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看守所的会见室里窄小而阴暗,仅有的一张简陋的桌子和两张椅子使屋里反倒 显得有些空旷。谢家树双手铐了手铐,冰冷着脸沉默地坐在那儿,马唯山一条腿支 撑着,一条腿跨在对面的椅子上,嘲讽地观察着谢家树。 他取笑谢家树道:“明天你就要上法庭了,要不要我去买两瓶酒来,给你壮壮 胆啊?” 谢家树冷笑一声,说:“我建议你还是给沈岩买两瓶酒吧。他没有证据就起诉 我,是不是以为法院也改姓‘沈’啦?” 马探长调侃道:‘你不是也姓’沈‘吗?“ 谢家树严肃地说道:“请你不要羞辱我。” 马探长故做大惊小怪状说:“哟哟哟,还挺要面子的嘛。你放心,这件事不会 在法庭上公布的。” ‘你会错意了。“谢家树解释道:”我不是为我的出生感到羞耻。相反,我感 谢我的母亲,她让我的人生比别人更精彩。我觉得羞辱的是,沈家世世代代,传下 温厚善良的美名,如今却在朱玉桂手里,毁灭得荡然无存。“ 马探长不由放下了腿,认真地看着谢家树,听他继续说道:“人不能选择自己 的出身,但怎么做人,就完全靠自己了。倘若处处与人为敌,事事把人逼到绝境, 就不要怪别人出手反击了。” “你说得不错,所以沈岩并没有告你对富康钱庄暗下黑手,他告的是你人室行 窃,杀人未遂。” 谢家树于笑两声,说道:“又来了!证据呢?” 马探长转过身去,自信地说:“沈岩会找到证据的。” 沈岩此时正在医院病房里守护着祝妈。他深情地望着她,轻轻地呼唤着:“祝 妈,祝妈,你醒醒好吗!”祝妈惨白的脸上毫无反应。沈岩焦急地喊道:”祝妈,你 必须醒过来呀,你不开口说话,我怎么为你申冤呢?“ “那还不简单?”沈岩循声回过头,见沈太太边说边走了进来:“你让你的兰 儿出庭做证不就行了?”见沈岩面露难色,有些迟疑,沈太太继续说道:“我一直 说她心向着外人,可你就是不信,总说她是天真幼稚、性情善良。现在,机会来了, 倘若何使兰不肯出庭的话,就证实了我的说法。你要不要快点回去,找她问问呀?” 沈岩沉默着,眼神仍犹疑不定。 沈太太笑了笑,将他一军:“不敢是吗?你怕知道你一心疼着。爱着、护着的 人,压根儿就没把你放在眼里。” 沈太太坐下来,凝视着祝妈,辛酸地说:“祝妈,我来看你了,你好吗?你在 我家里干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真的想把你救活,真的不愿意看见你就 这么一直躺下去。”她摸了摸祝妈的手,真诚地说:“你做的西米露,是世界上最 好吃的东西,那米仁啊,发得不硬不软,恰是时候。这阵子,我到哪儿都想吃西米 露,可没有一家比你做得好。” 沈岩感动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沈太太把祝妈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祝妈;你摸摸,我的皮肤是不是比过去老 多了?记得我做新娘子那会儿,你还教我用柠檬擦脸呢。后来,事情多了,我也就 顾不得了。”说着不禁泪水盈盈。 医生和护士推门走了进来,见状一愣。沈太太忙放下祝妈的手,站了起来,恢 复了冷峻的面孔。 沈岩询问道:“大夫,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祝妈快点醒过来?我听说,可以动 手术。” 医生点了点头,说:“是可以动手术,脑颅开刀,把里面的瘀血取出来。但目 前上海滩,没几个医生敢动这种手术,一般都是采取保守疗法,像现在这样。” “您的意思是说,手术很危险,是吗?”沈岩问。 “是的,成功率几乎不到百分之一,病人很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医生坦率 回答道。 沈岩和沈太太顿时变了脸色。 医生关切地问道:“你们是不是想给病人做这种手术啊?” 沈岩、沈太太同时使劲摇头:“不不不!” 医生赞同地说道:“能保住性命就行了,说不定哪一天,病人就会醒过来,像 上次少奶奶在的时候一样。” 沈太太点了点头,得体地说:“大夫,就麻烦你多费心吧。”说完转身招呼沈 岩回家。 沈岩跟着母亲离去时,有点惦念地回头看了祝妈一眼。 医生和护士给祝妈做检查,护士把体温表放进祝妈舌下,感慨地说:“人家都 说,沈夫人很凶的,我看还好嘛。” 医生拿掉听诊器,颇有共鸣地感慨道:“是啊,她一个女人执掌这么大的家业, 不凶一点也不行啊。” 沈岩回到房间的时候,俊兰正靠在床上埋头看书,没有抬头说话。沈岩在她面 前走来走去的,几次三番想跟使兰开口,但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俊兰意识 到他有什么心事,索性放下书来,正视着沈岩,问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沈岩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你是不是又想跟我离婚啊?”