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嫣凤生着两道弯弯的细眉,尖俏的鼻子,一双丹凤三角眼;粉扑扑的椭圆形脸 上,长着几颗酱红色的小病;眼神略带风骚,嘴唇上挂着一丝似笑非笑,显出颇有 心计的样子。她虽然年龄不大,身世却不简单。她出生于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父 亲很早便去世了,母亲带着她嫁给了一个不务正业的男人。那男人吃喝嫖赌,无所 不沾,把家业输得精光。嫣凤的母亲气病交加,嫁人没几年就死于一场暴病。此后, 嫣凤真正陷入了苦难的深渊。继父动辄打骂她,甚至向她施暴。她逃出了继父的魔 掌,来到沈家做下人,起初她感到非常满足,渐渐地开始羡慕有钱人的生活,无数 次地梦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享受荣华富贵,统治着一群仆人,颐指气使。 沈太大派俊兰管理钱庄的事还未容俊兰想清楚,就被嫣凤传到了沈家大院的各 个角落,她还在沈娟在场的时候,别有用心地说沈太太相信俊兰胜于相信沈娟;然 后又到俊兰面前拨弄是非,说沈娟疑心俊兰要争夺家业大权,不想去宜兴接管面粉 厂。惹得沈娟和俊兰彼此心存芥蒂。 沈娟听到嫣凤挑拨的时候,一开始还真有点生气,但听着听着就听出了破绽。 她相信弟弟所倾心的姑娘的人品,一定像他迷恋的那些花儿一样美好,远离世俗, 洁身自好。加上她早就看出嫣凤的行为有些鬼祟,于是主动找俊兰澄清了误会,还 善意地嘱咐她,大家庭里耳目众多,说话要小心。沈娟能和俊兰说几句知心话,使 兰感到心里暖融融的。 沈太太差遣沈娟去管理面粉厂,沈娟的心情确实有些复杂。她三岁时就死了亲 娘,十几岁就成了沈太太惟一可以差使的人,后来沈太太致力于发展钱庄,自然而 然地,她就帮起了忙。 现在沈太太突然叫她离开钱庄,她心里总有些舍不得。而且她觉得沈太太这样 做,始终是把她当外人,她觉得自己很傻,只知道做事,从没为自己想过什么。到 现在活脱脱是个老姑娘,连恋爱是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呢。此时她更加羡慕俊兰,至 少她嫁给了一个爱她的人,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她甚至羡慕沈捷,花钱玩乐, 无忧无虑。时间催人,青春易逝,又有多少时光可以倒流,多少往事可以重来。沈 娟觉得她真该好好为自己的前途打算打算了。 这天晚上,使兰在沈娟房里聊天,忘记了时间,沈岩等他等得有些不耐烦,焦 虑地徘徊起来。嫣凤灵机一动,从黑暗里朝沈岩款款走去。沈岩一听有动静,忙转 过身,见是嫣凤,脸立刻拉下来。他呵斥道:“少奶奶呢?” 嫣凤吓了一跳,缓了缓说道:“她没来吗?” 沈岩说:“是我在问你。” 嫣凤不悦道:“会不会又摸黑在找东西啦?”她的表情神秘而夸张。 “找东西?”沈岩不解。 “是啊!她经常夜里趁没人看见,摸黑找东西呢。” “是不是找那条链子?” “大概吧!也许这链子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比如定情之物什么的。” 沈岩一把扼住嫣凤的手腕,嫣凤赔着笑,又绘声绘色地给他讲了一遍迎亲那天 一个男人把金链子给俊兰戴上的情景。沈岩猛地甩开嫣凤,疾步而去。嫣凤的胳膊 被沈岩捏得酸疼。 嫣凤追上一步,故意喊道:“少爷,您别激动呀,就算少奶奶以前有过喜欢的 人,至少现在嫁给你,就是你的人了!你只要看紧她,不让她乱跑,自然没事,您 千万别生气呀。” 沈岩听了气得脸都扭曲了,走得更快了些,步伐慌乱而狼狈。嫣凤待沈岩走远 了,捂着嘴偷笑,乐不可支。她来到梧桐树下,把自己埋没在阴森的树影里。 使兰回到房中,脑子里还索绕着沈娟的声音:“你以前,有过喜欢的人吗?” 她久久地坐在梳妆台前,谢家树的身影又无可阻挡地跃人脑海。她突然想起沈岩还 约了她,于是立即起身,衣角却像被什么钩住了,一看,竟是那条链子。俊兰怔住 了,打开抽屉,仔细端详着它,金锁片在微弱的灯光下烟烟闪亮。她奇怪链子怎么 会回到她的抽屉里,难道是沈岩?正纳闷,沈岩破门而人,俊兰没有回避,手里捧 着锁片想问个究竟。 沈岩一把抢过锁片,冷冷地说道:“原来这链子上,还挂着块金锁片?” “是不是你找到的?” 沈岩盯住俊兰,眼神有些怕人。 “怎么了?”俊兰眼里写满惶惑。 “真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什么意思?” “那么多家人把整个园子翻过来都找不到的东西,居然让你找到了。” 使兰不知沈岩此番言论是从何谈起。沈岩逼近她说:“想必,这链子对你意义 重大,是不是?” 俊兰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跌坐在椅子上。沈岩扼住俊兰的手腕,大声说:“说! 这链子是不是别具意义?” “纪念之物,自然别具意义。” “什么意义?” “这是人家对我的祝福,我珍惜它有什么错?” “人家是谁?” ‘是。“ “一个男人!”使兰的舌头像短了半截儿,不知如何回答。 “一个老情人?!” 俊兰被沈岩钳子般的手夹得生疼,想挣开。但沈岩说什么也不肯放,目光逼视 着她,刹那间脑海里重现出父亲怒骂母亲的黑色记忆。“偷人养汉子!偷人养汉子 !”“等我把那小子揪出来,当面锣对面鼓地问一问,看你认不认?“父亲狂怒的声 音像一股阴风咆哮着在他身体里乱撞。 俊兰说:“你说呀!你这回又是哪里不对劲,又要闹些什么?” 沈岩忽然一掌掴去:“不要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 俊兰震惊了,脸上那火辣辣、滚烫烫的感觉,刺痛着她的心,她傻了,她一心 一意要爱的丈夫,竟然如此不可理喻地对她动手。 沈岩也对自己的举动感到意外,看着用力过度以致麻木了的手掌,不知所措。 俊兰唇边有一丝腥咸味儿,是嘴角在微微渗血。她轻轻抹去,没有哭。忽然, 一股冲动顶了出来:“早晚要说的!既然你问了,我就坦白告诉你。认识你之前, 我有个青梅竹马的朋友,在日本学西医,许多年来,我们鱼雁往返,情谊不改。” 沈岩难以置信地喃喃重复着:“鱼雁往返,情谊不改?” 话已开头,索性一吐为快,俊兰连珠炮似的说道:“答应沈家的婚事,是出于 无奈。我欠你们沈家的情,欠你们沈家的债!” “所以你宁可不要我那价值连城的玉,也要守着这小小的金锁片?” “我不是无情的人!” “那为什么独独对我无情?”沈岩如同受到莫大的委屈。 “我说过。嫁你之前,我的确不曾爱你,但嫁你之后,我会努力去爱你。这些, 在新婚的时候,我们不是都已经说明白了吗?” “那是因为我傻!”“沈岩苦笑道:”呵呵,我这个傻瓜,这个白痴,苦苦守着对 你的这片赤诚,以为终会感动你,终会让你心甘情愿地以心换心!结果呢?结果我 等到什么?“ 俊兰气恼地说道:“我不是已经嫁给你了吗。” 沈岩疯狂地把俊兰压到床上,直视着她喘着粗气,眼里一簇怒火搅着欲火在跳 动。俊兰眼睛一闭,像殉难一般冷淡而无畏,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滚落下来。沈 岩愣住了,直起身来。俊兰诧异地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沈岩悲愤地说: “你心不在此,嫁我的只是行尸走肉……” 俊兰坐了起来,说:“为什么你说话这么难听?什么老情人?亏你说得出口。 你凭什么要这样污蔑我?自从进了沈家门,我就一心一意做你们沈家的人,我正在 努力地爱你,难道你看不见?” 沈岩说:“是的,我看见了,我看见你的努力,但,我始终看不见爱!……可 悲?还是可恨?……爱我,对你来说就这么难?我比那个人,究竟差在哪里?” “你这么说不公平。” 沈岩哭了:“亏我还一心一意,亏我看你比自己还重要。”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了。 俊兰不由得一阵心痛。沈岩背过身去,忍住泪,不理她。 俊兰站到他面前,苦口婆心地说:“难道……难道不能让过去的,就这样过去 吗?我们拥有的是未来,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不是吗?” 沈岩屈辱地大叫:“过去永远存在。” “沈岩,用过去惩罚自己的未来是愚蠢的,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沈岩不由抬头看着俊兰,俊兰迎上他的目光。沈岩慢慢流下泪来,颤抖地说道 :“兰儿,你知道吗?你是我的惟一。” 俊兰感动地点头:“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知道。” 沈岩痛苦地说:“可惜,我不是你的惟一。”