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概因为上了一趟厕所,老人脸上的神色和缓了些,她打量我,又仰面看看钟 新,以征询的语气说:" 留下来?" 钟新一脸微笑:" 您看着办吧,您决定。" 老人犹豫着。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钟新补了一句:" 这姑娘也挺可怜的,是个孤儿。" 老人的眼睛搁在我的嘴唇上,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她看了半天,慢吞吞地说 :" 好吧,那就留下来,不过,先试用几天,不行再退回去。" 钟新说:" 好。他又对我说:还不谢谢奶奶。" " 谢谢奶奶——" 我说。 心里却有个声音骂道:" 老东西,凭什么要谢谢你?我伺候你还要谢谢你?我 郁宝宝好歹也是一个公主,等着瞧吧!" 一番对话,使我产生了一种错觉:我是一件可以买卖的商品而非活生生的人。 而且,我是因为可怜才被他们留下的。按我的个性,马上提包走人,但现在,我把 一切都忍了下来,小不忍则乱大谋。 扭过头,我发现客厅里有一个大金鱼缸,只是,鱼并不多,历历可数,我想象 着自己的手指掐那些金鱼的情景,浑身一阵畅快。钟新从书房里出来,递给我一张 纸,说:" 你先签个合同。" 我有些不解:" 什么合同?" 钟新说:" 在我家当保姆都要签合同的。" 我扫了一眼,把合同还给他,说:" 不签,凭什么要我签合同?你不是在公司 已经签了吗?" " 没有什么特别苛刻的条款,只是约束一下。如果你中途不干,会给我们造成 很大麻烦。" " 假如你们虐待我呢?那我也要干到底?" 我强词夺理。 钟新笑起来:" 就是呀,合同是约束双方的。" 我发了犟劲,噘着嘴说:" 就不签!" 钟新脸色难看:" 不签拉倒,把你送回去!" 钟新变了脸。 我立马站起来,说:" 回去就回去,谁稀罕呀!" 边说边往外走。 奶奶提高声音喊道:" 钟新,你和一个小姑娘较什么劲哪!不签就不签呗,那 么犟干嘛?小姑娘,来,到我这儿来,别和钟老师计较,他就这脾气!" 真是出人意料。 她好像和钟新唱对台戏。钟新对我热,她就冷;钟新对我冷,她就热。 有了梯子下台,我站住、回过身,慢慢走到沙发前,坐在奶奶身边。奶奶用手 拍拍我的手背,说:" 你先去收拾收拾,钟新——你把我房里那个床收拾一下,给 这姑娘住!" 钟新没言语,转身去房间收拾去了。我倒不好意思起来,忙跟着钟新也到房间, 说:" 我来弄吧。" 边说边拿眼睛偷偷瞟他,他没理。 到了房间,当我们消失在奶奶视线里的时候,钟新抬头看了我一眼,这一眼, 有千钧的重量,我不知道里面有何含义,但意味深长。 我从没和年老女人同住过,所以,一进房,嗅到了一股腐朽之气。这气味,不 是陈旧物件上散发出来,而是来自老人的身体。 房里两张床隔得不远,两张床中间放着一张桌子,桌上堆着瓶瓶罐罐。靠墙壁 的地方有个简易书柜,里面放了些书。 钟新用手指指书柜旁的衣柜,说:" 里面有床单,你换一下,换下来的放洗衣 机里,你整理完到客厅来,我有事情交代。" 换完床单,我想就势在床上躺一会儿,转念一想:这儿不是自己的家,哪里能 那么随便?便打消了懒惰的念头。不过,到底还是在房里磨蹭了半天,出门时,见 隔壁书房的书柜密密麻麻排满了书。 钟新的老婆梁爱珍坐在沙发上,她在看韩剧。 我从不看韩剧,婆婆妈妈,没那么多眼泪。钟新见我从房间里出来,说:" 小 郁,今天,你就熟悉一下家里的环境,看厨房里有什么电器不会用的,还有晾衣器 的使用等,这都是你以后每天要用到东西……" 说着说着,见我并没有看他,脸色 有些,提高了声音," 听到我说的吗?" " 啊?……听到了,我家里有。" 我漫不经心。 " 哦,家里有,那就说明会用了。" 钟新自言自语。同时,疑虑很快反应在脸 上,那意思是说:这个保姆的家境应该很不错,可她为什么要出来做保姆呢?我觉 察出他的疑虑,怪自己太大意,忙补充道:" 我家里电视里有,我在电视里看到过。 " 已经快到中午十二点,大家都没有想吃饭的动静。我肚子饿了,走到书房门口, 问:" 钟老师,我做饭吧?" 钟新说:" 冰箱里有馒头和咸菜,你把馒头蒸蒸就行了。另外,洗一条黄瓜, 切几段就行了。" " 就这些啊?" 我很失望,想吃点热乎乎的饭菜。 " 还想怎么样?午餐我们一般很简单的,晚餐你可以准备一下,等会儿去大市 场买点菜回。" 钟新说。 " ……那你家孩子呢?回来……吃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问。 钟新没吭声。 " ……我去蒸馒头了。" 到厨房,打开冰箱找馒头。……我突然想起那封写给 母亲的信,里面好像没说到他有孩子,真的可惜了,这么优秀的教育专家,却没孩 子可教。 客厅里没有动静,奶奶靠在沙发上,电视已经关了。我知道,她开始练习用右 手捏着筷子夹黄豆了,一粒粒,从右边夹到左边,很多次,黄豆从颤微微的筷子间 落下来,滚落在地板上,奶奶好像并不泄气,仍然非常平静地不紧不慢地夹着。 从厨房里的摆设以及设施看来,钟新是一个非常严谨认真的人。比如刀:就不 下六七把,各种型号的,轻的重的厚的薄的大的小的长的短的,应有尽有。勺也特 别多,几乎占了半个抽屉,当然也是各种型号类别,从大到小。厨房简直就是个实 验室。 打开冰箱,我才明白什么叫物质丰富,里面几乎塞满了吃的。大大小小的保鲜 碗,里面装满了剩菜,也不知道放了多长时间。冰箱门上的储藏柜里,冰着一瓶啤 酒,大概是男主人所爱好的。 我很想在里面吐一口唾沫,想到来日方长,君子报仇、" 十天" 不晚,便打消 了自己罪恶的念头。找了馒头和黄瓜,便开始忙活起来,找了半天没找到煤气灶的 阀门,这才意识到他家通的是煤气管道,便在厨房里喊起来:" 钟老师——" 钟新的声音从书房里出来,说:" 怎么了?" " 我不会开管道煤气——" 钟新出来了,说:" 看着,很简单,把这个小按钮往里、然后一拧,看,着了。 注意方向!从这边是开,往这边是关,记住了?" " 记住了。" 我心里说:"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会开煤气吗?看把你美的, 哼!" 奶奶在客厅里插了一句:" 家政公司没培训吗?钟新,你要去投诉他们!" 为了避免麻烦,我小声说:" 培训过,可是,我忘了。" " 那也得投诉,说明培训没有过关!" 奶奶愤愤不平。 钟新仍然站在旁边,在灶台上收拾着调料。我隐隐听到他的笑声,这使我轻松 起来。现在我越来越怀疑辣妹子了,做了保姆,才知道有培训上岗这一说,而在此 之前我是闻所未闻,幸好他们没打算追究这件事。 钟新一直专注地整理着,我灵敏的嗅觉感受到他身体所发出的一种气息,那种 味道很特别,与父亲的完全不同,我禁不住抬头望了他一眼,钟新竟然也望了一下 我,很快又收回了视线。然后,他回到了书房。 在我来到他们家之前,他家的厨房很干净,可见,这些都是钟新的劳动成果。 没想到我母亲喜欢的竟然是家庭妇男之类的男人,我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深深的好奇, 决定继续用母亲的手机来试探他。 锅里放了水,馒头在上面蒸着,我把自己关在卫生间,给钟新发了一条短信。 " 你在干什么?保姆请到了吗?" 钟新很快回了短信:" 我在书房写论文,保姆请到了,在做饭呢。" 我偷笑起来,觉得简直太好玩了,比我以前所做的任何游戏都好玩,于是继续 发:" 是个女孩子吗?漂亮吗?你可别打她的主意哦。" " 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我打她主意?天哪!真是笑死我!不过,这丫头和你 长得还真有点像。" 我噘着嘴,又发过去这么一条:" 那好,我会看到结果的。" 然后,我关了手机回到厨房。 乳臭未干?原来我在他印象里竟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这么说,不成熟? 那么成熟女人的标准是什么呢?以后抽时间到网上查一查。 饭熟了。玻璃餐桌上,我与钟新面对面坐着,奶奶与梁爱珍一个人坐一边。钟 新从冰箱里拿出啤酒,还有一小叠花生米,开始喝起酒来;梁爱珍不吃馒头吃黄瓜, 据说在减肥。这下可苦了我,我最讨厌吃面食,看着空空的餐桌,不知道吃什么, 坐着,看钟新喝酒。钟新说:" 小郁,你怎么不吃?" 有什么可吃的呢?我拿起筷子,支支吾吾地说:" 嗯,我……我吃。" 钟新的眼睛看了看我,突然,我听到一声咳嗽,是从奶奶喉管里发出来的。这 并非生病的咳嗽,而是一种提醒,我听得出来。我发现钟新忙收回了目光。我对吃 饭失去了兴趣,这样的餐桌,并非我理想的餐桌,不过,可以为我解决减肥的困扰, 因为,实在没什么可吃的和我喜欢吃的。