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和工作的地方 59 说说我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我曾经还害怕早上起不来。但是睡过一晚上之后发现这种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我住在三楼,三楼的楼顶上养了两只大公鸡,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咯咯咯乱叫。我 小的时候在老家住,那个时候常常被后院养的鸡叫醒。所以刚开始在租的房子里住, 老是恍惚之中回到了童年,以为又要起得早早的去上学。所以清醒之后既庆幸又遗 憾。这楼的楼道没有护栏,而且没有路灯,即使在白天走在楼道里也几乎是伸手不 见五指。我爬到三楼拐弯的地方要一边走一边往上看,防止那两只可爱的大公鸡把 屎拉在我头上。我给窗户上贴了报纸,防止有人偷窥,也让自己感觉安全一些。我 在一张很大的白纸上用手蘸上墨水写下几个大字:“主角都已安息,配角还不该退 场吗?”然后把这张大白纸贴在我书桌前面的墙上。我记不清这句话出自何处,但 确实不是我想出来的。它在某一瞬间从我头脑里直接冒出来。 这房子很大,但是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所以显得很空旷,也更加让我感 到自己孤苦伶仃。我写累了就打开收音机收听VOA 、BBC ,或者“西安音乐台”, 竟然可以听见很微弱的回音。我通常在宿舍里都是拿热水棒烧水,从来懒得去提。 但是这里用不成热水棒,一用插座就烧了。我只好事先在宿舍里喝得饱饱的,或者 在楼下买汽水,最常采用的办法就是在楼下的饺子馆、面馆吃饭的时候喝很多很多 的饺子汤、面汤。我经常去的那家饺子馆不错。我刚刚搬进去的时候这家饺子馆刚 刚开业,我是一天天看着他们的饺子一点点变小、态度变得越来越不恭不敬。 除了喝水这个叫人头疼的问题之外,另一个面临的严峻问题是如何放水。房东 的三层小楼里没有厕所,我每次上厕所都得从三楼跑到一楼,然后再走上一大截路 跑到公共厕所。上一次三毛钱。有两三个老头长年累月在厕所门口玩扑克。有时候 罗马或者古力他们在我那里喝酒,喝到一定程度后,常常出现的情况是从厕所走回 来还没有坐到凳子上,就又想上厕所了。我一天至少得花上一块多钱上厕所。时间 长了,看厕所的告诉我,他们这里可以办月票,一张月票三十块钱,厕所任你上。 我没有钱上厕所,也没有钱办月票,只好找来一个小水桶似的“雀巢”咖啡的瓶子 盛尿。所以你可以想像我的小屋里一定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我醒来的时候花了老半天时间才弄清楚我究竟在什么地方。我从床上爬起来, 口水弄湿了半边枕头。然后我看见了我合起来的厚厚的稿纸、蓝色的能带来灵感的 钢笔、墙角横七竖八躺着的汽水瓶子。我知道我是在我的小地方了。我开始想在这 之前我都干了什么,然而只要一想脑子就疼,像是谁在我的太阳穴上狠狠地捏着。 最后我终于记起所发生的事情。我先记起我扶在陈茜的肩膀上在原地摇摇晃晃走来 走去,然后记起我们扯着嗓门唱歌、喝酒、吃火锅、我和陈茜聊天、陈茜红红的脸 蛋、雪白的脖子……想着想着,浑身又是一阵犯困,我重新抱着被子,继续睡去。 醒来的时候窗外天色已暗。我从床上爬起,扶在脸盆上洗了把脸。我都不知道 那三个人是怎么把我弄回来的。洗完脸,古力来电话,问我没什么事吧。我说没有, 就是头有点疼。古力说那你好好写吧,我们年龄都已经不小,该干点什么了。我说 是呀,这么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古力突然打断我的话说,突突,我准备去德国留 学。我说怎么啦,要重新做人,实现儿时梦想。他说,我本来就有这个意思。上学 期期末考试的时候真他妈倒霉,我考试照抄有两门都被抓住了,而且都是被教务处 的抓住的。学校可能要开除我。我半天没有回过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古力继续 说,我想得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德国的大学是公费的,不要交学费。