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老大走后,黄五爷坐在摇椅上,若有所思。不一会儿,忽然听见一个女人的声 音从门口传来:“五爷!” 黄五爷抬头一见是嫣凤,颇感意外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嫣凤笑了笑,走进来开门见山地说:“我要你救沈岩。” 黄五爷一下子站了起来,铁青着脸问:“为什么?” “你若肯救他,嫣凤我从此就是你的人。”嫣凤觉得不绕圈子或许是对付黄五 爷最好的方式,于是直截了当地说:“我是为了家树。他是沈家的子孙,兄弟有难, 理应出手帮忙,而且朱玉桂还怀疑是他把沈岩被绑的消息告诉报界的。” 黄五爷一笑,几分得意地说:“不是他说的,是我说的。” 嫣凤吃惊地望着他。 黄五爷眼皮一耷拉,说:“嫣凤,你应该知道我黄五爷不是那么好利用的。上 次我帮你在法庭上救下谢家树,可你是怎么报答我的?” “我不是已经给你……” 黄五爷打断她说:“一次怎么够?我睡过的女人就不能再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可你倒好,谢家树一回来,你就跟他双宿双飞了。你们眼里还有我黄五爷吗?是存 心要叫我难堪吗?!我不会让你们太平的,正好,绑架的事情一出,何俊兰就来找 了我,我正好把这事捅出去。” “你是故意嫁祸家树,好叫他跟沈家重新反目?”嫣凤怒视着黄五爷说。 黄五爷冷冷一笑说:“是的。他以为进了沈家的门,就可以恩怨全消,跟你过 太平日子了?没那么容易!” 嫣风反而平静了下来:“既然这样,你是不会救沈岩了,那我走了。”说完转 身往门口走去。她袅袅婷婷的背影像磁石般深深吸引住了黄五爷的目光。走到门口 时,黄五爷突然上前抱住她:“我要是救沈岩,你就真的跟定我了?” 嫣凤点点头。 黄五爷加重语气说:“再也不跟谢家树来往了?” “再也不跟他来往了,从此以后,一刀两断!”嫣凤痛下决心说。 “好,我答应你!” 嫣凤前脚一出门,黄五爷跟着就把电话打到沈家别墅,约俊兰在一家茶馆里见 面。从俊兰那里得到一定能兑现五十万美金报酬的承诺后,黄五爷把电话又打到了 黑帮老大的驻地。 黑帮老大在黄五爷那里讨了个没趣,正无处泄火,沈岩好像又病了,微微呻吟 的声音惹得他心烦意乱。三人合计着把沈岩干掉落个清净。小三“咋”地拉开枪栓, 一步冲到沈岩面前,用枪顶住他的头。就在他的手指扣向扳机的一刻,电话铃声骤 然响起。 黄五爷一手搂着嫣凤,一手拿着话筒对老大说:“我看沈家是豁出去了,现在 惟一的方法,是你告诉我沈岩在什么地方,我去告密拿赏金,到时候我们一人一半。” 黑帮老大沉默着。 黄五爷接着说:“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反正我也不差那个钱,只是看你被困住 了,进退两难,想帮你解个围,好啦,愿意的话,再给我电话吧。” 黄五爷挂上电话,轻捏着嫣凤的下巴,笑道:“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嫣凤嘴上跟得快:“可您不是还有二十五万美金可以拿吗?应该说是人财两得。” 此话说得黄五爷心花怒放,他哈哈大笑道:“你可真比别的女人有意思多了!” 说完扳过她,压在她身上,两人渐渐情热。 电话铃声打断了两人的亲热。老大打来的电话,又一桩买卖成交了。 夜深了,沈家客厅里依然灯火通明,沈太大无助地握紧沈捷的手,沈捷不时安 慰地对她笑笑。沈太太中了邪似的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沈岩要回来的消息。俊兰从 头至尾没有一句话,只是喃喃不绝、专心虔诚地祈祷着。马探长踱来踱去,一根根 地抽烟压抑着等待的焦躁。 门铃只响了一声,人们如听到号令一般全部拥向屋外。一部黄包车停在一旁。 