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天晚了,沈岩独自仁立在黄浦江边,满腹惆怅。江风很大,但他丝毫不觉得冷, 反而清醒了很多。他害怕回家,但他逃避了回家毕竟无法逃避思想,心里的结儿还 是剪不断、理还乱。从小到大,只有家乡的梧桐树才是他惟一真正的朋友,在这茫 茫的大上海,他的苦衷竟无处倾诉。不管怎样,他还是决定先不回家。不知不觉他 来到马探长家门口。 马探长开了门,把沈岩请了进来。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屋里虽只有桌子椅子等 简单的陈设,却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沈岩一直以为他是个粗人,不想生活得如此 精细。马探长觉得沈岩颇看得起他,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要是不嫌弃,就住我家。” 沈岩开玩笑说:“你知道的,我没有朋友,所以拉到篮里的都是菜。”两人哈哈大 笑,在长沙发上坐下来。 马探长指指床,又指指沙发说:‘你睡这儿,我睡那儿。“ 沈岩忙指指沙发说:“不不,还是我睡这儿吧。” 马探长大惊小怪地说:“让沈家大少爷睡沙发,万一把脖子给拧了,我可怎么 跟沈太太交代啊?” 沈岩忽然长叹一声道:“那个家,我是再也不想回去了。” 马探长不笑了,看着沈岩。 “我不是没睡过沙发。第一次去俊兰家,我就睡在沙发上。” “你不是已经跟她结婚了吗?”马探长不解。 “是啊。可在新婚之夜,我们就约定,必须到真有感情的时候,才能同床共眠。” 马探长连连咂嘴道:“你这可真够标新立异啊,跟柳下惠坐怀不乱有得一拼。” 沈岩笑了笑说:“那时候,我虽然睡沙发,心里却充满了希望,很踏实、很甜 蜜。但是现在,我再也没有这种感觉了。”马探长注视着他,心想,原来富人也有 富人的烦恼。 “这些天,我总是睡不着,怕睡着了俊兰会离我而去。” 马探长瞪大眼睛:“你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是有点过分,但有原因。俊兰她似乎不能完全割舍过去的那段情。” 马探长听了,也为难起来。沈岩捅了捅他的胳膊肘说:“哎,如果你很受很爱 一个人,你会让她自由,还是紧紧地捧在手心里?” “有个道理是这样的,你对镜中人笑呢,镜中人就一定会对你笑。”乌探长走 到镜子前,冲里面做了个鬼脸,“你首先要搞清楚,你的怀疑是不是有道理?” “既然怀疑,那总是有道理的。” “那你能不能,不去怀疑?”马探长对镜子咧嘴一笑:“你对她笑,她一定对 你笑。你怀疑她的感情,”他对镜子做了个怀疑的表情:“她也一定怀疑你的感情。” 说完两手一摊:“这不,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沈岩对他的话有所感悟。马探长总结 道:”愿意付出的人,也就能够得到,你这样突然夜不归宿,她一定十分焦急,你 就这样伤害她吗!”沈岩索性躺了下来,嘟嚷道:“在她心里,只有别人没有我,她 不会为我焦急的。” “我看你啊,连动物都不如。” 从没有人这样直白地说过他。沈岩不理睬,一翻身,给了他个背脸。马探长走 到床前,扔了条被子给沈岩说:“动物呢,只有在肚子饿的时候才伤人,伤人是为 了保全自己。你呢,你这样伤害她,自己心里又何尝好过?”一句话正说中沈岩的 心思,他用被子蒙住头,好像要把痛苦挡在身外。 俊兰一夜不曾合眼,卧室的灯光一直伴她亮到天明沙十面传来沈太太的敲门声 :“俊兰……” 她忙跳下床,整整衣服,还没忘记扭灭床前的台灯。她微笑着打开门,向沈太 太问安,眼里的血丝掩饰不住疲惫和困倦。 沈太太看起来精神很好,心情似乎也不错。她瞧了瞧床,奇怪地问:“岩儿呢?” “哦,他一早就出去了。”她避开沈太太的目光,走到床前整理了一下床单。 “俊兰,那枝玉兰花呢!”沈太太向她走去,亲热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俊兰反 倒给吓了一跳,回过头:”啊?“ 沈太太笑了笑,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说:“我看你回上海以后就不怎么戴了,不 知为什么?” “哦,这玉兰花太贵重了,平时没什么大事,我就不戴了。”她拿出钥匙,打 开梳妆台锁着的抽屉,把那朵玉兰花拿了出来:“在这儿呢。” 沈太太拿起玉兰花,端详了半天,站了起来,说:“来,我给你戴上。”她郑 重地把玉兰花戴在俊兰的脖子上.审视着俊兰,赞许道:“晤,真好看。”俊兰不 由羞涩地低下头来。 沈太太拉着俊兰的手,在床上坐下,语重心长地说:“俊兰,昨晚我想了一夜, 我本来不是心胸狭窄的人,我也曾经跟你一样,青春烂漫。可是嫁到沈家以后,生 活的压力、丈夫的背叛,渐渐把我变成了一只惊弓之鸟,我时刻担心着还会有什么 变故发生。也许人就是这样,失去的越多,越怕失去。现在,我只剩下这份家业了, 它维持着我的尊严。还有一样,就是岩儿,他是我全部感情的寄托。我怕我会失去 他们,到那时,我整个人都会崩溃的,所以我对你总是很严厉,你毕竟是媳妇,我 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外心呢?” 妈,我没有……“ 沈太太点了点头:“日久见人心,有还是没有,时间长了,自然会知分晓。