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自从跟了杨三儿混后,他给我吩咐的任务是每天在游戏机房巡逻,一是看看有 没有人把杂物当铜板投到机子里面去,比如有些人会把酒瓶盖儿砸扁,做成跟铜板 差不多的形状扔进去,又或者是利用剪成圆形的硬纸片儿,曲别针,碎玻璃片之类 什么的当铜板用,可以说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有句话叫“无所不用其极”, 放到这儿恰到好处;另外的一个任务是要维持游戏场内的秩序,看到有谁在这里打 诨的就把他们赶出去,免得影响这里的生意,不得不说,游戏厅是有着很浓烈的江 湖气的地方,很多十五、六岁的小混混最早都是从游戏机房出道的,但谁都知道这 场子是菜刀队罩的,在这里明着恃强凌弱,欺行霸市,就是不给杨三儿的脸面,所 以最多只能是乘着我们不注意时,偷偷摸摸地进行敲诈勒索活动,去打劫那些比他 们更弱小的,比如有些干脆是直接拉到店门口搜身要钱,这个我们也就管不着了。 当时我们这家游戏厅的生意特别好,因为路南就独我们一家,一般年纪稍微大 一点的,在25岁到30岁之间的人都爱来这里玩连线扑克、赌博机之类的,而一些学 生模样的小屁孩儿都在玩三国志、街霸等在我看来很小儿科的游戏。我们这里的收 费标准是一块钱四个币,偶尔会有脑子不太好使的小孩儿直接往机器里愣投一块钱 硬币进去,虽然也能用,但很明显会亏四分之三的钱,我看到的时候,想着这些小 孩儿的大人们赚这么点钱也不容易,便好心地过去提醒一下,哪晓得这事儿被跟我 一起管事的人瞅到了,然后立马便告诉了杨三儿,杨三儿知道后,当即怒不可遏地 骂我是“傻大个儿”,慢慢地,这个外号传开了,大家都开始这么叫我,我虽然听 了有点不舒服,但也不想去计较什么,就随他们便吧…… 杨三儿总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平日里也不怎么爱搭理我,应该说但凡在 他手底下做事的兄弟基本上他都不怎么睬,除了跟着他混得最久的二炮和小李,还 稍微好一些,能凑个近乎。另外杨三儿还有一特长,就是特会“演戏”,比如我刚 进来那会儿,他就“演”了一出,其实也没啥其它意思,只不过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罢了。后来他又陆续收了几个小弟,也爱这样折腾一番,当然花样会变着玩,但万 变不离其宗,就是要传递一个信息给你:让你知道大哥不是好惹的,以后听话一点, 不然吃不了兜着走。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跟菜刀队里的其他兄弟关系也一般,我有点沉默,就像小 时候一样,大概换了一个差异这么大的环境一下子让我很难适应过来,另外也许他 们有很多做法让我看不惯,比如喜欢人多欺负人少,倚强凌弱,欺软怕硬什么的, 但也许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你弱小被欺负,能怪谁呢?其实有什么样的大哥就有什 么样的小弟,手底下的人这个样子,多半也都是跟老大学的,我在跟杨三儿混的这 段时间里,几乎就没有动手打过架,因为我们一般都是很大一群人一拥而上人打一 个或几个人,根本就轮不到我出手,被打的那个人就已经快奄奄一息了,可但凡是 只要看上去跟我们势均力敌的或者实力在我们之上的,杨三儿从来就不横,总是和 颜悦色地跟对方称兄道弟,把酒言欢,一起吃吃饭饭喝喝酒什么的,在路南一带还 算有势力的几个混子或者老板,他都巴结得很厉害。杨三儿只会对“软豆腐”下手, 并且绝不留情…… 有一次,我们一行人坐在一家电影院门口的栏杆上,一个胖子不小心多看了杨 三儿一眼,这让杨三儿很是不爽,他大概觉得这个眼神充满着挑衅和不屑,于是就 让小李和二炮把这个胖子给拽了过来。 “你他妈的看我干吗?”杨三儿指着胖子的鼻子问道。 “我…我没…在看你啊…大哥…”胖子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我…我是…近视 眼…今天没戴…” “近你妈啊,给我闭嘴。”杨三儿上手就是一个耳光,“走,哥几个,到小巷 子去。”他抬手一挥,带着我们一帮子人,挟着这个胖子去了电影院后面的那条弄 堂里。 我们一大群人把胖子堵在了一个墙角边上,杨三儿上前用手背拍着胖子的脸, “知道我是谁吗?” “我…我不知道…呜…”胖子虽然看上去块头很大,但胆小得厉害,竟被吓哭 了。 “我* 你妈,哭个屁啊。”