俊兰冲向黄包车,只见沈岩昏睡在车里,俊兰凝视着他,泪水夺眶而出。沈岩勉强 睁开眼睛,望见俊兰,恍若隔世,慢慢伸出手,拭去她脸上的一滴泪,轻声问: “我们……赌赢了吗?”俊兰连连点头。 俊兰扶沈岩躺下,替他褪去鞋袜。沈捷端来一盆热水,润湿热毛巾。俊兰接过 热毛巾,为丈夫擦拭一脸的脏污。沈太太嫌她不利落,推开她,亲自为沈岩擦拭着。 她瞥见沈岩手上的刀伤,心疼地拉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地为他上药。沈岩看了看默 默站在那里的俊兰,俊兰含笑望着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医生被请到家里为沈岩诊断了一番,诊断结果是沈岩只是受了风寒,体力虚弱, 休息十天半个月,再去中药铺买点养神的药,就可痊愈。全家悬着的心总算有了着 落。 一切安顿好后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俊兰留沈捷夫妇俩在家中过夜,沈太太转开 身去要走。 沈捷不高兴了,故意语带挑衅地看着母亲,说:“妈?我们能住吗?是您赶我 出去的,没您一句话,我可不敢……” 沈太太倔强地昂着头看向他处,语气却是温和的:“说得倒像一回事,我没让 你们回来,你们不也回来了?要住就住,何必问我?” 沈捷高兴地跳了起来,叫道:“那就是说,我们可以住下了?妈,你原谅我们 了是不是?你肯承认我们了是不是?” 沈太太说:“我可没说承认你们。不过,看你们这次帮了那么多忙的份儿上, 就算是朋友,留宿一晚,也是基本的待客之道,你们自己张罗吧,房里的东西,全 没人动过。”说完上了楼。 沈捷怔怔地站着,有些泄气。俊兰拉了拉她说:“你还不明白妈的意思吗?她 只是嘴上这么说说而已。能让你们住下,就是承认你们了。” 沈捷豁然醒悟,可青上前一把抱住她。沈捷投入他的怀中,流下幸福的泪水。 俊兰见可青、沈捷恩爱的样子,心中颇受感动。 沈岩早已疲惫之至,却忍着不肯睡,一听到声响,就睁开眼睛,埋怨道:“怎 么现在才来?” 俊兰没有做答,缓步走到床前,忍不住掉下泪来。 “怎么哭了?我平安回来了。”沈岩笑着说。 俊兰扑倒在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说:“抱我,抱紧我!让我感觉你,让我知 道你真的、真的回来了!让我的心踏实,让我的心得到安定!求你,岩,求你抱紧 我,抱紧我……” 沈岩使尽全力抱住俊兰,直到俊兰喘不过气。俊兰隐隐的哭泣声,绞痛了他的 心。他抚摩着俊兰的发丝,说:“如果不是你,我一定不能活到今天。” 俊兰发自肺腑地说:“如果你不能活,我一定跟你去。”她紧紧地抱住沈岩, 好像一旦分开就会成为永别。 沈岩推开俊兰,俊兰不肯,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不要,不要推开我。抱着 我!”我想看你。“ “我不管!我不管!我只知道这段时间我整个的心都给掏空了,我像一株离开 泥土、失去水分的兰花,虽然没死,但已是全然的绝望。”使兰缓缓抬起头来说: “岩,你说,一株被迫离开泥土的兰花,回到泥土里能不紧紧抓住每粒沙吗?我能 不紧紧地拥抱你,而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吗?我们再也不要分离了,这辈子,下辈 子,下下辈子,都在一起!”沈岩的眼眶也潮湿了,再次将俊兰拥进怀里:”兰儿, 你放心,我们不会再分开了。你忘了吗?我早说过,你我缘定三生!“ 俊兰连连点头。 “当我看到你登报悬赏,我真的是喜出望外。” “你不怪我莽撞?你没有想过绑匪可能因此对你下毒手?” ‘不,我想他们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对手,他们只会更加慌张!