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我呆坐在酒吧里,空气好象凝固了。突然有人大声叫道:“杀人了!出人命了!” 酒吧里的人呼地向我蹿去。我一下子醒悟过来,把酒杯一拂,迅速站起来跑了出去。 已经围了一圈人,我粗鲁地扒拉开那些人,挤进去。茹雪倒在了地上,她一手 按着腹部,鲜血从胸上流下来,点点滴滴流到裙子上,流到地上。我在她面前蹲下, 茹雪看到我,原本痛苦的脸舒展开来,笑了。她说,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我 把她抱起来,抱在怀里。茹雪凝视着我,笑容满面。她断断续续地说:“吴乃,我 有个秘密一直想告诉你,我确实不是处女。我从小被人收养,14岁那年被收养我的 畜生糟蹋了……”我说:“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但我不在乎这个。这次你好了, 咱们马上结婚!” 这是阴历7 月15的夜晚,月亮升起来了,把柔和的光芒洒向人间。茹雪又笑了, 在月光的映照下,笑容显得灿烂无比。她轻声说:“如果是你的真心话,我死也满 足了……” 我紧紧抱着她,大声说:“你不会有事的,真的!” 我抱着茹雪在路上拦车,但车不是向后退去,就是转道而走。我看到在一旁的 李成,他正用一只手捂着流血的胳膊。我飞起一脚把他踢倒在地上,大声喊道: “快给我找车去,找不到老子宰了你!” 救护车开来时,茹雪的脸色变得煞白,身子也软软的,胳膊和头无力地向下垂 去。 我费力地把茹雪抱上救护车,感觉到她好沉重。 护士问我是伤者家属吗?我说是。护士说是大出血,得马上手术。我颤抖地签 上我的名字。 急救室的门在我面前关上了,我无力地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垂下了头。 我自小不信牛鬼蛇神,不信耶稣老子释伽牟尼,不信祖宗风水,可现在,我却 不知道该求哪个好了。我不停地念着上帝耶稣基督释伽牟尼玉皇大帝和祖宗保佑, 我不停地转来转去,看着手表。 李成走了过来,他的右胳膊吊在胸前,李成说:“老吴,实在对不起,茹雪来 找我,说把房子都卖了,把钱还给我,让我不要再找你的事了……”我双目瞪着他, 厉声说:“放屁,要是没有你,茹雪就不要挨这一下!”李成还要说什么,我一拳 打到他脸上,他哎哟一声,捂住了脸。我狠踢一脚,把他踢倒在地,拳打脚踢,打 得他哇哇乱叫。旁边的人来拉我,我红着眼睛说:“你们隔我远一点,谁拉我我打 谁!今天我非打死这个王八蛋不可!”人们都闪到一边。我把脚踩在李成身上,拳 头狠狠砸下去,发泄着心中的仇恨。这时门哐当一声开了,有人喊着:“谁是茹雪 的家属?”我赶快从李成身收抽回脚,问,怎么样了?那个女医生说:“失血太多 了。我们尽力了。”然后很抱歉地向我摆了摆头。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医生、护士一个一个从我面前走过去。 护士把茹雪推出来,我轻轻揭开她脸上的白布,她无声无息地躺着,双目紧闭, 脸色洁白如雪。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该干什么,我缓缓走出病房,然后走出医院大门。 夜晚的烟台灯红酒绿,流光溢彩,绚丽而迷人。站在路边,我看到街上有亲密的情 侣,卿卿我我地行走于路灯之下,路灯将了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时聚时离,时远 时近……也有在大街上游走着的、闲坐着的、东张西望着的孤男寡女们,每个人似 乎都在期待着点什么?思念着点什么?忘却着点什么?放纵着点什么? 我走过车来车往的马路。一个司机被我挡在身后,摇下车窗玻璃大声骂道:找 死么你!活的不耐烦了!还有一个大声叫道:脑子有病啊! 脑子有病,脑子有病。我嘴里嘟囔着,这个世界都有病了。 我从大街走进小巷,天上电闪雷鸣,一会儿下起雨来,越下越大,行人四处奔 跑。我站在雨中,抬头看着天,雨点落到我身上,从头上流到脸上。 我在雨中行走着,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低声哭泣。一声闪亮从面前划过, 跟着是巨响。我仰头喊到:“……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心悲!魂 兮归来,哀江南!” 