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又一次失败 放弃了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接下来就应该选别的。我的意思是要么考北京要么 考上海,那两个地方的好学校多了,随便挑一个都行。老爸假装沉思片刻,说你想 到这两个离家很远的地方锻炼锻炼是好事,年轻人嘛,在这个年龄多见见世面是应 该的,这一点我和你妈绝对支持你。但是我们干什么事情都应该先把利弊得失分析 清楚再作决定不迟。先说上海。那里的气候你能不能适应?我可是在那儿出过差, 闷热、潮湿,浑身整天都粘粘的,老有喘不过气的感觉。那里的饮食你能不能适应? 你不要到时候学业没有搞好反倒先把身体搞垮了。当然你大了,有些困难你是能克 服的,这一点我和你妈都清楚。不管怎么说你先考虑考虑吧。最后一点是语言。他 们说的上海话你能听得懂吗?你和那些人到时候怎么交流?还有一点我没有经过调 查研究,不好随意评论,但是听人说上海人瞧不起外地人。当然那个地方并不是一 无是处了,比方说那个地方人思想解放,机会也多,等等,这些都是事实。上海的 利弊得失就这么多,咱们先摆在这里,先考虑考虑再作决定不迟。 关于北京,他没多说什么。但是他把西安和北京作一比较。在西安他有许多大 学时的朋友,有的朋友在高校中的官位不小,不管是现在的录取还是四年之后的毕 业分配,他们都能帮上忙的。另外我妈有几个亲戚在西安,如果在西安上学他们在 生活方面可以照顾得上。而北京离家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要回趟家得坐上一天 一夜火车。我气呼呼地说男儿志在四方,北京是政治文化中心,我就不信你说来说 去还能把北京说得比西安好。我当时满肚子理由,但是等我一条一条说出来时又觉 得有点苍白无力。 我又一次失败了。我发现从小到大我都是按照别人已经为我设计好的路线和方 向在走。有时候我愿意,有时候不愿意。愿意的时候他们就很高兴,称赞我是好孩 子。不愿意的时候他们就不高兴,就说我性格固执,桀骜不驯。但是在很长一段时 间里我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不按照他们的意见办事就是固执。那么从我的角度来 看,他们也没有按照我的意见办事,那么他们也是性格固执桀骜不驯。推而广之, 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找到理由说别人桀骜不驯。 在这种大的事情上的据理力争每次都以我的惨败告终。即使我的论据充分论证 严谨,但每次得出来的论点在他们面前都会魔术般变得苍白无力。他们或晓之以理 动之以情,或糖衣炮弹威逼利诱,或在我面前以泪洗面,再不行就会回忆生我养我 如何如何不易,他们是怎样在艰难困苦之中将我一把屎一把尿抚养成人,然而现在 我大了,翅膀硬了,也不听话了云云。 我所做的一切,他们仅仅用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反驳——你不成熟。 于是,不成熟的我极不情愿地来到西安。家里人对我的要求是:锻炼身体,好 好学习,不要找女朋友,千万要考研。 10 我从睡梦中惊醒,迷迷糊糊摸出身边的石英表看了看,七点过半。窗外阴沉一 片,感觉像是六点多的样子。西安的天气总是这个样子,让人感到无比沉重。空气 里弥漫着臭袜子、臭脚丫子和辛辣的体味。我长长地吐了口气,仍然心有余悸。梦 见参加高考的情景,开始是钢笔没水了,接着草稿纸用完了,最后一不小心把整张 卷子碰到地上,落在淤积的水里。我张了张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穿上衣服后,怎么也找不到袜子。我翻开枕头,然后把被子揭起来,又在床底 下找了找。忙碌一阵子,只好穿上拖鞋去厕所。站在那里抖了抖,发了一阵呆,心 想尿水发黄,可能是最近火气太旺。回到宿舍往牙刷上挤了点牙膏,之后拿起牙缸、 肥皂盒去水房洗刷。水房人太多,得排队。三分钟之后轮到我。旁边小伙把水开得 太大,水珠溅了我一身。我嘴张了张,想说他没有说出口。 回到宿舍上铺的阿强说半夜里谁磨牙,他迷迷糊糊的在梦里以为掉进了动物园 的虎山。