我本以为杨三儿会放了他,毕竟本身也没多大事儿, 只不过多看了他一眼,但没想到杨三儿仍是咄咄逼人,“胖子,今天虽然我们有这 么多人,但别说我们以多欺少,就我跟你一对一,你他妈的撂倒了我,就可以从这 里走出去,很公平吧?” “我…不会…打…”胖子呜咽道。 “不会打也得打。”还没等胖子把话说完,杨三儿便怒地一脚正踹过去,踹到 胖子圆滚滚的肚子上,但不想大概是反作用力太大的缘故,再加上杨三儿个子小, 居然被弹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杨三儿火气更大了,起身后冲过去一跃而起, 用手肘猛砸胖子的脑袋,胖子双手抱着脑袋也不还手,就这样让杨三儿拳打脚踢的, 我们四周围着一圈人都在看热闹……其实杨三儿说是一对一,但我们这么多人,真 让胖子还手,他敢吗? 终于,胖子被打倒在了地上,他肿着一个脸喘着粗气,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 呆滞…… 杨三儿神气地穿好外衣后,冲大伙儿喊道,“兄弟们,走人!郎里郎个当,郎 里郎个当——” 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地发生了好几次,每一个倒霉鬼都成了杨三儿证明自个儿 不好惹的牺牲品…… 我平时除了守在游戏厅里,就是和一大帮子人一起,像傻瓜一样地跟在杨三儿 后头在街上瞎转悠,或是去台球房、夜总会等地方耍,但每每到了那种地方,我总 是习惯独自一人窝在角落里喝着闷酒,谁都不想搭理,不得不承认,我又一次迷失 了自我,感觉真的当了混子,很多事情都跟我想得太不一样了…… 日子一晃就是好几个月的光景过去了,奶奶一直不知道我早已辞了工作当了混 子,还以为我仍在原来的饭庄上班,大概是我掩饰工作做得好吧,我尽量避免在家 附近一带跟菜刀队的兄弟晃悠。但好景不长,还是应了那句老话,纸是保不住火的, 这个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 “兄弟们,抄家伙!”杨三儿扯着喉咙喊了一嗓子。起因是小李在三里庄的一 个菜市跟一个水果摊老板吵了起来,于是立刻打了一个电话到游戏厅叫人……杨三 儿让二炮多带几个兄弟过去,千万别丢了菜刀队的脸面。本来每逢碰到这种事情杨 三儿肯定是要亲自出马的,这无疑又是彰显他大哥风范的时候,但现在他大腿上坐 着一个美人儿,正聊着欢呢,根本无暇顾及这种屁事儿。 我一听是三里庄菜市,当即心底一沉,搓了一把自己的脸后,走过去问杨三儿, “三哥,我想留下来看游戏厅。” 杨三儿抬起头看着我很不高兴,“叫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啊。在道上混,最 他妈重要的就是要讲义气,兄弟出了事儿你不去帮忙?” 我没辙,只能应允,“好,我去…” 我们开了一辆大三轮摩托驱车前往,这车如果挤一挤,最多可以坐八个人。到 了那里,小李还在面红耳赤地跟那个卖水果的老汉争执着什么,我们七八个人围了 上去,老汉一见这阵仗,马上软了下来,不吭声了。 “你不是刚刚很操性吗?”小李用手背拍着老汉的脸,这架势简直跟杨三儿一 模一样。 “大哥,我道歉,这些梨你都拿去吧,我不收钱,就权当孝敬你们了。”老汉 低声下气地讨饶道。 “谁他妈的要你几个烂梨啊,我告诉你,晚了!” “大哥,你心性好,放过我吧,我在这里做点小生意也不容易。” “放过你?行啊,但你让我们菜刀队出了这么多兄弟,总是要付一点辛苦费的 吧?” “要多少?”老汉战战兢兢地问道。 “拿两百块来,最起码的。”小李伸出两个手指头。 “啊!这么多钱,我卖一个月梨都赚不了这么多钱啊。” “不给也成啊,那我们就每过几天到你这里来光顾一次,照顾照顾你的生意。” 小李手上颠着一个梨,阴阳怪气地说道。 “好好,我给,我给你!。”老汉哭丧着脸,拿出一个蛇皮口袋来,袋里装了 很多零钱,有五分的、一角的、一块的、五块的、最大是十块的面值。 小李看着老汉一张张地数钱不耐烦了,于是一把抢过蛇皮口袋来,“数个屁, 都他妈拿来吧。” 老汉欲哭无泪,但也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明着敲诈他,当然他也 可以选择打电话报警,但哪怕是再负责任的警察充其量也只是把我们拘役几天而已, 可接下来的麻烦就有够那老汉受的了。 