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条长椅上
在这里你可以找到某种公平,不管你是富甲一方或乞丐,在这都要步行,所以
我们得以与财富交汇,与名流擦肩而过,这在平时是不可能的,他们在飞机头等舱
豪宅私家车美女身边,和我们是永远不会有相交的生命线,而王府井提供了这种可
能。这里没有阶层差别,小职员和总裁也会坐在一条长椅上。
游人来北京其他地方是去看那些历史遗迹,来王府井不是这样,虽然明朝就有
这条街,除了那个古井,却看不到它的沧桑,人们来这是为了看现在时的。
每座城市都有这么一条有代表性的商业街,在大连最著名的是天津街,小时候
那些简陋却丰盈的小店给我留下了温馨的记忆,但现在有时回家看那条街时,却像
小孩子在搭积木,总是会看到有夷为平地的地方在施工。
在王府井,即使绿屋百货整个拆除时,四周也开起了卖衣饰鞋帽梳子风筝各式
工艺品的专卖店,竖起大幅的广告宣传牌,把工地的噪音挡在后面,整条街依然华
丽整洁。
在外文书店三楼的进口英文原版图书廊里我第二次看到那个男人,他拿了两本
价值不菲的精装小说放到随身的黑皮包里,然后大大方方地走出去,他已经给消了
磁,天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我第一次注意他,是因为他的迷人不羁,一双碧蓝的眼睛,不是小溪不是河流,
而是如我家乡的大海深不可测难以捉摸,你看它们一眼就会产生迷恋,敏感的人望
着这双眼睛会身陷其中,而且如悬半空,永远不能平稳着落。我试图叫他买画,他
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而且会引经据典,我也就没跟他提画廊的事。
第三次看到他在东方广场麦当劳甜品店门口拿着北京地图向一位中年男子打听
着什么,我直觉地感到这其中肯定有诈,我靠近他们,听到他正问中国银行在哪儿,
并示意要用美元换人民币。因为是面对一位老外,中年男子没一点儿提防之心,热
情地给他指明银行的方位,他又问:" 我来中国没多久,想问一下人民币最大的面
值是多少?" 中年男子说:" 最大面值是一百元。""我没见过,想看一眼一百元什
么样可以吗?" 中年男子没加迟疑地掏出了钱包,他主动把手伸向中年男子的钱包
自己翻找一百元看。我清了清嗓子,迎向他打招呼"Hello" 。他愣了一下,看着我。
我紧盯着他的眼睛说:" 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上次我看见你在外文书店买书。
"他把手从男子的钱包里缩回来,我知道如果我不及时阻止,那男子的钱包也要缩水。
喜欢美国乡村歌曲,最喜欢的是保罗·西蒙与加芬克尔合唱的《斯卡堡勒集市
》,在大连的家里时我反复听这首歌。在王府井我只能在心里哼唱,夏天的夜里我
喜欢逗留在外面,林林有时也呆得很晚,但大多数时候是坐在蹦极对面的长椅上想
那个新加坡人。我通常等到十二点洒水车过去后才会回宿舍。每天晚上十二点洒水
车经过王府井,往返两次,听着音乐看着水溅到地面上,觉得心情好多了,心里的
郁结也随之消散。十一点新东安熄灯,整条街不再灯火通明,我有时会在道边的长
椅上轻声哼唱这首歌。那天我仍闭着眼把脸仰起对着夜幕哼唱着。
" 嗨。" 我睁开眼,竟是眼眸如盛有碧蓝海水的那个男人,他说道:" 在世风
日下的世界,我是多么孤独。"
" 天,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是不是做骗子都要学会看透人的心思。" 我戏谑
道," 不过你也为这个世界的世风日下做出了自己的一份贡献。"
" 我以为你会躲闪,没想到你如此直率。你不害怕,你不认为我是危险人物?"
" 你并不叫人害怕,再说我没什么可失去的。"
" 你知道吗,你很特别。"
" 再特别也不会比你特别。你如果非要做这种事,干吗非要在中国做?"
" 我只是路过这儿。"
" 用我们的话说你这叫雁过拔毛,就是……"
" 不用解释,我汉语水平很高,我在台湾呆了一年,而且我有语言天分,我还
会法语、西班牙语、德语、葡萄牙语。不过我只认识中文的繁体字。"
" 你说话很轻柔,带点台湾人的感觉,你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 你眼睛发亮,你是个喜欢秘密的人。" 他笑了起来。继而问," 很孤独是吗?"
" 是啊,白天在人群中常常不觉得,可是到了夜晚,就会感到这座城市没有一
片灯火是为了等我而点燃,我只不过是在别人的城市里穿行,这城市是别人的,不
是我的。可我喜欢这种流浪的感觉,小时候我就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我想在人生的
旅行中成就点什么,可现在我一无是处。而这种漂泊的感觉能给我以抚慰,我毕竟
没有一直生活在我出生时的原点。" 我顿住了," 我也是,竟跟你这个骗子说这些。"
" 人夜里十二点之后是可以说真话的。"
" 十二点到几点?"
" 到凌晨五点吧。"
" 那你这辈子说的真话可不多。"
他笑了," 我喜欢你,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我母亲年轻时想当电影明星,却
做了餐厅女招待。她想嫁给大明星罗伯特·雷德福,却嫁给了我爸爸,一个电影院
领座员,我的童年时光都是在电影院度过的,可惜真实生活没银幕上演的那么好。
我希望我的生活也是一部电影,但一切都是那么糟糕,贫穷、酗酒的母亲,只活到
九岁的有先天疾病的妹妹,我把生活当作银幕的延伸,把自己躲进谎言里,一切变
得容易而且不易受伤害。后来我想成为演员,却不那么容易。再后来我把世界当作
舞台,我为自己编了名字家庭身世,把幻想的生活作为自己的履历讲给别人听,我
去过很多地方,游走各处,我经过北京,逗留几天算是休假,所以我没做什么,只
是平时我不屑的小把戏。你如果看看以前被我蛊过的人,你就不会这么生我的气。"
" 人生对你来说就像场盛宴,而且不用付费。其实我嫉妒你。"
" 凡物必有价,我知道最后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不知道会用什么方式,但愿不
是很惨。我有时觉得我不是真实的,我的穿衣举止谈吐都是从影片里学来的。"
" 不,不是这样的,你很吸引人,给人神秘莫测的感觉,有些东西是表演不出
来的。" 我有些怜惜他。
" 瞧,每一个人都有倾诉的愿望,我也不例外。"
" 为了公平,我可以讲一段我的生活。"
那晚我们谈了很多,我问:" 你希望我称呼你什么?"
他说:" 就叫我提姆吧。"
我问他:" 女人喜欢不可捉摸的男人,你靠这个一定也曾迷倒过不少有钱的女
人,而且财色两得。"
他振振有词地说:" 不过我也给了她们一段快乐时光。"
正因为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才会无所顾忌的聊天。他给我讲了打他生命中经
过的那些女人,我和他说了罗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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