看来,在别人家做保姆并不是想吃什么就 吃什么的,买什么菜做什么主食并不是自己说了算。 另外,除了呆在家里和去东郊市场,我对钟新的业余生活以及工作一无所知。 晚饭后,四个人各自回到房间。 夜,静下来了。 一百多平米的房子,三间房。钟新睡书房。梁爱珍睡主卧室。 我和奶奶一个房间。 本来,想看看书,奶奶说灯光很刺眼,便关掉了。黑暗中,我睁着眼,一直在 策划未来日子里如何勾引住在隔壁房间的那个男人。躺了好久,没有丝毫睡意,奶 奶已经睡着了。我穿着睡衣,从床上爬起来,借去卫生间,打探打探,书房果然亮 着灯,不知道钟新在忙什么。 重新回到床上,拿出手机,开始发短信,我决定借母亲之名解开这个家庭的谜 团。 " 新,睡了吗?我是小莹。" 我说。短信发出去,自己都觉得脸红,从小到大, 压根就没说过这么酸溜溜的话。 好半天没有回音,我拨通了钟新的手机,并未关机,怕他接听,很快挂了。继 续发短信:" 为什么?为什么不理我?我那么讨厌吗?" " 我不讨厌你。" 钟新终于回复了。 " 那为什么不理我?" 我说。 " 我累了,想睡觉。" " 我看你是看中了那个到你家当保姆的小妖精吧?还说什么像我?别骗我了! " 我说。 谎言重复一千遍也有可能变成真理。我知道这个道理,我以后会在手机里翻来 覆去重复这句话,不相信就引不起钟新的注意。 钟新说:" 我跟你说不清楚,那随便你怎么想吧,我明天还有课,晚安。" 我接着说:" 做贼心虚!" 那边没有了回音。 这是我来到钟新家里后与他第一回合的斗争,看来,他被我无情打击了,一丝 得意浮上心头。我删了信箱里的文字,关了手机,很快沉沉睡去。 而另一个房间里,梁爱珍在干什么呢?这个家好奇怪啊。 钟新告诉我说等会儿和他一起出门,他带我去东郊市场,找那个卖菜便宜又好 的摊位。我有些奇怪,我已去过东郊,一个大学教授也不至于这么算计菜的价钱吧。 奶奶吃完早餐,正在客厅里看昨天的报纸,说:" 去吧去吧,能节约点就节约点, 菜每天要买的。" " 您今天想吃点什么?" 钟新问岳母。 奶奶抬起头,想了想,说:" 农家小炒肉。小郁,你会做吗?" " 农家小炒肉?" 我一愣,小炒肉应该会做,但前面加一个" 农家" 这就弄不 明白了。不过没关系,等会儿可以问问钟新。也许是怕奶奶炒我鱿鱼,我慌忙说: " 会做啊!" 奶奶说:" 好,那我等着尝你的手艺。" 一出门,外面的寒气让人有点受不了,在北京,如果单纯呆在屋子里过冬天, 那要比在楚江幸福得多,楚江不供暖,冬天不仅冷,而且潮湿,那种冷浸入骨髓。 钟新穿着件羽绒袄,手插在兜里,像个小老头。 " 钟老师——" 正准备向他讨教农家小炒肉的做法,没想到他先对我说话了: " 小郁,跟你说件事……" 看钟新神秘兮兮的样子,我的心跳得厉害,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没想到他对我 说:" 一直没机会跟你说。嗯,怎么说,你才明白呢?在家,你要勤快点儿,特别 是奶奶,多哄哄她开心,不然,她……" " 她怎么啦?" 我好奇怪。 " 不然,她会赶你走的。其实,那天我叫你签合同,是想保护你。我知道,你 不容易,一个小女孩,在外面闯。说实话,我很不放心,毕竟,我们还是家乡人… …" " 家乡人?" 这可是我发现的一个有关母亲和钟新的最大秘密," 您也是楚江 人" " 是的,后来我家搬走了,但我很怀念那个地方。" 钟新看着我," 反正,你 要让奶奶喜欢你才行。" " 奶奶不喜欢我吗?" 我仰头看着他。他的眼睛很快躲开了:" 怎么说呢?这 个问题非常复杂,但你必须明白,她是可以随时赶你走的。她是很固执的一个人, 这次中风吧,她死活不肯住医院,我们也拗不过她。我们家,可以这么说,一切她 说了算。" 听到这里,我简直越来越糊涂了。这是他的家呀,奶奶有什么资格赶我走?他 钟新难道就没有一点主见吗?我还想问,钟新说以后会明白的。 我站住了,说:" 我不是问这个。" 钟新说那我问什么。我低着头说我其实不 会做农家小炒肉。钟新笑起来,把手放在我肩头拍了拍,说:" 那问我呀,以后, 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我会告诉你的。" 从钟新的言行举止,我发觉他对我是有好感的。这样一想,胆大起来,想起那 天的短信,我装做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说:" 好的。对了,钟老师,还有个 词我一直不懂。" 钟新问我什么词语不懂,我说:" 乳臭未干。" 钟新愣了愣,问我怎么突然问 这个词。我说昨天从电视上听来的,就记住了,可不懂。 钟新笑起来:" 打个比方吧,就像你这样的女孩子。" " 那您是不是骂我呢?" 我说。 " 怎么会?不是骂。" 钟新笑起来。我问那是什么。 钟新说:" 每个词语不能孤立看待,都有它的语言环境,比如,这个词用在你 身上,是一种怜爱。" 我的脸腾的一红,忙岔开话题,让他教我怎么做农家小炒肉。 走了一段路,钟新并没和我去东郊市场,他说去另外一个地方转转。我感觉我 与他就像地下党接头,而且,他有拉拢讨好我的嫌疑。怜爱?这么快就出现" 爱" 了?虽然不是爱情而是怜爱,但你钟新未免也太多情了吧?谁要你怜?谁要你爱? 你以为你是救世主?是救苦救难的大菩萨?得了吧!我朝他的背影狠狠" 呸" 了一 口。 我买了杭椒、大蒜、肉、白菜等东西,一个小时不到就回来了。一进门,奶奶 见我一个人了,叫我过去。 家里就剩下我和她,梁爱珍上班去了。 奶奶叫我坐在沙发上,说:" 小郁,坐下,我有事和你谈。" 我有些紧张,想 起钟新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她要炒我?说实话,我现在不想离开,一切还刚刚开始。 脑子里正盘算着如何和她过招,没想到奶奶说:" 小郁,钟老师呢?不是和你一起 出门了吗?上哪儿去了?"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结结巴巴地说:" 不……不知道。" 奶奶目光犀利,不容我喘息:" 不要撒谎。" 我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这样,难道钟新没有人身自由吗?他不能出门吗?这也太 奇怪了。我说我真的不知道,钟老师和我到东郊市场后他告诉我说他还有事,就叫 我先回来做饭和照顾奶奶,他大概去理发了吧。 奶奶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她拉过我的手,我的手下意识地一缩,那种柔软而 冰凉的软,使我有抓着一条蛇的恐惧,然而,手还在她手掌里,她看了看门口,又 收回视线,说:" 小郁啊,奶奶还是很喜欢你的,很可爱。你喜欢奶奶吗?" 我怯 怯地看了看她,不敢定睛看,只是模糊的一团。我点点头。 " 那你听好了。以后,你听奶奶的,按奶奶吩咐的做,奶奶不会亏待你的。" 我说:" 谢谢奶奶,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奶奶,为奶奶做好吃的。" 她笑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需要你做的主要事情还不是这些。" 我吃了 一惊,更加糊涂了。我不明白除了上面说的那些,我还能为她做什么。 " 小郁,你一定要保守秘密,你先答应我,你发誓。" " 好,我发誓。" 我感觉自己成了接受她培训的特工。 奶奶说:" 除了做饭和做家务,你要帮我好好看着钟老师,把他的行踪告诉我。 " " 啊?" 我的嘴巴张成了个"O" 型。奶奶的眼睛并不看我,而是看着前面空空 的墙壁,她缓缓地说:" 特别是他不在家不在学校的时候,你要帮我弄清楚他到底 在干些什么。" " 为什么呀?" 我太吃惊了,原以为我是这个家庭的外人,没想到…… 奶奶一脸严肃:" 原因你就别问了。" 我垂下头,小声说:" 好的。" 墙上的钟响了起来,钟声在屋子里回荡着,这声音拧在一起,趴在我的脊背上, 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慢慢向我的头颅揪上来,我的手想伸到后面去,但害怕被 咬。手一直在奶奶手里,我想抽出来,说:" 奶奶,我们走路吧。" 奶奶松开,说 :" 好的。" 奶奶的一句话使我浑身轻松起来,她说:" 小郁,家务活过得去就行,我不会 斤斤计较的。" 令我吃惊和高兴的是,中午钟新回家时,果然理了发。餐桌上,奶奶对我做的 农家小炒肉大加赞赏,这与她一向低调和不动声色的风格大相径庭,梁爱珍说:" 小郁,不容易啊,能够得到奶奶夸奖的人是不简单的。" 钟新也点头,很高兴的样 子:" 是啊,不容易。" 奶奶放下筷子,很生气:" 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就那么不宽容?