这个时候,旁边围观的人其实并不多,因为但凡遇上这事儿,只要事不关己还 是少管闲事为妙…路上的行人大多都行色匆匆,至多只是好奇地抬起头扫一眼而已, 没有人敢愣站一旁看热闹的,这只会自找麻烦,说不定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你。 正当我们一个个跳上三轮摩托准备回游戏厅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个声音似 乎是在喊我,“阿一!”我顺着喊叫声的方向看去,竟然是奶奶,她手里捧着装油 炸饼的一摞扁担筐子,大概是刚收摊不久,正好在回家的路上…… “阿一!你在干嘛!你怎么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你给我站住!” 这时,坐在驾驶座的二炮转过脸来问我,“傻大个儿,这老太婆谁啊?她是在 叫你吧。” 我回头望了一眼奶奶,“别管她,开车吧。” “好类,走了。”二炮一旋车把,车哧溜一下便启动开走了,留下的是一片黑 腾腾的烟雾以及奶奶的哭喊声…… 傍晚的时候,我到了家门口,靠在边上的瓦泥墙上,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恰 巧这时谷子也回来了。 “干嘛呢你。”他看到我问。 “没什么…”我一下子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那还不进去,走!”他搭着我的肩,一同进了房门。 刚跨进里屋,就看到奶奶弯着腰在大包小包地收拾东西。一看到我回来了,她 立马直起了身子骨,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畜牲,马上给我滚!我把你的东西都给 你收拾好了,快滚!我不想见到你!好学不学,学别人当流氓!当无赖!!” 我不吱声,谷子一听这话,也立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帮我说好话道, “奶奶,阿一他…他…他也没做什么坏事啊。” “没做什么坏事?难道一定要等杀人放火了,才算做坏事?你看他那个样子, 估计离这也不远了!” “我这么辛苦把你拉扯大,没想到居然培养了一个流氓出来!你给我滚!!滚 得越远越好!”奶奶越说越激动,拿起身边的竹杆子就冲我打来,我没有挡也没有 躲,因为我知道我理亏。“你还记不记得你父母是怎么死的,就是被流氓、被无赖 害死的!” “你记不记得了!你说——”奶奶红着眼睛,竹竿子一下比一下重。 谷子大概是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冲上去抱住奶奶,劝她别打了。 “呜——”奶奶扔掉了手里的竹竿子,蜷在谷子的身子里哭了起来。 我咽了一下喉咙,又看了她一眼,然后拎起地上的两个大包裹,“好,我走。” “阿一,你快跟奶奶解释一下。”谷子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有什么好解释的,流氓混混的话我一句都不想听。谷子,你放开他,让他走 ——”奶奶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用劲甩开了谷子的手,毅然出了家门,身后传来了谷子的叫喊声,我没有回 头…… 晚上,我找了间小旅馆先安顿好自己后,便偷偷折回到家里,把谷子叫了出来。 “奶奶睡了吗?”我倚着墙问他。 “刚睡下。”他点了根烟,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吐出一片烟雾,烟雾在空气 中慢慢消散着…… “我不在的时候,帮我好好照顾她。”我低着头。 “还用你小子说。”………… 每当谷子在一个劲抽烟的时候,我们都会很沉默,因为闹腾的那个人不说话了, 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抽烟吗?”他递过来一根。 “不抽。”我回绝得很快。 “哈,还是这么有原则啊。”他打趣道,“不抽烟的混子,还真是少见哦。” “我问你,”他眯着眼,难得一本正经道,“当混子有意思吗?” “不知道。”我回答。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悔了?”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睛,“路是我自己选的,哪怕是跪着我也会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