一个个经过我的人,都惊异地看着我,有一个小孩子跟在我身后,大声说: “疯子!疯子!”还有两个小孩子一边把小石子扔到我身上,一边大声叫着:一二 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饭,打你这个王八蛋! 我一下子摔倒了。我趴在地上,雨水从我身下流过。我低下头,把脸埋在雨水 里,拼命用拳头捶打着路面。 8 月23日,是茹雪火化的日子。 火化前,我最后一次看了看她,这个曾陪伴过我很多日子,深爱着我却未从我 这里得到任何回报的女人,她平静地躺在殡仪馆里,除了脸色苍白外,其它都如活 着一般,就像在沉睡当中的白雪公主。 我又想起与她在一起的时光来,那时并不珍惜这时光,而当她离去时,才发现 可贵之处。人的生命竟然如此脆弱,说离去就离去了。唉!我欠她的实在是太多。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都是由她来照顾我,是她每天晚上给我洗袜子,衣服穿的时间 长了,是她强逼着我脱下来再拿去洗,每件新衣服都是她给我买的,她不用和我一 起去商店,就能给我买到合体的衣服。每天早上,也都是她早早起来做早饭,我不 爱吃大米,她总是做面食给我吃,每到周末有空了,她都会包我最喜欢的饺子和馄 饨,有一次去参加宴会时,我看到她大口大口地扒着碗里的米饭,才惊讶地问: “你喜欢吃这个吗?”而我,为她做过什么?给她买过一件小礼物吗?为她洗过一 件衣服吗?为她过了一个生日PARTY 吗?都没有。 远处传来伤心的音乐,在一遍一遍的反复吟唱中,我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心 底里那种脆弱的东西再次被狠狠地触碰了一下,随即翻江倒海,一发不可收拾,将 看似坚不可摧的堤坝冲垮,直至泛滥成灾。 我站在她面前,久久不愿离开。张胖子把我拉出去,说:“好了,事已至此, 不要太伤心了,让她上路吧。” 我站在殡仪馆的院子里,看到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像一只青鸟在天空中慢慢扑 扇着翅膀。烟是向上走的,我想,她应该上天堂了吧? 佛曾说,前世500 次的回眸,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再 修炼5000年,来换取与这个女子的一生平安。 但,佛也是无可奈何的。因为一切都是轮回,我们也都在轮回之中,离去的人 丢下了所有爱他的人,活着的人缅怀丢下他们的人…… 张胖子叹了口气说:我们是凡人,努力做到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改 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吧,这就是人生…… 随着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一辆警车驶了进来,在不远处停下,车上跳下来几个 警察。 看着这几个警察身我走来,我想,她上天堂了,我该下地狱了吗?如果以我的 下地狱能换来她的再生,我宁愿如此。 张胖子走上前去,一个警察和他打了个招呼,张胖子说了几句话,警察点了点 头,就在那儿停下。 张胖子向我走回来,我淡淡一笑,说:“他们是来找我的吧?” 张胖子说:“你有点思想准备。” 我说:“我不怕,早知道应该有这么一天。” 张胖子说:“茹雪的后事交给我吧,你放心,我会给你上下打点的。” 我抬头看了看天,晴朗无比,没有一丝云彩,一架飞机从空中掠过。我突然感 觉阳光有点刺眼,就用手绢擦了擦眼睛,说:“不用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 经地义,何况现在正是严打时期,你不要花那么多冤枉钱了,留着给谭兰兰治病吧。” 张胖子安慰我说:“别太悲观,他们也没什么证据,只是怀疑罢了。”问我还 有什么事,我想了想说:“骨灰盒我已经买好了,墓穴也选好了,碑石要用汉白玉, 写上爱妻茹雪之墓就行了。你帮我买一束百合花,我答应过婚礼上让她捧着百合的。” 张胖子点了点头,说你放心吧,一切照你说的办。我想了想,又说:“如果我 出不来了,或者死了,把我和茹雪埋在一起吧,她是个孤儿,无家可归,也没人陪 她的。” “另外,到了节日,你别忘了去看一下。” 说罢我慢慢转身,向那几个警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