另一位在梳子上蘸了点水,一笔一画仔仔细细地梳头。我想冲杯牛奶,提 起暖水壶发现里面的水被谁倒光了。来到对面宿舍借了点水,再回到宿舍人都走光 了。我提起拉力器来到阳台上拉了二十下。不远处的高层建筑影影绰绰,处于烟雾 笼罩之中。回到宿舍我一口气喝光杯中的牛奶,打了个饱嗝。然后放下杯子,在书 架上抽出早上要用的教科书。袜子还是没找到。我从桶里取出准备洗的袜子打算穿 上,但是在穿鞋的时候发现原来找不着的袜子躺在鞋里面。穿上鞋,我用抹布擦了 擦上面的浮土。刚走到门口,我又折回来打开阳台上的门,好换换空气。之后我看 了看表,锁上门,急匆匆走向楼下。 路过食堂时我买三个“东东包”,味道还可以。我平时常吃的有韭菜饼、酸菜 饼、包子、晶糕、煎饼果子、油条、豆腐脑、面包。卖煎饼果子的我认识。他在我 来这所大学之前就修自行车,我上大二的时候他摇身一变,改卖煎饼果子。还有个 卖包子的师傅,从前是理发的。我在他那儿理过一次,质量一般般。理发馆开业一 个多月之后,理发馆成了饭馆。我们对此大为惊叹,以为我们身处的这所大学真是 不错,连做饭的师傅都是复合型人才。校园里的高音喇叭在这个时候停了。我看了 看表,八点整,又迟到了。在这之前高音喇叭播放着英语,我一句都听不懂。但原 因是高音喇叭的质量太差。这样的话广播的作用是制造噪音而不是传播消息。高音 喇叭一般开始的时候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早间新闻,之后是英语。 来到教室时老师已经讲了半个黑板。我在前门口往里张望,坐在前排的一位姑 娘冲我笑了笑。她无论上什么课都坐在第一排,几乎每天早上都有机会冲着我笑。 我像往常那样朝她咧咧嘴,向后门走去,在最后一排的一个角落坐下来。讲课的老 太婆两眼空洞,两眼往上翻盯着天花板,好像没有看见我。我摊开书,问旁边的人 今天该讲哪一章了。有俩女生在前排似乎谈论着神秘的话题,一边诡秘地低声笑一 边四处张望。 有人告诉我今天该交作业了。我满脸惊诧,大骂这老太婆责任心太强。向两个 女生借作业,她们已经交过了。问一哥们借,他也正在抄。后来终于借到一本,赶 忙埋头苦抄。我将其内容有节制地作一精简,因此效率比较高。比如借来的作业抄 题了,我就没抄。再者我将其计算步骤省略,直接得出答案。但是字必须稍微写大 些,这样更易于蒙混过关。如此这般,赶第一节课下之前得以顺利完成任务。 下课之后我同几个哥们出去溜达。门外嘈杂声一片。不远的地方正在盖楼,机 器的轰鸣声不绝于耳,还有一种类似将塑料泡沫在玻璃上摩擦时发出的尖利无比的 声音,实在叫人忍无可忍。学校最近正大搞工程建设,因此校园里尘土飞扬、黄沙 满天,拉着沙土瓦块的汽车在水泥路上风驰电掣。建成校园新面目还有一绝招,那 就是旧楼翻新。将旧楼改头换面加以装修,真真可以掩人耳目,以假乱真。 其中一个哥们说着生活真他妈的没意思,又问旁边的昨晚干什么啦。这人说昨 天上网聊天认识了一位广东的小美眉,两人足足聊了五个小时。最后网络中心要关 门,只好依依惜别,约好今天晚上再继续聊。又说他有一网友,在网上认识了本市 的女孩,通了几次电话,见面第二次就上床了。另外一哥们说他昨天上了一个叫做 大学生性教育的网站,够味道…… 众人哄笑。 上课后老太婆继续讲。我如听天书,不到五分钟头就疼了。最后终于坚持不住, 趴在桌子上埋头睡去。想起昨天晚上做的梦,禁不住心惊肉跳。又想什么时候能开 酒吧就好了。美酒、音乐、漂亮的姑娘来来往往、闲适潇洒的生活、不孤独寂寞、 不要考这个证那个证,这种文凭那种文凭,独来独往、无拘无束,也不怎么缺钱花。 这时听见老太婆说,我奉劝在座的各位将来无论从事什么工作都不要当老师。读万 卷书读得眼睛半瞎,惹了浑身的病。一辈子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捆捆书。想 扔又舍不得扔,因为上面有自己的论文。特别是在西安这个穷地方,老师的工资太 低了。在南方情况就好得多了。像成都一个中学的校长,年薪十万是很平常的。咱 们学校为什么排名到不了前面,就是因为处的地方不好,要是在上海或者浙江的话, 早都超过上海交大了。话音刚落,有人鼓掌…… 11 我想我该写写我所在的大学,虽然它本身和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并没有多大关 系。 