俊兰说得很冷漠,还带着无所谓的口气。 沈岩诧异地看着她。 俊兰站起来说:“妈叫我下车,我马上就下去了,不再像过去那样忍气吞声、 委曲求全。而且,我明知道是家树跑来我们家,也没有告诉你……” 沈岩打断她说:“我就是要跟你谈这件事,我已经起诉他了。” 俊兰吃惊地望着他。 沈岩说:“我不想跟你离婚,同样的错误,犯过一次就不该再犯了。你本来就 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当初你两次撞倒我,两次都是你先埋怨我。‘他笑了笑,”我 这辈子都没有受到过这种’待遇‘,我觉得你很新奇,从此就记住了你。“ 想起往事,俊兰不好意思地淡淡一笑。 “后来你嫁给了我,却要求重新恋爱,这主意也只有你想得出来。我接受了, 因为我爱你。”沈岩继续说道。 俊兰慌乱地转过头去,不敢看他。 “所以,我今天想请求你,能不能念在我对你的一片真情的份儿上,出庭指证 谢家树?”沈岩说罢,期待地望着她。 俊兰深感意外,猛然回头直视着沈岩。 沈岩避开她的目光,走到窗前,努力平静地说道:“因为明天就要开庭了,祝 妈却还没有醒来,她是怎么被害的,只有你一个知情人了。” “好啊,我答应你。”俊兰说。 俊兰如此爽快,令沈岩始料不及,没想到他精心设计的一场谈判竟这么顺畅地 产生了结果。他又惊又喜,一把抱住俊兰,感激地说:“兰儿,谢谢你。” 俊兰却轻轻把他推开:“你不用谢我,正义本来就应该得到伸张。当初我替家 树隐瞒这件事,是因为我觉得他情有可原,而且祝妈也要求我这么做。但现在,我 深深地感到,家树的心已经被复仇的火焰包围了。我觉得,是该阻止他了;否则, 他会一直错下去,既对不起他的生父母,也对不起他的养父母,最对不起的,是他 自己。他那么有才华,走错路就太可惜了。” 沈岩沉闷地长叹了一声。 俊兰接着说:“而你,如果对我真的有感情的话,就不应该开除可云、可青。 一个人,如果只能爱他的妻子,他的感情就太狭隘了。这样的人,即使把他全部的 爱拿出来,又有多少呢?” 沈岩琢磨着她的话。 俊兰又说:“当初我之所以能够和你母亲相处下去,就因为我爱你,连带着爱 上了你周围的一切。我理解她这些年来的艰辛,也相信,她既然娶我进门,就不会 故意跟我为难。只是我的性格、说话、做事的方法,不符合她的标准而已。这些不 是原则上的问题,我都可以妥协。但现在,我不想再妥协下去了,你们用强制的手 段压制沈捷的感情,是不对的。” 沈岩微微一笑,看着俊兰。 俊兰继续说:“尤其是你,竟开除了可云和可青,你不觉得这种做法太不近情 理、太没有爱心了吗?” 沈岩摇头苦笑道:“兰儿,你真不明白我的苦心。我这样做,只是缓兵之策, 用不了几天,妈就会放沈捷出门的J 在我们家,很多事情要用迂回的方法解决,都 像你这么直来直去,还不得碰得头破血流?” 俊兰对丈夫的解释感到欣慰,但仍做出不悦的样子说道:“那你为什么早不跟 我说清楚?” “我怕你缠不过沈捷,把这个计划告诉她?她一定会高兴得溢于言表,被妈看 出来了,那这个计划就不可能实现了。” “沈岩” 沈岩微笑地看着她:“什么?” ‘你不觉得你太迁就妈了吗?这家里只有你说的话她才听,你为什么不能直接 把道理告诉她?直接开导她,就这么绕弯子,她永远也不会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 沈岩的表情不由阴郁起来:“她是我的母亲,我必须迁就她!她的想法,是几 十年积累起来的,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大姐死了,沈捷又跟家里脱离了关系, 现在,妈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了。‘他尽量压抑着痛苦和委屈,说到最后,禁不 住低吼起来。 使兰看着沈岩,眼里流露出几分怜惜和理解。 庭审谢家树的日子到了。这天一大早,审判厅里座无虚席,人们议论纷纷,猜 测着这场官司的结果。报界的记者已经在本子上刷刷地写开了。沈太太端坐在听众 席第一排,神情冷峻。沈岩坐在原告席上,律师坐在他身边,附在他耳边蝶蝶不休 地讲着什么,沈岩漫不经心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法官偕法庭工作人员人席。法官一敲小木槌,郑重宣告:“现在开庭,带被告 人谢家树。”人们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一扇小门:马探长押着戴着手 铐的谢家树走上被告席。 法官一敲小木槌:“下面是被告谢家树吗?” 谢家树应道:“是。”他看着沈岩,沈岩自信地迎视着他。 谢家树冷冷一笑,看着法官:“法官大人,我有一个请求,能不能解开这副手 铐?” 法官一愣,观众席里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谢家树说:“我虽然是被告,但是否有罪,还得当庭审理。