兰儿,我真庆 幸能有你这样的妻子,这么勇敢,这么智慧。“ 沈岩缓缓放开俊兰,扳起她的脸,问道:“兰儿,你愿意跟我回同里吗?” 俊兰的目光中写满了诧异。 沈岩接着说:“经过这一次,我更深刻地懂得,财富、名利不能给我们快乐, 不能给我们幸福,只有爱才能够!” “岩!”俊兰再次偎进沈岩的怀抱。 “我带你回同里,那里朴素、自然,没有掠夺,没有杀戮,我们回去,好吗?” 俊兰含泪点点头,嘴角泛出幸福的微笑。 看着沈家别墅的最后一盏灯熄灭后,嫣凤才黯然离去。没走几步,忽然前方横 出一个人影,她停下脚步抬头看去,是谢家树。两人默默相视了许久,家树开口说 道:“是你救了他们?” 嫣凤嘴角动了一下,似笑非笑,搅起家树,两人相偕着往前走去。 两人不知不觉来到黄浦江边,滔滔的江水哗哗冲击着岸边的礁石,微风送来一 阵寒意。 谢家树说:“你几天没回来了,听说是黄五爷出面救的沈岩,我猜一定是你…” 嫣凤打断他说:“家树,我现在已经是他的人了,以后你别再找我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家树的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嫣凤一语惊人:“我要你回沈家去,我希望,你不要再被朱玉桂怀疑,不要放 弃你做过的努力。你娘为了沈家能够平安,绝然地离开了你。如果你能够为沈家做 点事,帮点忙,让朱玉桂真心接受你,沈家平安了,也许你娘就会回来了。” 谢家树热泪盈眶。 “我本来早该是这江里冤死的鬼,能活下来,也不过是具空皮囊。可是我遇见 了你,我的心一下子苏醒了过来。过去的怨,过去的仇,全被我对你的爱融化了。 我再也不想报复朱玉桂,也不想你去报复她,我只求你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谢家树静静地倾听着嫣凤的心声:“我现在虽然跟了黄五爷,但我的心仍是你 的!家树,谢谢你,是你让我懂得,人世间不全都是恨,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 谢家树一把抓住嫣凤说:“可是嫣凤,我不要你为我牺牲那么多,我们走吧,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嫣凤苦笑了一下,说:“家树,你真傻,你们能走到哪儿去?黄五爷是绝对不 会放过我们的,我们逃不出他的手心,家树,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千万不要辜负我 的苦心。如果有事找我,在黄五爷家门口那棵树上系条黄丝带,我就会来找你。” 嫣凤说完,飘然离去。 谢家树失落地呼喊着嫣凤的名字,嫣凤反而加快了脚步,去意愈来愈坚决。看 着嫣凤夜色中渐渐远去的背影,家树暗下决心:不会让你跟黄五爷走的,我一定要 把你抢回来! 第二天一早,俊兰特地到黄五爷府上拜访,答谢他救沈岩一命之恩,另外也是 先给他放话儿:酬金正在紧张地筹备中。黄五爷对富康钱庄的信用倒是深信不疑。 两人正交谈着,嫣凤一身珠光宝气地走了出来。俊兰正惊诧,黄五爷介绍道: “嫣凤现在是我的人了。” 嫣凤不卑不亢地叫道:“少奶奶好。” “嫣凤,你不是跟家树订婚了吗?”俊兰问。 黄五爷手一挥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若真要谢我,不如谢嫣凤。要不是 她开口,我还不想搅这盆浑水呢。”说完拿起桌上盒子里的雪茄,嫣凤刷地划了根 火柴,给黄五爷点着,看也不看俊兰一眼,悠悠地说道:“麻烦少奶奶跟沈太太说 一声,早点把家树请回去才好。” 俊兰一回家就把嫣凤救沈岩的事如实汇报给了沈太太,沈太太先是大吃一惊, 冷静下来后,还是原谅了嫣凤。