我对于这所学校的感情很复杂。事实上我不想表明我的真实观点,所以我在从 前写的小说中抄了一大段,算是填补空白。这篇小说我写了12万字,写到中间的时 候突然没了信心,又有一些事情耽搁了。正如我的生活,一塌糊涂。 “西京城外有一所大学,据说原本从万里外的某处迁移而来。期间费尽周折, 终于在一大片开阔的麦苗上丢下属于这所大学的第一块砖头。负责建校的老头背着 双手迈着八字步漫游在即将撒种的田野里,可见人民对我们的厚望。天地可知!遗 憾的是虽身处沃土,然建校后并无风云人物出现,亦无振臂一挥应者云集的英雄。 好在大学里的领导者于此事并不像往常那样斤斤计较,争得吐唾沫翻白眼伸舌头。 人家说,建设祖国正是需要自甘平庸的奉献者,默默无闻地发出光和热,如同一颗 螺丝钉一样。因此几十年而下,祖国母亲身体各个部分从头到脚由嘴到臀,处处见 缝插针似的旋满了从这所大学逃出的男男女女。”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校长如同酷男额下的胡子,剃掉一茬又一茬。九十年 代这位一校之长盼星星盼月亮,扳着脚趾数过无数遍,想来那脚趾一定生出层层老 茧。他晚间每每泡脚,惬意得将一双肥脚丫子伸入热水当中时,会暧昧得呻吟起来。 老伴在一边羞涩得如同二八少女,直拿白眼与黑牙自卫。他仰天长叹:看看这双脚, 老茧都这么厚了。为人民操劳的呀!脚丫子数过一遍又一遍,如此单调的体力劳动 伴随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寂寞惆怅骚动不安的夜晚后,他终于在有生之年等来了 ×年校庆。而校庆这几天他终于急出了红眼,血丝密布泪水涟涟。大家于是齐声说 :不容易呀,的的确确不容易呀,看把我们校长累的。最后推己及人,发出知识分 子的待遇何时才能得到实质性提高的结论。校长虽如同白天里的猫头鹰不动声色, 但是内心窃喜。他在校庆的夜晚于酒足饭饱之后上洗手间更衣之隙,一边抖动着手 让尚未滴落的尿作自由落体运动,一边于似醉非醉之际说出尘封已久的儿时的脏话 :妈妈的×年校庆再不来老子就要疯了。” “中国人一向喜欢凑整数,以给自己找出放开速度撒野的自我安慰的理由。学 校得了机会,如同第一次深吻的热血少男,恨不得把血嘴张大到要撕破脸皮的地步。 于是成立了暗地里被称为讨钱委员会的特殊行动小组。从京城到本土层层剥皮级级 乞讨,很是聚敛了一大笔横财。种种冠冕堂皇的大小会议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因学 校培养出一员在京城赫赫有名的大将,领导们便做好当糖衣炮弹的炮口的准备,决 心请她在校庆这一天荣归母校。消息传开群情激荡。大家只是间或在电视上见她身 着西装的优美身姿。因此在校长宣布请某某同志讲话时,会场掌声雷动。大家伸长 了脖子瞪大了眼睛找身影,但是只听声音不见嘴巴,才知道是在放她的录音。会场 里遂唏嘘声四起。至于省里的某某长讲话就不提了。一两辆牌照特殊的大小车辆横 满校园,给处于激烈竞争中的身心疲惫的莘莘学子无限前进的动力。Fuck!老子将 来一定要坐这种牌子的车。他们咬牙切齿地说。除此之外,学子们在校庆之际又一 次接受了校史教育。他们每人领到了5 元钱的优惠卡,可以在苍蝇练习俯冲的食堂 里吃一顿小康饭;他们还是得灰溜溜地背上书包提起水壶上自习,偶尔抬起头遥望 天边月亮婆婆黄色的脸庞,又想起白天的庆典,感觉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里面的世 界很无奈。” 抄到这里我才发现我写的实际上不是什么学校,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写得不好, 有点愤世嫉俗。这是我半年之前写的,一个人孤苦伶仃。随便找一家餐馆吃上点什 么东西时总是害怕染上肝炎,写上一大段就数一数已经写了多少页。一个人写东西 时间长了会感到极度寂寞。当时西安烈日炎炎酷暑难当。看到从前的文章我发现我 变了,说不上是变好变坏,就是变了。 可见生活是多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