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封晚晴只觉背上的寒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这个声音,又姓骆,天要绝她吗? 封晚晴只希望这时跳出来一个仙人,或者是妖魔,把她从这里变不见了,随便到 哪里,只要不是在这里都行! 如玉说:“骆公子只要到了,就是给如玉赏脸了。” 骆竟尧的声音从封晚晴身后传来,依旧是那种含笑的腔调,“如玉姑娘真是 客气,云兄、秦兄既然先到了,也不跟兄弟打个招呼,太不够义气了吧。” 封晚晴原本僵硬的身子越发僵硬了,他们居然是认识的! 云天扬打了个哈哈,道:“谁不知道你骆兄贵人事忙,咱们这些闲散人士又 如何找得到您呢,这可怪不得兄弟啊。对了,我要跟你介绍个人。” 云天扬望向封晚晴,只觉得她脸色不大对劲,而骆竟尧就站在她身后,含笑 瞅着她,似乎心情不错。这两个人之间那种气氛,实在是有些诡异! 云天扬瞪大眼睛看着这两人,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又咽了下去。这两个人之 间简直没有他介入的空间!看样子,他也不用多事了。 要挺住,封晚晴给自己打气。没什么大不了的,姓骆的已经有了二姐,竟还 敢到这种场合来,理亏的是他! 想起二姐,封晚晴怒气油然而生,她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然后转过身去, 面对着他。 “骆竟尧!”她毫不客气地连名带姓叫他。 “不用叫得那么大声,我听得见。”骆竟尧一派悠闲,瞅着她看了一会儿, 故作恍然道:“原来是三小姐,没想到三小姐还记得我的名字,我真是感激涕零。” 这个人装蒜的功力更上一层楼了,封晚晴冷眼瞧他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只 当做看不见。 “对了,三小姐怎么会在这儿?” “你管得着吗?或者你先问问你自己,你怎么会在这儿?”封晚晴开始兴师 问罪,“二姐嫁给你只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你就跑到这里鬼混,你怎么对得起她?” 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云天扬头大了,怎么又扯出来一个什么二姐,还已经 嫁给他一年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那种气氛,很明显地是……算了,这 两个人本身就麻烦,再牵扯到一块,要是简单了事才奇怪呢。多想无用,还是待 在一旁看戏多舒服。 “套句三小姐的话,这你也管不着吧。”骆竟尧瞅着她,轻笑,“你二姐都 不管了,你在这干着急干吗?小心气坏了身子。” 封晚晴对他最后那句戏谑的话充耳不闻,盯着他说:“胡说八道,二姐怎么 可能不管?我看是你根本没有告诉她吧。既然做得出来这种事,有什么不敢承认 的?” “冤枉,真的冤枉,”骆竟尧收敛了笑容,“我这回可真的没骗你,你二姐 真的知道我上如玉姑娘这儿来了。” “她就一句话没说?” “没说。” “你骗人!”封晚晴怒道。无论如何,她绝不会相信他这种鬼话的!以二姐 的性子,怎么可能……要不然,就是二姐知道说了也没用,才干脆什么都不说! 封晚晴心思一转,越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只看他和如玉如此熟稔,便可以想 得出他必是窑子里的常客了。她心一沉,忽然间觉得再也无法忍耐。 不想听他再说什么,封晚晴转身就往外面走去,她冲出门去,埋头走了一阵, 才稍稍散了心中的那股闷气。她一开始便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不是吗?但亲跟 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跟前出现了一条街,卖的尽是各式各样的小吃。封晚晴忆起了母亲的话,便 走进一家店,找了一张干净桌子坐下。要了一大碗晶莹剔透的冰糖圆子,封晚晴 舀了一大勺送入口中,只觉满口香甜,她的心情这才慢慢好转。 似乎有人在她身旁坐下,封晚晴也懒得去理会,只管埋头吃东西。但那人却 一直在看她,封晚晴忍了又忍,终于抬起头来,叫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 看的?!” 