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国民又来到了我的办公室,他说再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敏华父母的意思是 趁春节把喜事办了。所以他要回老家一趟,与爹娘商量一下,开个结婚证明。国 民这一说,我便想起与如兰的事儿也该有个结果了。晚上我对如兰说:“我要回 家去开结婚证明,和你结婚。” 如兰惊愕地盯着我,不相信似地问道:“我不是做梦吧?” 我默默地搂过如兰。忽然,亚妮闪现在我的眼前,那背景是一片火红的红高 粱!转瞬即逝,却灼痛了我的双眼。一闭眼,眼前又闪过了神采飞扬的青青草、 清纯可爱的“小燕子”。一个天人永隔、一个杳无音信、一个堕落红尘。只有搂 在怀中的如兰才是真实的,才是我情感的归宿。我俯在如兰的耳边说道:“你不 是说缘分自有天定吗?有缘牵手,相伴一生,我想这就是爱情。” 我起了个大早,开着如兰的白色宝马车,和国民一起赶了十多个小时,回到 村子里已是傍晚,大人小孩全都围着车子,兴奋地议论着什么。我觉得大家看我 的眼神,都有点怪怪的。我不想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给身边的男人们散着 烟。 或许是我的几个兄弟在亲人们中不经意地露了口风,我傍上了一个千万富姐 的事儿,早已在这偏僻的家乡传开了。为了这事儿,我那木讷寡言的老爹曾经给 我打过一个电话。 我突然回到家中,爹娘自是欢喜不已。老爹杀了一只正在下蛋的老母鸡,俺 娘在灶房间忙碌着煮菜做饭。 我独自来到了亚妮的坟墓边。这时,太阳已开始沉沉下坠,西天一片通红, 但我已感受不到一点温暖。冬天的风儿,在高密东北乡的原野上寒冷地吹拂着。 收割之后的大地已没有了火焰般燃烧的红高粱,放眼望去,夕阳之下一片苍凉。 亚妮墓碑上镶嵌着画师绘制的亚妮绝影,依然栩栩如生。芳草萋萋,无尽哀痛。 我把亚妮墓碑前后的野草全部拔光,然后坐在她面前,把我的心事一一诉说给她 听。阴阳两隔、天上人间,亚妮依然是我永远的爱人。 待到暮色四合,我才回家。爹娘已准备了一桌饭菜,正等着我来。老爹给我 倒了一碗高粱酒,记忆之中他从来没有给我倒酒打饭什么的,我惊讶地看了老爹 一眼,只见他举起自己的那碗酒,对我说:“喝吧、喝吧!”俺娘一个劲地劝我 多吃点菜。我端起酒碗,一低头要喝,两颗泪水落在了清澈的高粱酒里。 国民的事儿办得很顺利,他的爹娘都支持他在江南安家落户,说是守在红高 粱地里一辈子都没出息的,还不如在江南水乡成家立业。而我的爹娘,没有支持 也没有反对,只是让我一个人在外面要多保重自己。我和国民都顺利地开出了 “婚姻状况证明书”。 午后,我拎了一大包从江南带回的礼物去了亚妮家。亚妮的爹娘沉默无言地 看着我,亚妮的弟弟依偎在他们身旁。想起以前,亚妮的爹娘待我视如己出,而 亚妮的弟弟老是黏住我,要我与他一起玩耍。而现在,因为亚妮惨死而成为我与 他们永远的隔阂。在他们面前,我是个无法饶恕的千古罪人。如果我没有与亚妮 谈恋爱、如果我没有去江南打工,亚妮就不会为我相思成灾、就不会单身赶往浙 江而遭到歹徒强暴并以死抗争,那么,他们就不会失去亚妮了。命运真是变幻莫 测、不可捉摸。既不能预先设计、也不能推倒重来。 寒冬的风儿穿屋而来,令我冰冷彻骨。我呆呆地站在屋子的门口,与他们默 默相对。亚妮再也不会含情脉脉地把我迎进屋去、她的家人再也不会把我当成知 心知肺的自己人了。我的心底悲怆无比,忍住伤痛走到桌子边,把手中的礼物和 一只装有五千元钱的信封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转身离去。 当我走出门口,听到屋子里传出了一家人撕心裂肺的哭泣声,我的眼泪再也 忍不住了。 我和国民又去看望了晓林的爹娘。晓林的案子已结案宣判,他因过失杀人罪 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我与国民、建国一起多次去晓林服刑的监狱里探望过他, 他的情绪很稳定,正在积极改造自己。每次去探望晓林,我都要请监狱的管教去 饭店喝酒,送几条中华烟。那些管教都说晓林本分老实,一定会照顾好他,不会 让他在狱中受苦的。 面对晓林的爹娘,我的心中很内疚。晓林走上了犯罪的道路,虽然不是我的 过错,可当初毕竟是我带他出来打工的。 晓林的爹娘拉着我和国民的手,一个劲地说着让我们几个兄弟以后多去看看 晓林,不知说了多少遍。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看到他们流下泪来,我哽咽着说些 让他们放心之类的话,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尽管打电话来。我们临走时又给两个老 人留了些钱。 我在家乡始终觉得心情压抑,没有舒心的时候。所以等到吃过晚饭,无论爹 娘怎样挽留,我当即决定与国民一起连夜返回浙江。车子飞快地穿行在黑暗的夜 色中。家乡已渐渐远去,而我心中的痛苦与郁闷却无法随之抛弃在身后。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