在结论没有出来以 前,就把我铐起来,是不是已经宣布我有罪了?” 观众席上,香港银行的董事长、打扮得西装革履的金先生得意地一笑,脱下墨 镜。 谢家树继续说:“原告沈岩,谁都知道他是富康钱庄的大少爷,是不是他早已 买通了法官大人您和巡捕房的马探长?我既然已经戴上了手铐,你们不如直接就把 我送到监狱里去吧。” 听众席上哄堂大笑。沈岩责备地瞟了马探长一眼,马探长悻悻地低下头。法官 连连擦汗,乘机看了沈太太一眼。沈太太无奈地轻点一下头。法官忙拿起槌子敲了 几下:“肃静,肃静!法庭同意被告的要求,解开手铐。” 马探长恨恨地上前给谢家树解下手槌,家树胜利了似的看了看沈岩,沈岩装作 没看见。谢家树双手获得自由,活动了活动手腕说:“不好意思啊,我已经被铐了 一个礼拜了。” 众人又大笑。金先生笑着,带头鼓了几下掌,众人跟着鼓起掌来。法庭里一片 混乱。 沈太太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掌声首先响起的地方,金先生礼貌地推推帽檐, 斗气似的向她致意。沈太太撤了下嘴,扭过头去。法官一拍木槌,凛然喝道:“下 面谁在喧哗?” 金先生陡然站了起来,说道:“在下香港银行董事长金茂山,特从香港前来, 聆听富康钱庄对我银行上海兼理处谢家树先生的指控。” 谢家树回过头,看着金先生,金先生对他报以鼓励的一笑。 金先生说:“谢先生青年才俊,收入丰厚,怎可能去沈家盗窃银两,且又是区 区小数。在下认为,富康钱庄此举,并不是针对谢先生,而是针对我香港银行。” 法庭里又是一阵骚动。 金先生继续说:“前些时日,富康钱庄陷入挤兑风波。打这场官司,一来是为 了转移民众的注意力,二来也有排挤同行之意。” 听众哗然。沈岩示意律师,律师站了起来,反驳道:“原告抗议。金茂山先生 既不是本堂证人,又不是被告律师,怎可以信口胡言,误导法庭?” 法官一拍小木槌:“法庭同意原告抗议,请金先生坐下。” 谢家树和金先生相视一笑,金先生从容落座。 律师说:“法官大人,金先生刚才所言,与本案无关。原告指控被告于今年五 月二十三日人室行窃,并导致原告家中女佣祝妈坠楼,至今仍在昏迷之中。” 法官一拍小木槌:“被告谢家树,你认罪吗?” 谢家树一笑:“法官大人,您叫我怎么认罪?祝妈既然在昏迷之中,那是谁告 诉原告,是我到他们家去行窃的呢?没有证人,我怎么认罪?” 听众席上,沈太太得意地一笑。 法官宣布:“带证人何俊兰。” 侧门被推开,俊兰从门外信步走进法庭。谢家树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但 分明是自己深爱的那个女人走了上来。俊兰向沈岩看去,沈岩向她微微一笑。这一 细小的动作竟没逃过谢家树的目光,他心里像被猫抓了似的,拿不成个儿。 俊兰定定神,走向证人席。 法官问:“证人何俊兰,你能提供证据证明原告的起诉属实吗?” 俊兰坚决地回答道:“能。” 谢家树愤怒地向她看去,她却毫不理会,抬起头,开始陈述:“我曾于今年六 月五日前去医院探望祝妈,祝妈突然醒来,告诉我……” 谢家树觉得俊兰手里正拿着一根绳索,一头已经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越勒越紧。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法庭上唇枪舌剑、剑拔驽张的一刻,百乐门大酒店的包房里,嫣凤成为了 黄五爷身下的一道风景。她面无表情,任其蹂躏,一番云雨过后,黄五爷终于累趴 下了,气喘吁吁地仰面躺下。 嫣凤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冷冷地说:“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你答应 我的事,什么时候办?” “你放心,我已经叫人去办了。”黄五爷伸了个懒腰,趴在嫣凤胸前淫笑道, “没想到,沈岩给了我一个假宝贝,我却得到了个真的。”没说几句,就呼呼地睡 着了。嫣凤木头似的一动不动,泪水却籁籁地掉了下来。 何俊兰的指证就要结束了,她最后口气坚决地说道:“上述证词,决无虚假, 请法庭审定。”说完鞠了一躬。沈岩满意地笑了。何俊兰抬起身来,再次与谢家树 目光相遇。谢家树冷漠地看着她,眼光里有太多复杂得令人难以参透的内容。 法官宣布:“请证人退庭。” 俊兰礼貌地向谢家树点头示意,走下证人席,往边门走去。 听众席上鸦雀无声,人们仿佛还沉浸在俊兰的陈述中没回过神来。沈太太优雅 地鼓起掌,掌声显得格外刺耳。俊兰看向听众席,正好与沈太太目光相遇,忙低下 头匆匆离开,金先生落寞地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 法官宣布:“现在休庭十五分钟,法庭将对本案做出最后裁决。”说完一拍小 木槌,带着工作人员稳步离去。 法官推门走进了休息室,松了一口气,顺手摘掉假发套当扇子扇起来。