小郁这孩 子虽然这碗农家小炒肉做得不错,但你们也不能把她捧到天上去,青年人要多学习。 " 奶奶又把头转向我," 是不是?" 我点点头,像只小乖猫。 我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具体那种感觉是怎样的,我又说不上来。在钟新家里, 我听不到污秽的语言,每个人看上去都那么有修养、文明。钟新说,奶奶以前是他 的老师,是中文系教授,虽然已经退休,但满腹经纶,虽然中风瘫痪了,是不能小 看的。而他老婆梁爱珍,我是知道的,在他所在大学财务处工作,是个会计。钟新 就更不用说了,是中文系教授。一家的高级知识分子。只是,我不明白,自从我来 到他们家,虽然很少见他们夫妻吵架,但对于他们夫妻分居是一清二楚的。难道他 们就不需要性生活吗?这太不合常理了。 不知道钟新是否还记得我母亲,我心里非常不平衡。凭什么他的生活可以这样 风平浪静而我的母亲我的家遭受如此不幸?太不公平。 晚上,奶奶睡着后,我用母亲的手机继续给钟新发短信。我告诉他" 我" 明天 早上将到达北京,现在在火车上,问他明天能否在北京站见" 我" 。过了好久,钟 新回短信说,明天他正好没课,中午12点请" 我" 吃饭,具体地点到时候短信联系。 我答应后忙关了手机。 对面床上,躺着奶奶,这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她的呼吸系统因为鼾声而有了动 感。靠床边的墙壁上,有一个书柜,我突然想在里面找一找有关奶奶的故事和线索, 打开灯,悄悄走过去,刚刚准备抽出一个笔记本,突然,奶奶说了句:" 干什么, 别乱翻,快睡觉吧。" 我吓了一大跳,忙关灯回到床上。 原来一切在奶奶掌控之中。 早餐我煎了荷包蛋煮了豆浆,见钟新很兴奋,他说今天中午他不回来吃饭,奶 奶追问他为什么不回来吃饭,他神采飞扬地说有一个毕业生请他,可能还会送他礼 物。大概为了洗刷自己,钟新强调说那个学生是男孩子,以前很招人喜欢,现在果 然出息了,当上了公司老总。梁爱珍问什么公司,钟新说不清楚,没有打听,反正 在中关村。 我暗暗好笑,同时,也非常佩服钟新编故事的能力,脑子里冒出《故事" 新" 编》这四个字来。我想象着钟新兴冲冲从大望路打的到北京站的情景,事实上他什 么也不会见到,因为到时候我将关掉手机。 出门前钟新在洗手间吹口哨刮胡子,我从没发现他有胡子,但从他刮胡子的时 间看,他还是长着许多胡子的。而且,刮过胡子的钟新看上去至少年轻5 岁。我忍 住笑,看着他出门,正准备擦地板,奶奶把我叫到跟前,说:" 你出去赶快跟着他。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 奶奶,那谁做饭呀?" 我装出非常着急的样子。 " 这个你就别管了,放你一天假,今天你的任务就是跟着他。" 奶奶说。 我差点对喊万岁,这样的好事,而且,这差事根本就不需要我费力,因为我知 道钟新去的决不是中关村而是北京站。想到如此大块大块的美妙时光,我也像钟新 一样兴奋了,那今天做什么呢?去网吧?图书大厦? 在奶奶的催促下,我在钟新五分钟后出了门。母亲的手机在我手上,这就像风 筝的线,我时时刻刻都能知道他在哪儿,而他,却永远不会知道我宝宝在哪儿。果 然,街上哪有钟新的影子?我忙给他发短信,说:" 新,我到北京了。" 很快,钟 新回了短信:" 我已经出来了,在现代城农行取钱。" 我想象着钟新的美妙计划, 见了母亲,先是在一个漂亮的餐厅里吃饭,然后,开房、做爱,享受身体与精神的 双重快乐。 我的身体突然滋生出一种快感,我想把这种快感尽快释放出来," 我" 说:" 新,我想……和你做爱,你什么时候能到?" 钟新说:" 我也想,宝贝。" 一句" 宝贝" 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还以为喊的是" 宝宝" 。 真可谓心惊肉跳,如此下流的对话。 假如,我所面对的真的是他,而他面对的也真的是我,我们还会彼此说出这种 话来吗?还会这样说吗?一闪而过的念头突然对我造成了巨大诱惑,它植根在了我 心底。我甚至想象,未来的那一天和今天一样,我和钟新,都是自由和难得的,假 如我和他在一起,我们将会是怎样的情景呢? 他的眼神,沉静中带有几分无声的挑逗,而那挑逗又因为沉静而富有静水深流 的魅力。他的怀抱应该温暖如春……不,不,现在事情还远远没有达到这样的地步, 而且,这样一个老男人,风度不及我父亲一半的男人,我的身体还暂时接受不了。 他当然是愿意的。年轻女孩子的身体对于他们这样的中年性饥渴男人无疑是一顿美 妙大餐。 不想跟踪他了。手机在我手上,实地跟踪是一件愚蠢的事情,没有必要,否则, 被他发现只会失去他对我本人的信任。反正,线在我这儿,我可以随时掐断它。我 躲进了现代城一家书店的二楼,打算在那儿看一天书,进书店前,我买了两个面包 和一瓶矿泉水。 半小时后,钟新的短信又来了,他说:" 小莹,你现在哪里?住下来了吗?" " 我" 说:" 没有。我现在在北京站的候车室坐着休息,等你。" 钟新说:" 好,我10分钟就到。" 为了后面情节的发展," 我" 接着说:" 手机快没电了。" 然后,我关机,继 续靠在书柜旁边看书。 我想象着10分钟后钟新在熙熙攘攘的北京站候车大厅寻找" 我" 的情景,很显 然,他肯定给" 我" 发过短信,甚至拨过电话,但是," 我" 的手机已经关机。他 会想起" 我" 所说的手机快没电的问题。然而,他一定会很有耐心地寻找,等待, 在茫茫人海里。也一定找了很长时间,这中间,他甚至想到了去广播室发布寻人启 事,然而,他又会觉得那样过于张扬,那等于让整个北京站的人都知道他的情人齐 师莹来到了北京,这是很冒险的行为。四周是背着或拖着行囊的人,钟新一定急得 冒汗。 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过了快一个小时,猜想钟新现在一定在生" 我" 的气, 按照一个成年人的智商水平," 我" ,也就是母亲齐师莹应该明白在自己的手机没 电的情况下,主动用公用电话给他打电话,而这项花费不过5 毛钱。 我很想打开手机,看看里面他给我发了些什么信息,但又害怕他的电话拨过来, 而那时候我就不能不接听了,否则,无法自圆其说。 正当左右为难的时候,我在身体右侧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周园清! 那个昔日给我写13页情书的男孩。我们的目光相遇在一起的时候,周园清异常吃惊。 他脸上的神色是复杂的,我至少看出了不下5 种:惊讶、欣喜、疑惑、期盼、犹豫 ……我的视线在他周围清理了一遍,没有发现和他亲密的异性。 一家很小资的书店,零散的读者静静看书。 " 宝宝,是你吗?太高兴了!在这儿能见到你!" 周园清的手伸过来,想握住 我的。 这是我们毕业后的第一次见面,我手上拿着书,没有腾出来迎接他。他并不介 意,笑了笑,说:" 吃饭没?走!我请你吃饭去!" 我有些犹豫又有些渴盼。在异 乡,我是孤独的,现在能碰到同学,当然开心,但是,昔日的阴影,特别是那天— —3 月18日的阴影笼罩着我,周园清应该知道我家所发生的一切。 " 宝宝,你现在好沉默……" 周园清说。 我看了他一眼没吭声。我想:" 下一句他将告诉我什么呢?" 出了书店,我们往右走了十几米,有家酸菜鱼店子,周园清邀请我进去坐坐, 他说不一定要吃些什么,但需要交谈和交流。我未置可否。看来,人与人的交流非 常必要。周园清吃饭时对我所说的,全是我以前闻所未闻的。他说他曾多次给我的 手机打电话,可是,我已换了号码,他不知道新号码。他说,其实,他一直就没有 女朋友,那封写给我的13页纸的情书是他写的第一封情书,以后再也没有写过。那 次,他带表妹去吃麦当劳,看见我,便要表妹配合他演一曲小情侣的戏,当时没想 到事情的后果,只是想到自己的情书没回音,想气气我……他说他没想到我也来北 京,这下可好了,可以在一起了。 我看着他,好像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我说:" 我想喝酒,喝不喝? " 周园清问我想喝什么酒,我说:" 白酒,把菊花茶拿走,我要喝白酒!" 周园清瞪圆眼睛看着我,我说:" 不给我喝,是不是?" 周园清说:" 姑奶奶, 哪个不敢给酒你喝呀,给给给!服务员,拿酒来——" 周园清被我弄懵了,我一大口一大口地喝,连菜也不吃。 桌上摆着红焖武昌鱼、农家小炒肉、干锅带皮牛肉。 渐渐的,周园清的声音模糊起来。但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我说: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打过电话。 