所 以我想,我不该那么对你,假如我真的像对女儿一样待你,你即使有外心,也会被 感动的吧?” 俊兰无言以对。沈太太把玉兰花给俊兰戴戴正,说道:“过去我说过,这玉兰 花得降得住它的人才能戴,你大概是怕了,所以不敢戴。从今往后,你就戴着吧, 假如你降不住它,我还可以帮你一起降。我跟你一样,都不姓沈,但又都嫁到了沈 家,既然是一家人,何苦同室操戈、自相为难呢?”俊兰不由地点点头。沈太太又 补充道:“往后有什么事,我们大家一起分担吧。” 俊兰展露出笑颜,和沈太太手挽手走进大厅用早餐,亲热得如同一对真正的母 女。 沈岩听说棚户区的居民修好了房子十分高兴,和马探长一道去参观。一走进去, 立刻有几个顽皮的孩子马叔叔长、马叔叔短地围了上来。马探长指指沈岩,笑呵呵 地告诉他们正朝旁的沈叔叔帮他们出资修好了房子。孩子们又把沈岩像贵宾般围住, 七嘴八舌地谢他。沈岩被他们逗得开心地笑了起来,此时此地,他忽然理解了“你 对镜中人笑,她也一定对你笑”这个道理。 一个孩子跑过来邀请沈岩踢球,沈岩望了望自己不争气的脚,一下子陷入了尴 尬。马探长替他解围说:“你们自己玩吧,沈叔叔和我还没吃早饭,肚子都饿瘪了, 哪有力气跟你们踢球?”那孩子当真把耳朵贴着马探长的肚子听了听,肚子果真在 叫,大家哈哈大笑着一哄而散。沈岩颇有几分落寞,马探长摇头一笑道:“真没想 到,沈家大少爷对自己还挺没信心。” “身体健康的人,当然体会不到我们的痛苦。”沈岩说罢向前走去。马探长快 步跟上说:“这可不一定。你很富有,为什么却能体会到这些穷人的难处,帮他们 修房子呢?” “因为我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考虑的。” “那你怎么知道,别人就不会站在你的立场为你考虑呢?你总把自己装成水火 不侵的样子,好像你比别人都坚强,都完美。其实你这样做,反而是给自己造起了 一座铜墙铁壁,别人想站到你的立场上去,也无法靠近你呀。” 一席话令沈岩有所顿悟,从昨晚到现在他心里的疙瘩一直在渐渐化解。这时, 一位大婶端着两个破了口的海碗迎着他们走来,热络地招呼他们吃面。沈岩一看一 大碗汤中飘着几根孤零零的面条,觉得挺好笑,但心里还是热乎乎的。马探长大口 大口地吃起来,边吃边催沈岩吃。沈岩刚要张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沈岩!” 沈岩回过头,见俊兰向他跑来,不由满脸诧异。俊兰是向李承恩打听后才知道 丈夫这些天经常和马探长打交道,又打电话给巡捕房才辗转找来的。沈岩没理睬她, 三口两口吃完面,抬头正与俊兰目光相遇,连忙避开。马探长立即知趣地告辞,沈 岩却跟了上去。马探长调侃道:“你想做我的尾巴啊?马尾巴有什么用啊!” 沈岩正不知所措,俊兰上前拍拍他说:“你这么害怕跟我在一起?”沈岩不好 意思地笑笑不语。他俩溜达了几步,在僻静处的于草堆上坐下。 “你已经躲了我一晚上了,如果我不来找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一辈子躲下去? ‘使兰手里玩弄着一根枯草说道。 “你干吗来找我?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个无关痛痒的人。” 俊兰气愤地站了起来,说:“谁说的?”她脚下的草堆顿时塌陷,沈岩忙站起 来拉她,结果两个人都滑了下去,粘了一头的草。沈岩看着俊兰的狼狈样不由笑了 起来。俊兰故意板起脸说:“笑什么笑?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说完顺手摘去沈岩 头发上的草。 沈岩忙拍自己头上、身上,俊兰娇嗔道:“你就只顾自己,不顾我吗!”沈岩轻 轻伸手拿掉俊兰头上的草。俊兰突然温柔地呼唤:”岩!”久违的柔情涌上沈岩心头。 俊兰请求他说:“我们不要再吵了好不好?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跟家树见 面。你是我丈夫,我应该信任你。” “这我不怪你,也许你告诉了我,我真的会不让你去。我对自己还没有信心, 我怕失去你。” 俊兰坚决地说:“我既然嫁你为妻,你就是我的天,没有天成也活不下去,我 不会离开你的。” “那你为什么要跟他亲吻呢?那次见面,确实是妈安排的,可她不可能安排你 们做这种事。我看到了那些照片,当时我几乎站立不住,回家来问你,你又王顾左 右,叫我怎么还能跟你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呢?” ‘可你问得太含蓄,我不知道还有照片这回事。“ “所以你只是说,即使发生了什么也是无心的,你这种回答叫我怎么能够满意? 而我又不能直接问你,这大伤我的自尊心。” 俊兰叹了口气说:“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会变得这么复杂。这个吻,不是我愿 意的。家树确实对过去念念不忘,所以我昨天已经跟大姐说了,希望她不要跟家树 结婚。但我想大姐是不会听从我的劝告的,她只会更加误解我。” 沈岩一直盼望能听到俊兰的解释而且愿意诚心诚意地相信她。他握住俊兰的手 说:“兰儿,你能这么做我很高兴。就算大姐误解,日子长了,她也会明白你的好 意。那些照片,我当着妈的面都烧了,连底片也烧了,希望将来不会再有什么事困 扰我们的感情。” 