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警察讯问我时,我对一切指控都予以否认。父母一直没有来看我,也许他们伤 心之至,怕见到我,更加伤心。过了一段时间,张胖子来看守所看过我一次。我们 说了很多很多。他说: “我最不放心的还是谭兰兰,其实,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有时候晚上自己想想, 她要是一下子死去了,我会高兴得大笑三天三夜。” “但我又不能丢下谭兰兰不管,如果那样的话,也会影响我的仕途的。走一步 看一步吧。” “如果有一天我生命走到尽头了,我就去把她的氧气管拔下,让她随我而去, 好歹也有个照应。” 2003年底,我终于上法庭了。 被法警带上法庭时,我看到下面坐满了人,张胖子陪着我的父母坐在最前面, 父亲明显地衰老了,腰开始佝偻了,头发白了许多。母亲脸上也有皱纹了。看到他 们,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伤疤像涟漪一样在胸里荡漾开来,但我没有表露出什么, 只是微笑着点头示意了一下,我不想让父母如此为我伤悲。张胖子也向我微微点了 一下头,竖起右手,做出OK状。我还看到几个熟悉的人,是我原来在《南方快报》 烟台站的同事。 审判长宣布开庭。检方对我起诉的罪名是雇佣凶手杀人,致使一死一伤。依据 是我曾地凶杀现场出现,以及对李成的威胁。李成作为证人出庭,他很详细地向法 官陈述了与我之间的恩怨,以及我曾经对他的威胁。法官问我证人证词是否属实, 我说属实。 律师的辩护非常成功。律师指出检方控诉所依据的,不过是李成的证词,以及 我与李成的恩恩怨怨。律师说,被告人不是行凶人,而且被告人出现在现场纯属偶 然,仅仅以两人间的恩怨判定被告买凶杀人,是无法让人信服的。况且被告人有过 威胁行为,并不能表示一定会这样做。而且公安机关一直没有缉拿到现场行凶者, 证据链中就缺少了一环。 李大龙和他的手下一直没找到,自然是死无对证了,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最终 检方的控诉被法官判定为证据不足,我当场无罪释放。 我看到李成脸色煞白,他坐在那儿,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我。我特意走到他面 前,用手在自己脖子上又比划了一下,微笑着说,小子,你慢慢等着,我还会去看 你的。 2004年4 月的一天,张胖子打电话给我,说有几个朋友从外地来,要去南山集 团参加大佛开光仪式,让我一起去散散心。 4 月18日一早,我们就从烟台出发了。南山集团原是龙口市的一个村,后来兼 并了10个村庄,统一称为南山集团。路上,张胖子见我闷闷不乐,就说:“吴乃, 你要向陶潜学习,凡事要想开,心胸要开阔。人家辞职回家当农民了,还怡然自得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说:“我非陶潜啊! 我要是达到这种境界,也可以永远拉耸着不烂(永垂不朽)了。” 南山的释迦牟尼坐佛高38米,重380 吨,据称是世界第一铜铸大坐佛。9 点左 右,开光庆典法会开始时,忽然人群中爆发出排山倒海似的欢呼声,张胖子指着天 上说,快看!开天眼了!只见太阳周围突然出现奇特的七色彩带,逐渐变得清晰起 来,顶端和下沿出现两条神奇的光带,不断向外延伸,最后在焦点处合拢,形成硕 大的眼睛状光环,高悬在大佛头部。现场山呼海啸般地沸腾了,人们欢呼雀跃,忘 情地呐喊着。 我突然心有所悟。 傍晚离开南山,向山下走去时,悠扬的禅钟敲响了,余音袅袅尚未散尽,又敲 响了另一记……钟声如水般地从我的心头漫过,刹时,整个心灵被钟声清洗的纤尘 不染,所有的烦恼、疲惫和恩怨,都被这钟声带走了,留下的只有宁静、恬然、空 灵…… 太阳在西边山头露出了半个脸,前面最高的山上,坐南向北的铜铸大佛,在夕 阳的笼罩下,散发着异彩。聆听着这天籁,凝望着神奇,一种肃穆崇敬的感觉弥漫 过我的身心,让我的心灵远离了尘世的喧哗。 在南山,张胖子陪那几位朋友爬山游玩去了,我独自一人走进山下寺庙里,与 一位和尚谈论人生的是非得失。和尚说,送你四句话,终生会受裨益: 是非以不辩为解脱, 烦恼以忍辱为菩提, 执事以尽心为有功, 凡事以预立为不劳。 2004年5 月,张胖子告诉我,杀害王莱的凶手光头被抓获,已被判了死刑,开 完宣判大会后就执行。 我从来没看见过枪毙人,这天就随张胖子的车去了,也想告慰一下王莱的在天 之灵。 宣判大会现场早已坐满了人。随着审判长的高声宣布:把犯罪分子带上来!体 育馆侧廊里响起了铁链撞击地面的叮当声,我看到两名法警押着脚带重镣、五花大 绑的光头走进场内。按照预定绕场一周的路线,缓缓向审判台前走来。宣判开始, 当审判长宣判到“判处大死刑,立即执行”时,他一下子软了,如果没有法警扶着, 肯定会倒到地上。 宣判后,光头立即被押上了刑车,在摩托车队的警戒押送下向刑场驶去。我坐 在张胖子的车上,跟在后面。 刑场在莱山机场附近,我跟张胖子去的时候,人已经很多了。占了张胖子的光, 我站到一个显眼的位置上。张胖子告诉我,枪毙犯人,从来不用当地法警,都是从 外地调的,而且,每打几枪,就可记功。 那个把五莱砍得面目全非的光头在法警的搀扶下自己踏着方凳下了车,他已经 没有了当年的悍气,两条腿像软面汤一样,连动也不会动。在法警押解下,他拖着 沉重的脚镣走向处决地点。法警长命令他面朝一个土坡跪下,最初他还想挣扎不肯 跪下,几名法警用力把他往地上一按,他就势跪到地上,没有再挣扎反抗。此刻周 围一片寂静,人们都退到警戒线以外。 随之法警长发出指令,一个行刑法警从汽车里走下来,持枪走到指定位置。我 把目光从光头身上拉回来,转向法警。 我听到一声凝香的呼吸,熟悉又轻微。 这是一个蒙着脸的女警,她端着半自动步枪的双手微微颤抖。我看到她露出那 弯弯如月的眉,和那月亮一样闪亮的眼睛。 她把枪缓缓转动,枪口对准我,停滞了几秒钟,然后转向光头。 那几秒钟,就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法警长举起了发令旗。我微微笑了一笑,转过身,缓缓向场外走去。 一声尖锐的枪声划破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