周园清说着说着眼睛红了:" 宝宝,你别这样好吗?我心里很难受,我也不知 道为什么。自从毕业,我一直就不开心,在这里工作压力也非常大,房租又高,每 天我都支撑着自己,我前些日子打听到你在楚江一家广告公司,现在怎么又来北京 了?在哪家公司?" " 我我在北京当保姆……" 我含糊不清,但我相信周园清听清楚了。 " 啊?什么?做保姆?不要这么搞笑好不好?你郁宝宝在北京做保姆?北京人 有那么高级吗?" 我把酒杯斟满,一仰脖子倒了下去:" 周园清,不是人家强迫我的,我愿意当 保姆,明白……吗?" " 不明白,宝宝,今天,我太吃惊了,吃惊在北京突然遇到你,而更吃惊的是 你在北京当保姆!我真的糊涂了,为什么会这样?" 周园清情绪激动。 我缓缓站起来:" 我当保姆,是的,我很下贱对不对?再见了,谢谢你的酒! " 周园清的脸涨得通红:" 你……你……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唉!" 我在前面跌跌撞撞地走,周园清追上来扶住我。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是 怎么找到钟新家的,假如不是周园清,也许我早趴下了,当然,假如不是周园清, 我也不会有喝酒的机会。我只知道进门时看到钟新回了,奶奶见我旁边还有个男孩, 吃了一惊,而钟新也闻到我身上的酒气,皱了皱眉。 周园清离开后,他对歪倒在沙发上的我说:" 小郁,你也太离谱了吧?现在什 么时间了,也不做晚饭?还在外面醉成这样?我看你明天卷铺盖走路算了!" 我浑身无力,不想开口讲话,把眼睛眯开一条小缝,说:" 好,我走——" 还 没说完,胃里一阵翻腾,一股热辣辣的东西从喉管里冲出来,客厅里顿时弥漫着酸 味儿。奶奶、钟新、梁爱珍都面面相觑,呆了。 我吐出来后,轻松了一些,但仍然头昏脑涨,想从沙发上站起来,但又坐下了。 " 简直太过分了!" 梁爱珍的声音。 我知道今天这一幕意味着我在钟新家的保姆生涯即将结束了,心里突然有了一 种轻松,我想回家,不想给人家做什么保姆,我自己是一个需要保姆的人。 我听钟新叹了口气,手拿拖把做卫生,那些污物因为被翻动,又一阵酸味卷来。 我只看到他的头在我眼前晃动,来回几次,离开了。 梁爱珍唠叨着:" 女孩子,以后再不要这样了,在外面出事情了怎么办?我们 都是有责任的。" " 好了,算了,今天小郁有点事,是我准的假,你们别埋怨了。" 奶奶发话了。 我感激地望望奶奶。 昏睡几个小时后醒来,天已经全黑,起来洗澡,准备继续睡。刚把脚伸进被子, 钟新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碗。我以为是给奶奶的,拿眼睛看奶奶,奶奶心里明 白,她看钟新。 " 小郁,把这喝了,解酒的。" 说着,一碗暗红色的热腾腾的液体已经在我面 前。我忙接过来,说:" 谢谢钟老师,我……" " 我什么?喝了睡觉!以后别这样,一个女孩子,特别要注意!快喝吧。" 我 把嘴巴靠近白瓷碗,嗅到了一股姜汁味儿,鼻尖发酸,对于面前这个对我好的人, 我不知道该爱他还是恨他。 生姜汁喝完,额头冒出汗,我浑身一阵轻松。奶奶靠在床上,又看看门,然后 问我今天的情况。我非常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说。为了从长计议,获取奶奶的信任, 我不得不说了真话。我说:" 奶奶,我今天好辛苦,一直跟着他,他没有去中关村, 去的是北京站。" 奶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 他见什么人了?" "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我一直在北京站盯着,他在那儿呆了没多久就离开了, 什么人也没见。" 奶奶说:" 那就奇怪了,难道是没找着?好了,此事就此为止,别说了,睡觉。 " 夜,静下来。 确信奶奶睡熟后,我打开母亲的手机,里面好几条钟新的短信: 第一条:我到了,你在哪儿? 第二条:手机没电了吗?请赶快给我打电话,联系我。 第三条:怎么啦?小莹?你在哪儿? 第四条:难道你没有来北京吗?为什么要捉弄我? 第五条:我回家了,真失望! 我看了看最后一条短信的时间,是下午2 :35。 应该给一个不见他的理由,我眼珠转了转,给钟新发去了这样一条短信: " 对不起,我到火车站刚给你短信就接到单位的电话,有急事找我,恰恰手机 也没电,来不及联系你就买返程票回了。真遗憾。" 钟新很快回信说:" 啊?这样啊?真难为你了。" 我说:" 我想你,亲爱的" 然后,关了手机。 黑暗中,闭上眼,面前浮现出两张脸来:钟新和周园清。周园清的肩头斜挎着 一把吉他,大学生活动中心,他在舞台上自弹自唱。而钟新,竟然坐在黑压压的人 群中,是一名普通的观众。 没想到小插曲竟然这样有意思,而且,这些是我一手导演的。正当我为接下来 的家庭生活风平浪静而感到无味时,又出现了微澜。 一个早上,钟新说:" 小郁,今天有客人来,去买点菜回来。" 我穿在睡衣在卫生间刷牙,见钟新,故意把胸挺了挺。这件粉红的睡衣在我看 来是非常性感的,娇嫩的颜色和挑逗的质地。钟新的视线好像在我衣服上停留了片 刻,没想到他嘴里蹦出这样一句:" 小心着凉,小郁。早上多穿点儿。" 我差点晕 倒,顿时像个泄气的皮球,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这个男人,了无情趣!牙刷与泡 沫一起衔在嘴里,我懒洋洋地问:" 不是有暖气吗?我不怕冷!什么客人?" " 是我一铁哥儿们。" " 买什么菜呢?" 泡沫还堆在我嘴边。 " 买条桂鱼,对了,你会包饺子么?小乔喜欢吃豆皮,你会不会做?南方人应 该会的。" 钟新说这话的口气好像他不是南方人…… " 好的,我试试看。" 准备出门,身后钟新又喊起来:" 小郁,又忘了?" " 哦,垃圾袋。" 我下楼总忘了把垃圾带下去。以前在家哪里做这些? 马路上无意回头,竟发现钟新在后面。奇怪。他已经走上前来,说:" 我去买 份报纸。" 我问:" 来几个客人?" " 一男一女。相亲。" 没料到钟新有如此雅兴,我心里暗暗好笑。 大概十分钟后到了东郊市场,还好,生鲜区很丰富,没有楚江超市生鲜区的长 长队伍,印象中那里百分之九十是老头老太太,想来老头老太太也没什么业余活动, 站在一起,鸡蛋领了,天也聊了,时间也打发了。寻思着,到了卖鱼的摊主前。 今天的午餐,对于我来说,完全不亚于一场厨师等级考试。 买桂鱼,叫人杀了;买西芹,买肉等等,我一直在努力回忆以前在楚江所吃过 的豆皮是由哪些原料做成的:糯米、火腿肠、鸡蛋、面粉、香菇……还有……能想 出来的也就这么多了。 回到家,刚开门,就听奶奶喊:小郁,快来扶我上厕所!来不及了!我忙放下 菜冲进客厅。奶奶坐在书桌前,小字本上密密麻麻的钢笔字,歪歪扭扭的。我扶起 奶奶,慢慢向卫生间走去。 作为保姆,洗衣做饭在这里还不是主要的,重要的工作是照料梁奶奶。所以, 当奶奶小便完后,我冲刷了卫生间,给奶奶泡了一杯茶。 我是从博古架上拿的一盒铁观音。 奶奶抬头看了看我,接过茶,笑了笑,说:" 谢谢!谢谢!你歇会儿吧!" 我说:" 我不累!" 奶奶指着茶几上的巧克力糖,说:" 吃糖!来,坐一会儿!" 边说,边把手伸 过来,要我扶她坐到沙发上去。 " 奶奶,我帮你按摩吧!" 我甜甜地喊着。 " 谢谢!谢谢!" 我把手放在奶奶的大腿上,腿没有想象中的柔软,甚至有些僵硬,按了半天, 也不得章法,渐渐缓慢下来:" 奶奶,您的腿……?" 奶奶的面孔严峻起来,说:" 突然就这样了,很奇怪。" " 真的吗?对了,不如去看看算命先生,看他们怎么说?" 奶奶说:" 没想到你也迷信啊!没用的,都看过,就是很奇怪,我知道,这是 命!我姨侄也帮我找高人算过。" 唠了半天,看看墙上的钟,我忙起身:" 奶奶,该走路了!" 奶奶说:" 好。" 她穿着长袖裤褂睡衣一瘸一拐走在前面,我走着马步、手臂弄成括号形状跟在 后面。 除了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余下的任务就是伺候奶奶在家里走路锻炼,从阳台到 客厅,从客厅到阳台,来来往往要走十次。每走一步,奶奶都很吃力,她的脚落在 地上没有目标,发出重重的响声,好像她走路的目的就是为了把脚在地上踏出声音 来一样。 走完十圈,通常要花半个小时,而奶奶的身上也有了很多汗。我又拿来干毛巾, 连同自己的手伸进她的后背,帮她擦干。 走完路,泡的茶温度正好。奶奶喝茶的时候,我开始做饭。 梁爱珍下班了,我说:" 大姐下班了,今天来的是什么客人?" " 乔光荣,你到时候喊乔大哥就行了,今天我们帮他介绍了一个女孩子。" 我好奇地打听:" 乔大哥多大呀?" 梁爱珍说:" 快50了!我哥出事的时候,他哥也是飞行员,也出了事。