他忽然 想起什么,打开抽屉,取出厚厚的一沓钱,乐滋滋地数了起来。他背后的两个壁橱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两名枪手分别从里面跳出来,同时用枪顶住他的腰眼。法官吓 了一跳,手上的钱掉在桌上。高个儿杀手把钱拿了起来,法官急了,忙用双手捂住 钱求饶:“这是我的钱……” 杀手调侃道:“借给弟兄们用用,不行吗?”说完用枪顶住他的脑袋。 法官吓坏了,干笑道:“行,行。” 高个儿杀手冷笑道:“这是沈夫人孝敬你的吧?”说罢拿起钱,扔给矮个儿杀 手。法官的视线随着钱在空中跳跃了一下,只见矮个儿杀手麻利地接过钱,往口袋 里一揣,还冲他一笑。 高个儿杀手猛地把子弹推上膛,命令道:“把谢家树给放了。” 法官已经完全懵了,转回头:“啊?” 高个儿从容地把消音器装在枪上:“不放他,就杀你!”他猛举起枪,恶狠狠地 对着法官的脑袋。法官浑身颤抖了一下,面如土灰。 宣判的时刻到了。法官拿着判决书,站了起来,声音颤抖地说:“现在……” 众人窃笑。法官清了清嗓子:“全体起立,现在宣布……”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家树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法官宣布:“原告所述,因没有当事人到庭做证,而现有证据又明显不足,故 法庭无法予以裁定。被告谢家树取保候审。” 家树倏地睁开眼睛,如掉下万丈深渊后被挂在了树枝上,绝处逢生。 沈太太惊呆了。沈岩也惊呆了。听众渐渐走光了,他们还怔怔地坐在那儿,目 光茫然。 谢家树和金先生一出法院,立刻被记者围住。一个记者冲到前面问:“请问谢 先生,您对今天的审判结果满意吗?” 谢家树颇有风度地鞠了下躬,说:“谢谢大家对谢某的关心。本人将择日起诉 富康钱庄蓄意诬告罪。” 记者们吃惊地看着谢家树。谢家树退后一步,介绍金先生说:“这位是我的老 板,香港银行董事长金茂山先生。” 记者纷纷拍照,“咔嚓、咔嚓‘的声音此起彼伏。金先生矜持地背着双手,向 大家微笑致意。 另一记者问:“请问金先生,您对此案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金先生侃侃而谈,这时,谢家树下意识地转过头,只见沈太太、 沈岩、俊兰依次走出法院。俊兰与他擦肩而过时,谢家树闭上眼睛,仿佛闻到了她 身上幽香的气息。走在前面的沈岩停下来,等俊兰走过来,温柔地挽住她的肩膀, 两人依偎着走下台阶。谢家树睁开眼,只看见沈岩、俊兰恩爱扶携的背影渐渐远去, 他的眼睛竟不知不觉模糊起来。 谢家树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住处。他身心疲惫,一进门就靠在沙发上,闭上眼 睛养神。一双纤细的女人的手从后面伸出来,轻轻为他松开领带。家树如梦初醒, 看见嫣凤款款深情地微笑着望着自己。 他突然站了起来,陌生地看着她:“嫣凤?” 嫣凤扑一笑:“不认识我吗?大惊小怪的。”说着解下他的领带。 谢家树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说:“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是来等我的吗?你 知道我会回来?” 嫣凤甩开他的手,娇嗔地说道:“于吗抓得人家这么紧?像强盗一样。” 谢家树心疼地揉了揉嫣凤的手,说:“快告诉我,是不是你救了我?” 嫣凤往床上一坐,撒娇地说:“是又怎么样?” 家树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你……你是找谁帮忙的?“ 嫣凤一愣,笑容凝固在脸上,神色渐渐悲哀起来。 谢家树脑海里闪现出黄五爷看嫣凤时色迷迷的目光。他明白过来,瞪着嫣凤嚷 道:“是黄五爷?” 嫣凤一扭头,赌气地说:“除了他,还有谁能在关键时刻,在两分钟之内,改 变法官的决定?” 谢家树抬起嫣凤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他把你怎么了?” 嫣风看着谢家树不说话,眼泪慢慢地掉下来。谢家树痛苦地放开嫣凤,往沙发 上一倒,叹息说:‘你何苦要这样做?“ “因为你说过要娶我。如果你这辈子要在监狱里度过,那叫我怎么活?”她蹲 在家树的脚下,抓住他的手说,“本来我已经是无牵无挂的人了,可突然之间,你 成了我的牵挂,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一股暖流流遍家树全身。他把嫣凤扶了起来。 嫣风走开几步,说着:“但是现在,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如果你要收回诺言, 我一点儿也不会怪你。我现在才懂得,付出比得到更让人快乐。” 谢家树一步冲上前,双手捧住嫣凤的脸,真诚地说:“嫣凤,我们订婚吧!”