那人竟是骆竟尧。他侧头瞧着她,道:“心情好点了没有?” 封晚晴一声不出,又埋下头去,大口大口地吃着。 “还在生气啊。”他叹口气,却又低低地笑出来,“小晚儿,你吃醋了?” “砰”的一声,一个大碗马上砸到他坐的地方。而早就先一步躲开的他,虽 然脸上还在笑,不过在看到那个碗直直地砸到地上后,“咚”的一声,四分五裂, 他的笑容也收敛了一些。 好大的手劲!骆竟尧不敢想象那碗要是直接砸到他身上,会是怎么一个结果? 小晚儿真的生气了! 他不怕死地咧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小晚儿对他的话有反应,这说明什么? 如果可能,他真想再这么笑下去,但是,小晚儿的眼中已经冒出凶光来了。刚才 只是碗,这会儿,不定会是什么更要命的东西!为了他的小命着想,他还是放聪 明一点的好。收起笑脸,他的态度变得郑重其事。 “小晚儿,你要拿什么砸我都可以。不过,务必相信我一句话,我不是你想 象中的那种人!” 他是哪种人与她何干?封晚晴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他也不阻止,径自跟在她后面。瞅着她越走越快的背影,他只管跟在后面, 还一面低笑,颇能自得其乐。 封晚晴却是越走越有气,那个人难道看不懂别人的脸色吗?她都明摆着不想 理他了,他居然还这么大咧咧地跟在她后面。他到底想干什么? 走了一个大圈子,封晚晴二话不说地停在人比较少的地方,冷眼瞅着尾随而 来的人,一张小脸上仿佛结了一层冰。 “别板着脸,这样会老得快哦。”骆竟尧靠她靠得极近,就差没贴上她的身 子了。他对她那一脸冰霜似乎一无所觉,还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 “啪”的一声,封晚晴恼怒地打掉那只大手,身子挺得直直的,不愿对这个 厚颜无耻的人示弱。男人的气息温温地笼罩着她全身,那种不自在让她坚持了一 会儿,终于还是向后退了一步。 背部一挨到木板,封晚晴就惊觉不妙。可是那高大的身子跟着移动过来,把 她禁锢在门板和他的身体之间。封晚晴敢发誓,这个男人的嘴边肯定带着那种可 恶之极的笑意,可惜他的头就在她头顶处,她只要一抬头就会碰到他的下巴,所 以她死都不会抬头的。要笑,就笑死他好了,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推开那沉重的身体,却无济于事,实在是气不过, 封晚晴抬起脚来,用脚尖狠狠朝他的小腿处踢去,听见他闷哼一声,才稍微解了 气,活该! 骆竟尧瞅着那颗黑黑的小脑袋,实在是很想笑,这么幼稚的举动也只有他的 小晚儿做得出来。他伸出手来,将那柔软的娇小身于紧紧地纳入怀中,骆竟尧瞅 着她尽管动弹不得还拼命挣扎的样子,眸子光不由自主地变柔了。他的小晚儿, 可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宝贝哦。只是别再用这种方式来考验他了,他的自制力 对他的小晚儿可实在是有限得很呢。 封晚晴可不管他脑子里正转些什么念头,只顾挣扎,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封 晚晴闷闷地想起二姐出嫁前几天,这个人就对她做过这样的事。太可恶了,又让 她想起不想记住的事了,她要跟这个差劲男人好好算上一账。 “唉,小晚儿,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我发觉我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骆竟尧喃喃自语着,“真想直接把你变成我的人……” 他低下头来,亲呢地舔着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直吹向她的耳朵里,痒得她 直缩身子,却就是不肯出声。 真是别扭。他的小晚儿要是认准了一件事,只怕连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骆竟 尧叹口气,真不知对她这种性子是恨还是爱。 “小晚儿,求求你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的信心好不好?”他抱着她,柔柔地哄 着,“只有我的小晚儿,才能叫我这一年来魂牵梦萦,日日夜夜地牵挂着。你难 道还不知道?” 她温暖的身子让他如此眷恋,舍不得放手。