话音未落,他情难自已,夺门而 去,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俊兰追到门口时,房门已被紧紧关上,俊兰不死心地敲着门:“沈岩,有话说 清楚,沈岩!” “没有用的!至少,今生今世,我敢说我沈岩只爱你一个,你却不敢,你的过 去,永远属于另一个男人。” “就因为我有一段过去,你就要恨我一辈子吗!”“恨你?不,我已经爱你了, 怎么恨你?我如何同时爱你,又同时恨你呢?我只能恨我自己!“ 沮丧和疲倦吞没了俊兰,她转身背对房门,头痛欲裂。忽然她想起出嫁前母亲 的嘱咐:“坦诚也要有个限度,要考虑对方是否能够接受,特别是家树的事,不要 让丈夫知道;”她深深叹了口气。 房内,沈岩也倚靠在门上,像个被抢走心爱东西的孩子。 两人隔着一扇薄门背对而立,一如人心隔了一层,飓尺天涯。俊兰抬起头,忽 然望见沈太太在不远处审视着她,忙犯了错儿似的匆匆离去。 沈太太回到房里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两个在吵什么?吃晚饭的时候不还如胶似 漆的吗? 倒是沈娟提醒她可能是嫣凤那丫头又在乱嚼舌头,无事生非,还把她在自己和 俊兰之间搬弄是非的事情告诉了沈太太。沈太太忙传下人把嫣凤带来,仔细审问一 番。祝妈半拉半拖地带嫣凤进来,嫣凤一见沈太太便跪地求饶,头磕得砰砰响: “太太饶命,大小姐饶命,嫣风再也不敢嚼舌根乱说话了。别送我回去,别赶我走! 我爹会把我卖到妓院里去的!求求你们别赶我,我再也不敢了。” 沈太太气定神闲地看着她说:“这家里都叫你闹翻天了,我不叫你走,能行吗?” “太太饶命,嫣凤真不是有意的,怪只怪我年纪轻不知轻重,原本只是一句无 心的话,倒让听的人想到别处去了。” “只是这样吗!”“沈娟意味深长地说。 嫣凤开脱道:“真是这样呀,大小姐,我才十七岁,不过是个小丫头。” 沈娟冷冷一笑:“小丫头未必没有深肚肠。” “没,真没有!”“嫣凤撒泼般索性大哭起来:”是我不好,我不好,我会错别人 的意了,我笨我傻呀!“ 祝妈气恼地看着嫣凤。嫣凤眼珠一转,信口开河道:“初到沈家做丫头的时候, 听祝妈说,这大宅院里,有时主人跟主人之间的话,是故意说给丫头听,好叫丫头 去传的,我信以为真了呀。”她边哭边掴自己嘴巴:“我真笨,真笨!” 沈太太一个眼神看向祝妈,祝妈慌忙跪下:“太太,我可没说这话。” 嫣凤哭道:“祝妈,你可怜可怜我,别害我,话真是你说的,你就认了吧。” 祝妈又急又怕:“哎呀!你这丫头,怎么睁眼说瞎话,没说的话没做的事,我 怎么认呀?” “怎么没说,我记得清了。那回二小姐要去骑马,太太不肯,二小姐一赌气便 去了舞厅跳舞。我正想着这怎么能说,说了太太铁定不高兴,你便告诉我这句话, 说二小姐去舞厅是为了气太太,故意说给我们听,好让我们传给太太听的。千真万 确!” 沈太太不怒而威地看向祝妈,祝妈吓出一身汗,忙说:“太太,真没这事,我 在沈家这么多年,口风紧,声音小。人人皆知呀,就连老爷……不不不,总之我绝 没说这话,我可以发誓!”祝妈跪下,单手指天发誓。沈太太冷眼观望,也不阻止。 “我祝妈对沈家……和太太,要是有半点不忠心,天打雷劈呀。”她望着沈太太, 眼里似乎有些什么更深远的含义。嫣凤留心看沈太太、祝妈眼神里的秘密,沈娟却 盯着她,怒不可遏。 嫣凤哀愁地说:“那……我是真不能在这里待了?太太,您真要赶我走吗?” 沈娟训斥她道:“不是我们不留你,是不能留。做下人的,向来只有听话的份 儿,你偏要违反规矩去说长道短。” “你们这么认定,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嫣凤忽然抬起头来,忽闪着眼睛说 道:“可我真不是什么都说的,像少奶奶和少爷新婚根本没圆房的事,我对任何人 也没说呀。” 全屋惊愕,空气紧张得仿佛划燃一根火柴就会爆炸。沈太太拍案站起,在场的 人全都吓傻了,嫣凤立刻又一阵磕头赔罪。 嫣凤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太太息怒,太太息怒,我没别的意思,少奶奶 待我好得没话说,我……我刚才是急怕了……” 沈太太打断她:“你给我说清楚,少奶奶,为什么没和少爷圆房?” “我不知道!横竖少爷从新婚之夜就没在新房住过一夜,少奶奶是我在侍候, 这事我最清楚不过了,但我护着少奶奶,对谁也没说呀。” 沈太太觉得自己好像蒙受了巨大羞辱一般脸上发烫,急令祝妈关上房门。