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遇到杜莉(3)
我没有主教大人聪明,所以,过了好一会儿,才像被人胳肢了一下似的,笑出
声来。就我所知,杜莉在短短的一年里,起码回来过三次。第一次,是在这一年的
9月底,她和靳先生一起回来参加陈维驰的婚礼。这个婚礼拖了很久,现在,那个女
孩子的肚子已经鼓了起来,实在没法再拖了。婚礼定在国庆节那天举行。因此,杜
莉是在节日的前一天晚上回到家中的。一进门,她就说,她刚才往家里打电话,怎
么也打不进来,“你是不是在和哪个女妖精调情啊? ”费边没工夫和她啰嗦,提溜
着她,就把她扔到了床上,三下五除二就把她剥了个精光。关于他的这种表现,他
自己是这么解释的:遇事都得多长个心眼,我这种急猴似的模样,多半是做出来的
——它是最好的辩护词,我要不守身如玉,怎么能憋成这个样子? 忙了一通之后,
他才慢条斯理地对电话的占线作出解释。他想杜莉不会相信他的解释,但经验告诉
他,解释还是要比不解释强。他说这些天他确实常打电话,电话都是打给朋友们,
让他们去医院看韩明的。他告诉她,韩明被抹掉了职务,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韩明却整天神思恍惚,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出租车撞了个半死,这几天刚醒过来,
现在还在医院挺着呢。
费边看杜莉被他的讲述吸引住了,就想,如果韩明不那么撞一下,我还真的无
法把事情解释清楚呢。他摸摸杜莉的大腿,又说:“看把你吓的。不要担心,韩明
能挺过来的,他顶多丢掉一条腿。”他们约定,等陈维驰的婚礼一结束,他们就去
医院看望韩明。建议是杜莉提出来的。她同时还提出了另外一个建议:“费边,我
长时间不在家,远水解不了近渴,你要真是憋得慌的话,找个女人解解闷,我是不
会责怪你的。”费边后来对我说,杜莉一撅屁股他就知道她要干什么,她的意思无
非是:“费边,你长时间不在我身边,我要是憋不住了,找个男人解解闷,你是不
应该怪我的。”所以,杜莉刚说完,就遭到了费边的拒绝。费边拍拍自己已经有点
发福的肚子,说:“不行,杜莉,你的话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我是不会胡来的。
你再说这话,就是侮辱我。”第二天,他们本来要一起去参加陈维驰的婚礼的,但
临上车的时候,费边变卦了。他说,他想在家里等她回来,然后一起去医院。说这
话的时候,他还担心杜莉会觉得他扫她的兴,可杜莉听了这话并没什么反应,好像
巴不得他不去似的。停了一会儿,杜莉说:“我也不想多耽误你的时间,你就在家
里写你的诗吧。”她这么一说,费边倒想去了。但话一出口,就覆水难收了,他只
好目送杜莉钻进出租车,并和她挥手告别。费边临上车的时候之所以会变卦,是因
为他突然想起了杜莉在电话中讲过一件事。杜莉到北京的第三周,有一天晚上给他
打电话,说,有一个人对她讲:“卡拉,我都想跟你结婚了。”杜莉说,这恐怕不
行,“咱们结婚了,阿姨怎么办,小弟弟怎么办? ”费边问她那个人是谁,她说:
“你就不要操心了,我不是已经巧妙地把这事处理了吗? ”她不说他也知道,那个
人就是靳以年。
他拉开车门的时候,这事在他的脑子里一闪,使他突然萌发了一个念头,写上
一篇关于婚姻的文章( 不是诗,而是一篇短文) 。和这个念头同时产生的,是这篇
文章所要引用的题记。题记倒是和诗歌有关,那是蒙田谈维吉尔的诗学论文里的一
句话:美好的婚姻是由视而不见的妻子和充耳不闻的丈夫组成的。他的这篇文章是
给晚报写的。他还没来得及给杜莉说,他现在在晚报的副刊上开了一个叫《日常生
活的诗意》的专栏,每星期写一篇,已经写了两三篇了。他当初只是写着玩的,没
想到读者的反应很强烈,许多人写信给责任编辑,说副刊的档次因为这几篇文章而
提高了不少,那个责任编辑就劝他再写。他准备再写几篇能逗读者一乐的文章,赚
一点钱,就鸟枪换炮,将他对晚报的最新体验真实地写出来。他已经想好了,他要
对晚报作一点批判,批判眼下的晚报是市民趣味的集散地,是人们在挖耳屎、抠脚
趾、剔牙时的伴奏曲,是用文字制成的易拉罐,其现象学特征用四个字就可以概括
——用过即扔。如果说诗写的是人与真实的关系,那么晚报上的文章写的就是人与
虚假的关系。他要劝读者去读读古典的东西,比如可以去读莎士比亚和但丁,这是
两尊神,前者为激情提供了广度,后者为激情提供了深度。深度也好,广度也罢,
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还是先把手头的这篇文章鼓捣出来吧。跟往常一样,他要先
简略地讲述一个朋友的故事,然后再进行费边式的分析。他讲的故事很简单,也没
什么新意,类似的故事可以把街上的垃圾筒填满。这不要紧,有点层次的读者要看
的是诗人哲学家对这种日常故事的分析。这一次,他讲的故事大致是这样的:一个
朋友的妻子到上海进修,在那里和一个男的搞上了,那个男的还提出了结婚的要求。
这个朋友是一位诗人,得知自己戴了绿帽子之后,还比较冷静,说服自己不要
拎刀东进,只是写了一封信( 用文字说话是诗人的强项) ,将那对鸟男女臭骂了一
通。所谓臭骂其实也臭不到哪里去,因为他毕竟是个歌颂过玫瑰的诗人。他只是说
他们侮辱了人类圣洁的爱情,难以得到饶恕( 明眼的人大概已经看出了门道,这个
故事其实是以他自己和杜莉为模特再加上一些臆想凑出来的) 。在故事的结尾,费
边写到:“这个朋友把信寄出之后,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放下电话,就开始写这
篇短文。”费边首先肯定那个诗人朋友没有拎刀东进是对的:我们宁可选择健全心
智下的悲痛,也不要选择疯狂中的高兴。接着,他写道,那个朋友提到的那对鸟男
女侮辱了人类圣洁的爱情的说法,恐怕不能完全站住脚。“就我所知,他的妻子在
上海被车撞过一次,撞得虽然不是很要紧,但毕竟受了点伤。是那个男的在医院里
陪她度过了一段艰难时日。”这个情节是他临时想起来的,我想,他的灵感很可能
是来自韩明事件。接下来,他觉得应该让那个批发绿帽子的家伙也受点苦,就写道
:“设想一下,如果那个男同志也被撞了下,而且差一点就被撞死了,两个人现在
都呆在医院里,拄着单拐互相串着门谈起了恋爱,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幕是很感人的
吗? ”在费边的这个故事中,那个抛售帽子的人比陈维驰小十来岁,和靳以年的年
龄差不多,是个半大的老头,“在这之前,已经吃够了婚姻的苦头,但他还是想结
婚”。作了这样一番虚构之后,费边写道:哎,我几乎要赞美这位半截入土的老同
志了,因为对他来说,希望战胜了经验。写到这里,他用尼采的话做了一个过渡,
使文章出现了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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