慢慢的,他的心也在她的怀里变 得柔软了,陶醉在她芬芳的气息中。 四周的一切都沉静下来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彼此。封晚晴迷惘地伏在 他怀中,不懂这是怎样的一份孽缘。 他低沉的嗓音从她头上传来,“小晚儿,嫁给我,好吗?” 一句话让她又回到了现实,而现实就是他已经有妻子了,并且还是她的亲姐 姐!在这样的现实中,为什么这个男人还能向她求婚求得这般理所当然? 心再度冷了下来,就在这一刻她竞有了想流泪的感觉。天地是这么广阔,这 个男人为什么就偏只缠着她一个?为什么不放过她,让她好好地去过自己的日子? 可恶!太可恶了!这一次,她绝对要彻底地和他划清界限!绝不能有一丝心软! 为了她挚爱的家人,也为了她自己。 她使劲地拍打着他的手臂,冷冷地道:“放我下去。我现在有婚约在身,由 不得你这般放肆!” 这句话的效果是惊人的,他的身子顿时变得僵硬,她能感觉到他正用尽全身 的力气控制着自己。良久,他才从嘴里蹦出一句话来:“那个人是谁?” 看他这架势,似乎马上要去把那人大卸八块!封晚晴迟疑了下,本来想说是 表哥的,不过这会儿,她觉得还是别给表哥找麻烦了。谁知道这人到时会做出什 么事情来! “是谁?”骆竟尧冰冷的语气中有着不顾一切的狂暴,那瞬间的愤怒将他的 理智烧得一丝不剩,只留下一个信念——敢染指他的小晚儿,他绝对要让那个不 知死活的男人后悔八辈子! “你以为长得比我高就了不起了?”封晚晴只是冷笑,一点没把他的怒气放 在眼里。她狠狠地瞪着他的胸膛,语气更是轻得发凉,“你既然可以娶妻,我为 什么不可以嫁人?”难道这世上就他有生气的权利?他生气给谁看啊?! 一动不动,骆竟尧只是站在原地,死死地咬着牙,直至把牙关都咬得出血了, 他还是什么动作都没有。就算再愤怒、再不甘心,他又能拿他的小晚儿怎么办? 拥抱着怀里小小的人儿,他只恨自己没出息。都快被她气死了,却还是舍不得放 手! 一丝了悟自他的心中掠过。这辈子,恐怕他要被他怀里的小人儿吃定了。自 从他遇见她开始,他已经吃了她多少苦头,难道说是因为他的前半辈子太为所欲 为,所以老天特意降下这个小克星来折磨他?! 不管老天还有什么考验在等着他,只要它能把他的小晚儿给他,他就会心甘 情愿地承受,绝不会有一丝怨言。否则的话…… 他狠狠地瞪向天空,长啸一声,放下怀里的人儿飞驰而去。啸声一路不断, 似乎是在向老天宣告一般…… ◎◎* ◎◎◎* ◎◎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集市里人烟逐渐稀疏。 封晚晴怔怔地呆在路边,难以忘怀骆竟尧方才离去时的情景。不知不觉中, 她的眼眶又开始发热。被这般的男人追着不放,她何其有幸啊! 而又何其不幸!为什么、为什么他偏是二姐的丈夫?只这一条,他们今生今 世便已注定了无缘。除非、除非时光倒转,能让他们重新再来一次! 晚晴慢慢地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把头埋进手臂里,静静地任情绪发 泄。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再次抬起头来,脸庞上露出坚毅的神情——封晚晴永远 只会往前看,走过了就绝不会再回头! 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她环顾着四周,惊讶地发现商贩们正收拾东西准备走 了。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昏暗下来,娘等不到她,这会儿只怕早到了应心寺了。她 还是等会就直接雇个车子上应心寺去吧。 晚晴正要起身,却见一辆车子晃晃悠悠地过来了,就停在她旁边。她向车上 看去,还真是吃了一惊——赶车的居然是秦穆! 秦穆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道:“上来吧,我送你到应心寺去。” 晚晴怎么也想不到秦穆会出现在这里。他们只不过一面之缘,而且这人明明 就是那种绝对不肯理会别人死活的性子,现在居然纾尊降尊地当起车夫来。她有 这么大的面子吗? 封晚晴默然,绕过车子,往前走去,秦穆也不做声,驾着车子跟在后面。晚 晴雇了一辆车,跳了上去,自始至终她不曾向后面看上一眼。而那辆车子,却始 终跟在后面,就这样一直到了应心寺。 两个下人正守候在寺前,手里提着灯笼,“小小姐,您总算来了。” 一个下人一边替她掌灯引路,一边道:“小小姐,二夫人说了,要把骆家姑 爷的那位朋友一并请进去。