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把嫣凤和吴惜玉联系在一起,她 们都是勾引男人的“下贱”女人,而这种女人正是她平生最痛恨的、想到嫣凤到底 救了儿子一命,沈太太无奈地对俊兰说:“你去告诉家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 么时候回来,反正我们沈家也不多一个人吃饭。” 这天晚上,嫣凤陪黄五爷去酒店应酬,从酒店出来时,黄五爷已喝得大醉,嫣 凤扶着他,打手们招呼车子。车开过来了,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黄五爷架到车里。 他已神智不清,口里却还醉醺醺地叫着:“不,我还要喝……” 嫣凤刚要上车,一辆车忽然横到他们面前,从车里跳下一个人,一把拽住她, 叫道:“快跟我走。” 一看是谢家树,嫣凤吃了一惊,正犹豫着,打手们冲上来,谢家树跟他们展开 肉搏。混乱中,他的钱包掉在地上。 他打倒了一个杀手,拉起嫣凤上了车,车子急速启动,嗖地窜了出去。打手们 这才反应过来,拿出枪,冰雹般的子弹向车子射去。谢家树冷着脸,沉着地开着车 冲出硝烟。 在车里陷入沉迷中的黄五爷被枪声惊醒。跳下车时,谢家树已经带着嫣凤消失 在苍茫的夜色中了。 谢家树驱车来到荒郊,夜风吹动着他们的衣袂。嫣凤埋怨道:“家树,你为什 么要这么做?” 谢家树说:“你能为我做那么多,我就不能为你做一点点吗?嫣凤,我知道你 从小就受委屈,可现在你有了我,我不应该保护你吗?” 嫣凤一把抱住家树,激动地流下泪来。家树也抱紧嫣凤说:“嫣凤,我们走吧, 到香港去。” “真的?”嫣凤眼里死灰复燃。 “到了香港,金先生会帮助我们的。我已经带好了盘缠。”说完,一摸口袋, 愣住了。钱包丢了! 嫣凤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谢家树想了想,一把拉起嫣风上了车。 车子直奔沈家别墅。这一对不速之客的深夜到访惊动了沈家的每一个人。沈太 太端坐在客厅中央,板着脸训话道:“半夜三更来找我借钱,你们真以为我给吓怕 了?” 谢家树、嫣凤恭敬地站在沈太太面前。俊兰、可青、沈捷都焦急地等待着沈太 太的决定。 谢家树答道:“这是不得以而为之,等我以后有了钱,一定会还你。” “哼!你得罪了黄五爷,命都保不住了,还谈什么还钱?”沈太太不屑地一撇 嘴。 俊兰忍不住插话说:“妈,毕竟是他们救了沈岩!” 沈太太冷冰冰地说:“出面的是黄五爷,五十万美金说好是给他的,你们要钱, 问他要去!” 谢家树气愤地指着她:“你……” 沈太太站起来向家村走去:“别以为我会上你们的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我这辈子见多了。你们哪是真心想救沈岩?不过是想扮做沈家的恩人,叫我受制于 你们,乖乖地把钱拿出来。一切都是你们预先设计好的。救沈岩是假,惜机会来掏 空我沈家是真!”嫣凤失望地看着沈太太。 俊兰又说:“妈,家树只是借些路上的花费……” 沈太太说:“算了吧,什么事只要一开了头就收不住。当初我把后院让出来给 吴惜玉住,结果呢?我那个家再也不像家了,她那里倒是其乐无穷,你是她的种, 生来就跟她一样毒。” 谢家树听不下去了,转过脸去。沈捷在一旁苦苦哀求。嫣凤平静地拉起家树, 转身向门口走去。谢家树走到门口,忽然回过身,几步走回沈太太面前,扑通跪了 下去:“妈,请你看在爹爹的份上……”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沈太太寒心地摇摇头,说:“你跟你爹真是一个样,被狐 狸精迷得连廉耻都不要了,居然好意思给我跪下。” 谢家树说:“随你怎么说,求你帮我这一次。妈。” 沈太太绝情地说:“你不要叫我妈,我不是你妈。” 谢家树彻底绝望了。 这时,又一声“妈!”传来,大家诧异地回过头,只见沈岩虚弱地从房间里走 了出来。俊兰忙过去扶住他说:“岩,你怎么起来了?” 