祝妈、 沈娟看到沈太太的神情,暗替使兰捏一把汗。 新的矛盾在向俊兰步步逼近,她却浑然不知。第二天一早,她依然领着两名仆 妇,利用后院一隅,整理旧物。俊兰翻晒着一些旧书、杂志,注意到其中一本杂志, 竟是以沈太太的头像做封面的。封面上的沈太太容貌羞花闭月,风姿落雁沉鱼。俊 兰竟看得入了神,舍不得放下。她认真拭净杂志上的尘土,吩咐仆人把有报道沈太 太文章的杂志全部留下,其余的分送给乡里读书的孩子。沈岩仁立在一棵树下,默 默看着妻子,他们距离如此近,却又如此遥远。 沈太太决定放过谢家树后,所有的医院都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向他热 情地敞开了大门。谢家树觉得很奇怪,有家医院的院长就告诉了他实情。他开始是 震惊,冷静下来后反而犹豫去不去医院就职了,因为仇恨的种子已被沈太太亲手播 撒在他本来与世无争的心里。通过这件事,他看透了沈家的阴险狠毒,不禁为俊兰 的命运添了几分担忧:俊兰太单纯,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他异想天开地想,没准 儿到银行做事,还能有机会接近她,或许什么时候能帮上她的忙。 他没抱太大希望地参加了一家银行的面试。出乎意料的是,这家香港银行上海 兼理处居然录用了对金融业务一窍不通的他,并派他到香港总部实习,承诺回来后 便委他以总经理的重任。 面试他的是香港银行总部董事长金先生。此人五十岁开外年纪,精明干练。他 早年留学欧洲,受到的是地地道道的西方教育。他每天穿的是名牌西服,喝的是威 士忌,读的是英文报纸。上海是金融枢纽,也无疑是金先生开拓事业的重地,但香 港更大规模的产业使他不可能分身,因此他必须选择一个最值得信任的人帮助打理 这份事业。谢家树此时来求职便成为最理想的人选,原因有几条。第一,他是土生 土长的上海人,留学日本,精通英文,和任何人打交道无语言障碍。特别是跟上海 人打交道,身上有个洋证件,就会得到特别的尊重;第二,金先生看中了谢家树身 上所具备的医生特点,细致周到、负责任、有勇气,他认为这些也是从事金融行业 必备的人格素质;第三,其实也是最重要的理由,他的银行与富康钱庄早有夙怨, 他从侧面了解到谢家树和沈家的过节儿,想利用他的仇恨,合力挤垮富康钱庄。这 几条理由,金先生毫不隐讳地告诉了谢家树。谢家树只是为保护俊兰才选择了金融 业,丝毫没想过要挤垮富康钱庄,再说,俊兰毕竟已经嫁给了沈家,富康钱庄若垮 了,对俊兰又有什么好处呢?他想到自己心爱的人,婉言谢绝了金先生的一番盛意。 金先生并不罢休,坚持给他预留下这个职位。无形的命运之手又把他送上了一条身 不由己的人生路。 李承恩很快便了解到谢家树的情况,并报告给沈太太。沈太太听说后心里疑云 密布。她暗暗想,他去银行做事,不会是只为了找工作,混口饭吃,看来是别有用 心。本来是个医生,偏偏要进银行,银行和钱庄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呀,会不会, 他想借此机会,跟何俊兰接近?何俊兰不跟岩儿回房,就响她和谢家树的关系还没 有断,他们大概是要来个里应外合,把沈家搞垮。谢家树到了银行,而何俊兰就要 接手钱庄的业务,不正好狼狈为奸吗?!沈太太想到这儿,不由冷笑了一声。 沈太太马上有了对策。她差遣沈娟立即赶赴香港,调查谢家树。李承恩认为是 个好主意,他嘱咐沈娟既然去了香港,不妨也认真打听一下新式银行是怎么个做法。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沈娟离开后,沈太太忍不住再次向李承恩道出她的疑虑:“承恩,你说谢家树 会不会知道我们做了手脚,让他在最需要钱的时候找不到工作,现在他去香港银行 做事,就是为了有机会跟我们作对,报复我们呀!”“李承恩安慰道:”太太,不要想 这么多了,不如我给您烧口烟?“ 沈太太站了起来,对李承恩、更是对自己说道:“反正,猴子有再大的能耐, 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掌心。我就不信他跟何俊兰,能有天大的本领,敢跟我斗。” 俊兰一直想找个机会和沈岩澄清误解,和好如初。她处理完家事,便到梧桐树 下寻他。 沈岩果然在梧桐树下。他闭目而坐,像人定似的,神思飘渺。俊兰轻轻唤了他 一声,他眉头一锁,却没睁开眼。