我都 在陕西省教委咨询了。办签证、联系学校、买飞机票这些乱七八糟的算下来是一万 五;再带一万五是刚去的时候前三个月的生活费;三个月之后你差不多就可以找到 工作了,养活自己没问题,说不定还可以给家里寄钱;另外带五万块钱,德国政府 给你存在银行里,防止发生车祸、重病这样的意外事故,至少能给你买张飞机票把 你送回来。我问他那你到那边学什么呀。他说也就是广告设计之类的。我问那你现 在的老婆怎么办。他说到时候再说吧,事情多了。Life is not easy. 然后鼓励我 好好写。之后就挂断了。我站在桌子边发了阵呆,脑子里乱乱的。这才感觉到嗓子 烧得难受,从前墙角拿起一瓶汽水启开,一口气喝光了。 我把喝光的五个汽水瓶子装在塑料袋子里,锁上门去楼下的饺子馆吃饭。路过 楼下的商店我把空汽水瓶子还给老板,老板找给我五块钱押金。我在饺子馆要了半 斤饺子,总共喝了三碗饺子汤。饺子汤太热,我喝得太急,嘴唇上烧出了水泡。我 吃饺子总是一口一个。在吃饺子的时候,我不知怎的,突然间想起陈茜,就有点兴 奋的感觉。我喜欢陈茜这种性格的女孩,她们活泼开朗,懂得享受生活。而我总是 过于沉重、顾虑太多、想的事情太多。所以她们能带给我快乐。我从兜里掏出来陈 茜留给我的小纸条,上面是她的“小灵通”的号码。字迹清秀,我甚至能闻见纸条 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我想起她倒水给我时身上那种叫人心跳的味道,有香水 味道的感觉但又不全是香水味。我想起我扶在她肩膀上傻傻的样子,像一只树袋熊。 我甚至还想起喝醉酒之后稀里糊涂的搂住了她的腰,还有她雪白的脖子,照得人眼 睛发亮…… 我从饺子馆走出来,路过小商店时又买了五瓶汽水。老板对我说,算了,押金 就不用交了。我裂开嘴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回到屋里,打开灯,拿起笔,摊开 稿纸,我继续写我的小说。只是有时候会不知不觉走神,好像想起了陈茜,又好像 想起了阿盼。那是说不清谁的影子像半透明的什么东西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晃来晃 去。 61 我说过,一个人在学校外面租房子,最大的感受就是寂寞。周围的人都不认识 我,吃饭的时候老板只会问:“吃什么?”走的时候再说:“你走呀。”我只要说 :“刀削面。”或者说:“饺子。”走的时候再说:“嗷。”上厕所的时候也用不 着说话,只要给钱就行。再就是买汽水的时候,我说:“拿五瓶汽水。”说完之后 把钱递给老板。从早到晚,特别是在周末,你几乎就用不着嘴巴。偶尔对着墙壁喊 一声,反倒会把自己吓一大跳。空荡荡的房子里就只有你一个人,想说话也只能对 着墙说。屋子里没有别的声响,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与笔尖和稿纸摩擦时发出的声音, 再就是门外那两只大公鸡,隔上五六分钟自我解嘲似的咯咯的轻轻叫几声。我没事 的时候就听收音机,除了VOA 、BBC ,大部分时间都听西安音乐台和交通音乐台。 一天晚上十一点钟,我写累了,躺在床上打开收音机时正好放赵传的《我是一只小 小鸟》。也许只有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一间空房子里、这样一个人孤独地呆了很 长时间并且累得没有力气说话、对前途茫然不知所措时,才能彻骨铭心地体会到这 首歌里面的无奈。我当时很想给谁打电话,让她在电话里听。我找来陈茜的电话号 码,拨了一半忍住了。 我一般都是写上大约一个小时就休息十分钟,然后再写,再休息。 我总是想找谁说话,但是没有倾诉的对象。我慢慢变得喜欢上课,而不愿意在 我那间孤独的小房子里呆着。上课的时候我周围有好多人,他们嘻嘻哈哈、窃窃私 语,他们打哈欠、伸懒腰、夸张地翻书,他们压得凳子吱吱响,他们甚至肆无忌惮 地放屁。但是我喜欢,我开始喜欢这些噪音,喜欢这类有生机的事情。 我那时候最佩服的人就是鲁滨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