俊兰感激地望着他,慢慢依偎到他的怀中。见四下里无人,两人如久别重逢的 恋人似的热烈地亲吻起来。 在香港银行上海兼理处经理办公室里,谢家树正在伏案工作。沈娟兴致勃勃地 走了进来,脸上洋溢着即将做新娘的光彩。谢家树抬头看了看她,敷衍地一笑,又 继续埋头工作。沈娟有些不快,但还是堆上笑脸,走到谢家树身边,撒娇地说: “有没有空啊?陪我去买东西好不好?我想买几件像样的衣服,婚礼上可以穿。” 说完抱着家树的胳膊摇晃,这一晃,把家树笔上的墨汁晃落在账本上,转眼间湿了 一大片。 谢家树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沈娟忙拿起纸吸:“对不起对不起,我帮你弄于净。” “已经脏了,怎么弄得干净?” “那我帮你再抄一份?” “这是我们银行的账本,轮得着你来抄吗?”一股邪火冲上谢家树脑门。 沈娟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谢家树见状,心软下来,抱歉道:“别哭了,是我 不好,一时着急……” “我知道,你对使兰还没有忘情,看到我就来气!”这些话在沈娟脑海里盘旋 了好久,终于找到机会发泄了出来。 谢家树被说中心思,无言以对。 沈娟说:“俊兰昨晚上已经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她劝我不要跟你结婚。” 谢家树顿时紧张起来:“她告诉你什么了?是不是说我跟你是… “她证实了跟你见过面,说你还在留恋过去。其实我早知道你还没有忘记她, 但我总想,我的真情会感动你,听了她的话,我一晚上没睡着,但一早起来,我还 是打扮得漂漂亮亮来找你。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你怎么想,我这辈子非你不嫁。” 谢家树为难地说:“可是……我真的不能娶你。” 沈娟苦涩地一笑道:“现在再来说这些,已经晚了。家树,我连结婚的被子都 缝好了,你可以不爱我,但不能让我这辈子在世人的耻笑中度过吧?做人,得有良 心不是吗?” “即使我跟你结婚,也是一场梦,早晚有一大,你会知道事实真相,这个梦、 太脆弱了,很快就会破碎的。” “我不管,我愿意做这个梦,我不在乎它能做多久,也不在乎它的结果是什么。” 沈娟说着说着突然抽泣起来:“我这辈子做人问心无愧,对你。对俊兰都是真心诚 意的。为什么你们却要这样对待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接受这样的惩罚?”她 哭着跑了出去,门砰地关上。 家树暗自思忖:走了也好,你是我姐姐,我本来就不应该再错下去了。 整整一天,谢家树神思恍忽,下班后独自喝了许多闷酒,深夜跌跌撞撞地去敲 嫣凤家的门。嫣凤瞧他烂醉的样子,忙搀扶着他来到卧室。谢家树面色通红,酒气 冲天,一个劲儿嚷着:“酒……我要喝酒!”嫣凤把谢家树往床上一推,转身端来一 杯水,猛然把冷水泼到他的脸上,一边恨恨地说道:”我叫你喝!喝死了,就什么 烦恼也没有了!“ 谢家树一下安静下来,木头人般失神地坐在那儿,任凭水从头发上、脸颊上往 下淌。 一股怜悯之情从嫣凤心里油然而生,她走过去拍拍他,声音里透出女人特有的 温情:“家树——” 谢家树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嫣凤变成了俊兰,他怪异地笑了。 嫣凤疑惑地晃着他:“你怎么了,家树!”谢家树一把楼住嫣凤,爆发起来:” 俊兰,你对不起我,对不起我呀!”嫣凤乖乖地伏在他怀里,没有挣脱。 谢家树的泪水和脸上的凉水混流在一起:“你怎么可以这么绝情?把我只会对 你述说的真情,轻而易举地告诉了别人。你太不珍惜我了呀,俊兰!” “家树……”嫣凤掏出手帕想擦去他脸上的水,谢家树一把抓住她的手,狠狠 地盯着她说:“俊兰,你把这些话告诉了沈娟,让她终于离开了我,我不用再担负 欺骗她的罪名。我谢谢你,她是我姐姐,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伤害她。可是,我更恨 你,俊兰,你知道吗?我恨你。”说完他把嫣风压倒在身下,扯开她的衣服,喘着 粗气,急促地亲吻她。 嫣凤两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任凭家村摆布,两行清泪缓缓滴落。 沈娟从谢家树那儿出去后,一个人在黄浦江边独坐直到深夜。岸边的行人三三 两两,不时走过一对对手挽手散步的情侣,旁若无人地沉浸在甜蜜中。沈娟低下头 不敢看他们;脑子里塞得满满的,除了委屈还是委屈。当又一对恋人与她擦肩而过 时,她的泪水像拧开了龙头的水,失控般地冲流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辈子被忽略在角落,一辈子看别人的脸色,现在好不 容易要开始新的生活,要为自己活一次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支持我?!”她的神色 由茫然、压抑转为不平、愤怒,“我不能让任何人抢走家树,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他是我的!”沈娟持枪冲进客厅的时候,沈太太、沈岩和使兰正其乐融融地在一起吃 馄饨。