迷人的微笑,才幽幽地说:「近西饭店的总经理 不是陆浣星吗?」 「我就是请妳来客串演出陆浣星。」 陆擎天此话一出,更令自认为女诸葛的殷孜乔费疑猜。 她若有所思地奸笑着,只听过电影或电视剧中有所谓的情商客串演出,但那 是戏剧。在真实的世界里,扮演自己的角色都忙不过来了,谁还有空去干涉别人 的角色扮演得称不称职!再说,各人有各人的长相,骗不了人的。看来这个陆擎 天根本就是在耍她。 「对不起,我不是演艺人员,戏剧方面的专业素养不够,你另请高明吧!」 她觉得多说无益,起身要走。 陆擎天横过身,挡住了她的去路。 「只有妳能扮演陆浣星。」他顺手从身旁矮柜上抓起一个心型相框,拿到她 面前,「妳看!」 殷孜乔从来没见过陆浣星,所以不知道她长得啥模样,但是眼前相片里的女 孩明明就是留着一头波浪鬈发、穿着一袭貂皮大衣的「殷孜乔」! 对,就是她自己嘛! 可是她没留过波浪鬈发,更买不起昂贵的貂皮大衣,何况她的相片绝不可能 出现在陆擎天的别墅里。 她哑口无言又欲辩乏力,因为若只就五官而言,相片里的人确实是她,但除 了美丽的脸孔以外,其余的全部不是她呀! 「很惊讶吧?妳长得和我妹妹陆浣星一模一样。」陆擎天锐利的眼神直瞅着 殷孜乔,内心啧啧称奇,两个非双胞胎的人竟能如此相似。 殷孜乔彷若突遭雷击,劈中脑门,无数的火花在脑海里炸开,每一朵火花都 长得一模一样,就像她和陆浣星。 「那么真正的陆浣星呢?」她真想和她见一面,在这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人。 「这就是我十万火急地寻找妳的原因。」陆擎天将相片放回矮柜上,然后扶 着因过度震惊而产生间歇性脑筋空白的殷孜乔回座。 他谎称妹妹因工作压力太大,出国休养,但碍于此时正值饭店业的旺季,不 能群龙无首,再加上市场上又有近西饭店将被莫氏银行收购的传闻,为了稳定饭 店员工的士气及人心,不得不出此下策。 是吗?当个饭店总经理很辛苦吗?殷孜乔全身僵硬,冰冷得毫无知觉,连思 绪也在室温下冻结了。 忽然,她瞄到那个相框旁边另竖立着一张个人照,是在雪地拍摄的,白皑皑 的一片,那人虽然裹着一身遮头盖脚的御寒衣物,像一颗粽子,但她一眼就认出 来了。 殷孜乔惊慌又愤怒地问:「他的相片怎么会出现在这儿?」那个老是叫她下 地狱的粗鲁男子,化成灰她都认得,尤其他那双莫测高深的眼神。 陆擎天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哦」了一声,呵呵地笑着。 「妳认识他吗?」听她问话的口气,好似两人有交情,陆擎天紧张地回望殷 孜乔,以问代答。 「谁认识他,谁就要倒八辈子的楣!」 「嗯?」陆擎天不解。 「我不认识他,不过倒被他莫名其妙地骂过两次,你说我倒不倒霉?」说着, 她的眼睛又燃起盛怒之火,想象着火焰把那个粗鲁男子烧得遍体鳞伤,如此可令 她有一丝复仇的快感。 「真的吗?」陆擎天大笑出声,「雅各布一定以为妳是浣星。」说完又是一 阵笑声。 「雅各布?我还以为他的名字是撒旦呢,老是要人下地狱!」她不满地努努 嘴。 陆擎天听了,笑得更放肆。他很肯定殷孜乔绝对可以扮演好浣星的角色,因 为她们不仅外貌雷同,连个性也极为相似。 Re:常 霄-危险关系 午后,暖暖春阳,适宜约好朋友去喝下午茶,聊聊天,交流一下女人之间风 花雪月的浪漫心情。 殷孜乔和杜欢这一对最佳损友,正窝在一家熟络得很的个性咖啡店里。杜欢 像名刑事警察局的侦查员逼问嫌犯口供似的,揪着殷孜乔问个不停,就差没拿个 菲利浦灯泡往她脸上照射。 