好当面致谢。” 骆竟尧真是想得周道,想必是怕她回来晚了会被她娘亲责备,所以替她拉了 个垫背的。料定了有外人在,娘也不好说她什么。封晚晴不觉淡淡地一笑,走到 秦穆的车子旁,道:“我娘请你上去。” “不必了,我还要赶回去。”秦穆开了口,声音淡淡的。 “你这个人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封晚晴皱起眉,“你对你家长辈也是这 种态度?” “我没有长辈。” 封晚晴微一错愕,秦穆却已跳下车来,一声不出地向山上走去。 ◎◎* ◎◎◎* ◎◎ 一夜无话。隔日一大早,封晚晴蹑手蹑脚走到母亲的房门外,听到念经的声 音从里面传出来。她露出笑容悄悄走开,找了一个下人,问:“秦穆呢?” “秦公子在大殿。” 晚晴赶去一看,秦穆正与一老僧相对盘坐,闭着跟不言不动。若不是他一身 俗装,别人还真以为他是个得道高僧。 封晚晴站在他身后,叫了他一声,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封晚晴二话不说地 凑到他耳边,又大声地叫了一声。她的性子向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遇上她,算 他倒霉。 秦穆终于睁开眼睛。 “有事吗?” “当然有事。”封晚晴不满地说,“没事鬼才来看你的脸色呢。” “什么事?” “娘要是问起你我昨天都干了些什么,你就一概回答不知道。明白吗?” “很明白。”秦穆抬起头来,看她一眼,道:“我等会就要下山去了,你何 必担心?” “我当然担心。”封晚晴轻哼一声,“昨晚不知是谁说不必上山的,结果却 还在山上留宿了一晚。” 秦穆没有做声,又闭上了眼。 封晚晴径自在他旁边说话:“你这人看起来蛮有原则的,其实心最软了。这 样的人很容易吃亏,知不知道?” 没有应声。 “你既然跟骆竟尧是朋友,就该跟他多学一点。脸皮厚,心肠硬,走遍天下 都只有他占人家便宜,没有人家占他便宜的。” 仍然没有应声。 “你跟那个伪君子做朋友,只会吃亏。我劝你呀,不要被他那一脸的皮笑肉 不笑给骗了。老虎要吃人前,就是他那种笑法。” 封晚晴不吐不快,趁此机会,前仇新账一并算,她正骂得来劲时,听得封家 二夫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还带着笑意。 “竟尧那孩子是不是得罪你了?你把人家说成这样。” “岂止是得罪?”封晚晴恨恨地说,“娘,您知道他干了什么吗?” 封家二夫人在一个蒲团上坐定,微笑道:“看你气成这样,他做了什么?” “他昨天上窑子里去了。”封晚晴大声说。 一个女孩子竟然说出这种话,还说得那么大声?封家二夫人有些尴尬地望了 望四周。幸好,大师和秦家贤侄定力够,听到这样的话也没什么反应。饶是如此, 封家二夫人依然觉得脸上无光。 见女儿一脸的理直气壮,根本就不觉得她有哪里不对。身为娘亲的,实在是 连骂这个女儿都觉得无力。 “你一个女孩子家是怎么知道这种事的?”封家二夫人的声音有一丝少见的 严厉。 “他说的。”封晚晴一指秦穆。谁教他是骆竟尧的朋友,背点黑锅也不为过。 秦穆蓦地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终又闭上,依然什么都没说。 封家二夫人的声音缓和下来,皱着眉对女儿道:“女孩子家以后不要问别人 这些事。” 封晚晴睁大眼睛,道:“娘,你就只会说这些?” “那又能如何?” 是呀,又能如何?封晚晴只觉一口气闷着无处可发。她忽然转过身来,向她 娘说:“娘,我不去上香了。我要到山上去玩。” 封家二夫人心知女儿是捺不住性子陪她在上院里呆上一整天的,而且出去散 散心也好,免得一股气老是憋在心里。不过一个女孩子怎好一个人乱跑?便说: “让你子良表哥陪你吧。” 她想一个人待着啊。封晚晴眉一皱,马上指着那个一直静坐不动的人,“秦 穆陪我好了。” 封家二夫人惊奇地望了女儿一眼,晚儿可从来没指名叫一个年轻男人陪她, 莫非她对秦穆——若真是这样,倒是一件好事。封晚晴见她娘的脸上露出那种笑 容,便知娘会错了意。不过这样更好,娘想必会一口答应秦穆陪她。 封家二夫人转向秦穆,“那就有劳贤侄了。” 见秦穆不理,晚晴知他不愿,便在他身后小声嘀咕:“装一下啦。等我娘走 了,你爱到哪儿就到哪儿。”见他仍是不理,封晚晴就伸出手,用指尖狠狠戳着 他背部。就不信他还能装。 封家二夫人看着女儿的举动,只能装做没有看见。真是难为秦家贤侄了。 