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里第一个女朋友 20 打完电话后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宿舍里太热,但我又不知道该干什么。我来 到阳台上,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天空蔚蓝。围墙外面穿黄马甲的一声接一声地吆 喝:“《华商报》、《三秦都市报》、《劳动早报》。”我禁不住佩服这些人的声 音竟然具有如此的穿透力。然后楼道里有人就唱起了崔健的歌曲。 我从阳台上又回到屋里。想一想该干什么呢?准备上趟厕所,走到宿舍门口想 起来十分钟之前刚去过。我提起颜色不一的几个暖水壶,里面都是空空的。拿起拉 力器猛拉几下,太热了。扔了拉力器,我从书架上抽出《英国病人》,随便翻开一 页。“她的嘴巴贴着赤裸的肩膀,闻到皮肤上熟悉的气味——自己的体味。她想起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时,只有十几岁——那似乎是在一个地方,而不是一 段时间。她亲吻着自己的前肩,练习亲吻,闻着手腕,或者是弯腰闻着大腿。”我 合上书,感觉还是原作好,翻译毕竟不能把原先的意味全部表现出来。这时电话铃 响了。我冲上去拿起电话,同时心猛跳起来。但不是找我的,我使劲挂上电话。 我从枕头底下摸出几张钱,塞进裤兜里,锁上门朝楼下走去。 管楼的阿姨和陌生的男子正在闲聊,他们的嘴巴像离开水的鱼一开一合。 我出了楼。一对情侣从我身边擦肩而过,说着情话。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在路边 的垃圾桶里翻垃圾,一边翻一边朝四周张望。她的眼睛混浊、漠然。停着的“奥迪” 映出变了形的影子。走在我前面的女孩的腿很白,没有一点多余的肉。白色的短裤 被绷得紧紧的,好像橱窗里的果冻。这时行政楼上的巨钟开始轰鸣。我意识到头在 隐隐作痛。 我出了学校的西门,来到车辆穿梭不停的马路上。校卫表情木然,两眼空洞, 像一截天蓝色的木桩竖在门口。 站在十字路口四面张望,我不知道该去往何处。一辆红色的“夏利”开始减速, 见我没有反应便没有停下。戴着墨镜的女子站立于站牌下,她的鞋底出奇的高。我 想起王朔小说里的痞子们,他们一定会走上去搭话。 我穿过马路,走进对面四通八达的巷子里。路过几家饭馆和录像厅,我掀开窗 帘走进一家名叫“三味书屋”的租书的地方。看着一排排花花绿绿的书,有老鼠咬 天无从下嘴的感觉。这里面最多的是武侠小说,下来是言情小说和艳情小说,还有 不少日本漫画,其中一部分少儿不宜。我随便抽出一本,书的名字叫《失贞的大学 生活》。翻开一页,那一页卷得厉害,上面还有脏东西。正在描写名叫秀的师范院 校的女大学生吮吸她的辅导员的热烈场面。我叹了口气,把书发回原处。再随便抽 出一本,书的名字是《其实我很纯洁》。我翻开一页,是大一的中文系的十八岁的 女孩和校园里自称诗人的老师互相勾引。这老师总是习惯于用福尔马林洗手。然后 我竟然在一个小角落里找到了纳博科夫的《洛丽塔》。“洛丽塔,我生命之光,我 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我翻了几页,本来想借,但是书实在是太 脏了,上面还散发着一股陈腐的味道,叫人没有一点阅读的欲望。 我咽了口唾沫,放下书,走出书屋。 我回到刚才四处张望的十字路口,不知道是否该回宿舍,不知道该回宿舍干什 么。我突然意识到嗡嗡的车流声很惹人心烦,我似乎想把心抠出来扔在马路中央。 这时来了一辆公交车,吱呀一声停住。我稀里糊涂上了车,在汽车尾部找座位坐下, 给了售票员一把皱巴巴的零钱,说要去终点站。汽车路过兴庆公园、建国门、和平 门、文艺路之后拐进楼群。 前排姑娘的脑后根很白,还有稀稀疏疏的茸毛,一点点消失在拉链里。右边的 小男孩总是挣扎着要逃出年轻妈妈的手臂。他学鱼缸里的金鱼,练习用唾沫吹泡泡。 站着的女人可能是因为汗水浸了裤子总是用拇指和食指夹起屁股上的裤缝。我想起 一首凄美的诗,于是心情更加颓废。 我额头出了许多汗,但是懒得去擦。骑自行车的中年男子忽然停下单车,朝车 里张望。