「那个陆浣星真的长得和妳一模一样?」杜欢怕好友陷入他人的阴谋。 「简直像双胞胎!」殷孜乔显得有些心烦气躁,因为不知该不该答应陆擎天 的聘请。 「嘿,搞不好妳真有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姊妹。天啊,那妳不是发了,近西 饭店老板的女儿……哇!好嫉妒哦!喂,孜乔,妳认祖归宗后,可不能忘了提拔 好朋友喔!」杜欢露出一脸的谄媚讨好。 殷孜乔狠瞪了她一眼,唤醒她的白日梦。 「妳在发什么高烧!怎么连女人基本的生产常识都不懂!那个陆浣星比我老 耶,有双胞胎一个先出生,隔个几年再生下另一个的吗?」她好像在对一个小学 生讲话。 「哈,说得也是。」杜欢咋舌,陪着笑脸。 「何况我也打电话回去向奶奶求证了,我爸妈千真万确只有我这么一个独生 女,所以和那个陆浣星不可能有任何亲属关系的啦。」 两人都陷入沉思之中。 缕缕的曼特宁香味由吧台那儿扑鼻而来,带着提神醒脑的作用。 「那妳打算怎么做?」杜欢想到了重点。 殷孜乔手软脚软地瘫在印花沙发座里,舒服得不想动弹。 「我还在考虑。」 「喂,妳的演出「片酬」怎么算?需不需要我这个经纪人去跟他谈?」杜欢 完全没在谈正事的气氛。 「他开出的酬劳,足够我在台北市买一楝房子。」她自己也不敢相信陆擎天 竟然开出如此优渥的条件。 杜欢的嘴巴张得老大,像一只正在打呵欠的母老虎。 「房……房……子……」 殷孜乔点点头。那天,她乍听到「片酬」时,表情也跟杜欢差不多。就因为 「片酬」太高了,才让她望而生怯。 「那妳还考虑个什么劲儿!换作我,半夜都跑去答应他,这种片酬连林青霞 都拿不到,别说演他妹妹,演他奶奶我都愿意!」杜欢是个直肠子,说话向来是 直来直往的,有一说一,有二也不会硬拗成三,但有时难免会夸张了些。 话才说完,她却摆出一副扑克脸。 殷孜乔看杜欢一下子手舞足蹈地发表高见,一下子又脸上结霜,表情变得真 快,教人搞不清楚她是喜是怒。 「喂,杜欢,怎么了?」杜欢有一头长而直的秀发,每回叫唤她时,殷孜乔 总爱轻扯她乌黑柔顺的秀发两下,像有钱人拉铃召唤佣人似的。 杜欢别过脸去,她真的生气了,这种突发性的别扭倒不曾在两人之间发生过, 所以殷孜乔急急靠过去表示关切。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发起火了?」 「不关妳的事,我在跟我爸妈生气!」杜欢的嘴噘得老高,足足可以挂上三 斤半的猪肉。 殷孜乔皱着眉,低下头去寻找杜欢谜样的怒眼。她怎么无缘无故生起她爸妈 的气呢? 「妳爸妈什么时候惹妳生气了?」 「就是刚刚啊!」杜欢的脸皱得像粒包子。 刚刚?殷孜乔迷糊了。打一进这家咖啡店,她们两人就坐在这张桌子旁,根 本没见到杜欢的爸妈呀。 「为什么跟妳爸妈生气?」殷孜乔捺着性子盘问她。原本是杜欢来帮她解闷 的,现在倒成了她在安抚这个小女人对父母的莫名之火。 「谁教他们不把我生得像某个名流大亨的女儿嘛!妳说我该不该生他们的气?」 杜欢越想越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殷孜乔听了,差点从沙发座滑下。这是哪门子的谬论啊?! 「杜──欢,妳别闹了好不好?我都烦死了。」这算什么好朋友嘛。 杜欢当然是跟她开玩笑的,立即换了一副笑脸。 「嘿,妳真是庸人自扰,碰上这等好事,乐翻天都来不及了,还有什么好烦 的?」杜欢揶揄她。 「我觉得整个事情很诡异。」