嫣 凤由吃惊转为喜悦,泪水扑籁籁地掉了下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两人热烈地亲吻 起来。 当天的晚报上,头条新闻用粗重的黑体刊登出巨幅标题:《沈家官司,不了了 之;青年才俊意欲反诉》。沈太太啪地把报纸摔在地上,气愤地说:“好你个谢家 树,想反过来告我?哼,你以为我真的就拿你没办法吗?通知医院,给祝妈做手术。” 沈家聘请了全上海第一流的医生主刀,祝妈的手术做得相当成功。手术后,她 的气色好了许多。使兰和沈岩寸步不离地陪着她,等待着祝妈麻药过去、从沉睡中 醒来那激动人心的一刻。 使兰想给沈岩削个苹果,哼着歌走进医院水房。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 她一回头,只见谢家树走了进来,把门反锁上,抬头看着她。俊兰忙放下苹果,跑 过去要开锁,家树握着门把手不放,眼睛死死地盯住她。 俊兰生气地退开:“家树,你要干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非礼你的。” “我知道你不会,但我希望你,离我远一点。” 谢家树眯了眯眼睛看着俊兰。俊兰勇敢地迎视着他说:“我真没想到,你能当 着大庭广众说谎,否认你做过的事!你这种行为,像不像个男子汉?” 家树狡辩道:“我什么时候否认过?我只是要你们提供证据!” 使兰哑然。 谢家树心灵的疮疤又隐隐作痛起来:“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作为证人,出庭 指证我。” 何俊兰理直气壮地说:“那又怎么样?我说的是事实!” “可你应该知道,沈岩为什么告我。” “不,你误会了。沈岩其实是理解你的,他知道你心里对沈家有很多解不开的 疙瘩,所以,你暗中破坏富康钱庄,他虽知道了并没有起诉你。他是因为不愿意看 到祝妈蒙冤受屈,才告的你。” 谢家树长叹了一声,松开了门把手。 俊兰说:“至于我,也跟他是同样的想法。我出庭做证,更多的是为了你。” 谢家树不解地看着她。俊兰说:“祝妈受伤,你只有间接责任,最多关几年, 你就可以出来重新做人。你在过去的阴影里陷得太深了,你难道不想静一静,好好 想一想,同是一家人,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 俊兰的话听起来很耳熟。家树耳边忽然响起吴惜玉语重心长的话:孩子,你要 记住,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谢家树长叹一声,打开门,放俊兰出去。俊兰却不走,期待地间:“你会考虑 我的话吗?” “我不得不考虑,因为祝妈马上就要醒过来了。” 俊兰刚要走,谢家树叫住她:“别忘了你的苹果。” 俊兰回身,拿起苹果,又往外走,谢家树突然拦住她:“俊兰。” 这一声呼唤把俊兰定在那儿。谢家树口气缓和下来:“你过得好吗?” “还好。你呢?”他们在对方眼中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谢家树说:“我准备订婚了。” 俊兰有点意外:“是吗?”她忍不住好奇地问:“是哪位小姐?” “不是什么小姐,是嫣凤。” “嫣凤?” “很奇怪是吗?她是个值得爱护的女人!”俊兰真诚地说:”家树,我祝福你。 “说完主动伸出手。两人的手,轻轻地握在了一起。 又是几个小时过去了。沈岩和俊兰依偎在一起,守护着祝妈。这时,马探长推 门走了进来。他看他们很困倦的样子,劝小两口先回家。沈岩一万个不放心,马探 长拍着胸脯保证道:“我马唯山保护过的证人,比你这辈子认识的人还多。”沈岩 相信了他,俊兰忙向他道谢,两人说笑着离开了医院。 马探长一本正经地绕着祝妈的床视察了一圈。祝妈忽然发出一声嘤咛,马探长 忙凑上去看,叫道:“祝妈,你醒啦?” 祝妈没有反应。 马探长失望地转过身,自言自语地说:“祝妈,你可得快点醒啊,我们现在就 全靠你啦!” 祝妈的眼皮竟然开始有间隔地动了起来。 马探长依然自言自语:“真没想到,谢家树竟然和沈岩是同一个爸生的,晦, 既然是一家人,你谢家树何必跟自己人过不去呢?” 祝妈像被刺激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显然,她听到了马探长的话,目光茫然又 吃惊。 祝妈醒了的消息使谢家树和嫣凤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云。嫣凤一夜也没怎么睡 好,清早起来眼圈发黑。她帮着谢家树穿上西装,谢家树看着镜子里埋头替他整理 衣服的嫣凤,若无其事地冲她笑了笑。嫣凤忽然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家树发呆。 她不无担忧地说:“假如祝妈醒过来,能出庭做证了,我们是不是就完了?” 