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沈娟和谢家树结婚的消息见了报,沈太太一天接了无数个贺喜电话,但并没有 像沈岩他们预期的那样大发雷霆。沈岩、俊兰反而强烈地预感到一种暴风骤雨前的 沉寂。 吃晚饭时,大家都沉默着不说话,气氛十分窒息。忽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响起。 沈太太打发使兰去接,没说两句俊兰便压低了声音,沈太太这时跟沈娟说起话来, 引开了大家的注意力。 “我房里有几件挺像样的首饰,你来挑挑,就当我这个做娘的给你的纪念品吧。” “是,谢谢娘!”这是多日来沈太太第一次主动和沈娟说话,沈娟受宠若惊。 沈娟随她来到卧室。沈太太掀开雕花木盒里的红布,里面珠光宝气,光彩照人, 她随手拿了个胸饰递给沈娟:“你看这个怎么样?” “好漂亮!” “这是上回市长就任酒会上我戴的,当时还引起好多人羡慕,设计师是法国名 家。”她又拿起一对在灯下闪闪发亮的水滴型耳饰说,‘这对耳环的原钻是英国皇 室的,喜欢吗?“ 沈娟却丝毫没为这些豪华的饰物所动心,她真诚地说:“娘,您能真心祝福我、 成全我,才是世界上最珍贵的,这些珠宝首饰虽然名贵,但终究不及您一句祝福的 话。” 这时,沈岩推门而人,沈太太招呼道:“沈岩识货,来瞧瞧!”沈岩随便看了一 眼,讨好道:”妈看上的东西,还有得挑剔吗?“ 沈太太一笑:“那倒是,不过上门的贼就没这么大本事了,想来,也不是什么 惯窃,因为是行家都知道,女主人的卧房才有真值钱的东西。”她忽然机锋一转: “除非,他的目的不在钱财!”说着瞥了沈娟一眼。沈娟强装镇定。 沈太太看着沈岩说:‘你注意到了吗?你们房里有翻找的痕迹。小偷偷东西, 哪用得着这样东翻西找?难道你没想过,他到底要找什么?“ 沈岩陷入了思索。 “我并不想妄下断论,否则,你们又要说我独裁独断、自以为是,可是,你们 也别忘了,我不只是沈家女主人,不只是富康钱庄的女当家,我还是你们的母亲, 我的所作所为,无非是想保你们周全,要你们幸福。”她拉住沈娟的手,沈娟对这 种亲近举止感到不惯和慌张,但沈太太却坚定地握住,说:“我们女人,论才于并 不比男人差,惟一致命的弱点,便是一个‘情’宇。我这后半生,失去丈夫,带着 三个幼儿,面对岌岌可危的家业力挽狂澜,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了却情缘!” “娘—一”沈娟有些感动。 ‘你们都说我独断,其实,我只是不想你们走冤枉路,你们明白也好,不领情 也罢……“她扶着椅子坐下,哀愁地说:”我累了,不想管了。“ 沈娟伤感地跪在沈太太跟前:“娘,女儿伤您的心了,女儿不孝!” 沈太太苦笑道:“算了,反正你们跟我现在是离心离德,你们一个个,巴不得 我早点死,好让你们自由。” 沈岩不耐烦道:“妈,你愈说愈远了,我们不过是想自己决定自己的伴侣,这 是一辈子的事。” “我的一辈子没多久了,长的是你们,我真的不想你们姐弟俩,落得同样的命 运。” 天上飘着蒙蒙细雨,昏黄的路灯下,雨丝如线。俊兰趁沈岩、沈娟在沈太太房 间里说话的空儿,偷偷溜了出去,来到指定的地点会见谢家树。雨水打湿了她的前 额,贴上几缕发丝。俊兰用手拂了拂发际,因走得急微微喘息着。谢家树盯住她, 她双颊鲜红,羞涩地低下头。夜色中的侧影格外妩媚动人,家树忽然冲动地扔掉伞, 一把抱住她,俯身捕捉她的唇。俊兰挣扎。 “别动,求你别动!让我最后抱你一次。”家树哀求着,俊兰眼眶中不禁也盈 满泪水。 谢家树说:“过了这一刻,我们人生的路便要奔向两头了,就算大天见面,就 算朝朝暮暮,也是飓尺天涯,你有你的家,我有我的生活,我只会是一具枯木,再 也没有生机了。‘他紧紧地拥住俊兰,像怕她跑掉一般。俊兰心疼地轻抚他的背, 然后推开他:”以后,我们不能再单独见面了。