就和我 们家认识了,一直这么多年都像亲戚一样来往。" " 他没结婚吗?" 我更加奇怪。 梁爱珍说:" 他老婆出国后和他离婚了,儿子也接到国外去了,现在一个人。 " 我没再言语,先开始做豆皮,把香菇泡了,鸡蛋打碎了,面粉调了,才想起还 有最重要的一环:糯米要蒸熟。又去泡糯米、蒸糯米,在蒸的间隙,我又想起火腿 肠好没有切成丁……我有些手忙脚乱,不过,从没做过饭的我,能做到现在这个样 子已经很不错了。 钟新上完课回家候,大概嗅到了香味,见我围着围裙忙得不亦乐乎,一丝笑意 浮现在脸上:" 小郁,怎么样?熟了吗?他们快来了。" " 啊?这么快来呀?" 我说," 桂鱼还没做呢!" 钟新边转袖子边说:" 我来帮帮忙吧!说,需要我做什么?" " 你先站在这里吧,我想起来就告诉你。" 我手里拿着菜刀。 钟新哈哈大笑:" 怎么,想杀人哪?那我就站在这里,OK?" 我不想让这样的快乐气氛继续下去,钟新开心的笑又刺痛了我,我眼珠一转心 生一计,放下刀双手捂着肚子,蹲下身:" 唉哟,我肚子好痛,你先帮帮忙,我要 去厕所一趟——" 钟新说:" 去吧去吧,这丫头!" 卫生间里的小壁橱里刚好有一本供如厕时消遣的《故事会》,我躲在里面读了 几个故事后,慢吞吞走出来。 厨房里热气腾腾。梁爱珍在沙发上坐着,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我开始收拾屋子。最喜欢做的家务活是拖地,也许是受母亲影响,八字步张开, 手挥舞拖把在客厅里写着大字,钟新看见了,说:" 地等会儿再拖!你先收拾桌子 吧!" 我已回到厨房——我的战斗岗位上。 外面想起了敲门声。 " 乔哥来了!" 钟新边说边开门。 进来的是个高个男人,浓眉大眼,人没进门爽朗的声音就响起来:" 哟,什么 好吃的,这么香!" 我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卑贱地位,甚至有喧宾夺主之嫌,上前自 我介绍说:" 我是保姆。乔大哥好!" 乔大哥的脸因为笑而聚集了黑亮:" 我是保姆?哈哈,有意思。哟,小丫头, 看看,做的什么?" 我的杰作——豆皮已经做好了,两大块躺在盘子里,引来乔大哥的惊叫声:" 哇,这保姆不错,还会做比萨饼啊?" 我脸一红,钟新笑起来,说:" 人家小郁做的是豆皮!" " 豆皮好!豆皮好!我就是喜欢吃豆皮!" 乔大哥忙改口。 钟新一脸的神秘,说:" 对了,乔哥,小杨马上到!你先坐一会儿!" 小杨是位30多岁的离婚女人,白白净净的,据说是梁爱珍朋友的妹妹。梁爱珍 已从卧室出来迎接。 菜摆上桌子后,我招呼他们坐下,然后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 只听乔大哥喊:" 喂,小丫头,来一起吃呀!" " 我不饿,你们先吃吧!" 我手几拿着报纸,装模作样地看着。 钟新发话了:" 快来,小郁,找几个勺子出来,一起吃。" " 算了,你们先吃,我不饿。" 我还是没有动。 钟新说:" 还不快来!" 我只好来到餐厅里。 钟新面前竖着一瓶啤酒,他和乔大哥一人一玻璃杯。乔大哥问我要不要来点儿, 我说不喝不喝,你们喝吧!看看旁边的小杨,我忙起身说:" 要不要来点茶?" 小杨细声细气:" 谢谢,不要。" 看着伸向菜碗里的几双筷子,我有些紧张,就好像自己没复习功课考完试后站 在改卷老师旁边一样。 第一个发言的是乔大哥,他夹了一块豆皮,嚼了两口,点点头,说:" 嗯,好 吃!" 我轻嘘一口气,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乔大哥说:" 一看就知道没当过保姆! " 我竖着耳朵静待下文,看他评价哪一碗菜。没想到乔大哥说:" 知道不,丫头? 当保姆的人从来都不会对别人说自己是保姆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 好家伙,我刚一进门,你就说,我是保姆!" 乔大哥一脸笑意,和蔼可亲。 钟新对小杨说:" 来,别听他们瞎侃,别客气,吃菜吃菜!" 梁爱珍把黄瓜啃 了几口,也附和说:" 对,小杨,吃吃,别客气!还忘了介绍了,这个,就是乔。 " 小杨低垂着眼帘,有些不好意思。 " 小乔初嫁了,哈——" 活泼惯了的我又露出本性。 小杨忍不住笑起来,餐桌上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 乔大哥是行家,教教我怎么做吃的。" 我得寸进尺。 乔大哥看了看钟新,说:" 既然这丫头这么勤奋,那我就讲讲?" 钟新眨眨眼睛,脸上露出调皮的神色,笑说:" 那就讲讲?" 奶奶也说:" 那就讲讲?" 乔大哥呷一口啤酒,大模大样吃了一口菜,开始讲起来:" 民以食为天,你们 想吃什么,尽管说,不过,只能饱饱耳福,哈哈,小杨,你想吃什么?" 梁爱珍看看小杨,说:" 小杨是湖南妹子,你看着办吧!" 乔大哥想了想,说:" 本来给你来个长沙的干窝带皮蛇的,算了,怕吓着你, 还是来一碗邵阳的爆炒猪血丸子吧!" " 邵阳也是湖南的,邵阳人会做生意,湖南发了大财的都是些邵阳人。" 钟新 说。 " 还是钟博士知识渊博啊,佩服,话说这猪血丸子,是邵阳的传统食品,用的 主要原料呢,就是豆腐。小丫头,听着啊,怎么做,先用纱布将豆腐中的水滤干, 然后呢,将豆腐捏碎,听着啊,新鲜的猪肉切好了,切成肉丁或者条状都行,再拌 上猪血啊,盐啊,辣椒粉啊,五香粉啊,麻油啊,香油啊,味精啊,芝蔴这些作料, 搅拌均匀了,做成馒头大小椭圆形状的丸子,放在太阳下晒几天,再挂在柴火灶上 让烟火熏干,最后,就可以爆炒了!好家伙,那个香啊——" 乔大哥闭着眼,陷入 遐想。 我站起身,说:" 乔大哥,等等,我去拿支笔,记下来,你再说一遍啊。" 乔大哥哈哈大笑:" 唉呀,小丫头还挺认真的,拉倒吧,别记了,你也不是做 这行的料!" 大家都笑起来。 饭后,我收拾餐桌,钟新回到书房,梁爱珍和奶奶回到卧室,乔大哥和小杨在 客厅里喝茶,我收拾完,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不一会儿,钟新喊我,我问有什么 事,他说:" 人家谈恋爱,你坐在旁边当电灯泡啊?" " 那我去哪里啊?" 我不以为然。 钟新说:" 随便去哪里都成,看电视啊,去楼下玩啊,吃了饭,可以去校园里 转转。" " 好的。" 和乔大哥小杨打招呼后,我提了垃圾袋下楼。 等我回到屋子里时,乔大哥小杨已经走了,家里冷清清的,梁爱珍靠在沙发上 发呆,钟新在书房里备课。空气中仿佛有股火药味,果然,我听到梁爱珍的声音里 带着哭腔:" 姓钟的,这么说,我该谢谢你,是不是?" 钟新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 不说了,不想说了。" 我感觉有些奇怪,这两个人太会演戏了。一会儿是亲密爱人,一会儿是刻骨仇 人,真搞不懂。正百无聊赖,家里的电话响了,接时,是乔大哥的声音:" 哟正好, 小丫头,快下楼,车在马路边等着,和我们一起去唱歌。" " 我吗?" 我有点不相信。 " 是啊,小杨挺喜欢你的,我们一起去,人多好玩些。" 我忙换鞋出门,马路边果然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我叫不出名字,见乔大哥在里 面招手,便钻了进去。 北京的KTV 好像处处爆满,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说要排号。于是,在三楼大厅, 我在墙边的一张沙发上靠着,乔大哥和小杨在另一边聊天。 我夸乔大哥的围巾挺好看的。 乔大哥说:" 要不要?送给你。" " 你把围巾送我,那杨姐会生气的。" 乔大哥看着小杨,眨眨眼,说:" 生气吗?哈哈!" 我累了。 不知什么时候,歪靠在沙发上的我,进入了梦乡。 钟新全家对我在乔大哥到来那天所做的饭菜还比较满意。 这个晚上,我与梁爱珍在客厅看电视,奶奶早早睡了,钟新晚饭后出门一直没 回来。我进房后,奶奶问钟新是否在家,我说不在,可能在办公室,奶奶说:" 你 去看看,看他在干啥?" " 奶奶,我不知道钟老师的办公室啊。" 我看看外面,黑黢黢的。 奶奶靠在床头,说:" 很好找的,办公大楼二楼,你看哪个亮着灯嘛!" 我提了垃圾下楼。 校园里华灯初上。林荫道上走着三三两两的学生,偶尔瞥见花园里的长凳上有 学生搂着。远望办公大楼,果然,二楼有扇窗透出亮光。 每天我都要到楼下给家里打电话问候母亲的病情。有次钟新撞见了,问我为什 么不用家里的座机,我含糊两句搪塞过去了。 父亲一再叮嘱我在外面要小心,早点回来,别太牵挂家里,挂电话后上楼,我 见办公室的门关着。 站了会儿,不见有什么动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敲门。 " 请进——" 果然是钟新的声音。 见是我,钟新吃惊地问:" 哦?有什么事吗?" 钟新在上网。我在门口没动,说:" 奶奶叫我上来看看。" 钟新笑了起来,当然,不是愉快的微笑,而是有些莫名其妙,他提高了声音: " 看看?看我在做什么是不是?以前是她亲自查岗,现在有助手了,你说,我在办 公室能干什么?现在就回去向她汇报,说我在上网,在聊天,在网恋!" 我的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嘴巴瘪了瘪。钟新觉察了,脸色缓和下来:" 对不起, 对了,小郁,坐,坐,聊聊。" 我在他对面默默坐下来。 " 这何时是个头啊,一点人身自由都没有。" 钟新还在发牢骚。 我要抓住这次难得的单独相处的机会,我想起他的话,于是单刀直入地问:" 钟老师,您真的在网恋?有喜欢的人?" 钟新看看我,也许觉得我的问题很大胆,有些吃惊:" 网恋?我有那么傻吗? " 我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说:" 那么,现实生活中有你所喜欢的人咯? 钟新也盯着我看了几秒,我知道我眼睛里有异常坚硬的东西,他收回视线:" 是的,有喜欢的女人。但是,喜欢是喜欢,不一定是爱。" 没想到他这么直率,我想弄清楚他所说的" 喜欢" 和" 爱" 到底有什么区别, 说:" 那喜欢是什么,爱,又是什么呢?" 钟新点燃了一支烟,说:" 换个话题,你喜欢读什么书?" 突然他好像想起什 么似的," 也许这个问题太为难你了,哈哈。" 语气充满戏谑。 我说:" 我想知道您喜欢哪些作家?" " 劳伦斯,听说过吗?是我比较喜欢的。" " 为什么?" " 因为,他用非凡的热忱,赞美和描绘了人世间的性爱。" 我不明白此时为什么钟新和我聊起性爱,脸有点儿红,也许,他潜意识里想勾 引我吧,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既然他可以如此大胆,我为什么不能呢?这样一想, 大脑兴奋起来:" 是的,性爱是美的,我喜欢杜拉斯的《情人》。钟老师,您…… 有情人吗?" 钟新的脸色严肃起来,迅速收藏了自己,说:" 小丫头,说着说着就没谱儿了, 你先回去吧,我还玩一会儿游戏再回去。" " 啊,原来钟老师也喜欢玩游戏?" 钟新的高明就在这里,他能迅速转换自己 的角色,由情场高手到贪玩儿童。 " 是啊,游戏、下棋。业余时间总要打发啊。" " 那我先回了,您早点回家,免得奶奶牵挂。" 我站起身。 钟新摆摆手说:" 她牵挂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下楼小心点。" 我想笑,但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方式笑。钟新与奶奶之间的关系对于我来说,是 个谜。还有梁爱珍,他们没有尖锐的矛盾,也没有相亲相爱,从来不同床共枕。这 种无性婚姻把家庭变成了公司,而夫妻,则成了员工。 一路上,我盘算着该如何向奶奶汇报。 早上我带着一百元出门时,梁爱珍还躺在床上。我提了垃圾袋悄悄出门。买菜 的钱是梁爱珍夹在记帐本里的,每天花了多少都要记下来 在菜市场,我很会侃价。不仅如此,我还渐渐摸出了买菜的窍门。比如,我决 不会一进市场就买菜,总要先转上一圈,摸摸当天菜市场的价格情况。同一个菜市 场,买同样品相的黄瓜,每斤我能比别人便宜两毛钱。 以前,除了地瓜,我对水果不闻不问。也许是渴久了,现在看着蒙着薄膜的粉 红西瓜,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转了两圈,还是两手空空。现在的我宛如小主妇,过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 一堆鲜红鲜红的辣椒刺痛了我,热闹的市井生活里弥漫着只有我才能察觉的凄凉。 我陡然惊醒过来:我的青春可不是这么毫无代价地去消磨的,我丢掉了工作,我可 怜的母亲还躺在医院,我不能再防守,我要进攻。我没有必要为我的主人在买菜方 面讨价还价,也用不着去为他节约。我应该在他的家庭中不断制造矛盾,激化矛盾, 以观察他在矛盾中的态度,我不能让他的生活顺心愉快,他没有资格顺心和愉快。 钟新下课回来发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的金鱼少了两条。 起初,他没吭声,只埋头在鱼缸周围找,没有结果。我在厨房炒菜,锅铲与锅 发出很大的磨擦声。 钟新的声音里透着烦:" 小郁啊,轻一点,这样炒,锅会破的。" 我冷冷地说:" 知道了。" 嘴里虽然答应着,手里仍然用着力,钟新不说锅铲了,自言自语道:" 真是怪, 怎么差两条?" 我偷笑了一声。 " 小郁,你看到金鱼没?" 钟新接着问 " 我刚从市场回,没看到啊。" 我说。 " 哦。" 我喜欢如此悬念,这样,钟新脑子里就会存留一些问题,比如:金鱼到底被谁 偷了?如果不是偷,那又是怎样离奇失踪的?如果保姆与这事无关,还有一个人, 她,梁爱珍,为什么会害金鱼? 我觉得这麻烦还不够,饭做好后在厨房抽泣起来,显然,钟新发觉了,关切地 问:" 小郁,怎么了?" " 呜……呜,我买菜剩的钱被偷了?" 钟新有些紧张:" 多少钱?" "83 块,是我今天买菜多的钱……你们,你们就扣我的工资吧!" 我可怜兮兮。 奶奶在书桌上练字,头也没抬,说:" 偷了就偷了吧,以后注意就是。哪里还 扣你的工钱?" 梁爱珍磕着瓜子:" 就是要扣工资,不是我狠心。也不是不相信你,但你应该 有责任心,现在如果没有责任心,那以后就不仅仅只是83元的损失了!" 奶奶说:" 放牛的赔不起牛。" " 这是我的原则!妈,我也是为她好!您别在里面插嘴,与您无关!" 梁爱珍 的声音明显提高。 " 与我无关?我不中风,她能在我家做保姆吗?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奶奶非 常不满。 " 你怎么这样?就不能和妈少说几句?" 钟新对梁爱珍说。 半天没吭声的我不好意思,说:" 大姐,吃饭,别吵了,都是我不好,害得你 们吵架。" 饭桌上,钟新一直皱着眉头,心情很糟糕。吃完饭,卫生间里传来他一声吼: " 梁爱珍,你做的好事!对我有意见,也不能这样暗地里来啊!" 我心里打起鼓,想:坏事了,是不是金鱼又跑出来了?早上做饭前我把两条金 鱼扔进马桶,明明看见水已经冲下去的,怎么又跑出来了?果真,我听钟新对梁爱 珍说:" 看看你做的好事,为什么把我的金鱼扔到马桶里?" 梁爱珍气得脸都白了:" 你血口喷人!横什么横!没动你的金鱼!" 钟新的嘴唇直哆嗦,说:" 好,好,你什么时候能不撒谎?" " 金鱼是你的命呀?就为两条金鱼就这样对我?在你眼里,我还不值两条金鱼 是吗?" 钟新说:" 你说对了!至少它们不会骗我!" 梁爱珍趴在饭桌上哭起来。 我边低头收拾碗筷边想心思,觉得这次做得有点过了,后来转念想到母亲,咬 了咬牙,觉得他们是罪有应得。 第二天一大早,钟新来到我跟前,严肃地说:" 小郁,想问你一件事情,你一 定要诚实,发誓,不要撒谎。" 我有些心虚,小声说:" 好。" " 金鱼是不是你丢的?" 本来准备否认,但看钟新的目光,我非常害怕,说:" 我……我……" 钟新沉着脸,说:" 要是承认错误,我也不会追究你,我就是不服这口气,如 果实在查不出来,我准备到公安部门申请指纹技术处理。" " 啊?弄这么复杂啊?" 没想到钟新这么认真,我嗫嚅着:" 我……是……我 丢的……我想看看……它们在马桶里……能……不能活" 钟新很意外:" 你……你呀!" 我低下了头。中午做完家务活后,我写了一封检讨书悄悄放在钟新的书桌上, 上面写着: 检讨书 最最尊敬的钟老师: 您好! 记得那是一个无聊的上午,家里静悄悄的,除了大姐和奶奶在熟睡,除了我, 家里再也找不到一个活物(对了,还有钟老师您养的金鱼)。突然,楼梯间响起了 您的鞋跟和水泥楼梯撞击的声音,由远而近,一步步,如一只温柔的小手触摸在我 柔软的心房上。多么亲切的声音啊,我发誓无论走到哪里,即使在睡梦中,也能在 刹那间分辨出您的脚步声,它是那么充满威严和令人不可抗拒,因为您是个学识渊 博的大学教授。 我的心快速地跳起来。 响起了敲门声。 我开了门。头发披散着,目光穿过发丝,如一只惊恐万分的小羊羔,在厨房炒 菜的我通过锅铲与锅发出很大磨擦声来掩饰我残害金鱼的不安。您问您的金鱼去了 哪里,严厉的目光在我惨白的脸上扫过,大概在2 秒钟后柔和下来,您终于离开了 我的身边。后来,我终于老实交代了自己因为嫉妒金鱼的漂亮而残害它们的真实想 法。尊敬的钟老师,是您,教我学会了诚实,学会了老老实实地面对自己的缺点和 错误。我决心在您的教导和指引下,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与世界观,沿着正确的人生 道路大踏步地前进!!! 