沈岩走到母亲面前说:“就算不是家树求您,是我求您了。”他刚要跪下,沈 太太一把扶住他。所有人都看着沈太太,等待她的决定。 沈太太转了个身,幽幽地说道:“容我再想一想。”说完向楼上走去。 她回到房里,深深地吸了口大烟,随着烟雾弥散开,她的眼里慢慢现出幽怨的 神情……她毅然放下烟杆,站了起来,直愣愣地望着电话发呆。她再三犹豫后拿起 了电话,电话似有千钧重,她拨号的手在微微颤抖。 电话通了。“喂?我找黄五爷……” 钟摆的摇晃声反衬出沈家客厅里出奇的肃静。两个时辰过去了,嫣凤瞟了楼上 一眼,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说:“她早就判了我死罪,不会帮我们的。我们能走 多远就多远,实在走不了,倒下来,还能死在一处。” 谢家树不再抱有幻想,一把抓起嫣凤的手,向门口走去。 俊兰叫住了他们。她取下胸前那枝玉兰花,双手递给家树,动情地说道:“家 树,我出嫁的时候,你把从小带在身边的金链子给了我。那时候,我跟此刻的你一 样迷茫,不知道前面的路是祸还是福,是生还是死,只有那条金链子,对我来说是 最真实的祝福。然而我很幸运,遇到了一位好丈夫,他给了我这朵玉兰花,也给了 我真正的幸福。所以我要把这朵玉兰花送给你,它会给你一生好运,它是爱,是希 望,是祝福。” 谢家树看着手中的玉兰,为难地说:“可这东西太贵重了……” 沈岩走上前,把玉兰花放进家树的口袋里,说:“拿着吧。金银珠宝再值钱也 只是个摆设,必要的时候,你可以拿它去换钱。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 “谢谢你。”家树道着谢,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沈捷和可青走上前来。沈捷递上几张纸币说:“家树哥,我们没什么钱,就这 些,你带着。” “不不,你们也不宽裕。”家树感动地推脱着。 “得了,把你们的钱都收起来。”众人回过头,只见沈太太拿着厚厚一叠钱下 了楼,走到家树面前,往他手里一塞,说道:“快走吧,天亮了就走不掉了。” 谢家树和嫣凤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妈!”家树叫道。 沈太太摆摆手说:“快走吧。” 谢家树把屋里的人环视了一遍,深吸了一口气,拉起嫣风向门口走去。 俊兰、沈岩不由自主地往前送了一步,默默地祈祷他们一路走好。 两人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刚刚跨出沈家大门,子弹便雨点般地从天而降。 谢家树倒在血泊中。嫣风正惊魂未定,黄五爷狰狞地走过来,一把将她扔进了 车里,车子掀起一路风尘扬长而去。 谢家树的身子微微蠕动在空旷的街道中,他的呻吟声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显 得格外凄惨。 沈岩一连几日都没有理睬母亲。他怎么也想不通,母亲竟如此心狠手辣地置家 树于死地。 在他的质问下,沈太太终于道出了答案:“沈家已被绑架事件逼到山穷水尽的 境地,这时候,若还有人要来分一杯羹,那你,你们,还有这一家子的人,将来吃 什么?用什么?我是尝到过一分钱有多重的滋味,可你呢?你从小就在我的翅膀底 下,我没有让你淋过一滴雨。还有你,俊兰,你是知道的,没有钱,你爹就活不了 命,不然你也不会嫁到我沈家来。怪我给黄五爷打电话?我是为你们杜绝后患,谢 家树恨我们,所以他迷惑沈娟,害死祝妈!我决不能把这只老虎养起来,有朝一日, 他必然扑出来咬你们,咬得你们血肉模糊,尸骨无存。” 沈岩长叹一声,他此时心里的难过简直无可名状。他恨恨地望向母亲,几天来 郁积的情感火山般地爆发出来:“这个家,只有在面临困境的时候,才能看得见一 点温情,既然如此,还救这些家业做什么?不如让它败个彻底!