实在是不愿对长辈说谎,却又不胜其烦,秦穆只得胡乱点了一下头,但心里 却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自小孤僻,诗人冷漠,一般的女子,也从不愿或是 不敢与他亲近。哪像这位封三小姐,她似乎一点都不在乎。 看他点头,在封家二夫人眼里,只当他已应允。秦家贤侄性子虽冷淡了一点, 但配上活蹦乱跳的晚儿,倒也刚好。 收拾了一下香烛、经文等物,封家二夫人就上山了。上院在山的最顶端,从 下院走上去,一般要一个时辰,为了赶上头炷香,实在是不能耽搁了。 而大殿里,封晚晴心情大好,先前的不悦早就抛到脑后了。一整天,一整天 耶!她可以到处乱跑,随便做什么都可以。她可以到山上的草地上打滚,可以把 脚伸进凉凉的泉水里,还可以大喊大叫,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偷笑了出来。 秦穆怪异地瞅她一眼,站了起来。 “怎么,你不继续打坐了?” “我答应了伯母,要陪你上山。” 封晚晴看着他,皱起眉,“刚才只是装的,不算数的。” “我从来不假装,”秦穆淡淡地道,“我答应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你答应的事关系到我,请你考虑一下我的意愿好吗?”封晚晴有些不悦。 这种自以为是、眼里没有别人存在的做法,没法不让她想起另一个人。真是近朱 者赤,近墨者黑! 秦穆沉默了一下,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然后淡淡地道:“你不要我陪也可以, 但一定要找个人和你一起上山。” 封晚晴望着他,张了张嘴,终于道:“你知不知道你很啰嗦?” “我既然答应了伯母,就必须对她有个交待。” 那是他的事。她哼了一声,加重语气地声明:“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反正 我今天要一个人上山,谁都别想拦着我。” 秦穆这次没有做声。 封晚晴舒了一大口气,赶紧向外走去。就在她走到门口时,秦穆的一句话平 平地飘过来,“我知道你心里想谁陪你。” 封晚晴差点被门槛绊倒,回过身来大叫:“你不要在那里自以为是,我再一 次告诉你,我谁都不要!” 秦穆看着她那张因气愤而涨红了的脸,再次沉默下来。她一定不知道她刚才 那句话说得有多暧昧! 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秦穆的心里第一次起了挣扎。真的要去告诉竟 尧兄不可吗?她不是已经说了她谁都不要吗?自然——其中也包括了竟尧兄。 ◎◎* ◎◎◎* ◎◎ 应心寺是远近闻名的大寺,香火向来鼎盛。一大早,通往上院的各条路上便 有了不少的善男信女。这么多的人要去争那头烛香,封晚晴有些替母亲担心,不 知她是否抢得上。 避开人群,封晚晴专抄小道走。不一会儿,她就觉得四周清静异常,山路边 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高大的树木直耸参天,流水声潺潺,却看不到水。 跟山下一比,这里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她转过一个山角,看到迎面的山坡 上长着一大片绿油油的青草,在阳光下似乎在发着光。封晚晴欢呼了一声,冲了 上去,然后身子就这么直直地倒下去。太阳光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风微微地吹 过,带来混着花香的甜蜜气息。封晚晴闭上眼睛,满足地轻叹一口气,好舒服啊。 伸了个懒腰,封晚晴向一边滚去,把头埋在草里,深深地吸了一大口青草的味道, 然后对着风吐了出去。吸风饮露,她总有一天会得道成仙的。懒懒地躺在草中间, 一动也不动。就这样瞧着天上,让脑子一片空白。太阳一点点地移动,不知道过 了多长时间,她闭上发酸的眼睛稍作休息,再睁开。咦?奇怪,太阳怎么突然不 见了?封晚晴不信地眨了眨眼,却正对上一双直直地盯着她的黑眸。眼睛里面闪 动的笑意,活像是在观赏一只爱打滚的小狗。那种笑,她闭着眼睛都认得出来。 这时,封晚晴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等下了山后,她一定要好生跟秦穆算 这笔账。没人叫他这么多事的! 骆竟尧居高,临下地瞧着她,—脸兴味,“躺着是不是很舒服?” “当然。”封晚晴翻个身,背对着他,天底下就是有这么多无聊的人! 