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悲剧或者完美 第一节 沈小柔往局里给我特快专递了一盒梅艳芳的磁带,被姜勤勤这个爱吃醋的女人 截下了。 我把她的那只耳机也摘下来,静静地听沈小柔说: 小帅,我是小柔,你亲爱的姐姐、你的爱人。我现在开始在北京一家电台上夜 班了,我学的是播音主持,正好可以在这家电台兼职。我做的是一档女性节目,还 算得心应手。 我现在没有对过去的完整记忆,我的过去只有你,我经常从梦中醒来,梦中与 我缠绵的人是你。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也许你只是把我当做过客,而我却因你 而终止了放荡。 我想要对你说的话有很多,如果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说起,可能要说上几个 月;如果从我还没有见你开始说起,可能要说上几年。我依赖你,你坚强,你强壮, 你稚嫩,你善良,你还容易被骗。 我骗了你,也许我没有骗你。现在我离开那个环境了,就再也不想理清楚那儿 的事情了。我的直觉中,真正的坏人不是邓子。我感觉他是一个很厉害的角色,他 一直是在帮李寻欢。你知道他身边的李五、李六吗?哈哈,事实上,他们两个是残 疾人,两个人都是打工时被锯断了手指。是邓子让他们假装成黑社会的,他们俩的 手指是假的,邓子经常让他们俩砍断自己的手指来吓唬别的人,差不多一年一次。 我弟弟现在被李寻欢控制了,他出不来了。他是个顽劣的孩子,但他知道你; 我让他有事找你,希望没有打扰到你。我现在刚做完节目,马上就要回住处了,有 时间你来北京和我联系吧。我的手机号码是…… 声音突然没有了,我用手碰了碰姜勤勤,她正端着可乐杯子的手一抖,差一点 把可乐洒出来。 “声音怎么没有了?你是不是把小柔的号码记下后给洗掉了?”我有些愤怒。 “你不要乱说啊,说实话,我都没有听完……太肉麻了!再说,我今天让你听 这个磁带就是故意找借口还给你的。真的,我不骗你!”姜勤勤的表情很认真。 “那你保证没有让任何别的什么人听过?”我看着姜勤勤的眼睛,一边判断她 是否在说谎,一边阅读她的气愤。 “我保证……到底怎么了?看你那面红耳赤的样子。本来是该我生气的,怎么 现在都轮不到我了?” “你生什么气?我真奇怪,你偷拆别人的信件还要气愤,你这个人是不是有些 太那个了!” “我是关心你才拆你信件的……”姜勤勤可能从没有与人吵过架,脸上都已经 挂了泪了。胖子李停下手不再写了,看着我们。 我们沉默着,慢慢趋于平静,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姜勤勤换了一杯咖啡,喝了一口。咖啡总能让人喝出往事的味道,姜勤勤用汤 匙搅着,仿佛要把往事中的美丽片断给搅出来。 她又尝了一口咖啡,然后把杯子放在前面的座椅平台上。空姐每过来一趟都会 问姜勤勤要不要添加咖啡。 我把随身听还给了她。她警惕地把里面的磁带拿出来,放到我手里,没有说一 句话。她不理我了。 飞机已经升空了,云彩开始变大了,离我们那么近。我小时候曾经喜欢过绘画, 受连环画的影响——我印象中的云彩从来都是供孙悟空翻筋斗用的,所以我画起云 彩都是拐弯抹角的。 云彩很柔软,也很博大,它能把人的境界给抬高了,怪不得那些文人总爱用观 云看海来标榜自己的境界。 我手边没有纸,所以没有办法记录当下的心情。我能做的是继续看窗外和承受 姜勤勤突然来袭的依靠——她并不困,只是想依靠我一下。 后座上一位40岁左右的女人发出一声大吼,一下子把姜勤勤给惊醒了——睁开 眼睛也就再没有靠在我身上的理由了吧,可是姜勤勤偏不动,手往我身上一搭,继 续培养睡意。 那女人又是一声大叫:“你个老不死的,现在就下去啊?你去把那个妖精带回 家过啊?还有那个妖精生的儿子!” “你不是说想抱个儿子的吗?”男人小声说了一句。 “我们回去就离婚,你想怎么生儿子就生去吧!”女人还是高音,但明显低了 一个声部。 在飞机上吵架,这也许是夫妻生活的一种创意吧!我耐心地听着他们吵下去。 姜勤勤则是扭过头来看着人家——这是爱好看电视的人的生活习惯,连广告都要跟 着一起背诵。 胖子李刚从卫生间里出来,神情有些紧张。 他看了看那对吵架的夫妻,又看看我们俩,小声地在姜勤勤耳朵边说了一句; 怕我着急,又附在我耳朵边说:“我发现这飞机上好像有贼。” 