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来过两次(2)
回到房间,孙良一直想着他在悬铃木树下看到的那一幕。他基本上看清了那个
女孩的脸,看不清也不要紧,在一群女孩当中,他保证能把她挑出来,因为哭过的
女孩子,眼睛会像小兔子那样发红。
他相信自己能够把她带到房间里来,抚慰一番她那伤感的心灵。是啊,来济州
仅仅是讲讲课,确实有点太单调了。在对付女人方面,孙良虽然说不上是个高手,
但也屡有斩获。孙良知道自己的性格中有某种轻松的东西,很讨女人喜欢。
过了三十五岁之后,他感到自己的外貌、气质发生了一些变化,那种轻松的东
西依然存在,但又加入了一些新的内容——主要是沉稳,以及沉稳中蕴藏的某种难
以捉摸的因素。沉稳有沉稳的优势,能给女人一种可依赖感;难以捉摸也有它的好
处,它能增加诱惑力。他确实有过不少艳遇,对这一点,孙良不像一般的人那样抵
赖。他乐意把其中的一些故事说给朋友们听。
他很会剪裁,故事中比较困难的那一部分,在讲述的时候,他都顺便略去了。
他不愿给生活抹黑,不愿让大家对生活失去信心。
他想,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起码应该让朋友们感到生活是简单而有趣的。他
又走出了房间,这一次他没有到院子里去,他只是挨着楼梯找那个听收音机的女孩。
他尽量做出一副悠闲的样子,在楼梯上走上走下。
他手指间夹着一支烟,可他并不点着,因为楼道里铺着地毯。后来,他看到二
楼的服务台有一个小收音机在独自响着。他在那里默默站了一会儿,顺便用放在服
务台上的一个剪指甲刀,修剪了一下指甲。再后来,他就把那个小收音机带回了房
间。
当然,在带走之前,他在那里留下了一张条子。上面写着:我想听听新闻,把
收音机带到了三二四房间。他本来还想说明自己是高副市长的客人,但一想到那样
做有点庸俗,就免掉了。
当女服务员来到他的房间的时候,他已经给电台的那个女主持人打通了电话。
他捂住话筒,很有礼貌地问服务员,这个收音机能不能借给他用两天。说着,他掏
出一张印有领袖头的钞票放到了一边的茶几上。他不想让那个女孩子有被污辱的感
觉,所以他又捂住话筒说:“钱先拿去吧,我明天会给你作出解释的。”接着,他
就听到自己对着话筒又说了起来。那是一种深思熟虑的即兴表达,当然其中要有一
些必不可少的间歇。
在这陌生的故乡,星光在窗外闪烁。他斜躺在床上,边听边讲。他慢慢讲得流
利了起来,他感到自己的声音从容而优雅,寂寞而自由。
后来,当他放下话筒的时候,他借助停留在耳边的声音,在脑子里描绘着那个
女人的形象。他想起不久前在费边家里的那场牌局,想起小刘的讲述。他现在似乎
有点明白了,讲课是次要的,是这个女人在晦暝之中促成了他的故乡之行。
“这大概是一次轻松而迷人的猎艳。”他想。他又觉得那个女人真的是有点不
幸,他都有点可怜她了。这么想着,他取出几粒速效利眠宁,用温开水灌了下去。
他拉开窗帘,凝望了一会儿星空,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接着,他就感到睡意如期
而至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到了济水公园,在一个儿童滑梯前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他
刚好把椅背上用油漆喷成的卡通画挡住了。他随手翻阅着别人留在长椅上的过期的
电影时报。在等待中,他将报缝也看了一下,那上面有医药广告,还有电影预告。
预告的日期表明,电影还没有在济州上映。
他不时抬头看一下门口。很少有人进来,偶尔进来一个,也是上了年纪的人。
那些像我这样的闲人大概都还没有睡醒呢,他想。
他看着脚下干枯草皮上的白霜,看久了,他的眼睛就有点发虚,有那么一会儿,
他竟然将地上的一个纸团当成了一只鸟。
那个女人迟到了二十三分钟。一看到她走进那个门,他就知道那就是她。他站
了起来,向她摇了摇手中的那份报纸,但他并没有上前迎接她,只是在她走近的时
候,他才往前走了两步。
公园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那些越老活得越认真的人,扯起电线,拧开录音机,
练起了气功。他们只好另找个地方。他们过了一座小桥,绕过了一座假山,终于又
找到了一张长椅。在他们走向那张长椅的时候,孙良对昨天晚上说过的话已经作了
必要的补充。
他说,他是应高市长的邀请来济州讲学的,今天上午还得去应付高市长的饭局,
所以他只好这么早就请她来。“我在郑州就听说了那件不幸的事,当时我就想,我
要找个机会来济州一趟,见见你。这种话是无法在热线电话里讲的,只好说,我有
要事和你商量。我为我假称是你的朋友而向你道歉。”
他这么说话的时候,那个女人一直不吭声。女人不时抬手捂一下自己的圆顶软
帽。河边确实有风,那风凉飕飕的。孙良乘机将衣领竖了起来。他继续说:“当然,
我本人也不时遇到一些麻烦,很想找你谈一谈。是些什么麻烦,一时又说不清楚。
我还想告诉你,所有这些都无法促使我直接去拨打那个热线电话。我或许应该非常
坦率地对你说一件事。你想听听吗? ”她第一次开口了,说:“反正我已经来了,
你就尽管说好了。”这么说着,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昨天晚上,我在济州宾馆看到一个服务员,她一边听你的声音,一边流泪,
后来,她却破涕为笑了。我是个人文知识分子,关心的是人的心智的发展和人的情
感世界。哦,你的帽子被风吹歪了。我关心的问题可以说与你相近。你得告诉我,
你究竟是用什么魔力,使一个人顿悟的。”
一辆临时改装成小垃圾车的剪草车从他们身边驶过,扬起了一阵尘土。一个卖
芝麻糖的小贩走到了他们的身边,很响地敲了一下招徕顾客的小铜锣。就是这一声
锣响,使她又笑了起来。她说:“我小时候,听见这锣响,就忍不住要舔嘴唇,现
在这毛病好像还没有改掉。”他反对她吃那种东西,说那不干净,对她美丽的牙齿
也没有好处,但他还是给她买了两串。在她的要求下,他也吃了一点。
看着对方用舌尖舔着嘴唇上粘的芝麻,两个人都乐了。然后,他们又默默地吃
着那东西,都吃得很慢。后来,他们就像熟人那样并肩而行了。他们边走边谈,显
得很轻松。吃完那两串芝麻糖,女人从小皮包里取出了饭店用的那种湿巾,递给他
擦手。接着,他就又看到那个小包在她好看的身段上飘来荡去了。
孙良将湿巾扔进垃圾罐的时候,向着河面做出了一个凌空欲飞的姿势。她也做
了这样一个动作。河水有点发污,河面上有许多塑料袋,被水泡黑的树枝,有一截
伸出了水面,上面落着一只鸟。孙良现在觉得这一切都很美丽,很神秘。看得出来,
她似乎也有这种感觉。这个公园离济州宾馆不远。他们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方
向走去了。
进到那个幽静的院子,她说她来过这个地方。她第一次提起了她的丈夫,说她
的丈夫经常在这里开会,有时一开就是半个月。“不过,我只来过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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