使兰走上前,刚要开口,沈岩心有灵犀似的截住 她:“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使兰略思忖了一下,走出几米远,席地而坐。沈岩睁开眼,见她坐在那里,竟 冷着脸起身离去。俊兰要追,裙角被挂住,一个趔趄跌倒了,待她狼狈地从地上爬 起来,沈岩已走出了她的视线。俊兰手扶树干,她此时多么想变成树,有生命的情 思,却没有伤怀和烦恼,永远用无言和静立去迎接、去面对纷纷扬扬的世界。 俊兰埋头心事重重地往回走,差点迎面撞上沈太太。一抬头,见嫣凤陪伴在沈 太太身旁。她慌忙说:“妈?” 沈太太厉声问道:“慌慌张张的?上哪儿去了?” “没有!” “什么没有?没有慌慌张张,还是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 俊兰不明白:“妈?” “知道吗?进了人家的庙就得守人家的规矩,你倒厉害,进了我们沈家,反让 我们沈家人顺着你了。” “妈?我不明白。” “你还装蒜!从你进门开始,不,从沈岩见了你,被你蛊惑、迷了心性开始, 我沈家哪件事不是绕着你打转儿的?以前的事我不计较,可你进了我沈家的门就得 守妇道、知廉耻。” 俊兰忍无可忍,反驳道:“妈,您是长辈,自然有权教训我,但说话若是没凭 据,很难服人。” 沈太太强压怒火说:“你这是反过来教训我了?” “不敢。但俊兰自问安分守己,无愧于心。” “好,好个安分守己,好个无愧于心。” “打从俊兰进沈家门,除了打理家务帮办所需,连娘家父母都未曾回去探望过。 晨昏定省,对妈交办的每件事也都尽心尽力,俊兰实在不知罪从何来?” “听这口气,你什么罪过也没有,倒是我在强加于你。”沈太太讽刺道,“我 是不是该请你原谅啊?” “俊兰不敢。” 沈太太大喝:“够了!左一句俊兰不敢右一句俊兰不敢,你丈夫不在这儿,惺 惺作态让谁看?口里说是不敢,可云不厚,下不得大雨,你要真没那个胆儿,就该 谨守做妻子、做媳妇的本分!在婆婆面前,媳妇就算受几个闲气,也该受个心甘情 愿。” “妈!婆媳如母女,女儿尊敬母亲,母亲疼爱女儿,那是天经地义的。” 沈太太反问:“那你就是说我不够疼爱你了!”“妈当然疼爱俊兰,就依这份疼 爱,别的婆婆找闲气给媳妇受,可妈绝不会,是不是?“ 沈太太语塞,心口也像被堵住了,憋得喘不过气来。 “妈要不喜欢俊兰,不会娶俊兰进门;妈要不疼俊兰,不会让俊兰学钱庄的事, 妈一心栽培俊兰让俊兰成气候,这点心意,要比任何一个做母亲的想得深、想得远, 这道理,俊兰明白。” 沈太太深深地审视着俊兰说:“不愧是有备而来。” 俊兰不解,但还是提着胆子,尽量表现得不卑不亢:“俊兰只是坦诚以待,有 话直说。既是一家人,不就该这样?” 双方正僵持不下,嫣凤存心找碴儿再掀波澜,她瞧见俊兰膝上的一片泥渍、干 草,大惊小怪地叫道:“哎呀,少奶奶,你是怎么了?弄得这一身泥啊草的!” 俊兰一看,裙摆上真是沾了脏东西,虽不自在,仍极力淡化说:“没什么,刚 才不小心跌了一跤。” 沈太太认真地把俊兰的衣裳扫视了一遍,原本已找不到理由发泄,眼下正好借 题发挥,啪的一掌朝俊兰脸上掴去,嘴里骂道:“不知羞耻!”“俊兰躲闪不及,还未 反应过来,已被沈太太揪住衣领,连拖带拉地拽进屋里,跌倒在地。 嫣凤假惺惺地去扶她:“少奶奶!” 沈太太邪火直撞脑门:“不许碰她!说,那个男人现在在哪儿?是不是偷偷跑 来跟你幽会?这一身草是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问谁借的胆儿?” “俊兰不明白妈想问的是什么?想知道的又是什么?俊兰不过跌了一跤,犯得 着妈生这么大的气吗?” 沈太太说:“心中无邪事,不怕进庙门。你老实说用u 刚做了什么?” “我已经说了,我什么也没做,只是跌了一跤。” “还扯谎,你到底跟谁在一起了?” “不就是沈岩吗?方才我去梧桐树下找他。” 沈太太忽又一掌掴去,这次俊兰躲开了。沈太太的手在空中空挥了一下,样子 很滑稽,她怒不可遏:“你……你敢反抗?” “我躲不是为了反抗,我躲,是为了不让你后悔。” 沈太太叫道:“我活到这把年纪,还不知道‘后悔’二字怎么写,今天,倒要 你教教我了。” “妈,我真是跟沈岩在一起,不信,可以找他来问。” “哼!岩儿去了杭州,怎么会跟你在一起!”“俊兰怔住了,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她喃喃道:”他去杭州?