她心中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危机意识。 杜欢的舌头抵住牙齿发出啧啧之声,那是她的坏毛病,只要别人的意见与她 相左,她便会啧啧出声,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嗤之以鼻。 「诡异什么!又不是要妳卖身。」言下之意好像她也是挺洁身自爱的。 「少来了,看不出妳还挺有原则的!」两人又互损起来,好像损友就是要这 样互揭疮疤,互道彼之短,以增强自己的功力。 斗完了嘴,但问题仍然存在。 「我答应陆擎天明天给他答案呢!」殷孜乔又苦恼起来。 杜欢边摇头边叹气,「我真不懂妳到底在考虑个什么劲儿。一来,妳现在正 是失业中,亟须一份工作;二来,人家提供这么优渥的条件,又是妳最有兴趣的 饭店业,妳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求求妳快答应人家吧,别脑筋不清楚。」 殷孜乔斜瞪了杜欢一眼,说得好像她是个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贪婪女人。 「去就去嘛,谁怕谁,乌龟怕铁槌!」殷孜乔被杜欢激怒地脱口而出。 其实她也想在台北买楝房子,再把爷爷、奶奶从乡下接来同住,以便就近照 顾两老。只是台北寸土寸金的房价,若按她目前的存款数字,大概连个厕所都还 买不起呢! 但是她还是觉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更何况演个临时的假总经理也是个闲 差事,拿份总经理的高薪已经受之有愧了,怎可再奢望暗盘呢?那有损人格,不 像她的作风。 「对嘛,这才是聪明的抉择。」杜欢起哄附议她的决定。 殷孜乔心意已定,顿觉轻松不少。「我答应客串演出,但只领薪资,其它的 酬劳一律拒绝,免得多生枝节。」 「妳疯啦!连房子也不要?不如妳先收了,再捐赠给我这个可怜的无壳蜗牛, 也算是做了件善事,这样比较不浪费。」杜欢的如意算盘永远挂在胸前,怎么算 她都不能吃亏。 「妳还在闹!」殷孜乔白了杜欢一眼。 「妳真的不要?」杜欢心疼得好像殷孜乔要从她的身上割下一块肉似的。 殷孜乔不以为然地点头,因为东西本来就不是她的,便无所谓得失了。 「啊,真是可惜!算那个陆擎天走运,碰上妳这个小白痴,大的不要,却拿 小的。我看妳真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啊!」杜欢念念不忘那楝几乎唾手可得的 房子。 「够了吧妳,喜欢就自己赚嘛!别那么没出息。」殷孜乔心中坦荡荡的训斥 着爱贪小便宜的杜欢。 「好好好,我的殷大总经理,等妳上任后,别忘了提拔好朋友喔!」 「大庭广众之下,别乱叫呀!」 殷孜乔猛掐杜欢的脖子,一边还捂住她的大嘴巴。两个知心好友又笑闹成一 团了。 她们的笑声回荡在温馨雅致且充满了阳光的咖啡店内,什么都是明亮的,连 笑声也是一片灿烂。 此时,就坐在离她们一桌之遥的一位中年男子,拿起行动电话,拨了一组号 码。 「陆先生,我是「探听征信社」的老李,目标已经答应了。」他的声音有着 专业的谨慎与小心。说完即刻挂掉,买了单离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 转爱情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