骆竟尧伸伸长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他顺手去摸她的小脑袋,却被她毫不 客气地打掉,骆竟尧的笑意更深了。还是这么别扭啊。没关系,他今天有的是时 间,可以慢慢地跟她磨下去。他俯下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让我抱抱可好?” 就算她说不好,他就会听吗?这个男人向来我行我素的,从来都是置他人意 愿于不顾。一念及此,封晚晴立刻在地上滚了几滚,离他远远的,然后跳起来。 他并没有追过来。封晚晴刚刚松了一口气,却见到那个坐在地上的男人一副 “这次放你一马”的表情,她气得差点冲过去踢他一脚。 骆竟尧不在意地瞧了她的举动一眼,道:“不用那么紧张,我今天只是想跟 你好好地谈一谈而已。” 封晚晴瞪了他一眼,摆明了不相信他。 “我的信用有这么差吗?” “早就破产了。” 骆竟尧笑出声来,却在瞧见那站得远远的小人儿时,又收起了笑。小晚儿有 必要躲他这么远吗?心里泛起一阵苦涩,他淡淡地开口:“你再躲我远一点也没 用,我已经向岳父大人提亲了。想必不久,你就要嫁过来了。那时,你只能乖乖 地待在我身边了。” “你居然向爹爹提出这种事!”封晚晴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男人 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最糟糕的是,二姐知道了吗? 封晚晴的心直往下沉,她从来不在爹娘面前提及骆竟尧的恶行,就是害怕会 传到二姐的耳朵里,谁知现在—— 封晚晴的眼里冒出火来,恨不得立即烧死眼前这个男人!“无耻!” 骆竟尧对她浑身上下的火光似乎一无所觉,依旧笑得漫不经心,“小晚儿, 你这可是辱骂亲夫哦。” “你——无耻!不要脸!王八蛋!” “停、停,你骂什么都不要紧,就是不能骂王八。”骆竟尧皱了皱眉,有些 无奈,“小晚儿,你马上就要嫁给我了,还骂我王八,这也未免太——” “谁要嫁给你了,你做梦!”封晚晴转身就走,她这辈子绝对不要再看这个 男人一眼。 骆竟尧的声音悠悠地从身后传来,显得有恃无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由不得你啊。” 忍了又忍,封晚晴停住脚步、背着他,冷冷地说:“爹爹不会答应的。” “是吗?”骆竟尧的笑容里有一丝傲然,“以往是不会,不过你以为我这一 年来都在忙什么?如今的骆竟尧说出来的话,任谁也都要考虑考虑的。岳父一时 是拒绝了,不过现在怕是在心里正掂量着呢。至于你那所谓的婚约,我根本没放 在心上。” 话是这么说的,他的脸还是有些黑。接下来的话就有些压抑不住的火气夹杂 在其中,“你以为我没有一定的把握,就敢这样上你家的门?” 这人,这人——封晚晴火气上扬到最高点,反而冷静了下来。从来、从来没 有人敢威胁封家人! “那是你的事,就算你现在把整个封家翻过来,也别想我会就此屈服!”他 真是错估封家人了!他当真以为只要有钱有势,任谁都会低头?虽然封家世代经 商,但也没有他那么重的铜臭味! 封晚晴一边暗骂,一边走她的路,根本不肯回头。她没发现骆竟尧原本一直 挂在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他瞪着封晚晴越走越急的身影,脸色甚至有些阴郁。 到底他要怎么做才抓得住她? 忍了一会儿,他终于忍耐不住,迈开长腿追了上去。 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封晚晴干脆跑了起来。无论怎么样,她都绝对不要 再和那个人照面! 实在是不想在这里玩小孩子赛跑的把戏,但是又不能眼睁睁看她就这么在他 眼前跑掉。骆竟尧瞪着前面那个避他如虎狼的人,撒开长腿追在后面,脸色难看 之极。 封晚晴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不由得越跑越快,到最后,她根本就是两眼一 抹黑,直接往前面冲了。不料山路转过去后,前面竟是一道大下坡。她连想都来 不及,已经直直地冲了下去。冲势加上山体的坡度,根本就没有人能刹得住步子。 她一声不出,就滚了下去,重重地跌在地上。突然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向她冲来, 是骆竟尧?我不要再见他的面了——封晚晴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但是,这张脸 一点笑容都没有,有的只是惊恐,真的是骆竟尧吗?