她冲过去用枪口直指俊兰,眼里喷射出仇恨:”你走!离开沈家离开家树, 离开一切的一切!我不想再见到你了,你走。“她一步步逼近俊兰,沈太太和沈岩 一秒钟前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使兰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等待着沈娟的爆发。 “我不许任何一个人破坏我和家树,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我决不允许。” 沈娟歇斯底里地喊道。 沈太太霍地站了起来,训斥道:“你这是于什么?子弹不长眼的,把枪放下。” ‘不!“沈娟一转枪口,竟对着沈太太。多年前丈夫拿枪指着自己的画面倏地 在沈太太脑海里闪过,她忽然一阵晕旋,但努力支撑住了。 沈娟枪口又直指俊兰道:“你这个对丈夫不忠的女人,到底还有什么颜面留下 来?” “偷人养汉子!”多少年前沈仲贤对沈太太的指责又浮出沈太太记忆的水面。 历史惊人的相似,沈太太不禁又一阵站立不稳。 “你对不起沈岩,对不起我,更对不起沈家!妈说的没错,从你进门开始家里 就风水不调、万事不顺。”沈娟走到俊兰面前,疯狂地扯下那朵玉兰花说,“你还 有胆子戴它?你镇不住它的!你只会给我们带来灾难,带来毁灭!”沈岩和沈太太同 时惊呼起来。沈娟看看他们,又看看手里的玉兰花,像被烫了似的把它扔在沙发上。 沈太太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责备道:“沈娟,你是不是疯了?别血口喷人好 不好?这个家里,就只有我们几个人了,你还想它乱成什么样?” 沈娟痛苦地摇了摇头:“我爱这个家,是她,非弄得天下大乱不可。”她看着 俊兰,哭诉道:“在沈家,谁对不住你了?沈岩掏心掏肺地爱你众所皆知,娘不藏 私地把钱庄交给你,我跟她二十几年的母女亲情还不如你短短一年多的情分;而我, 哪一回不是偏你护你了?!而今,你拿什么报答我们?你报答我们的,是背叛,是 耻辱,是伤害!你怎么这么狠心呢你?” 俊兰喃喃说道:“这让我怎么说?我没有要伤害谁,从来就没有,出嫁不是我 愿意的,但出嫁后我尽心尽力;接管钱庄不是我愿意的,但接管后我全力以赴;你 要跟家树结婚,也不是我所能预料的,偏偏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好一个偏偏一切就发生了,一句话,就能把你丑恶的行径推个一干二净!”俊 兰严正抗议道:”大姐,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赞成,现在又来反对?” “我” “我知道你还是舍不得家树,他不结婚,对你来说,就是希望,你可以随时离 开沈岩,投向他的怀抱。” “不!我其实是为你好。” ‘为我好你就不该阻止我们!”沈岩插话道:“大姐,俊兰阻止你们是为了不叫 你后悔,谢家树他不爱你。” 沈娟指着俊兰说:“有她在,家树怎么能爱我呢?总之,你走,走得愈远愈好, 愈快愈好,今生今世,我都不要再见到你了。” 俊兰诚恳地说:“大姐,你要相信我,我爱的是沈岩。” 沈娟摇摇头:“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你爱沈岩也好,贪恋家树也罢,我再管不 了任何人、任何事了,你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她准备扣扳机,沈太太见她 如此认真,吓得不知说什么好。 沈娟怒视着俊兰说:“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走不走!”俊兰从容地站了起来, 坚定地说:”不走,我决不走。我何俊兰既嫁给沈岩,就认定自己生是他的人,死 是他的鬼。我知道沈岩的心,也明白自己的心,我们两个,谁失去谁都不能活。“ “你……你以为我不敢开枪?”沈娟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我知道你敢,我也愿意坦然接受。那天,家树出其不意的举动也吓了我一跳, 但那只是一种接触,一旦脸红心跳不存在了,心没有交付出去,肢体的接触又算什 么呢?但是,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我不可能去要求每个人都和我一样想。如果你 真的认为我贪恋家树,那么你可以用你的方式去解决,我绝无怨言。” “你真的对家树已经没有感觉了?”沈娟在为自己寻找下台阶的借口。 “我现在跟他就像兄妹一样。” “真的?真的没有心动,没有感觉?” “真的,只有关怀,没有心动;只有亲情,没有爱情。” 沈娟拿枪的手缓缓放下,沈岩就势将她的枪抢下来。 沈太太走过来,平静地拿起枪,皱皱眉说:“不早了,都睡吧,我最不愿意在 家里看到枪了。”说完向楼上走去。 三个人呆呆地望着沈太太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沈岩扶着俊兰往楼梯走去, 俊兰走到沈娟身边时站住了,说:“大姐,你也早点睡吧。” 沈娟忽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沙发上。 