这样,也许这个家, 还有点儿救。” 沈岩回到房间收拾行李。俊兰默默地走到他身边,问道:“岩,你真的要走?” “不然怎么办?我灰心至极了。” 俊兰说:“现在家里财务乱得很,一松手,很容易全盘皆输!”人生的输赢, 很难论定,有时候,赢了面子输了里子;有时候输了面子却赢了里子;有时候明明 输了,其实是赢了;又有的时候,以为赢了,其实,已经万劫不复了。“ 俊兰埋怨道:‘你这话像是绕口令。“ “人生也不过在兜圈子!”看到俊兰不解,沈岩继续说道:“由生到死,由死 到生,生生死死,不是在兜圈子是什么?” 俊兰担心地说:“岩,前一阵子你在钱庄开放了教育贷款、学费储蓄,还有存 单抵押,这些妈都不知道,我们要是就这么走了,不跟妈先通气商量,回头她发现 了,不知道还会怎么样呢。” 沈岩摇了摇头说:“我改变不了她,经过那么多事,她还是一意孤行,还是不 愿意去理解、去倾听,我能怎么样?” “所以你就放弃了?” “我不是放弃,只是停止努力。” 俊兰不赞同地摇头,打算再劝说。沈岩直视着她说:“你害怕我一无所有?” “我不怕,我只是……” “不怕就好!我们回同里,把家业交还给妈!即便要败,也该败在她自己的手 上。” 经过一番磨难,沈岩似乎已看破红尘,硬拉着俊兰回到了同里。 俊兰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沈太太重新接手钱庄时,发现了没有经她同意过 的那些新派做法。勃然大怒过后,她辞退了所有的老雇员,富康钱庄再次陷入风雨 飘摇之中。 打扮入时的嫣凤在百货洋行里挑选着一些香水、化妆品之类的女人用品。一名 女店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头上的珠花。嫣凤抬起头来,发现她正艳羡地打量着自己。 店员顿时羞红了脸,赧然一笑道:“小姐,你头上的珠花真好看。” 嫣凤往头上一摸,摘下来送给她。店员简直不敢相信:“不不不,这么贵重的 东西,怎么行?” 嫣风把珠花往柜台上轻轻一放,真诚地说:“我不觉得有什么贵重,戴着反而 是种累赘。你喜欢,就拿去吧。”说完转身离去。 店员喜出望外,把珠花放在手中反复把玩,爱不释手。 嫣凤在路上走着,挺着腰杆,抬着下巴,风光,却感空虚。路边有一些流浪到 租界的乞丐。一个孩子一边抹泪一边指着卖烧饼的小贩,吵着肚子饿,做母亲的无 奈,只能抱着他哭。 嫣凤走向小贩,拿出钱买下了所有烧饼。乞丐们纷纷抢夺,那狼吞虎咽的模样, 让嫣风打心底涌起一股酸楚。她不忍卒看,往前走去。 走到拐角处,她忽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拖进巷子里。来人正是黑龙帮老大,她将 嫣凤顶在墙上,一把匕首抵住她的咽喉,问:“五爷拿到赏金了吗?” 嫣凤点点头。 老大说:“你去转告他,我急着用钱,如果他想独吞,多派几个保嫖守着,我 不会放过他的!” 匕首微微切人嫣风的肉里,泛出一点血丝,嫣凤屏住呼吸,忽然计上心来,脱 口而出道:“他……他的确,想独吞!” “真的?”老大一激动又使劲了些。 嫣凤一阵剧痛:“你先放开我,也许我能帮你!” 老大放开嫣凤,嫣凤往脖子上一探,手上沾满了血,忙用手帕按住。 老大说:“你怎么帮我?” 嫣凤说:“你斗不过他的。” 老大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嫣凤又说:“不过有句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你是说……“ “反正你要的是钱,能绑架别人,难道就不能绑架黄五爷?他再有能耐,到底 也是个人!我是他的女人,我有我的便利,这点,你不会不明白。” 老大疑虑地问道:“既然你是他的女人,我又怎么能相信你会帮我?” “你也可以不信,巡捕房到处在抓人,不,应该说全上海没人不知道你是那个 大名鼎鼎的绑匪。