“ “我知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不只为我,也为你,为沈娟、为沈岩,为所有我们爱、也爱我们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知道你是别人的妻子了,我还觉得心痛?我不是个没有 道德的人?为什么我还想把你占为己有!”他握住俊兰的手说:“俊兰,我觉得我 的脑子已经管不住我的心了,怎么办?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谢家树拉近俊兰,不容反抗地强吻她。 俊兰猛地推开他,连连退去,现实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她简直不敢相信,不敢 相信这个背叛沈岩的吻。她沙哑而急促地吼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可以?你不是 这样随便的人,我也不是2 我们在做什么?我不该来的,从一开始就不该来的。” 她转身要走,谢家树上前阻拦她,两人拉扯着。 谢家树说:“别否认自己的心。” “我该回去了,以后别再约我,再约我也不会出来了。” “别逃避!我知道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 “不要再执迷不悟,我们不是孩子。” “说爱我。”谢家树扳着她的下巴,粗暴地吼道。 “别闹了!你娶沈娟我要喊你姐夫的。” “我不管!”我爱沈岩。“ “如果你不爱我,你不会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想法子来约我!”使兰怔住,安 静下来。 谢家树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为难,我也明白理智和情感的交战是很痛苦的, 可是既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约我,又见了面了,就不要再逃避了。” 俊兰一脸茫然:“我,没有约你!”谢家树不信:”你没约我?你不是找个女孩 子替你传话?“ 俊兰一想,明白落人了沈太太的圈套,便说:“我是接到一个女人打来的电话, 说是你怕沈家人误会,所以托她找我!”她自言自语道:“难怪她今天看到结婚启 事一点都不生气,原来她早有安排,家树,你快回去,如果我猜得没错,沈娟一定 在找你。” 不出俊兰所料,俊兰刚刚走出他的视野,沈娟便打着伞朝这边走来。谢家树慌 忙问到一边。雨越下越大,沈娟躲到骑楼下狼狈地避雨,不时左右张望。谢家树狠 狠心甩头离去。 俊兰一回家就主动向沈岩坦白她去见了谢家树,告诉他吃饭时接到一个女人打 来的电话,说谢家树有急事找她,而谢家树也接到了同样的电话,以为是她约他。 俊兰提醒沈岩,这些都是母亲特地安排的,为的是让沈娟产生误解。 沈岩有些古怪地看着俊兰,不愠不火,只是轻描淡写地问她他们谈了些什么。 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吻,俊兰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沈岩没放过她不自然的神色,问道:“你的脸红了?” 俊兰下意识地遮住脸颊:“胡说!给冷风冻红的吧,我跟家树也没说什么呀, 谈他跟大姐的婚事,其实也才出去了一会儿!噢,我还有两纸合约没看,我先去忙 了。”她明白,或许很难向沈岩解释清楚了。 富康钱庄里,沈太太有一搭无一搭地翻阅账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沈岩推门 而入,她忧心忡忡地对他笑笑,跟着就是一声长叹。 “怎么了?谁又惹你不开心了?”沈岩关切地问道。 “不如意事十八九,能与人言无二三。”说完沈太太取出一面小镜子,检查鬓 角的白发,“头发都白了!” “妈美在雍容气度,有没有白发都一样。” “别哄我,要哄就生个孙子给我,也好让我的白发名副其实!”