谢家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脸说:“别为我担心,这件事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嫣凤激动地说道,“为什么朱玉桂做了那么多坏事,还能处处占上风? 我们本来就是受害者,反倒只能听天由命?她害你娘,害沈娟,害你,害我,前些 日子报纸上又登了她跟沈姨脱离母女关系的消息,只要有谁不顺她的心、不合她的 意,她变着法子也得把这个人除掉。我相信你爹不是自杀的,一定也是被她害死的!” 谢家树渐渐冷却下去的仇恨又复苏起来。 嫣凤说:“你爹活得好好的,就算当时快要破产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 用不着开枪自杀呀。就算我们对富康钱庄下手有点儿狠,有点儿不顾亲情道义,但 比起她来,又算什么呢?她借机妈的事告你,分明就是要把你逼到绝境。” “可告我的是沈岩……” 提起沈岩,嫣凤的目光变得温柔了许多:“沈岩是个好人,但他被朱玉桂控制 着,难保不会被朱玉桂利用。” 谢家树摇摇头:“我看沈岩不像个能被控制的人。自从他管理富康钱庄以来, 开放了教育贷款、学费储蓄、存单抵押,确实让富康钱庄比以前更有生命力了。而 且俊兰说,他确实是为了祝妈才告我的。” “你见过何俊兰了?”嫣凤忽然生出几分醋意。 谢家树点了点头:“我本来是想去质问她为什么出庭做证,她却开导我一家人 不要自相残杀。我娘留下信离我而去,也是为了叫我息事宁人。” “那你就是准备坐牢了?”嫣凤生气地扭过身。 “也不会那么简单。祝妈一旦出庭做证,我就要解释我不是人室行窃,而是要 找回那根金链子,它本来就是属于我的。这样一来,过去的事情就要牵出来了,朱 玉桂不是会很没面子吗?她这个人,要面子胜过一切。” 最后的这句话使嫣风得到了些许安慰。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家树坐牢,他们在 这个世界上同是两只孤零零的、受伤的野兽,他们需要互舔伤口,彼此抚慰,相依 为命。爱情和仇恨在嫣凤心中同样火热地燃烧着,让她欲罢不能。 谢家树走到银行门口,一辆汽车突然驶来,一个急停,马探长跳下车。谢家树 一愣,转而讽刺道:“今天,你没带手铐来?” “带了。”马探长亮出一半已经套在自己手上的手铐,咋地把谢家树铐住了。 接着亮出一张纸:“这是法院出具的逮捕令,谢家树,你被捕了。” 谢家树心跳加速,故作平静地验证着那张逮捕令。马探长得意地一笑:“你放 心,不是假的。祝妈已经醒过来了,明天就要开庭。” 果然,第二天,谢家树双手戴着手铐,再次站在被告席上。沈岩和律师坐在原 告席上,俊兰和沈太太端坐在听众席上。金先生仍然坐在原位,在听众席的最角落 处,坐着戴着墨镜。穿着打扮已跟过去判若两人的嫣凤。 一段开场白后,法官宣布:“下面,带证人祝妈出庭。”祝妈从边门走进法庭, 她的表情有些木然。沈太太充满希望地看着她,觉得胜券在握。谢家树的心陡然一 沉,感到大难临头。 法官问:“下面是证人祝妈吗?” 祝妈微微点点头。 法官说:“请回答本庭的间话。” 祝妈茫然地看向沈岩,沈岩示意她开口。 祝妈看向法官,答道:“是,我是祝妈。” 法官问:“你认识被告谢家树吗!”祝妈看了谢家树一眼:”认识。“ 法官问:“原告指控被告于今年五月二十三日入室行窃,导致你坠楼昏迷两个 月又八天,有这么回事吗?” 祝妈摇了摇头:“没有!” 一张张惊呆的面孔紧紧锁定在祝妈身上。 法官耐心地重复道:“证人祝妈,你是不是没有听清法庭的问话?我问你的是 ……” 祝妈打断他:“法官大人,您不用再问了,我听得很清楚。那天,谢家树先生 确实没有到沈家来过,我是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滑下去的。” 谢家树迷惑地看着祝妈。祝妈迎视着他,心里说道:“孩子啊,但愿你能理解 祝妈的一份心啊。”而谢家树似乎也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什么,愧疚地低下头。 沈岩控制不住自己,站了起来,叫道:“祝妈。” 祝妈看了看沈岩,一鞠躬说:“少爷,对不起了。”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法庭工作人员交头接耳,紧急商议。沈岩颓然跌坐在那里, 不知所措。他身边的律师站了起来,说道:“法官大人,原告有一个请求。” 法庭上安静下来,人们都注视着律师。律师陈述道:“鉴于祝妈刚刚动过脑部 手术,有可能神志不清,原告方请求法庭送祝妈回医院继续治疗,本案延期审理。” 工作人员用目光交流着,正等着法官发话,祝妈却说:“不哦很清醒,我很清 醒啊……”她被沈太太怒视她的眼睛震慑住了,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法官一拍小木褪,宣布:“本庭经过商议,一致决定,同意原告方请求,送祝 妈回医院治疗,由法庭出面监护,任何人不得前往探视,以免串供;被告谢家树, 押回看守所,不得保释;本案延期审理,退庭!”