我看你,连吃顿饭都不容易吧?你自己想想,除了我,你还有别 的选择吗?” 老大深深一想,下了决心:“那好吧!” 摆脱了老大的纠缠,嫣凤回到自己的住处。才推开门,就扬起一阵灰尘。她掩 着鼻,轻咳了两声,走进屋去。屋内的一切一如往昔,只是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突然,她眼前一阵模糊,仿佛看见英姿勃勃的谢家树朝她迎面走来,她热烈地迎上 去,谢家树忽地消逝了。嫣凤自嘲地笑笑,走到镜子前,对着镜中的自己坚决地说 道:“家树,你不会白死的,我会替你把一切要回来!” 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终于如期实施。这一天,黄五爷的手下兴师问罪似的登门 人室,女佣拦不住,嫣风走出来问:“什么事这么吵闹?不是说五爷病了不见客吗?” 手下神情傲慢地说:“我们怀疑事有蹊跷,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见到五爷。” 众人纷纷附和着。 嫣凤劝道:“我说了,五爷不舒服,你们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万一惹恼了他, 可不是好玩儿的。” 手下正想反驳,随着几声利落的枪声,几个彪形大汉来不及反应就应声而倒。 小三、阿布开着枪从门外闯了进来。黄五爷幸存的手下忙举枪射击,一阵火拼 后,小三、阿布都饮弹身亡,黄五爷的手下也只剩一人孤军奋战了。忽然,从里面 屋子里射出一枪,那人诧异地回过身,只见黑帮老大从里面屋子走了出来,抬手又 补了一枪,最后的手下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 女佣被这血腥场面吓得双腿发软,掩面痛哭。老大清掉弹壳,装上新子弹。嫣 凤上前拦住他。埋怨道:“你干吗这么急?” “我等不及了,我要立刻拿钱走人。”说完将枪指向女佣,女佣吓得哭都哭不 出来了。 “你干什么?”嫣凤问。 “我做事向来干净利落,不留活口。” 女佣扑通跪下,浑身颤抖。嫣凤说:“算了,你看她都那样了,值得浪费一颗 子弹吗?” 老大沉吟了一下,还是一枪把女佣结果了。 嫣凤厌恶地皱了皱眉。 老大说:“我已经把五爷捆起来了,在里面。依你的条件,他的命,归你。” “好!黄五爷所有的钱,都是经过富康钱庄洗的,”嫣凤拿出印盒说:“这是 他的印章,你去取吧。” 老大接过盒子说:“就信你一次。” 嫣凤冷冷一笑。他转身刚要离开,忽地一阵闷枪响起,老大脸色大变,狰狞着 转过身。只见嫣凤举着一把小巧的枪,淡淡笑着说:“知道我为什么要黄五爷的命 吗?他杀了我最心爱的人,就得用命来赔。”她走近老大,笑着蹲下,拿走印盒, 用枪抵着他脑门。 一阵枪响,嫣凤脸上溅了几滴血痕。她用手一抹,落下泪来。但那哀悼单纯的 泪水,只一眨眼便消逝无踪。她倒抽口气,起身往黄五爷房间走去,边走边叫道: “五爷,我来了。” 马探长带着巡捕赶到出事现场的时候,黄五爷被五花大绑在太师椅上,已经气 绝身亡。 马探长勘查一番后,故意做出一副很惋惜的样子,自言自语地慨叹道:“哎哟 ……啧啧啧!黄五爷,怎么你临死还变成太监了呢?” 巡捕通报:“报告探长,没有找到黄五爷的那个。” 马探长说:“那就算了,让他下辈子当女人吧。收队!”巡捕说:”马探长,还 没仔细查过呢。“ 马探长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总结性地说道:“这件事十分清楚,一看就知道 是寻仇,那个姓陆的,是黑龙帮的头儿,他一定是恨黄五爷通风报信拿赏钱,才跑 到这儿来跟他算账的。结果呢?就是现在这样,两败俱亡。” “多行不义必自毙!”马探长十分得意自己的判断,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