这种事急不来 的。“ 沈太太收拾账本,沈岩帮她。 “是不是俊兰不肯生?” ‘怎么会,她很喜欢孩子的。“ “那是不想跟你生喽!”沈岩一个闪神账本落地,哗啦一声,几张照片纷纷扬扬 地撒落。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死死盯住照片。 沈太太故意赶紧动手去拾,边拾边埋怨道:“怎么不小心一点?” “把照片给我!”沈岩命令的口吻。 沈太太迟疑着:“我本来……不想让你看的!” 沈岩伸出手,手却微微颤抖着,他口气却非常坚决:“给我!”沈太太将照片递 过去,照片上是家树和俊兰相拥、接吻的画面。沈岩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却又像 被施了魔法,久久动弹不得。 沈太太不禁也担心起来:“你别激动,别气坏身子了。” 沈岩缓缓站起身:“还有别的照片吗?” “都在这儿了。唉,你现在知道,妈为什么要反对沈娟的婚事了?妈是为你们 好,好好的一个家,不能因为一点儿女私情,连手足都做不成是不是?” 沈岩不言语,划了根火柴,照片顷刻间化成灰烬。 沈太太没料到这一手,她喝问道:“沈岩,你干什么?” 沈岩表情冷漠:“把胶卷也给我。” “这是证据!”沈太大气愤地说。 “对你而言是证据,对我而言,是羞辱!把胶卷给我!” 沈太太无奈地从抽屉的角落里找出胶卷,胶卷顷刻之间消失在一簇小火苗里。 沈太大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照片,是可以做假的,不是吗?” 沈太太此时仿佛站在雪峰之巅,空气变得突然稀薄起来,她有些透不过气。曾 经设想了一百种结局,但万万没想到沈岩的回答竟是这样的。 沈岩说:“那天是你找人安排他们见面的是不是?俊兰都告诉我了。” 沈太太切齿痛恨:“没想到,没想到她恶人先告状了。” “不关她的事,登结婚启事是我的意思,先斩后奏也是我的想法,你不需要迁 怒别人,搞这些小动作!”“我迁怒别人?我搞小动作!难道,难道那些亲热动作 是假的?还是我那么有本事,找个演员演出来的?什么真什么假,你心里有数!” “既然我心里有数,你就别再花心思制造争端了!你亲口答应给大姐宜兴面粉 厂的,大姐婚后去了宜兴,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沈太太气得一掌掴去:“你,你就真这么没骨气,任你老婆在外面乱来吭都不 敢吭一声!”有没有骨气,是我沈岩自己的事。“说完转身离去。 沈太太羞恼地望着他的背影,简直怀疑他不是自己的儿子。 俊兰像以往一样,早早地来到医院守护机妈。祝妈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沉沉昏 睡着。她轻柔地给祝妈梳理着头发,嘴里喃喃念叨:“祝妈,你快些醒过来吧,家 里都乱套了。不知为什么,沈岩又不理我了。”她一阵心酸,不禁抽泣起来。 祝妈忽然发出了一个轻微的声音。俊兰警觉地喊道:“祝妈!祝妈!”她抓起祝 妈的手揉搓着说:”祝妈,你是不是醒过来了?快睁开眼睛看看我,快跟我说话呀! 祝妈!你快跟我说话,这家里,我就只能跟你一个人说说话了,你快醒过来呀。“ 俊兰的眼泪掉在祝妈脸上,祝妈竟如有感知般地睁开眼睛。俊兰的身影在她的 视野里渐渐清晰起来。她用沙哑而微弱的声音说道.“少奶奶……” 俊兰惊喜地捧住祝妈的手:“祝妈,你真的醒过来了!,太好了!” 祝妈不禁流下泪来。俊兰慌乱地给她擦擦眼泪说:“祝妈,你怎么哭了?不要 哭,不要哭好吗?”祝妈微微点点头,笑了笑。 俊兰疼惜地说道:“祝妈,告诉我,是谁害了你?” “谢……谢先生……” “家树?真的是他?”俊兰如遭当头棒喝:“我这就告诉沈岩去。” 祝妈忽然吃力地伸出手,要拔掉自己的氧气管。俊兰一惊,忙扑上去阻止道: “祝妈,你要干什么!”少……少奶奶……“祝妈一阵气急,说不出话来,又闭上 了眼睛。 