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各自怀着复杂 的心态往门外走。祝妈在女护士的陪同下坐在轿车里,面无表情。 女护士关切地问:“祝妈,你到底是神智不清呢,还是故意说胡话?你看你, 都被害成这样了,难道不想将凶手绳之以法吗?” 祝妈叹了口气说:“我一个乡下女人,年纪也大了,搞不懂是法律大呢,还是 人情大。我只求啊,沈家每一个人,都能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她的脑海里闪现出 沈太太在法庭上怒视她的眼神,笑了笑,说:“做人,要学会忍,忍一忍,这路就 好走多了。” 她突然推开车门,飞身跳下车去。护士尖叫了一声:“祝妈!”一声紧急刹车后, 轿车戛然停下。护士跳下车去,只见一辆有轨电车停在路中央,祝妈安详地卧倒在 血泊中。 祝妈不可理喻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使人们百思不解,沈岩更是悲痛欲绝。他 颤抖的双手紧握成拳,恨恨地往身旁一只古董花瓶上挥去,鲜血顿时涌了出来,碎 裂的瓷片上血迹斑斑。俊兰惊呼着冲上去,掏出手绢捂住伤口,心疼地流下眼泪。 沈太太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凄婉地说道:“哭吧,有眼泪就流吧,我已经是想 哭也哭不出来了。我真不明白,祝妈在我们家做了二十几年,我究竟有什么地方亏 待了她?她竟会去帮谢家树?帮就帮吧,为什么连性命也不要了!”俊兰忽然抬起头, 忽闪着大眼睛,望着沈太太说道:”妈,我知道。“ 沈太太、沈者都诧异地看着她。 俊兰感‘慨地说:“祝妈是想用她的死化解家树心中的仇恨。她一定是在睡梦 中听到了我们在她床边的议论。她不肯指证家树,就是为了给家树一个机会,给我 们一个机会,让我们一家人团圆起来!” 沈太太听后压抑着心中的震撼缓步走上楼去。 夜深了,沈岩和俊兰仍相对而坐,默然无语。 沈岩忽然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俊兰忙问:“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我想去看守所看看谢家树。” 俊兰惊讶地站了起来。 “你说得很对,祝妈为我们家,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怎么还能无动于衷地坐 在这里?”他从枕套里拿出那根金链子说:“这是家树的东西,我去还给他。”说 完毅然离去。 “沈岩……”俊兰刚要去追沈岩,门已经砰然关上。她靠在门上,无限深情地 眺望着窗外,心里呼唤着:岩,我永远爱你! 谢家树垂头坐在窄小的囚室里陷入沉思。马探长拿着瓶酒,醉醺醺地在房间里 走来走去,边走边中邪似的念叨着:“都怪我,都怪我,一定是那天晚上我说的话 被视妈听了去。我明明听到她发出声音来了,怎么还会以为她没醒呢?” 谢家树不由抬起眼,带着疑问望着马探长。 马探长站定,指着谢家树吼道:‘你看我?看什么看?我马唯山是个傻瓜,没 什么好看的。’脱罢打了自己脑袋一下:“要不是我说出了你跟沈岩是兄弟的事, 祝妈今天也不会死。” 谢家树大吃一惊:“祝妈死了?” “是啊,她死了!她是为了保护你,跳车自杀的。” 谢家树震惊地站了起来。 马探长嘲讽道:“你站起来干什么?是不是祝妈死了,你高兴得坐不住啦!”谢 家树使劲地摇摇头。 “别他妈的装腔作势了,开心你就说出来,你就笑啊!”马探长抬手打了谢家树 一巴掌,谢家树抬起头,嘴角流出一股鲜血,舔一舔,腥腥的,带着点咸味儿。马 探长的手热辣辣地发麻,他自知自己大冲动,看着自己的手发愣,好像不相信这狠 狠的一巴掌出自于他马唯山。 谢家树苦涩地一笑,说:“打得好!如果我不是戴着手铐,一定也会给自己一 巴掌的。” 马探长困惑地望着他。谢家树一口气说下去:“是我去沈家偷东西的,祝妈就 是因为看见了我,才摔下楼去的。”见马探长瞠目结舌的样子,谢家树提醒道: “你快把我说的话记下来,我签字画押。” 马探长有点懵了。这时,一名巡捕走进来,对马探长附耳说了几句,马探长顿 时酒醒了大半,匆忙往外走。谢家树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目光呆滞。 沈岩正在看守休息室里等他,迫不及待地告诉了他准备撤诉的决定。马探长激 动地结巴起来:“可他,他他他,他已经招供了,他还要我记下来呢。”说着一拍 口袋:“哎呀,我记在哪儿了?” 沈岩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说的是真的!”‘当然是真的!不过,我好像没记下 来。我这就叫他再说一遍。” 