我一下紧张起来,把沈小柔的事忘记了,把后面的吵架忘记了,把身边姜勤勤 忘记了,我看着四周没有嫌疑人,问胖子李:“在哪儿呢?你指给我看。” 胖子李说:“我们的主要工作不是在飞机上抓贼,因此不要轻举妄动。”说完, 胖子李就坐回自己的座位,认真地看他的《一个杀手的十门功课》。 前排有个年轻男子把自己的随身听调得很大声,他一边听还一边跟着唱:“一 生一次一个人走,没有时间去等候……” 一位空姐走近他:“这位先生,请您把音量关小一些,请不要影响别的乘客休 息,谢谢您的合作。”那人并不理会空姐的劝诫,继续摇头晃脑地唱歌。刘德华的 声音很有些磁性,但在这家伙吐字不清的干扰下,显得难听极了。 过一会儿,有个年轻女人走过来,她用手拍了拍他的头,年轻男子就不再唱了。 女人用哄小孩的口吻劝年轻男子吃一种药——看起来年轻男子精神有问题。 那位空姐走了,带走了一部分原本在看年轻男子的眼睛。客舱里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骂了起来,是一个留长头发戴眼镜有艺术家气质的男人骂 的,说邻座的那个男人想占他的便宜。 短时间内我们就相继见识了婚外情、精神病人和同性恋者,再加上胖子李口中 那个没有露面的贼,这趟飞行之旅显得相当传奇。 姜勤勤说:“你有没有感觉刚才碰我的那个家伙有些阴森啊?”她的眼睛快速 地往后面瞟了一下。 我也向后面瞟了一眼,果然碰到一双阴森而恶毒的目光——那是一双能杀人的 眼睛,那眼睛里有饱满的仇恨。 我第一次坐飞机就遇到这么多奇怪的人,这多少让我对飞机有了些反感。姜勤 勤往她的随身听装了一盒磁带,又把一只耳机递给我,是姜育恒的歌,看来姜勤勤 对歌手的姓氏很挑剔。 我听着姜育恒的声音,是那首好听的《地图》,我想着姓姜的歌手还有谁,想 了一阵儿没有想出来,就问姜勤勤:“你们姓姜的除了姜育恒,还有谁唱歌啊?” 姜勤勤白了我一眼:“姜文。” 姜文是演戏的啊,噢,姜文在电影里也唱过歌。我只有这样理解。 一首歌完了还有另一首歌,姜育恒给我们的旅途带来了怀旧和伤感。 “你还喜欢林田田吗?”姜勤勤突然问我。 我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那你肯定有另外喜欢的人了。我昨天看一个电视剧,就记住了一句台词—— 男人是很难忘记自己的初恋的,除非他陷入了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恋中。”姜勤勤就 爱套用这些肥皂剧的台词。 “你喜欢上那个沈小柔了,对不对?” 我没有说话,我想说不喜欢,但一时还没有下定决心。是沈小柔开启了我懵懂 的青春,是沈小柔用她的身体融化了我青春的一小段迷惑和庸俗。可以说,沈小柔 重新塑造了我,用她的性和爱把我温暖。 “爱情的一半在床上。”这是一位作家的话。我刚开始的时候不信,后来才知 道,如果没有床,爱情只在路上、网络上、餐馆里,那么爱情肯定不会幸福。那种 爱情也许不能称为爱情,那只是一种欣赏,或者说是残缺的爱情,是有病的爱情。 我沉入对爱情的理解中,却被姜勤勤抓住——她有时候就是这样,爱吃醋,莫 名其妙。 “沈小柔是我姐姐。”我看着她说。 “姐弟恋?现在很流行啊!”姜勤勤看着我说。 “不是,只是姐弟,没有恋。”我看着她说。 “哼,骗鬼去吧!邓子都说了,沈小柔是个要价很高的妓女。”姜勤勤没有看 我,或许是不敢看我。 我把姜育恒的歌声从耳边摘下来,扔给她,不再理会她。 一位空姐正好过来,她笑着问我要喝什么。 “一杯可乐。” 飞机又升高了,我忽然失重,身体感觉陡地下沉,那是一种并不情愿的坠落— —飞机把我们身体的许多感受都忽略了,它只在乎飞行。 姜勤勤呢,她只在乎我在她身边,却不管我已经爱上了苏浅浅。 “我忽然又想起了苏浅浅,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姜勤勤问我问题总是这样 出其不意。 “我忽然也想起了苏浅浅,真够奇怪的!”我伸手抱了一下身边的姜勤勤,手 指滑过她光滑的胳膊。 “这在物理学上叫共振,在心理学上叫共鸣。”姜勤勤解释说。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