刺眼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白色纱帘照射进来,谢家树睁开惺松的睡眼,伸了个懒 腰,摹然发现自己睡在一个不熟悉的地方,抬头一看,躺在旁边的竟是嫣凤,他吓 了一跳。再看看自己半裸着上身,马上下意识地抓起衣服捂在身上。嫣凤坐了起来, 苦涩一笑道:“不是我非礼了你,是你把我当成何俊兰了。”说完扣上睡衣的扣子, 走到梳妆台前梳理头发。 谢家树羞愧得满脸通红,他已经想不起来昨晚都做了些什么,只是一味地道歉。 嫣凤长叹一声说:“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喝醉了酒。”她站起来,把他的衬 衣、裤子放到床上,辛酸地说:“我也只有在别人弄错了我是谁的时候,才感受到 了真正的爱。” 谢家树鼻子一酸:“嫣凤……” 嫣凤背转身去说:“快回家换身衣服吧。” 谢家树做了贼似的匆忙离开嫣凤家,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快进自己家家门时, 远远看见沈娟在骑楼下东张西望。沈娟同时看到了他,冲上前来,闻见他衣服上浓 烈的酒气。谢家树逃避地让开沈娟,径自往门口走。沈娟追上去说:“别生气啊, 家树,我错了,昨天我不该在你办公室发脾气。” 谢家树站了下来,认真地说:“沈娟,我们解除婚约好吗?” 沈娟坚决地摇摇头:“不!” “我并不值得你爱!其实我跟你……” 沈娟上前紧紧抱住谢家树,热切地说:“不要说了,家树,我知道你还爱着俊 兰,可是没关系,我会等你,等你终有一天会全心全意地来爱我。” 谢家树轻轻推开她说:“我想静一静。” “让我陪你,我不会吵你的。” “我想一个人。”谢家树转身又往街上走去。 沈娟望着他孤独的背影,痛惜地喊道:“你要去哪儿?你已经一夜没回家了!” 谢家树充耳不闻,继续向前走,沈娟一咬牙跟了上去。谢家树的步子越来越快, 在弯弯曲曲的巷弄里拐来拐去地想甩开她。沈娟视线丝毫不敢有所转移,忽然脚底 下绊了一下,再抬头时已不见谢家树的踪影。正慌张时,谢家树陡然跳进她的眼帘, 大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因为我爱你。” “可我不爱你。” “你……”沈娟痛苦地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说:“你需要亲口把这话说出来 吗?你以为我听了就会走吗?我已经陷在这份感情中无力自拔,即使你拿刀杀了我, 我也不会走的!” 谢家树软下来:“沈娟,对不起!”不要说对不起,我不需要!这世界上,什 么都可以收回,只有感情不行,你懂吗?交付出去的爱是收不回来的。“ ‘可我不配你爱,我已经是个万劫不复的人了。“谢家树激动地抓住沈娟的肩 膀说:”你知道吗?我刚从别的女人家里出来,而且我是个杀人犯,是我到你家去, 被视妈发现……“ 沈娟一把捂住谢家树的嘴:“别说了,我不想听!”谢家树诧异得睁大眼睛,爱 情的力量居然使眼前这个纤弱的女人不顾一切。 “那天你无故失约,家里却发生了盗窃案,大家都说是熟人所为。偏偏只有俊 兰的房间被动过了,我就猜是你。你一定对她没有忘情,想去找什么东西……” “是的,我是去找东西。你想知道我去找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对所有人说,那天你是跟我在一起。” 谢家树摇了摇头:‘你何苦为我担这种罪名!”“那是我心甘情愿的。为了自己 所爱的人,即使下地狱,我也在所不惜。” 谢家树为这番轰轰烈烈的爱情表白深深折服了,不由鼻子一酸。 “家树,不要怪我太执著,我的心已经被爱燃烧。你曾经说过我是个好姑娘, 好姑娘就要懂得宽容。你曾经说过,像我这样的女人值得拥有很多很多的幸福,而 跟你厮守终身,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既然起初你就没有拒绝我的爱,那么现在,我 就不允许你反悔,不许反悔,不许,我不许!”沈娟失去理智似的号陶大哭着,反 抱住自己,蹲坐在地上。谢家树心里在滴血,要伸手扶她,她却反弹地挣开,只是 哭,不停地喃喃自语:“我不许,我不许……” “沈娟,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总是错,该留住俊兰时没留住,该 忘记俊兰时没忘记;不该接近你时接近了你,不该离开你时,却,却……我也不知 道!为什么一切都那么巧合、那么荒谬呢?!”谢家树将头发挠得像一窝乱草,脸 因痛苦而扭曲。 沈娟敏感地抬眼望着他:“什么太巧合太荒谬了?你指的是什么?” 谢家树下定决心,鼓起勇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知道吗?你的父亲在外面 还生了个儿子!” 说完他拉起沈娟,往嫣凤家的方向飞速跑去。 嫣凤正要点烟,谢家树带着沈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嫣凤一见这架势,大概 已猜出他们的来意。她从容地点燃手中的烟,打量着沈娟说:“你认得我吧?我已 经不是昔日的丫头嫣凤了。” 沈娟转身面对谢家树,宽了心:“如果是她说的,你大可放心,多半是空穴来 风,她恨我们家,总是无事生非、招摇撞骗。” 嫣风冷笑一声:“没错!”转身质问谢家树道:”你带她来干什么?