马探长要回身往外走时,沈岩拦住了他,坚决地说:“我明天就撤诉。” 马探长回过头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走,我们去喝一杯。”沈岩邀请道。 他俩来到一家酒吧。酒吧内鼓噪着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吵得沈岩心烦意乱。他 转身要走,被马探长拦住,拉着他找了个位子坐下,说道:“就坐这儿好,吵一点, 我脑子反而清楚!” 门口两个不三不四的人神秘地互相使了个眼色,向下拽了拽帽檐,坐在一个阴 暗的角落里,不时往沈岩那边瞧。 马探长举起啤酒瓶轻碰沈岩面前的那瓶,径自畅饮。沈岩也被动地啜了一口。 马探长瞧着别扭,嚷道:“是你叫我来喝酒的,怎么秀气得像个娘们儿?!” 沈岩一咬牙,当真豪饮起来。马探长这才笑了:“好,干脆!告诉我,你为什 么要撤诉?” 两人开怀畅饮,一醉方休。待他们搭着肩摇摇晃晃地走在马路上时,黑沉沉的 天边,已出现一丝亮光。沈岩指着正欲喷薄而出的朝阳说道:“你看,太阳出来了!” 两人站住,看着太阳渐渐地出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沈岩感叹道:“想想人活着,还是挺美好的。做错的事,还有机会改正。” 马探长问:“你真的认为,你撤诉了,谢家树就能把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 沈岩点点头:“祝妈的死,在我,在他,都引起了灵魂最深处的震动,他既然 能主动把事实告诉你,就说明他已经醒悟了,而我也醒悟了。兰儿曾经问我,愿不 愿意把家树接回家来,当时我很诧异,我以为她还没有对家树忘情。可是我错了, 我觉得她有很多地方跟祝妈很像……” 马探长打断他:“是啊,女人是水做的,当然比我们善良。” 沈岩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如释重负地说道:“我感觉到,我又能够呼 吸了!” 远处,那两个不三不四的人仍像影子一样窥视着他们,似乎在酝酿着不可告人 的阴谋。 沈岩撤诉了,谢家树再一次被释放出来。他走出拘留所,感到外面的阳光有些 刺眼,他本以为再也看不到如此刺眼的阳光了。他定了定神,发现沈岩迎面站在那 里,两人久久地对视着。沈岩主动走了过去,虽然拐着腿,但步伐却那么坚定有力。 他把那根金链子往谢家树手里一放,说:“这是你的,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谢家树低下头,无限感慨地看着金链子发呆。再抬头时,沈岩已经上了一辆黄 包车,渐渐地远去了。家树的眼眶湿润了。 这一夜对沈太太来说同样不平静。一个个遥远的人物凌乱地出现在她的睡梦中。 沈仲贤拿枪指着她……吴惜玉在后院的小屋里哄着婴儿……沈娟一刀刺进自己的胸 膛……祝妈卧倒在血泊里……一个个魂灵在黑暗的房间里狰狞着飞舞,发出索命般 的狂笑……忽然,吴惜玉的脸在变形、变形,被大火毁了容的面孔猛然贴到她鼻尖 上…… 她惊叫着醒来,房内灯已大亮,俊兰冲进了她的房间,叫道:“妈,你没事吧 !”使兰紧紧抱住因惊吓而挣扎着胡乱挥拳的沈太太,沈太太却无法安静下来,挣开 俊兰逃到角落去。”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岩儿?!“她对外喊着:”岩儿…… “ 见沈太太如此慌乱无助,俊兰打心底里怜惜她,说:“妈,沈岩他出去了。” ‘出去了?他也走了?“沈太太喃喃自语:”他也走了吗?全走了,全离我而 去了?一个个全离我而去了吗?“ 俊兰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扶起沈太太,沈太太恍惚中并没有反抗。俊兰说: “妈,你先起来,我给您倒杯茶。” 使兰递过茶水,沈太太几近饥渴地捧着水杯喝下。 俊兰蹲跪在沈太太面前,说:“妈,沈岩到报社去了,他要看看明天报纸的小 样,很快就会回来的。” “报社?沈捷?那沈捷也会回来吗?” 俊兰无言以对。 “还有沈娟,我是严厉了一点,因为,因为她不是我生的嘛,我怕她背叛我, 对我有二心,再说,再说我是真的想把面粉厂交给她的,可是她偏偏不听我的话, 爱上了谢家树……”她顿了一下:“谢家树真的是仲贤的儿子?仲贤是不会让沈家 的子孙流落在外的,他不会原谅我的。将来黄泉路上我有什么颜面去见他?好好一 个家,为什么会搞成这样?我一直很努力地想把每个人都抓在一块儿,为什么还会 搞得分崩离析呢?” 沈太太伤心的泪水如决堤的江水奔泻而下。 “妈,你先休息会儿,别想那么多了。”俊兰轻轻抚着沈太太的胸口,沈太太 靠在俊兰的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俊兰下意识地轻拍着她,哼起了催眠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