怀着满心的疑惑,她的神志 逐渐……逐渐模糊…… “小晚儿……”骆竟尧的声音竟然嘶哑了,“不要吓我!起来,起来,我不 追你了,我保证。” 一条小溪弯弯地从不知名的地方流了出来,清澈得能看见水底的游鱼。流水 轻轻地拍打着溪边的石子,溅起的水花弄湿了边上人的衣裳。骆竟尧坐在溪边, 小心地替怀里的人儿包扎伤口。她的手脚都磨破皮了,上上下下都有擦饬,幸好 只是一些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最严重的就是头上撞了一道大口子,所以她到 现在还是昏迷不醒。 看着她在昏迷中依然微蹙的眉头,他转过身去,手巾在溪里沾湿,然后轻轻 地放在她额头上,希望她能好一点。还好他身上一向都带着金创药,及时替她敷 了药,如今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她还是一直不醒,不知是撞到了哪里? 骆竟尧看着她沉睡的面容,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心越来越慌。她该不会就 这样一直睡下去吧?他的心拧了一下,原本飞扬的笑脸如今一片晦涩,是他的错, 他不该逼她的。他的小晚儿本是个自由自在的小精灵,是他太着急、太急着想要 拥有她,才会弄成这样的! 轻轻地抚摩着怀中人略嫌苍白的脸蛋儿,骆竟尧无声无启、地叹了口气。快 醒过来吧,小晚儿。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叹息声一样,封晚晴突然睁开了眼睛,迷惑地瞅了他一眼 后,又闭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的头这么重呢? “小晚儿,小晚儿。”骆竟尧小声地呼唤着,怕大声了会让她的头更不舒服。 虽然伤口已经用白布包好了,不过那么大的伤口,一定很痛吧。 他歉疚地低唤着她,而一直压在心里的那口气,也悄然地放了下去。骆竟尧 重新露出了笑容,任由这失而复得的喜悦一点点地占据他的全身。 封晚晴闷不作声地躺着,不愿睁眼。她没有健忘到可以马上把之前发生的事 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全身的不适,又让她没有力气对他发火。现在,恐怕她连大 声说话都会头痛。还有,她昏迷前看到的那张脸,到底是谁的呢?看起来,除了 骆竟尧没有别人。可是,那样惊恐的表情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那个人脸上? 她从来不认为会从那个人的脸上看到除了假笑之外的任何一种表情,她也不 认为自己有这个荣幸能引出那个人不为人知的真实情绪。所以,一定是她看错了。 封晚晴拼命说服着自己,觉得头又开始痛了,她不该想太多的。 一条清凉的手巾覆上了她的额头,缓解了她的痛苦。他的动作是如此轻柔, 简直令她以为自己在做梦——那是另外一个人,不可能是那个老是欺负她、嘲笑 她,从来以自我为中心,不在乎别人感受的骆竟尧! 骆竟尧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搂着她,等手巾不再清凉时,就拿到溪水 里重新弄湿,然后小心地为她换上。这样温柔的举止出自于他的手,让别人见了, 恐怕会吓到下巴落地而不自觉。因为连他自己都吓着了啊。 若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只怕他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竟也会做出这种没出息 的举动。不过,既然做了就做好,他几时在乎过世人的眼光了? 微风轻轻地吹过,山间特有的气息惬意得让人想就此长眠在这大山的怀抱之 中,然后做一个甜甜的美梦。世俗之人难得有这种奢望啊。 阳光洒落了两人一身,温柔地抚慰着。坐着的男人看着怀中女子的眼神是温 柔而专注的,而闭着眼睛的女子一脸平和,均匀的呼吸一如新生的婴儿,无忧无 虑,舒适得让人心生眷恋啊。 太阳逐渐西沉,在火红的光球没入地平线时,魔法消失了。 封晚晴使劲撑起身子,道:“我该回去了。”只这一句话,便有恍如隔世之 感,封晚晴的心情无端地沉重了。 骆竟尧捉着她不放,执拗地看进她的眼,“告诉我一句话,为什么不肯嫁给 我?” “因为我不想。” “为什么不想?理由呢?