“ “我要你告诉她,我跟她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沈娟以为自己听错了。嫣凤也感到万分震惊,说:“谢家树,你疯了?你知道 自己在说什么吗!”谢家树冷静得几乎残酷:”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一个事实。“ 沈娟激动得浑身颤抖:“你胡说!你不可能是我弟弟,不可能!”谢家树一步走 到沈娟面前,从她脖子上拉出了那块锁片:”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你们沈家的传 家宝,是你父亲给我母亲的定情信物。就是为了找到它,我才到了你们家,祝妈受 了惊吓,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沈娟全然不能接受,整个人几近崩溃。谢家树一把架住她,吼道:“走,我带 你去见我娘,”说完又回头对嫣凤喊:“你也一起去,我不想再对她隐瞒什么了!” 三人赶到同里的沈家祖宅,直奔词堂外的小树林。吴惜玉远远看见这三个慌慌 张张的人影,赶紧闪身藏在暗处。忽然听到家树说话的声音,她灵敏而无声地跟了 上去。 谢家树等三人不断地扒拉开枝叶穿行着:“就在前面,这些年来,我娘一直住 在一口暗无天日的枯井里。” 三人来到枯井边,谢家树扒拉了一下上边虚掩着的荒草,朝井里喊:“娘,娘, 我看你来了!”井里无回音。嫣凤感到奇怪,提醒家树道:“会不会到别的地方去 了?找找看……” 沈娟猛地挺起身来,一个箭步冲上前,说:‘修了!不必找了,再怎么找也找 不到了是不是?因为,这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根本就是你捏造的。“说完抓救命 稻草般抓住家树:”家树,我们别信她!”嫣凤怒吼道:“我没有捏造,你记得吗? 当时我在钟楼上提起那场火,为什么你娘会那么紧张?她根本就是做贼心虚!都说 你父亲是开枪自杀的,可他为什么要自杀?难道就是因为吸鸦片把沈家给吸穷了吗? 说不定你爹也是被朱玉桂害死的!” “住口,没有证据不许你胡说!” “你如果不信就下去看看,说不定她只是睡着了没听见。” 沈娟狐疑地打量着那口井,心想,一口井能有多大,不可能住人的。 嫣凤挑战似的说:“哼,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沈娟不由后退了一步:“我怎么知道你葫芦里卖什么药?万一我们下去了,你 把井口封起来,我们不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二人正争论得面红耳赤,家树一言不发 地挪开井盖,自井口顺阶梯而下。井内一片漆黑,半分钟后家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 逐渐分辨出井壁。他划着一根火柴,井内被照亮了,没有人。 沈娟和嫣凤也先后爬了进去。嫣凤发现井壁一角有一个麻布袋,破了,漏出些 白米来。“看,这里有米!”家树纳闷地说:“不知那个人究竟是谁,一直在暗中 照顾我娘。”沈娟借着亮光发现桌上有一封信,怯生生地冲家树道:“这里……有 封信!” 家树先爬出来,迫不及待地打开信笺,三人的脑袋立刻挤到一起看信。字写得 歪歪扭扭的,却清清楚楚,可以看出写信人颇费了一番艰辛和气力——“家树我儿, 真感谢你的养父母,不但把你养大成人,还给你取了这么一个好名宇。家树家树, 那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啊!既然是顶梁柱,娘就求你一件事,离沈家远远的,不要跟 沈夫人为难。 前些日子,沈家少奶奶来过了,是你告诉她我住在这里的吧? 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确信你是我的儿子,天底下哪个母亲会不认识自己的儿 子呢?但我没认你,我叫你把金链子找来,其实是个借口,我希望你拿着它离开这 里,让它再也不要在世间流传。它是沈家的传家宝,谁拥有它,就证明谁是沈家的 子孙。 你虽是我和仲贤所生,虽然仲贤也把他的传家宝给了我,但我毕竟是个戏子, 按沈家的规矩,戏子是不能进门的,所以我没有名分,连累到你,也没有名分了。 自从沈家少奶奶来了以后,我才知道,你要娶你的姐姐为妻!孩子啊,这万万 使不得,纵有千仇万恨,你也要记住一句古话: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别人承不承认我们无关紧要,名分、财富都是身外之物。我一直担心这个秘密 公之于众,特别担心你知道了以后,心里会蒙上怨、蒙上仇,那么沈家也就不复往 日的宁静了。这不是你父亲愿意看到的,他对沈夫人也有一片情。正是因为他在两 个女人之间徘徊不定,才会变得越来越消沉,越来越低迷,终于抽上了鸦片,上了 赌桌,去了披院,把沈家的产业败了个精光。 孩子,我知道你早晚还会来,可惜,你我有缘做母子,今生却注定无缘再相见。 听沈少奶奶说,你打算带我去治伤,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不想再拖累你。娘已经习 惯平静的生活了,不想再招惹是非,你读到此信时,我或已出家,你不用为我担心 的。就像那个好心人,十几年来一直悄悄地照顾我,我希望你能跟他一样,与人为 善。再见了,儿子。