不可能,刚才他明明在那儿……“ 沈太太得了理似的说:“连自己丈夫要出门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自己烙守本 分,无愧于心?”。 俊兰满脑子想沈岩去杭州的事,没把沈太太的话听进耳里,自语道:“他前脚 才离开我的视线……也许还没走,我去找他。” 俊兰要出去找沈岩,被沈太太叫住:“站住!说走就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婆 婆吗?” “妈!”使兰叫道。 “别当我是睁眼瞎子,你和那个男人的龌龊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们打的 什么算盘,你心知,我肚明。” “妈,你别含血喷人!”“沈太大道:”是吗?脚快,跑不过雨;嘴利,说不过理。 你有多大本事,能一个步子跨过黄河去?我警告你,最好安分守己当你的沈少奶奶, 要是有一丝半毫的歪念头,我不会让你好过的。“说完拂袖而去。 俊兰怔怔地站在那里,半晌,回过神来,急忙往门外冲去。她要去找沈岩,他 能证明她是清白无辜的。她疯狂地冲进沈岩房里,房里空荡荡的。她推开追过来的 嫣凤,往门外找去。她一路小跑,嫣凤追在后面,一时间,宅子里仿佛都跟着骚动 起来。祝妈见俊兰六神无主的样子,喊住她:“少奶奶。” “祝妈,少爷呢?” 祝妈说:“才刚走呢。” 俊兰奔向大门,失魂落魄地朝门外瞅着。沈娟步出大门,唤道:“俊兰。” 俊兰怅然看着沈娟,泪水夺眶而出:“他走了。” 沈娟说:“他不过去杭州参加这一季的花卉评选,过两天便回来。” 俊兰哽咽道:“人回来容易,可心呢?他这样不辞而别,不是明明白白告诉我, 他要一辈子记恨我,一辈子不原谅我了。” 沈娟见俊兰如此伤心,缓步趋前,为她拭去泪水:“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你有什么需要他原谅的吗?” 俊兰无助地说:“……我不知道!我不能让时光倒流,也不能改变曾经发生的 事,但就道德而言,我真的没有半点对不起他。我真该听我妈的话,不该告诉他我 跟家树……” 沈娟理解地点点头。俊兰疑惑地问:“你知道家树?” 沈娟说:“妈也知道,在你们结婚前就知道。可我们都没告诉弟弟,怕他受不 了。” 俊兰心灵的防线彻底崩溃了:“我真笨,我真傻啊!当时我怎么会那么冲动呢? 我跟家树从小就认识,这是无法抹杀无法改变的呀,可沈岩觉得不公平,他要我没 有过去,没有历史,可这怎么可能呢?我穷尽一生努力也给不起他要的公平啊!他 要怪我爱过别人,那我是不是也该怨他太晚来爱我!”“沈娟惊讶使兰的坦白,竟有些 脸红心跳。 俊兰说:“大姐,这话,我本不该对你说,可在这屋檐下,我还能对谁说?我 是因为他进了沈家门,而今,他竟把我当弃儿般地扔下,让我独自去面对一宅子的 人,只为一个‘过去’。” 沈娟说:“那你得自问,是真的过去了吗?如果真的过去了,那便过去了。” 俊兰一想,便有些释怀:“是过去了。” 沈娟告诉她:“我不去宜兴了,明天回上海,转往香港。” 俊兰惊讶地问:“你要去香港?” 沈娟察看四下无人,拉俊兰到一旁去,压低声音道:“你和沈岩那一吵,吵出 了不少是非。” 使兰惭愧。 “谢家树进银行做事了,就要去香港。” 俊兰一惊:“家树去银行做事?为什么!”“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连家都没有回过,怎么会知道他的事?” 沈娟点了点头说:“那就好,我是相信你的。” “谁不相信我?太太?”俊兰恍然大悟,“难怪她刚才见我,说了那么多我听 不懂的话,原来她是误会我还在跟家树来往。” 沈娟拉起俊兰的手说:“俊兰,在这家里,常常有被人误会的事,我也是一直 被娘误会。该忍的,你就忍一忍,说话做事注意分寸就行了。我娘是很固执的。” 俊兰点了点头。 沈娟叹了口气说道:“我真没想到娘会叫我去香港,明明是子虚乌有的事,她 却想得那么多。” “子虚乌有?你是说我跟家树的事?你去香港,也是因为家树……” 沈娟打断她道:“一半一半。我本不该说,说了,只是提醒你,凡事小心。 俊兰回到房间,坐在梳妆台前,望着沈岩送给她的玉兰花发呆。她不知道该不 该戴这块玉。沈岩要她戴,不许戴别的;可沈太太说这块玉会给人带来噩运,要镇 得住的人才能戴它。她思索了一下,还是将工收进首饰盒里。 嫣凤提醒她少爷马上要回来了,俊兰忙把首饰盒打开,还是左右为难。她重新 审视了那块玉一番。