十字路口有好多卖水果的,转眼之间被甩到身后。这时天空飞过一架飞机, 那种奇怪的噪音似乎可以穿过心脏。我低下头不去看飞机,开始数前臂的色斑,但 立刻就烦了。太热了,衣服贴在身上,我有点喘不过气。于是决定下车,还没到终 点我就决定下车了。 我沿着这条陌生的街道走,被陌生的人挤来挤去。空气里弥漫着咸鱼味和臭垃 圾味,人来人往,车来车往,恶狠狠的西安话不绝于耳。其实哪里的街道都是一个 样子。我找了家冷饮店坐下来,腰酸腿疼。我要了根“钟楼奶糕”,一边吃一边四 处张望。雪白的奶糕让我想起我的朋友叫古力的告诉我的笑话。说是幼儿园的阿姨 问小朋友,树上有十只鸟,用猎枪射了一只,还有几只。小朋友说没有了。阿姨说 你想得太多了,其实树上还有九只。小朋友不服气,也问阿姨问题。说冷饮店有三 位阿姨吃奶糕,一位咬着吃,一位吮吸着吃,一位用舌头舔着吃。问哪位阿姨是结 了婚的。阿姨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可能三位都是结了婚的。小朋友说,你也想得 太多了,其实哪位阿姨戴着结婚戒指哪位就结婚了。 这时有三位染了发的年轻姑娘坐在对面的桌子上,不断笑。其中一个腿肚子上 有鱼鳞一样的东西。 我离开冷饮店,搞不清这是什么地方,只是沿着灰色的水泥地往前走。远处一 座高耸的银行一点点变得清晰。 我上了车,一小时后回到宿舍。 21 我拿起电话。 “喂,请问你们宿舍的,你们宿舍的……” “我们宿舍的谁?” “你们宿舍的。对了,我找你们宿舍的你。” “听出来了。” “是啊,听出来了。你电话上的声音挺好听的。” “是吗?如果刚才要不是我接电话的话,你该怎么说?”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我想这就是缘分吧。” “你可真会说话。” “错了,我这个人最不会说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和你说起话来就特别流 利。” “我昨天还给你打过电话,你不在宿舍。” “不会吧。我不相信。” “我骗你有什么意思?打了就是打了,没打就是没打。有什么好骗的?” “没啥。我只是有点受宠若惊。” “受宠若惊?为什么?” “以前从没有女生给我打过电话。” “不会吧。混得这么背?” “因为我不善言辞,所以不会说漂亮话,不能讨女孩欢心。” “是这样的呀。不过不会说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比那些油嘴滑舌的花心大 萝卜强。” “谢谢。” “为什么说谢谢?” “因为只有你理解我。自从来到这大学后就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对了,你昨天干什么去了?我其实给你打过两次电话。” “感觉无聊,就四处转转。” “去哪儿转了?” “我也不知道去哪儿转了。我坐上一辆公交车,稀里糊涂地不知道坐到哪了。 后来走了走,又稀里糊涂地回来了。” “怎么,心情又不好了?” “有点,但不全是。” “那主要原因是什么?” “我说出来你别生气,要不我就不说了。” “说吧,我不生气。” “我想给你打电话,又怕打搅你,怕你烦我。” “真是的,你也想得太多了!” “没办法,我这人自卑得很。” “可是打电话跟自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吗?” “有吗?” “没有吗?” “有吗?” “没有就算了。你说没有就没有。” “好啦好啦,不要抬杠了。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名字呢?” “正要问呢。请问小姐芳名?” “阿盼,我叫阿盼。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突突。” 就这样我俩通了大约一个月电话,没有见面。电话里她的声音很好听,让我以 为她是漂亮的姑娘。我在没有见到她的时候就希望她能成为我的女朋友,因此说话 小心翼翼,给她留下的印象极好。 后来她成了我大学里第一个女朋友,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