不要告诉我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就算以前没有, 但今天呢?刚才呢?” 封晚晴只觉头又痛了。非关伤口,而是她居然无法断然地大声回答他。就像 他说的,如果是今天以前,她可以很坚决地、毫不犹豫地拒绝他。魔法的痕迹不 是可以那么容易地消除得一干二净啊。而这个人又绝对是那种不肯放过一点对他 有利时机的人。 封晚晴突然烦躁起来,忍不住发了脾气,“不想就是不想,天底下的事哪能 件件都有什么理由的?” 听出她的不悦,骆竟尧的声音放柔了,轻轻地哄着她,“小晚儿,你这样对 我不公平哦。”他低沉淳厚的声音在傍晚的风中回响,可以轻易地撒下人的心防, 让人不自觉地说出藏在内心深处的话来。 许久,就在他以为他不会得到回应之时,才听见封晚晴的声音细细地从风中 传来。 “因为你已经有妻子了。”不待回应,她又很快地接着说:“不要跟我说什 么男人三妻四妾不算什么,或许有的女人可以不在乎,但我在乎。而且——二姐 也在乎。”她加了一句,心情更觉沉重。 骆竟尧望着她,从没想过她在意的是这个,因为他自己从不认为他的婚事是 一种妨碍。 对于他来说,名分这东西只不过是一张纸而已,在他心中没有一丁点的分量。 不过,既然小晚儿在乎这个的话,他也绝不会让她心中有一点点的委屈存在。 夜色中,他的声音显得低沉而柔和,“你不用担心,我可以马上休了她。”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封晚晴的火气又上来了,这个男人为什么从来 不为别人想想?他居然这么轻易就想休了二姐,这将置二姐于何地?! “你别忘了当初你是为了什么要娶二姐的。现在利用完人之后,就想把别人 一脚踢开了?你根本就是个混蛋!” “这一点我承认,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骆竟尧说得轻描淡写,根本就不 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世界上有好人,当然也有坏人,只不过大多数坏人还不肯 承认自己是坏人罢了。坏人就是坏人,骆竟尧十分不屑为自己找出什么借口的行 为,或者应该说是他没这闲工夫更准确。他的时间用来忙着赚钱还来不及呢,哪 有闲情来理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不在乎别人有什么感受,我只做我想要做的事。”骆竟尧紧紧地盯着她, 摆明了不肯罢手。他想要她,就算是与全世界为敌,他也不在乎!更何况只是一 个女人而已,他不认为她可能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 “但是我在乎!”封晚晴大叫出声。如果地现在手里有一把刀的话,她会毫 不犹豫地劈开眼前这人的脑袋,看看那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他凭什么可以这般理 直气壮地漠视别人! 对一个眼里只有他自己的人说这些,封晚晴实在是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但 是她又不能不说,至少也要让他明白自己的立场。 “你可以不在乎你的妻子,但我却在乎我的姐姐。我在乎她的感受,在乎她 是不是伤心、难过,是不是会流泪,所以——”封晚晴顿了顿,终于缓慢而坚定 地说:“你要是做出伤害二姐的事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是在说真的。骆竟尧看着她的眼神,再看着她这一身的伤,他的脸色终于 黯淡了,而心更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如果他一意孤行的话,只会令她受更多、 更大的伤害吧。而他,就算可以不在乎全天下的人,却还是不得不在乎她呀。这 是上天的报应吗?为了一个他从来没放在心上的女人,小晚儿却弃他而去? 看着小晚儿挣脱了他的手站起来,然后转过身一步步地远去。他心里突然起 了一阵恐慌,嘴唇不由自主地嚅动着,想要出声,想要叫她回来。然而话到嘴边, 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发不出声来。不行,他不能就这样让他的小晚儿走出他 的生命。 ------------ 转自织梦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