嫣凤在一旁窃笑不已。 听到祝妈招呼沈岩的声音,使兰顿时起身,奔跑着迎了出去。二人在长廊上相 遇,还有五六米远距离,都不约而同地站住了。俊兰浅笑着,有些不安地用手移正 那块玉。沈岩注意到她这一细微的动作,心里一紧。俊兰大大方方地朝他走去,一 边寒暄道:“回来啦?” 沈岩应付道:“嗯!” “累不累?我……”俊兰还想搭话,沈岩转向祝妈:“来帮我更衣。”.祝妈 手上正拎着沈岩的皮箱,嫣凤抢着跑上去,随沈岩进了他的房间。祝妈同情地望向 俊兰,俊兰一脸的尴尬。 犹豫片刻,她硬着头皮走进沈岩房里,嫣风正替沈岩把外衣脱下,她上前欲接 手。沈岩威而不怒地看她一眼,冰得俊兰的手僵在半空中。嫣凤趁势将未完的动作 做完。祝妈将东西放下,给嫣凤使个眼色说:“让少爷和少奶奶聊聊,我们出去。” “不必了,我去花房。”沈岩说完,大步流星地迈出屋门。俊兰简直无地自容。 俊兰一心想和沈岩结束冷战,又硬撑起面子跟到花房外,惆怅地望着沈岩的背 影。沈岩抬起眼来看见了她,竟毫不犹豫地走开了。她叫了他一声,沈岩停下脚步, 却没回头。俊兰发问道:“你打算就这样,一辈子不理我吗?” 沈岩沉默。 “你这样时时处处回避我,有什么意思?有话说清楚,留个疙瘩对谁都不好。” 沈岩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回避的,岂止是你?我何尝不是在回避我自己?” “不管回避的是谁,回避总不是办法。人生是要面对不是要回避的。” 俊兰追到沈岩面前,逼沈岩看她:“我跟家树已经过去了,我现在是你沈岩的 妻子,这辈子都是!这样还不够吗?你一声不响地就到杭州去,就算怄气,也够了 吧。” 沈岩仍然沉默着。 俊兰又说:“你放心,我既然嫁给了你,就绝对不会离开你。” “那也只是留下你的人,而你的心,永远只会属于他一个。” “为……为什么这么说?” 沈岩说:“在你心里,我只是个利用权势财力,夺人所爱的卑鄙小人罢了。这 样的丈夫,我宁可不当!就如同我已经爱你,便无法恨你一样,你既已恨我,又如 何爱我?爱恨可以交杂,但却无法并存。你敢说,当你被生活所迫,非得离开心爱 的人的时候,心里没有怨,没有恨?” “我为什么要恨你?我承认我怨过,但不是怨你,是怨命,怨天,怨……” “如果没有我,你便是幸福的,无需有怨。” “但我已经嫁了你。” “那又如何?你仍是完壁。” 俊兰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你这是什么话?你知道当初我们为什么不同房的, 我们说好的,而且,你亲口答应的。” 沈岩冷漠地说:“我是答应过,也做到了。所以,你现在完全可以去找谢家树。” 俊兰几乎要昏厥,颤抖地说:“你是要我回去找家树?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你叫我这样做,是在羞辱我吗?” “你可以跟他说,别人是上床夫妻下床君子,我跟你却是下床夫妻上床君子。” 使兰哽咽着说:“你?你就这样戏要我!”“沈岩逃避着俊兰的目光说:”你是朵 好花,可惜种错了地方。“ 俊兰逼上前说:“是种错了地方!原本我以为,这地方有个爱花的人,懂得怎 么让鲜花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出嫁那天,妈拿了片茶叶,让我含在嘴里。你赏花 种草,理当知道,种茶种茶籽,茶树,是不能也不许移植的,硬要移植……只有枯 萎而死!” 俊兰说完这番话,未容沈岩反应便逃命般离开了。沈岩心里翻江倒海,但还是 面如冰霜。 俊兰推开房门,见房里竟有人,生怕未干的泪痕被发现,急急抹了把脸。只见 一位戴金丝眼镜、相貌斯文的男人站在那儿,沈太太介绍说此人是同里大名鼎鼎的 妇科医生。俊兰一听,立即羞红了脸。 医生起身向俊兰礼貌地鞠躬,俊兰回礼。沈太太催促她让医生检查检查是否已 经有喜,并暗示她沈家需要她为他们传宗接代。俊兰感到害臊,但拗不过,只好接 受把脉。医生给她开了几副汤药调理身子,据说吃下后便容易受孕。末了,沈太太 用夸张的语气说道:“沈家就这一脉香火,如今,所有希望,全在你这张肚皮上了。” 医生走后,俊兰颓然走至梧桐树下,疲惫不已。沈太太的话寸步不离地跟随着 她,她苦恼地滑坐到树下,喟然长叹:“天哪,我该怎么办?” 她瞥见落在地上的梧桐籽,拾起来,感慨万千:梧桐尚且结籽,我呢?我不该 怪沈岩,我不该事事都要求他。他也不过才见过我几面,也未必真正了解我。