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第二章暗杀刑罚(66) 白长庚死活不肯进棺材,他绷直身子,像条疯狗似的又哭又骂,拼命挣扎。 这难不到杜兴善。杜兴善在白长庚后颈窝上一戳,白长庚身子就软乎了。他被抬 进棺材,摆好头脚。鲁华枨出现了,身后跟着个徒儿,徒儿托着个盘子,盘子里 放着把斧头,一罐子桐油,还有八颗一尺长拇指粗的铁钉。 就在盖棺材盖子的时候,白长庚缓过劲了,又开始挣扎,喊叫,哭骂。盖子 一搁上去,严丝合缝,白长庚和他的哭骂喊叫一下子就从大家面前消失了。鲁华 枨拿起斧头,抓起一颗钉子,在罐子里浸上桐油,将那粗长的铁钉砸进棺材里, 砰砰的敲击声震耳欲聋。 抬棺者八个,连同歇息时垫棺材的,统共十六个。这十六个,都是那夜在酒 馆里滋事的。酒馆掌柜的也在里头,肥肿的身子扛着根垫棺材的板凳,忙前忙后, 活像一条蠕动的虫子。 白长庚被葬在九尺地下,一丈二的通节楠竹成了他连接世间的唯一渠道。为 了防止有人堵塞透气的楠竹,黄姓人家老爷吩咐,由团丁分班监守,坟墓三丈之 内为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倘若有人胆敢违规越矩,他就是下一个进入活棺者。 团丁们哪敢马虎,每一班交接之前,都要仔细勘验踏在禁地上的石灰字印,胆战 心惊地生怕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洋方丈每天傍晚都要去棺山一趟,鲁华枨总是陪着他。两人来到白长庚的墓 地前,静静地伫立一会儿,然后相互搀携,慢慢下山。鲁华枨会随同洋方丈来到 基督院,听他向自己描述九尺地下正在进行的死亡过程。洋方丈讲过了一遍,总 还要再讲一遍。他变得喋喋不休,有时候一句话会三番五次地重复了又重复。那 些日子他酗了太多的酒,总是从入夜喝起,一直喝到天亮。然后昏睡过去,直到 傍晚才醒过来。去看了白长庚的墓地,然后讲他这一天的死亡进程,就又开始喝。 他晓得自己已经死了。但是那些食物,还有透过来的空气,心跳,记忆中的 那些事情,都在一一告诉他,他还活着。洋方丈说,但是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活着 呢?他没办法无所谓,他感到恐惧,恐惧就像一只大手,紧紧地攫住他的脖子, 挤压着他的身体,连同他的骨头,他挣扎,碰撞到的还是恐惧,恐惧坚硬得像棺 材板,有回声,回声透彻他的灵魂,哦,他是个没有灵魂的家伙,魔鬼!魔鬼! 洋方丈突然愤怒,歇斯底里地喊叫,摔打够得着的东西。摔完东西,愤怒还没发 泄够,他就撕扯头顶那稀少得有些可怜的头发,一络一络扯下来,洒落一地。洋 方丈抱着脑袋,哭泣起来。哭声停住,洋方丈摇摇晃晃站起来,满手泪水地取过 酒罐子,取过酒杯,倒满一杯,举起来,颤抖的嘴唇,颤抖的酒杯,哆哆嗦嗦好 久才碰到一起。 鲁华枨没有太多的时间陪洋方丈,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干,他得赶一口棺材 出来,这将是他一生中最用心的棺材。木材是千年的老柏木,是鲁华枨的父亲花 五十两银子从一个贩子那里买下的。父亲原来的设想是想用那根千年柏木为自己 打口棺材,但最终还是没舍得。 鲁华枨刨开那千年柏木黑乎乎的外表,木质金黄,一股清雅的香气弥漫开来, 如兰如桂。 七天后。鲁华枨将棺材送到基督院,和洋方丈一起将九里香装殓。随同九里 香进入棺材的,是鲁华枨用做棺材剩余的下脚料制作的小玩意儿,鸟,马车,椅 子,花轿…… 一个月后,洋方丈扶着女儿的灵柩离开土镇,要返回故土。土镇的人们都前 来送行。沿途站满了落泪的女人和哭泣的娃娃,都把采摘的野花往棺材上抛。 鲁华枨站在河堤上,遥望洋方丈和九里香的灵柩消逝的方向。杜兴善走过来, 拍拍他的肩膀,问道,现在呢,你晓得他现在死到什么程度了? 他躺在自己排泄的粪便尿水里,已经死了半截了。鲁华枨说。 继续让他死吧。他还有四百回没死呢。杜兴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