你小时候只有一个乳名,我和你父亲都叫你‘宝宝’,你确实 是我们的宝贝。娘会天天为你祈祷,祝你平安,祝你快乐!”泪水同时在沈娟和家树 的脸上恣意奔流,家树拿信的手止不住地抖动,他仰天叫了一声“娘”,声音穿彻 长空,在树林里久久回荡。站在树后偷窥的吴惜玉早已泣不成声,掩面逃去。 家树替沈娟擦干了泪水,说道:“沈娟,请你原谅我。如果我们不是姐弟,我 还是会娶你的,虽然我还没有爱上你,但你的真情,不可能叫我无动于衷。天底下 再有什么铁石心肠的人也一定会被你熔化的。也正因为你的真情,叫我不能再欺骗 你,我必须告诉你实情,我不想在这个秘密暴露以后,再叫你觉得后悔,觉得爱错 了人。我已经对不起你了,不想再做对不起你的事了。” 沈娟已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她神情凄婉地说道:“家树,谢谢你把这一 切告诉我,我没有爱错人,真的,没有爱错,天底下不如意事有八九,既然是天意, 我也认了。我替沈家向你道歉,是我们先对不起你!我还要向俊兰道歉,她阻止我, 原来是为了我好啊。家树,除了俊兰,我会帮你争回一切,因为俊兰确实心有他属 了。你等着我,我会给你好消息的。”沈娟不由分说,转身冲出了祠堂。 沈家别墅的客厅里,沈太太正一边翻看着账本一边与李承恩探讨着生意上的事 儿,忽听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沈娟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胭脂和着眼泪,一脸狼狈。 沈太太吃了一惊,埋怨道:“你怎么了你?好歹还剩下几天当女儿的日子,矜 持点儿行不行?搞得这么狼狈,像什么样子?” 沈娟来不及废话,开门见山道:“爹是不是你害死的?” 沈太太一愣,怔怔地看着她。 “我问你,爹不是自杀的,是你把他杀了是不是?” 沈太太抬手给了沈娟一记耳光:“你疯啦!竟说起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沈娟捂着脸,却勇敢地迎视着她。沈太太平静了一下吩咐道:“承恩,你先回 钱庄去,顺道知会他们,明天我会去宜兴。” 李承恩告辞,挂着一脸的忧虑。 沈太太转身要上楼,沈娟叫道:“娘……” 沈太太站住,尽量克制住自己,说:“我不想再听你说话。”说完缓缓走上楼 梯,正要关门,被一口气冲上来的沈娟粗暴地推开,沈太太因猝不及防而跌退数步, 她从没见过沈娟如此暴怒。 “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视而不见、对我的声音充耳不闻?为什么?”沈娟逼近沈 太太,神情激动得失去理智。 沈太太怕得连退数步才定下神:“你不要逼我,我不想这个家里再起什么风波。 我只当你是被爱情搅昏了头,原谅你刚才说的话。” “我不要你原谅!”沈娟几近丧失理智:“朱,玉,桂,你老实说,我爹是你 害死的吗?吴惜王也是你害的吗?爹在外头,还有一个儿子你知道吗?” 沈太太脸色一变再变,心虚地问:“你……你从哪儿听来这些的?” 沈娟只是逼视着她,不予回答。沈太太不由又摆出威严的架势:“是谁胡乱瞎 编的话?说!” “我知道你是色厉内茬,现在该回答问题的人,是你!”沈娟的神色渐渐变得 怪异起来。 沈太太自知此时硬碰硬只能让矛盾更加激化,主动关切地说:“沈娟,你怎么 了,是不是中邪啦?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沈娟忽然一把捏住沈太太的脖子,疯也似的摇晃着:“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都是你!” 沈太太又惊又急,几乎窒息,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开沈娟,斥责道:“你 真疯啦?” “是的,我是疯了,我是疯了!这样的命运,由得我不疯吗?!我一再追问你, 为什么你不否认?” 沈太太绕开话题,做出不解的样子说:“你凭什么叫我回答问题?” “就凭我是您的女儿还不够吗?我有权知道真相!” 沈太太转过头去说:“你不是我女儿!” 沈娟再次被刺伤,她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你,从来,没当我是你的女儿?” 沈太太无奈地劝道:“沈娟,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好不好?我们一家人,和 和睦睦地过下去好不好?” 沈娟倒抽一口气,浑身颤抖着说:“那你就是承认喽?你承认是你害了父亲, 害了吴惜王!”沈太太拉下脸说道:”别跟我提那个野女人。“ “可她跟爹生了个儿子。” “那又怎么样?她本来就没有名分,就算生了个儿子,也是野种。” 沈娟的心被深深刺痛了,她木然地靠在茶几上,茶几上有新鲜的水果和一把水 果刀,刀刃在黄昏的最后一缕夕照下闪闪发亮。 沈太太冷冷地说:“我知道吴惜玉没死,是不是她告诉你的?她现在人在哪里? 哼,她以为她还能兴风作浪?她太低估我了。” 沈太太的话在沈娟耳边渐渐变得遥远起来,她的视线移到那把小刀上,拿起来 端详着。 “她最好永远躲着别出来,否则,我一定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话音未 落,沈太太赫然发现沈娟拿着刀朝她走来。 