我不 是说过要跟命运抗争吗?我不是说过我要努力爱上他的吗? 俊兰猛地站起来,用发钗在树上刻画上相连的两颗心,又写上“沈岩”和“俊 兰”两个名字,默默发誓道:“梧桐树,请你为我的决心见证,我何俊兰今生今世, 一定要和沈岩白头偕老,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白头偕老!”随后她在树下挖了 个洞,将发钦埋人土里。她记得沈岩说过,花有花灵,那树一定也有树灵了。她双 手合十,祈祷这棵古树——像一位睿智的老人的古树赐予她智慧和力量,使她自信 地面对每一天。 夜深了,沈岩房里的灯还亮着。俊兰手里拿着本书,想敲他的门,却犹豫再三。 沈岩正用淡墨画着一幅兰花。听到敲门声,开了门。俊兰见到他紧张得不知把手放 在哪儿,马上翻开书,说是要请教他一个金融术语。不料,沈岩却留下了书,说明 天加批注后再还给她,然后转身把门关上。 俊兰无奈地叹了口气。祝妈手里端着个盆,刚沐浴过要回房休息,正好瞧见这 一幕,暗自摇了摇头。 狭窄的水道,错落的石桥,平底船无声地掠过水面,绿波清影上映出水上人家。 同里是典型的江南水乡景致,一切都明丽、清朗,一切又如梦、如烟,笼罩着薄薄 的爱情的雾霭。 祝妈跟着俊兰步上一座小桥。俊兰自桥上望去,婉蜒的河道曲折幽深,村妇们 卿卿喳喳、有说有笑地在河边打水洗衣,其中一个的背上还背了个孩子。孩子哭了, 妇人将他抱进怀里哄着,脸上荡漾着母性的慈爱和温柔。祝妈见俊兰看得人了神, 轻唤她:“少奶奶。” 俊兰这才回过神来:“哦,那孩子真可爱,做母亲真幸福。” “何必羡慕,您也可以呀!少奶奶,原本,我做下人的,不该多嘴。” 俊兰一听,忙拉起祝妈的手说:“祝妈,您一手带着沈岩长大,我们之间早就 没有主仆之分了,何况您这么关照我。我年轻识浅,凡事都是茫然的时候多,非长 辈指点不可。” “少奶奶,长辈这名分我是万万不敢攀,不过……有道是,会说话的说圆了, 不会说的说翻了。嫣凤这丫头,您得防着点。” 俊兰说:“我知道,不过,她也很可怜。” “少奶奶,您心地仁厚,可光同情别人是不行的,有时候,自己也得学着保护 自己。您待我们这些下人像亲人一样,我不想您吃亏。” 俊兰笑了笑:“谢谢你,祝妈。” “不用谢,您是个好人。”祝妈提醒说:“可您一定要记住了,猛兽易服,人 心难降。” 俊兰喃喃道:“溪壑易填,人心难满。” 祝妈说:“对啊,您也听过这话?” 俊兰点点头:“祝妈,您是不是看出,有什么不对劲了?” “这……” “但说无妨。” “……少奶奶,你和少爷,始终没有圆房,是吗?” 俊兰一怔,抓住祝妈的手:“太太是不是知道了?” 祝妈艰难地点点头。 使兰傻了:“难怪,难怪她……成天要我喝那些汤汤水水,有意没意的在我耳 边提!这是谁告诉她的?” 祝妈想说,还是没说:“少奶奶,您就别问了,反正不管什么人您都要多留个 神才好。今儿个我正巧和您出来探二姑太太,旁边没耳目,不然我也不敢说这么多 呀。” “我知道了,谢谢,不,该是千谢万谢才对。” “少奶奶,我……我有点不明白。” 俊兰专注地听着。 “我人老,耳目却是清楚的。少爷他爱您;爱得很深呀。在上海,您明明白白 回掉亲事之后,少爷就重重病了一场,病了不打紧,还一个人孤零零地冒着雨在那 梧桐树下想您。他是存心不顾自己的命也要爱您的!我不明白,他这么爱您,您怎 么能不感动?为什么还要把他赶出新房,让他一个人睡冷床冷被呢?” 俊兰分辩道:“不是我赶他的。” “那是他自己走的?”祝妈不解:“他那么一片痴心,怎么会放下你不管呢? 不会吧……” 俊兰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他……哎呀,怎么说呢?” “少奶奶,如果真这么下去,我不敢说不会生变。” “变? “梁柱里的蛀虫,是从里面蛀出的。少爷从小就任性,您还是迁就迁就他吧。” “不是迁就,我想过了,我做得还不够。所以昨晚上我去找他了,可他还是把 我关在门外。” 祝妈难过地说:“那少爷的心,肯定是被伤透了。” 俊兰心里一震。 “少爷那么爱您,他把您关在门外,心一定比您更痛。您要真心地爱惜他,少 爷的心是很细的。男人毕竟是男人,等他真的心远了,您求都求不回来了。” 俊兰再一想,深感祝妈言之有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要努力挽回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