俊兰忙抚摩祝妈的胸口说:“别急,祝妈,有话慢慢说。” 祝妈仍然闭着眼睛,张了张嘴。俊兰忙俯下耳倾听。祝妈吃力地、断断续续地 说:“人活着,都有难……处,谢……谢先生,也许……是……不得已。不要再… …再声张了,大小姐喜欢他,否则……我还不如……死了好……”她说完一阵激动, 头耷拉下去。 俊兰飞快地去叫医生。一阵紧急抢救,祝妈再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祝妈的话字字如同重锤砸着俊兰的心。她无心料理钱庄的事,坐着人力车直接 来到香港银行上海兼理处,穿过华丽的大理石厅堂,跑上楼梯。谢家树拿着账本正 好下楼,她一头撞进他怀里,家树手上的账本撒落了一地。 抬头见是俊兰,谢家树十分惊奇:“俊兰。” 俊兰闻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容他开口,她已踏上一级台阶,与他站得平齐: “是你害了祝妈。” 谢家树背过身,走向楼梯边开着的窗口。俊兰追上前一步,质问道:“祝妈跟 你有什么冤仇?你为什么要害她?” “我是无意的,她一紧张,自己摔下了楼。” 俊兰怒不可遏:“就算你是无意的,那你跑到我房间去也是无意的吗?” 谢家树回过头,直视俊兰说:“不,那是有意的,因为我要找回那根金链子!” 俊兰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金链子?我把它交给大姐了。“ “是的,我知道。可惜,我是在事发以后才知道,不然我不会去沈家的。” “你找金链子干吗?” “因为我母亲要我拿着它才肯跟我相认!” “你母亲?”俊兰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我是爸妈收养的。我的亲生母亲,十多年了,一直住在一口枯井里月 B 口枯井,就在你们沈家词堂后面的小树林里。” 如此曲折离奇的故事,俊兰越听越不明白。 “她的脸,被大火烧得完全变了形。我要我母亲从我这个儿子,我要带她回来, 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我母亲已经被吓怕了,她必须见到那金链子才肯认我,我不敢 明着来问你要,我怕你会告诉你丈夫。你会告诉他的吧?”他说完苦苦一笑:‘你 会的。你说过你跟他是真心相爱。“ “就算我会告诉他,又怎么样?” “怎么样?你间得好轻巧!我的父亲和沈岩的父亲是同一个人!” 使兰惊得嘴张得大大的,血液似乎在那一刻凝固住了。 棚户区是上海滩上最破落的地方,穷人集中在那里生活,私搭乱建、粗制滥造 的窄小窝棚与富人区富丽堂皇的高楼大厦、别墅洋房形成鲜明的对比。 马探长便驻扎在棚户区。这天,他躺在一处旧仓库的水泥横梁上午睡,阳光暖 暖地照着他,他用宽大的帽檐遮着半张脸,发出阵阵响亮的鼾声。身边一只懒猫舒 适地眯着眼睛晒太阳,嘴里发出满意的呼呼声。几个穿着破衣烂衫的穷孩子掩着笑, 顺着矮墙爬了上去,蹑手蹑脚地溜到他身边,带头儿的向后面的孩子要了根细长的 草,用它在马探长脸上轻搔。马探长下意识地把手往脸上挥,引得一阵哄笑。那孩 子又在他脸上微微滑动一下,这回他有所察觉,一翻身去扑抓孩子的手,不料一个 重心不稳从横梁上滚下去,孩子们一片惊叫。马探长到底训练有素,瞬间机警地攀 住一处屋顶,正得意着,破棚子支撑不住他的重量,哗啦散了架。 屋里,主妇正用小炉子生火煮大锅面,忽见屋顶塌下来,惊惶地抱起啼哭的婴 儿冲出去。伴随一片惊叫、混乱,居民纷纷冲出来,棚子如多米诺骨牌似的连倒数 间。马探长咧着嘴撑腰爬起来,乍见地上一片狼藉惨状,不由怔住。再一回身,难 民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个个神情呆滞。那几个调皮的孩子吓得缩到了角落里。 这一幕正好被来找马探长的沈岩目睹,他走上前关切地问道:‘你不要紧吧? “ 马探长烦躁地说:“哎呀,你长眼睛不会自己看吗?