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侠女还是做妖女 从美国回来后,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有些事情 一旦说破了,难免难堪,但至少彼此不提,表面上还是朋友,说笑两句也就过去了。 而一回国,这样的事情也随之被朱小北抛在了脑后,因为DH出事了。 第一件事情,是在朱小北出差的那个星期的总经理办公会上,集团正式把集团 采购列入本年度重要事项议程。换句话说,所有上下游的客户都面临着新一轮的洗 牌和换血,大到生产原料供应,小到办公用品采买。是个人都知道,那是舒弭跟江 寻闹翻了。 证实这一点的是姜敏娜给她打的电话,“舒弭跟江寻在闹离婚。”朱小北当时 在美国,也来不及多顺,除了提醒姜敏娜小心点,别的她什么也做不了。 回来之后,刀子跟姜敏娜见了一面。 “舒弭到底是怎么想的?”朱小北有点不相信这会是舒弭能干出来的事情,真 是老夫聊发少年狂。 “我不知道,离婚是他的事情。” “敏娜,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这不是朱上北发现姜敏娜跟舒弭在一起之后, 第一次这样下面表达自己的态度,是的,她从内心不认同她的好朋友居然是第三者。 “小北,不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好运气。”姜敏娜已经很少在朱小北面前抽烟, 此时却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朱小北一时竟看不清楚她的脸。 姜敏娜是浙江人,长得不巧,可是身上却有股热辣辣的叛逆劲儿。她们是同学, 可是并不是室友,第一次,朱小北去她们寝室找人,发现姜敏娜偷偷在寝室的厕所 里抽烟,姜敏娜有些狠狠地把刚刚点燃的烟扔进了马桶,朱小北说:“还没抽完呢, 多浪费,”姜敏娜笑了,“我们寝室的人都讨厌我抽烟。”后来,两个人就经常一 起去上自习,回来的路上,朱小北就会陪好几在小树林里坐一会儿,看见她点燃一 支烟,漫漫地抽完,她不会,也没有这份好奇,只是单纯地喜欢看姜敏娜抽烟的姿 势,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抽烟的样子就狠狠的,眉头皱在一起,恨不得把烟都吸进肺 里,心情好的时候,她的食指就会时不时地轻点着烟身,那支白色的烟身就就得有 些轻佻,风情就随着烟雾四下飘荡,也是这样一吞一吐之间,她知道姜敏娜的故事。 姜敏娜说在她的家乡,女孩子很少有在国内念大学的,要不出国读书,要不出 国嫁人,最后的归属也是在国外,在那样的侨乡,女孩子出人头地的方式不是考上 所谓的名牌大学,只是通过家族与家族之间的联姻,让自己嫁得更好罢了,她落寞 地说,她的同学们都在国外,好多时候,她都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包裹,墨西哥的 烟,瑞士的巧克力、葡萄牙的咖啡。可是,说这些的时候,姜敏娜的口气不是羡慕, 而是不甘,“小北,我不过就是赌口气,难道女的就不能靠自己养活自己?非要靠 嫁人?”那是当年的姜敏娜,独立,傲气,还有强烈的叛逆,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一 条她认为正确的路。 她在家乡有人男朋友,初中开始恋爱,她告诉朱小北,他们约好了,毕业后都 留在车内,一起打拼,一起生活,可是没有等到毕业,那个男人就出国了,听说他 的老婆是在葡萄牙开连锁超市的。 朱小北明白,姜敏娜那么讨厌何维彬,总是带着点自己的私愤的。诺言就是包 裹着糖衣的炮弹,等到甜蜜耗尽,相信诺言的那个人总会被炸得魂飞魄散。 朱小北知道,姜敏娜不是那个那么容易安分的人,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她也以 为姜敏娜的野心也不过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可是,她如何也不会想到居然是以这样 的方式。 姜敏娜曾经跟朱小北说:“小北,你知道杜若和姜花吗?”明明是同一种植物, 可是杜若总会让人觉得高贵,觉得唯美,而姜花,太低贱,她只能靠自己。 姜敏娜觉得朱小北就是杜若,单纯,善良,她的内心有自己的坚持,她总不属 于用低贱的手段去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还记得刚进DH的前几年,朱小北常常跟她抱怨那些人事倾轧,那些不做事只知 道勾心斗角的人,姜敏娜跟她说:“小北,别人给你一耳光,你就要还给她两耳光。” 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可是朱小北不,她有她自己一套哲学,“敏娜,如 果那人要走向悬崖,我不会动手去推他,只需要把路让开就是了。”她认为只有没 有能力的人才会玩弄这样的把戏和阴谋,说到底朱小北骨子终究是有些清高的,她 说:“做人,最紧要的是姿态,姿态太难看,得到了也没什么意思。”说的,不就 是她姜敏娜吗? 姜敏娜也想像朱小北那么清高,好像不用弯腰,不用下跪就能得到自己要的一 切,可是,她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在姜敏娜看来,如果不是自己去争去抢,去伸着 手要,她要的东西一辈子都不会属于她。因为运气,从来都不在她身边。 她有些嫉妒朱小北,但这样的嫉妒并不影响她们之间这么漫长的友谊。只是有 些秘密,她一个人知道就够了,不是吗?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朱小北耐心地等待姜敏娜把烟抽完,淡淡地开口。 “小北,我说我爱他,你信吗?”姜敏娜讽刺地看着朱小北,不知道是在问自 己还是在问朱小北。 朱小北窒了窒,“你自己知道就好。” “如果不是出这档子事儿,我不知道还要憋多久。明面儿上,我是他的秘书, 可私底下,却是他的情妇。白天,我的办公桌就离他的桌子只有五米远,开着门, 一抬头我就能看见他,可是开口闭口我都只能叫他一声舒总。我要负责提醒他,舒 总,今天是你的结婚纪念日,礼物我已经买好了;舒总,你儿子的学费和生活费已 经打在他的账户上了;舒总,规划局的王局约你在33会所吃饭,还让我转告你,上 次你跟他提过的小姐也在场……小北,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从来不敢在公司 开他送给我的车,我也从不敢带朋友到家里来,我每天都生活在恐惧里,生怕被人 发现了我和他的事情。这种见不得光还要忍气吞声的日子,我受够了!” “敏娜,没有人逼你这么做。”朱小北皱了皱眉。她不是不同意,只是这世道, 该同情的人太多,而同情心又太少。即使这个人是她最好的朋友,朱不北有她自己 的人生准则,是的,没人逼你这么做。 “当然,这年头逼良为娼也算是慈善事业了,还有什么值得同情的,没错,这 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后果我也尝到了,难道我就不可以为自己争取一下吗?” “敏娜,你觉得他真的离了婚就会娶你吗?你别忘了,他还是省政协委员,他 还有儿子,他跟他老婆有那么多千丝万缕的关系,牵一发动全身,你到底明不明白 中间的利害?还是你觉得上次的悲剧再也不会重演了?” “那好,你告诉我怎么办?照片发了,人也打了,孩子也没了,我怎么办?我 就遂她的愿,自动自发地消失?还是我乖乖地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你这样由着他闹下去,你没有想过后果?DH的股份,DH受到的影响?我们也 不说远了,就说这集团采购的事了,你知道单就这一码会让多少从DH滚蛋吗?有多 少人屁股是干净的?财务?行政?别说那些有油水可捞的部门,单就是你们总裁办, 就光在雍雅山房吃饭报销这一出,你们从江寻那拿了多少回扣?还是你认为江寻那 女人真是拱手相让,他舒弭说拉掰就拉呀?狗急了还要跳墙,你也不怕她逼急了, 反把你兜进去?” “小北,如果你不是DH国际的副总,你今天会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吗?说得 不好听点,你不就是觉得集团采购让你们利益受损了吗?说到底,大家都是利益动 物,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吧?” 朱小北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往脑门上串,她平时习惯姜敏娜说话不阴不阳的,也 习惯了她老爱拿话刺人,可是对着她,却是头一次。 她忍了忍,抑制住自己的怒气,缓了缓才开口:“敏娜,我也不说什么为不为 你好的话了,我也知道这些事情,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这么想我,我也没办 法。以后咱们都不提这茬了,你自己的事儿自个看着办吧。” 回到了家,朱小北还觉得胸口气得闷疼,姜敏娜这是存了心想跟她朱小北拉掰 吗? 言若海看着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存心去逗她,她也不想搭理他。 “今儿姑奶奶是受了哪门子气了呀?来,给爷说说,是哪个瞎货不长眼了惹到 咱姑奶奶了啊?”言若海一说京片子,朱小北就想笑,实在憋不住,终于笑出声来。 “你就贫吧你,多大的人了,还在那装二流子,三不靠五的。” “小妞儿,行啊,北京话说得挺邪乎啊!” 两个人说闹了一阵,朱小北的心里也就散了。仔细想想,本来就不关她的事, 这世道,星空黯淡,莫非真要拿着所谓的尚方宝剑去质问姜敏娜吗?朱小北也不是 什么道德卫士,唯一觉得气不顺的,也不过就是姜敏娜对她的态度。 最后,她还莫名其妙感叹了一句:“哎,这看着,当妖女可比当侠女难多了啊!” “有多难啊,嗯,小妖精……”说着说着就不正经起来,朱小北被他上下其手, 很快气息就不太顺畅了,胸口闷闷的,推揉了几下,没有成功,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起开……我叫你起开……哎呀……灯……关灯……” 言若海知道她今天去见了姜每娜,一回来就看见她拉长个脸色,也知道她心里 多少会有些不舒服,不过他本来也不愿意在姜敏娜这个问题上,跟她多说些什么。 当初劝她看着点路,也要看着点人,提点也提点过了,可是潜意识里,他是不 愿意多说的,有些事因为太过腌臜,他就是不愿意她知道。从前是,现在更是。他 无形中在给朱小北灌输了这样的一个理念:这个世界,只要努力,只要凭借自己的 能力就可以成功的。朱小北是这么做的,而她也做到了。而,真正吃过亏,走过弯 路的人才会明白,好多事情不是靠努力就能得到的。比如说他言若海,再比如姜敏 娜。 因为黑与白之间,总有那么多深深浅浅的灰。就好像言若海从来也不会用好人 或者坏人的标准去衡量一个人。姜敏娜不是坏人,可是却做了一些坏事,她也不是 好人,却不见得恶人有恶报。他知道,姜敏娜跟他一样,不会把自己闹出的这桩苦 肉计的真相告诉朱小北,包括他与她之间的交易。他们说得好听点,是在保护朱小 北,说得不好听点,不过只是在安慰自己心中那所存不多的那点良善。因为朱小北 善良,所以更加不愿意自己的恶被这样的善反衬出扭曲的样子来。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