您忠实的保姆:郁宝宝 笑声从书房里传出来时,我才知道自己不愧为检讨书高手,一笑泯恩仇。钟新 被我的检讨书惹得哈哈大笑,他像敬业的语文老师发现一篇优秀作文一样欣喜不已。 他拿着检讨出来,说:" 有意思有意思,好久没这样开心过了," 他看着我," 文 字还可以,只是有点生搬硬套,不过,能写出来已经很不错了。" 我说:" 谢谢老师原谅我。" " 金鱼丢了就丢了吧!" 钟新说。 梁爱珍不依不饶,对钟新说:" 你一定要对我道歉,否则,我坚决不原谅你! " 钟新说:" 你做的坏事还少啊,不道歉。" 梁爱珍对奶奶说:" 妈——" 奶奶看看钟新,说:" 其实,说一句也没什么。" 钟新看看奶奶说:" 好吧,这次是我调查不够充分,抱歉。" 梁爱珍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没想到我克隆出的检讨,成为我的救命稻草。 金鱼风波之后,钟新又恢复了漠然,这使我有些沮丧。我努力地去恨他,想到 他使我家破人亡,牙就忍不住咬得吱吱响。 既然是狐狸,就一定会露出尾巴来。没有不偷腥的猫。 我需要耐心,等待再一次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我很早起来,拖地。 钟新穿好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昨天没来得及看的报纸。这好像已经 成为他的习惯——今天看昨天的报纸。 " 不回来吃饭,你们自己吃。" 钟新对我来说。 " 不吃?" 我把拖把放进卫生间,出来。 " 不吃。" 钟新眼神漠然,仿佛面前的我是一盘他根本没兴趣动筷子的食物。 我很反感他的这种目中无人,同时,也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怀疑。此时,我们距离 有点儿近,只是没有面对面,角度有点倾斜,我还是感到了空气的紧张。 钟新不再吭声,出了家门。 晚上回到家,钟新看上去有些疲惫。梁爱珍还没回来,奶奶一直坐在客厅,我 也不敢睡。钟新进客厅后,愣了愣,准备转身,奶奶叫住了。钟新看看我,满脸疑 虑,在沙发上坐下了。 奶奶首先提到了北京站那件事,然后提到了南源宾馆,钟新异常惊慌,他看看 我,我起身倒茶,神情自若。其实,我所知道的也就是这四个字。今天下午,当我 看到钟新坐的的士在南源宾馆门口停下并进去时,跟踪的我立刻打道回府了,奶奶 对这个情报异常重视,当然,跟踪的士费是在奶奶那儿报销的,这是事先定好的规 矩。 奶奶从来不把事情说明,只点到为止。现在,事情真相大白,我是间谍。这个 结论是我从钟新眼睛里读出来的。 奶奶很敏感,说:" 这事与小郁无关,是我一个学生打电话无意告诉我的。" 钟新轻轻吁了一口气,说:" 有个学生请我在南源吃饭。" 奶奶说:" 你当老师真幸福!怎么我当老师的时候,就没学生请我吃饭呢!" 钟新没再吭声,起身去了洗手间。 我坐在沙发上,冷冷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不停放映着母亲留在手机里的话: 我会让你心痛的,我要用生命来换取你的爱情。……我会让你心痛的,我要用生命 来换取你的爱情。 我的心,突然莫名绞痛,我发现我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物质,这种物质长 了锋利的牙,有着蚂蚁般微小的身躯,它们拼命咬噬着我,我气愤我嫉妒我恐惧我 不能容忍眼前这个男人爱上别的女人。最初,是因为母亲,而现在,我却说不清这 种感觉了,非常非常复杂,复杂得我近乎绝望。因为内心有个声音说:" 不,他是 我的,我的!" 母亲的那句话,瞬间竟然变成了我的,另一个我咬牙切齿地说:" ……我会让 你心痛的,我要用爱情来换取你的生命。……我会让你心痛的,我要用爱情来换取 你的生命。" 洗手间里传来洗漱声,水撞击到钟新的肌肤上,吱吱作响。 我想:这个男人无处可逃。 " 宝宝,你喜欢你的名字吗?" 奶奶从沙发上突然瞥了我一眼,等着我的回答。 " 不……不喜欢……" 我嗫嚅着,手里拿着拖把,呆呆站在一边。 " 嗯,我也不喜欢,这个名字有勾引男人的嫌疑。你母亲是做什么的?" 奶奶 的目光像两柄利剑,把我的答案刺成了马蜂窝。 " 我……我母亲不在了,哦,她很可怜,她什么也不能做……" " 什么意思?" 奶奶说," 什么不在了?又什么也不能做?" " 奶奶,您就别问了,好吗?求求您……" 我快哭出来。现在,我好想念我的 母亲,想念她可亲的笑容、她对我的宽容和溺爱,可是,这个最疼爱我的人,现在 却对我毫无所知,我不知道现在为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但是,我必须做 下去,不能放弃。否则,我会不得安宁。 奶奶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我之所以问你,是因为, 刚才我突然想起一个人。" " 一个人?" 我惊讶地问道。 " 是的,一个女人,你和她有几份神似,所以,禁不住就问你这些。" " 您认识那个女人吗?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想我必须追问下去,因为我 知道,她,就是我的母亲,一定。 " 她?当然认识。她是一个可怜的狐狸精。" 奶奶冷冷看着我。 " 啊?狐狸精?好恐怖!怎么这样?" 我高声叫道,有些夸张。我必须装出一 个小女孩的无知来,这才能让她放松警惕,对我不设城防,我在她身边坐下来,摇 着她的肩膀说," 奶奶,奶奶,我想听狐狸精的故事,您讲给我听,好吗?" " 唉!" 奶奶叹了口气,看看我,说," 你谈过恋爱吗?或者说,你爱过男人 吗?" 我摇摇头。 奶奶的手放在我的膝盖上,说:" 那你怎么听得懂这个故事呢?你不会懂的。 " 我以为奶奶不会往下讲了,没想到她一字一顿地说:" 那个狐狸精爱上了她不 该爱上的男人,所以,注定要为她的爱付出代价!" 两片干瘪的嘴唇在我眼前一张一翕,我隐隐窥探到了秘密缺口,昔日这个我不 设城防的慈祥老人在我眼里危险起来,可怕起来,但是,这不可告知的阴谋,对我 又构成了巨大的吸引力,虽然心如刀绞,但我仍顺从着她说:" 就是,这样的女人, 哼!" " 我不讲什么狐狸精的故事,我给你讲另外一个故事,是另外一个女人。" 奶 奶仰着头,看着墙,虽然那里什么也没有,但是,她的目光把她的思绪带到了很远 很远—— " 她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女人,非常智慧、善良,后来,她有了美好的爱情。她 的丈夫与她志同道合,相亲相爱,他们除了自己的孩子,还收养了一个孤儿,生活 平静而幸福……突然有一天,这个女人成了寡妇,她所爱的人因为疾病抛弃她,去 了另一个世界,她的生活乱成了一团糟。她每天上课,辛苦地带着两个孩子,如果 不是那两个孩子,她也许早就追随她的丈夫去了天堂。原本以为她的生活会一直这 么过下去,没有希望的过下去。可是,后来,却出现了一件非常奇特的事情……" 我张大嘴巴,静听下文。 奶奶并不看我,停顿了片刻,说:" 新学期来到了,这个女人,在她的课堂上, 竟然发现了她的丈夫复活过来了。" " 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我惊叫起来," 神话故事吗?" " 是啊,这个女人也不相信,那一节课她感觉完全失了态,眼睛紧紧盯着那个 男孩。直到下课铃响,她才回过神来,他,只是一个学生,和她的丈夫长得很像的 一个学生。" " 哦,这样啊,看来,这个女人太爱她的丈夫了。" 我说。 " 是啊,所以,她把她的爱,后来,全部寄托在了这个男孩身上,她也知道她 和这个男孩不可能在一起,但是,她不想他从她的生活里消失,所以,她把女儿嫁 给了他。" " 啊?那她女儿会同意吗?" " 怎么不同意呢?她是她的养女,她要报答,而且,那个男孩那么优秀,这对 于她来说,是很幸运的事情。" 奶奶把她的手又搁在我脑袋上,叹了一口气," 其 实,每个人,你看上去那么平静,他的内心世界都是不可捉摸的,都有着爱或恨的 惊涛骇浪。说到底,女人都是自私的。爱,是女人的全部,女人来到这个世界上, 就是为了征服男人,征服爱,为爱而活。" 我撒娇地说:" 奶奶,奶奶,这个故事虽然奇特,但我感觉距离我好遥远。我 要听您的爱情故事!" " 哈哈,我的爱情故事?我是快要进坟墓的人了,能有什么样的爱情故事?好 了好了,我今天说得太多了,你去忙你的吧,我看看书。" " 奶奶,我爱您!" 在离开奶奶之前,我对她说,然后,我转过身,一滴泪落 在地板上," 宝宝,宝宝,一定要忍耐,忍耐,母亲的秘密一定会揭晓的,一定会 真相大白的。" 