要紧的不是我,是房子。” 沈岩朝倒塌的棚舍望去,心底一阵发酸:“这样不堪一击的房子,怎么住人呢?” 马探长叹气道:“兵荒马乱,内地里住不下去的就往租界跑,可逃进来了又如 何?头上没天脚下没块地,能搭个棚子遮风避雨,全家人窝在一起就是个家了。” 沈岩环视了一下四周,只见居民们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脸上带着温怒的神 情,但都不敢发作。沈岩对马探长说:“他们好像怕你。” “那当然!我随时可以把他们送出租界去。可是出了租界等于进了地狱月B 些 狗日的日本鬼子奸淫掳掠、无所不为,我表妹大老远来投亲,就在半路上……”马 探长一阵硬咽,朝地上一只铁桶踢去。 一个胆大的居民忍无可忍地上前叫道:“别说那些废话了,现在怎么办?”他 的家里人赶紧去拉他,还小声斥责着。 马探长望着沈岩心痛地说:“看见没有,对那些善良百姓来说,我们当差的是 牛鬼蛇神,你们经商的全是吸血鬼,我们是不受欢迎的。”他冲居民们挥手说:‘ 你们放心,我马唯山惹的祸自己收拾!我这就去找钱找人,天黑前一定想办法安置 你们。“ 人群里又是一阵嗡嗡议论。沈岩问道:“你上哪儿找钱?” “没办法找办法啊!难道看着这些人无家可归?” 忽然人群里一阵骚动,有人喊道:“着火了!”,跟着就有人惊叫。只见一块 棚布冒起浓烟,火舌开始蔓延。人们有的冲上前扑打,有的一桶桶往上泼水,火势 渐渐平息。 马探长看着站在一旁倒抽凉气的沈岩阴阳怪气地说:“这对你沈大少爷来说, 不过是戏台上演得较真实的一场戏,永远隔着一层帷幕,无关痛痒。” 其实马探长看错了人,沈岩发自内心地同情这些穷苦人的际遇。他本来是找马 探长帮助调查祝妈事件的,没想到亲身感受了一番百姓疾苦。他暗自盘算起帮助他 们的办法。 沈岩请马探长第二天到富康钱庄,马探长如约而至。沈岩正通着电话,示意他 坐下,他却饶有兴致地参观起来。只见屋子里摆着古董花瓶、绢布屏风,还有西洋 的镶金杯盘,美仑美美,他止不住喷喷赞叹。 沈岩挂断电话后,马探长打趣道:“早知道你这么富,不如把你绑架了,让你 家人付赎金,我也能把这事解决了。” 沈岩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可没花一分钱。” 马探长愣了会儿,不相信地挥挥手说:“别诳我了,当我是三岁小孩儿。” 沈岩认真地说:“我说真的,这叫买空卖空。” “买空卖空?” “好比我买了做面的机器租给你,我有面粉厂,提供面粉让你做面,然后三斤 面粉换回两斤面来,面的价格比面粉高两倍,所以基本上我赚了,但对你来说,每 三斤面粉赚一斤面,两人都赚,没有人赔,这叫创造价值。我就是利用我认识的商 家之便,以价换价,创造出新的价值来,转给那些居民做安家用。” “创造价值?”马探长充满敬意地望着沈岩:“好小子,你一筐话我一句没听 懂,不过,倒有几分意思!” 沈岩念念不忘自己的心事,趁机说道:“懂不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 帮我抓到那个光顾我们家的盗贼?” 马探长环视了一番宫殿般的办公室,不解地说道:“以你们家的财力,不会在 乎丢了几件首饰吧?” 沈岩黯然转过身说:“我是怕我丢失了更重要的东西。” 不打不成交。经历了这次事件,马探长和沈岩彼此加深了了解,竟成了知心的 好朋友。 俊兰这一阵经常感到恶心,她抽空来到医院做检查。医院的各个角落里充斥着 病患者,大厅里、走廊上,人们或卧或立,断肢少腿的比比皆是,呻吟之声不绝于 耳。一位与她熟识的医生告诉她,日军轰炸使医院一下子变成难民所了,只怕租界 这片外国人撑的天,也难逃倒塌的命运。眼见护士推着一个又一个伤重危急的病人 跑来跑去,整个医院忙乱成一团,痛苦的低泣声渲染着灾难性的场面,俊兰胃里忽 一阵翻江倒海,她冲到墙角,哇哇地呕吐起来。 使兰勉强支撑着往家走,谢家树、沈娟正大包小包地整理结婚的东西,沈娟喜 洋洋的,脸上洋溢的除了幸福还是幸福。