沈太太迟了一步:“你干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心狠?你已经把人家逼到绝路 上了却还不肯放过。我虽然没有见过吴惜玉,但我相信,她比你善良一千倍、一万 倍,而且,她一定比你长得美!你说,我该不该杀了你呢?你害死了我爹,我是不 是该替他报仇呢?“ 沈太太在沈娟的步步紧逼下连连后退:“不不,你别乱来,你爹是自杀的。” 她想夺门而逃,不想此举反而激怒了沈娟,她一把拉住她,将她摔倒在地上,歇斯 底里地叫道:“那我应不应该为家树报仇?他是吴惜玉的儿子,是沈家的长子,是 我的弟弟。” 沈娟的话如晴天霹雳击得沈太太大脑快要进裂。沈娟把刀往她脖子上一架,拿 出那块金锁片正反面亮给她看:“你看看这是什么?” 沈太太看见吃了一惊,“金玉良缘?!” 沈娟冷笑了一下说:“看来你是知道的,这是沈家的传家宝。” “是的,我知道,但从来没见过。” “你当然没见过,因为这是家树从小戴在身上的,是我爹给吴惜玉的定情信物。” 沈太太不由恨上心头,紧咬牙关。沈娟注意到她表情微妙的变化,冷冷一笑说 :“你妒忌了是不是?你虽然是沈家名媒正娶的夫人,却连这传家宝都没见过!” 沈太太伸手要夺,沈娟机敏地闪开了,说:“谁拥有它,谁就是沈家的子孙, 现在我要求你,承认家树,你得把家树和他娘接进门来,供他们吃穿用度,分他们 家产。” “不可能,今天沈家所有的一切是我一手挣来的,任何人都不要想来瓜分!” “可富康钱庄的名号,是沈家祖祖辈辈留下来的,没有它做根基,你哪来的家 底,哪能有今天?家树是沈家的子孙,沈家的产业,自然该有他一份。” 沈太太迷们地看着沈娟说:“你是不是吃了他的迷魂药了?你明知道他是你弟 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欺骗你,为什么还要替他说话?我早就说过他不是真心要 娶你,他是别有目的,现在看来真是一点儿没说错,他恨沈家,他要报复我们!” 是的,他是恨沈家,但他有充分的理由,而这些理由,都是你给他的。你抢走了他 的心上人,放火烧他们母子,你做事从来不留余地,怎么能不叫人恨你?过去我爱 家树,因为他是个男人,现在我还是爱他,因为他是我弟弟。我从小失去母亲,但 他比我更惨,连父母的模样都还没来得及记清楚,就跟他们活活分离。“ 沈太太冷酷地说道:“谁叫他是吴惜玉的儿子?那是他的命!” “娘……”沈娟忽然变成了哀求,“你就将他认了吧,就算吴惜玉和爹对不起 你,你也已经报过仇了,可家树是无辜的,我求你了……”她已泪流满面。 沈太太却坚决地转过头去。 沈娟绝望地看着她,脸色阴沉起来:“你最好答应,否则……” 沈太太面无惧色地迎接着她的挑衅:“否则怎么样?” “否则,我就杀了你!” “只怕你,没那个胆。”沈太太镇定自若。 沈娟深深地凝视着沈太太,如此亲密又如此疏远的娘!她爱她,又恨她;她尊 敬她,又唾弃她。二十九年的岁月里,生活的点滴如跑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跑了一 回又一回。她一鼓作气地举起刀,凄厉地长叫道:“娘……”说完拼命向自己的心 口扎去。沈娟注视着沈太太慢慢倒了下去,鲜血染红了她为结婚而精心准备的新衣, 胸口像盛开着一朵灿烂的玫瑰。地上很快便一片殷红。沈太太惊恐万状地退开,无 意中触到警铃,刺耳的铃声顿对大作。 沈娟伸出沾血的手叫道:“娘……” “我,我给你叫医生!”她夺路欲逃,经过沈娟时被她拉住脚,惊魂未定地说 :“放开我,不是我杀你的,你放开我!” 沈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不肯放弃:“娘,我是不能活了,你……可不可以… …抱抱我?” “我?” “这辈子,没有人……真心爱过我……我很努力,但……始终得不到……爱, 真那么难吗?” 沈太太缓缓蹲下身来,摸摸沈娟的面颊。沈娟淡淡一笑,期待地看着她:“你 还是……有一点点,爱我,是不是?” 沈太太含泪点头。 “答应我,不要对付家树,求您……”沈娟话未说完,闭上了眼睛,最后一滴 泪水滑落下来,落在沈太太的手心里,冰凉冰凉的,直凉到沈太太的血液中。 沈娟的死使沈太太受到极大刺激。她呆坐在沙发上,面色惨白,神情恍惚,如 同一尊雕塑。 沈岩轻轻推动母亲:“妈,妈……”沈太太如梦初醒,抓住沈岩:“岩儿,我 做了个梦,好可怕的梦!我梦见沈娟……”她顺着沈岩哀戚的眼神看去,马探长正 为沈娟盖上白布。她紧紧抱住沈岩,惊呼道:“不!不是我不是我……是她自己要 死的,不关我的事。” 沈岩安慰地搂住她说:“妈你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马探长说:“虽然照现场状况来看,大小姐是自杀死的,但她为什么自杀,又 为什么在沈太太房里,当着沈太太的面自杀,我们还是得查清楚。”沈岩想放开沈 太太去和马探长沟通一下情况,但沈太太不肯放开,死命地扯着他的衣服,沈岩只 好紧紧搂着她。 马探长显得有些为难。俊兰红肿着眼睛走上前说:“马探长名人家痛失爱女, 其情可悯,我们中国人都说‘情理法’,人情还在前头,是不是?您就通融一下!” 马探长犹豫着同意了。沈岩搂着平日威风凛凛、如今却全然崩溃的母亲,心疼得如 万箭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