做好饭,扶着奶奶走完十圈,门铃响了,一开门,是乔光荣乔大哥。 " 呀,乔大哥,请请——" 我对乔大哥很有好感。 奶奶闻声招呼着:" 小乔啊,坐,快坐——" " 小丫头!我是来吃披萨饼的!" 乔光荣魁梧俊朗,虽说50了,但一点也看不 出来。 趁乔大哥放围巾时,我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乔大哥赞许地点点头,说:" 这丫 头怪机灵的。咦,钟新还没回家呀?" " 他呀,哎!别提了!" 梁爱珍从洗手间出来,边梳头边说。我也插嘴说:" 钟老师脾气很大。" " 听见没?不是我说吧?" 梁爱珍的梳子扬得老高,左手竟抹起了眼泪,也不 知泪是何时出来的。 乔大哥笑起来:" 哎哟,小丫头一忽悠,你就哭了,她真是比艺术人生还厉害 呀!" 梁爱珍说:" 不是她忽悠,我就哭,是我命苦!你说,乔哥,这么多年了,这 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都不想说……以前,他倒提出离婚,是我不愿意,现在呢? 我想提出来,他倒不愿意了。我知道他怕背不孝的罪名,但这冷冰冰的日子,我咋 过呀!说得形象一点,我们就像是住团结户的。" 乔大哥挥挥手,笑了笑,说:" 那我呢?找谁说去?你好歹还有个人在跟前, 热也好冷也好,反正在一个屋里,我呢?" 梁爱珍平静了些:" 小杨那丫头真的没再联系你了? 乔大哥说:" 我不喜欢哄人家女孩子。我对她说,你别看我有车有房,但为了 养车,房子我租出去了,现在到处打游击,是游击队……" 梁爱珍叹了口气:" 每次你都这样,还不把人家给吓跑?" 乔大哥站起来,走到阳台边,往下看了看,说:" 说实话,我也不想伤精神了, 一个人自在。对了,这个周末我想去滑雪,到时候一起去吧,我们哥儿俩好久没聚 了。" " 滑雪?" 我忍不住应了一声,乔大哥听见了,说:" 对了,把这丫头也带上, 挺懂事的。" 梁爱珍说:" 对了,乔,你这些日子就来我家吃饭吧,反正有人做,你一个人 生活也没规律。" 乔大哥哈哈大笑:" 好啊,我来吃披萨饼!" 家里气氛因为乔大哥的到来而活跃了许多,我把菜端上饭桌时,钟新回了,见 挂衣架上的方格围巾,很高兴:" 乔哥来了啊,稀客稀客!哎哟,小郁的饭做好了 呀?真不错!" 见钟新心情不错,我猜他遇到什么好事情,怕他们忘了滑雪的事,我说:" 乔 大哥要我们这个星期去滑雪!" 我在" 我们" 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 好啊,我也正想去呢!" 钟新赞成。 钟新和乔大哥喝酒畅谈幸福生活的时候,我进了趟卫生间,拿出母亲的手机, 给钟新发短信。我说过,我不能容忍他的生活如此轻松愉快。 第一条:" 你在干什么?吃饭吗?" 第二条:" 怎么不理我?很忙吗?是不是家里来了客人?" 第三条:" 说话呀?是不是计划到哪里去玩?你的日子真滋润!你知道我的日 子是怎样的吗?" 第四条:" 请你今天晚上回复我,否则,我来北京找你!" 发完后,我出卫生间,又在桌子旁忙开了,帮他们拿汤勺、盛饭。经过金鱼缸 的时候,我眼珠转了转,想着下一步的计划。 我不想再这么温柔地耗下去了,必须加快进程。 周末到了。 乔大哥从楼下打来电话的时候,梁爱珍接的。 " 不去了,你们去吧!" 不一会儿,乔大哥进屋大声说:" 咋地啦,说的好好的,咋又不去啦?" 我倒了一杯茶,递给乔大哥:" 大哥请喝茶!" 乔大哥接过,露出一口白牙: " 小丫头真懂事!" 然后,他朝梁爱珍嚷道," 好,不去那你就在家照顾大娘,小 郁快收拾收拾,我们马上出发!" 钟新在卫生间里说:" 我马上好!" 梁爱珍看看我,大概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三个人上了乔大哥的车。 我关门的时候用的劲大一点,车门发出响声。乔大哥心疼地说:" 小丫头,小 心点,用不着那么大劲儿。" 钟新在后面说:" 这车是你乔大哥的命根子。" " 还是兄弟了解我啊。说真的,除了这车,我还真的没个伴了。房子为了养车, 租出去了,整天就像打游击的,单位、朋友家里,能混一宿就混一宿。实在没地儿 了,这车也是我最后的归宿,好歹不会睡在露天里。除了这车,再就是自己的身体 是自个儿的,所以,把它锻炼好了健康了,不去医院,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小郁, 你说是不是?" 我侧过头,见乔大哥的眼睛紧紧盯着前面,正专注地开车,棱角分明的脸,高 高的挺拔的鼻梁,虽然头发中有些花白,但丝毫遮掩不住他年轻时那种眩目帅哥的 影子,即使现在,看上去也就40出头。 在我眼里,乔大哥与钟新是完全不同类型的男人。一个英俊,一个普通;一个 强悍,一个文弱;一个武力,一个智慧;一个给人安全感,一个给人神秘感。在乔 大哥这样的男人面前,你永远不要担心自己的前途,在钟新这样的男人面前,你诚 惶诚恐,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完美。 高速路上车开得平稳而有速度,车内流淌着音乐,萨克斯。车经过马甸桥沿八 达岭高速公路至延庆县城,经 110国道龙庆峡路段到黄柏寺处,西行大约一公里后 到达延庆县张山营镇中羊坊,在石京龙滑雪场山脚下的停车场,交了停车费,乔大 哥和钟新分别从后备箱里拿出滑雪的器具,还有面包矿泉水,钟新不知道什么时候 拿了件棉袄到车上,丢给我,说等会儿冷,要我穿上。看到男式大棉袄,很可笑, 但还是拗不过,夹在腋下了。跟在他后面,有一点点感动,为他的细心。 我没滑过雪,便坚持在山下的大厅帮他们看守东西,虽然隔着玻璃,还是感觉 到从山上逼来的阵阵寒气。乔大哥去买门票,并办理自带雪具手续,办完回来说: " 好家伙,VIP 休息厅一小时300 ,也太贵了!" 钟新说:" 那是有钱的主子呆的。" 边说,两人边换滑雪器具,然后一摆一扭 地出了大厅,透过玻璃墙,见他们朝我挥手,然后排队坐缆车上山,很快,身影融 化在滑雪队伍中,分不清谁是谁了。 有点冷。 我站起来,见大厅门口不停有人出出进进,那边台阶下,有卖烤玉米和烤香肠 的,香气阵阵。想买一根,终究舍不得。最吸引我的,是那把紫铜壶,用那来烧开 水冲莲子羹,据摊主说,那壶值五六万,是清朝末年的。 大约一个小时后,乔大哥和钟新先后下来了。说是休息休息。 我说:" 乔大哥,刚才找了你半天,哪个是你呀?" " 我没戴头盔,从最高处冲下来的,最快的那个是我!" 乔大哥身上直冒热气。 我一脸羡慕:" 乔大哥真棒!" 钟新脸色看上去不怎么好,笑得很勉强:" 人家乔大哥是高级滑雪爱好者,当 然棒!" 乔大哥说:" 走,小丫头,去滑雪,先在山脚滑着试试。" 我有些蠢蠢欲动:" 好,那我试试。" 乔大哥笑着说:" 人家教练指导费每小时是150 块,你的,就免了!" 穿上钟新的行头离开他时,我看了他一眼,他也对我笑笑,摆了摆手,我想自 己那憨态笨拙的样子一定让他见笑了,或许,潜意识里,他会把眼前的我与我母亲 齐师莹划上了等号,还有那些遥远的往事。 滑了20分钟后我就进来了,乔大哥说来一趟不容易,要和钟新继续滑,钟新虽 然说他累,仍然与他去了。 大厅里渐渐空旷且暗下来。 我吃完面包后,喝了瓶酸奶,望着雪山,默默无语。 我不知道钟新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眼前,他好像不认识我,站在我面前好久,那 团身影,我是通过眼角的余光察觉的,起初,我以为是个陌生人,当面对他时,才 发现是他。 他眼神慌乱,想逃避而又不忍逃避的样子,语无伦次地说:" 你……你是谁? " " 我……我是谁?" 我愣住了," 我是小郁呀!保姆呀!" " 哦,是吗?小郁?" 钟新努力把自己从遥远的往事中拉回来的样子," 哦, 是的,你是小郁,我刚才差点认错了人。" 钟新很快恢复常态,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脑袋:" 唉!人老了,简直糊涂了! " 傍晚,在向导的指引下,我们仨去农家乐吃农家饭。进大院,我第一次见到北 方的炕,欣喜不已。脱了鞋爬上去,在矮桌边躺下来,后背暖暖的,有说不出的熨 贴。乔大哥指指我,对钟新说:" 你瞧这小丫头,高兴的!没见过炕啊?" 钟新看 着我,笑了笑。我说:" 没有啊,真好玩儿!" 菜很快端上来了,除了我爱喝的土 鸡汤,还有窝窝头什么的,都是土得掉渣的农家特产。我从没这么开心过,上午在 滑雪场吸纳的寒气此时通过这热炕和汤汤水水,逼了出来,毛孔里有着说不出的舒 畅。 回到北京城,刚刚天黑。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