她憧憬着赶快走人婚姻的殿堂,然后陪伴 家树永远告别这块是非之地。 门吮当一声被撞开,俊兰跌撞着走进来,手扶门框,面色苍白,前额渗出豆大 的汗珠。 谢家树忙上前去搀扶:“俊兰,怎么了?快,快坐下歇一会儿。”他见俊兰仿 佛喘不上气,动手替她解了颗衣扣。沈娟有些不快。这时,谢家树命令道:“倒杯 水来。”说完俯身注视着俊兰说道:“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手冰凉的。” 沈娟递过水去,家树喂俊兰喝。俊兰再次于呕起来,谢家树忙为她拍背顺气, 心急如火地说:“怎么了?你快说,别急坏我了,不然,我送你去医院……” 谢家树动手要抱俊兰,沈娟惊喊道:“家树,我,我看还是打电话叫人吧。” 俊兰忙摆手:“不,不用了,我刚从医院回来,炸弹丢进租界了,医院里病的 病伤的伤,我见了难过才这样的,休息会儿就没事了。” “不,你脸色不好!我先送你去医院……”家树执意抱起俊兰便往外走去,全 然不顾沈娟的抗议。但刚到门口,他又慢慢退了回来。沈岩一双冒着火星的眼睛正 逼视着他。 “让,让我下来。‘使兰挣扎着下来。 沈娟冲上前解释道:“是俊兰不舒服,所以才……” 沈岩像没听见一样,一拳打在谢家树鼻梁上,吼道:“我忍你很久了。” 谢家树啐了一口,毫不示弱地回敬道:“我也忍你很久了,要不是俊兰挡着, 我早就找你算这笔账了。” “好,既然如此,就算清楚!”沈岩解去外衣,往沙发上一扔,决斗似的看着 谢家树。 俊兰又一阵干呕。 谢家树关切地问:“俊兰……” 沈岩断然说:“你别管!”谢家树火冒三丈:”你这算什么?俊兰病了你不闻不 问,只会在这里吃醋?沈娟也在,我的行为光明正大。“ “是啊,这就是你厉害的地方。”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心里有数,不管是对谁,人只有一颗心,只能爱一个人,而你却贪心地想 享齐人之福。“ 俊兰上前解释道:“沈岩,你误会了!” 沈岩一把推开她:“放心,我不会再对他动手,你不必心疼。” 俊兰说:“你说什么啊?不是都解释过了,好好的,你怎么又旧事重提了!”沈 岩吼道:‘称以为我想吗?旧事我比谁都希望成为过去!可是我一忍再忍,一退再 退,你们却一步步地威逼上来,连个喘息的机会也不给我留。” 俊兰问:“你在说什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谢家树说:‘有话直说,不要含沙射影。“ “对!将来大家都要见面的,说清楚也好。”俊兰正色道。 沈娟气得眼泪直打转儿:“到底什么事?你们看到没有?我新被新床新衣裳全 准备了,我一辈子被忽略在角落里,现在好不容易要在自己的人生舞台上精彩一次, 你们为什么三番五次地要来破坏。” 沈岩说:“就是不忍心叫你梦醒梦碎,我才忍到今天,可惜,是梦,就要醒的 !”沈娟歇斯底里地喊出:”到底怎么了?“ 沈岩说:“你们自己说吧,那天妈刻意安排你们见面,结果,你们做了什么?” 谢家树强吻俊兰的画面同时在两人脑海中闪回。 沈岩不屑地说道:“妈找人拍了照……” 谢家树口气软下来:“你听我解释,俊兰很自律的,是我……” “算了,”俊兰捂着胸口,心痛如绞:“那天,我承认对不起你,可是我真的 不是有意的。” “那是情不自禁了?” “岩,……算了算了算了,反正愈描愈黑,说了你也不信!” 沈岩扭头大步离去。使兰想唤住他,但自知无用,摇头作罢。 沈娟却爆发起来:“怎么回事?你说,你说,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 这样对我,为什么?‘说完抹泪奔了出去。 俊兰颓然跌坐在沙发上,心如乱麻,她竭尽气力朝谢家树吼道:‘你走,让我 静一静,好吗?“说完脑海中一片茫然,不知该如何独自面对漫长且艰难的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