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与各个单位交涉、协商、扯皮和争夺,先后取得他们的理解、宽容和忍耐后, 看似风平浪静,实际问题全部变成了暗藏杀机的暗礁群,罗书记感到顺风这艘巨轮 航行得更充满沉没的变数。 黄进推门进来,落地窗前远眺大海的罗书记也没有发觉。一股接一股浊浪般的 海风将巨大窗帘裁成一件沧桑的风衣,扭动着纤腰披上罗书记龙骨一样的双肩,被 风拆散的云犹豫着身影,是不是闪进这个窗户团聚?黄进在罗书记的身后默默地等, 良久才低声说:“罗书记,这两份是交给中行和税局的还利息、罚金计划书。”罗 书记回过神来,接过打印得漂漂亮亮的计划书浏览一遍,说:“送去吧。” 黄进去中行和税务局还没有回来,从疲惫中振作起来的罗书记埋头在各个公司 送来的与税案相关的卷宗,那些半米高的材料如万吨巨石压在罗书记的身上,直至 将脚底下的这艘顺风巨轮压得船头低沉,心绪颠簸,汽笛呜咽。罗书记被几乎每隔 两分钟响一次的电话吵得心烦意乱,那是一个电话等着另一个电话之后的接上,罗 书记重重地撂下钢笔,他不得不打手机叫电脑小姐来做接线生。但电脑小姐接了第 一个电话就对聚精会神于半米高卷宗里的罗书记说:“罗书记,是保卫科,非要你 听不可!”罗书记生气地说:“每个电话都如此,所以我才叫你来接嘛。” 电脑小姐捏着话筒呆着,罗书记说:“说我不在。” 电脑小姐说罢就挂了,但电话马上又炸响,电脑小姐接了:“又是保卫科,说 他是李科长,李科长说他们冲进来了!”罗书记惊愕地从半米高的卷宗里抬起头来, 从电脑小姐手中抢过电话,但断了,电脑小姐补充说:“李科长说他们保卫科全部 人员和保安队员都出动了,但拦不住他们。” 罗书记镇静了一下,说:“他们是谁?” “电话里李科长没来得及说。” 这时,楼道里倏地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浪,像裂岸波涛拍打着顺风的甲板。眩 晕中的罗书记扶着办公桌来不及站立起来,办公室就响起了急促敲门声,罗书记示 意电脑小姐开门,是纪委书记,纪委书记惊惶失措地跌进来,说:“罗书记,那些 炮厂老板来闹事,要炸毁顺风大厦哪!” “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我们的骗税案,税务局退不了他们的税,他们等了半年,今天闹 到你这里,说没个着落下午再到市委去!” 罗书记只好合上卷宗,问:“有多少人?” “七个老板,还只是代表,”杨书记说:“我叫他们在接待室等你,他们扬言 说只等五分钟,你不出来他们直接闯你办公室。” 罗书记站起来,说:“我去。” 接待室里的七个烟花炮竹厂的老板们沙发也不沾,茶也不看,个个五大三粗的 守在门口磨拳擦掌,当见到楼道远处走近来的罗书记时,他们吃惊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想不到罗书记敢出来见他们。 罗书记请他们坐,他们才犹豫地弯下来,罗书记爽朗一笑,说:“首先让我说 声对不起,我的部下告诉我,说你们来闹事,不,你们怎么会是闹事?自古说的欠 债还钱,上门要回自己的劳动所得,这是天经地义,怎么是闹事呢?好心的同事还 劝我回避,不,我无路可走,以前跟你们订协议的林总现在在监牢,你们见不到他, 他也不见到你们,而我在炮竹烟花公司只是局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只能 尽我所能为你们排忧解难,只要你们信任我,只要我们真诚相见,就能共度难关。” 七个老板面面相觑,一个黑楞的高个子说:“罗书记这么说,是胸有成竹了?” “不错,但胸有成竹不等于手头有钱。”罗书记依然爽朗大笑,说:“你们来得很 及时,我们刚刚送一份交纳骗税罚金的计划书给税务局,里面还附有一份关于你们 的退税报告,我们的理由陈述得很清楚,那就是一数算一数,罚我们的我们姑且先 认下,但半年前出口的烟花炮竹退税一定得退还我们,否则影响我们的供货商,也 就是你们。” “罗书记,你红口白牙,讲话得有谱!”一个矮墩墩的老板挥臂高声嚷道。 罗书记笑说:“我只是卡拉OK时五音不全,但工作我绝无戏言。”说完,罗书 记叫身旁的保卫科长让电脑小姐送一份上报税务局的交纳骗税罚金的计划来。 七个老板轮流详细看了这份计划书以及与他们相关的附件,不约而同地聚拢在 黑楞的高个子身旁研究起来。罗书记看见了好笑,好笑这份小农意识和被绑做一块 的难兄难弟,想起以前,他们这些炮厂老板可是相互拆台,都想外贸集团公司的炮 竹烟花进出口公司要他们厂生产的产品。如今墙倒众人推,落难债主多,一下子就 在面前裸露出无数变硬变冷的石头,罗书记本来就是想力挽狂澜,阻止顺风大厦这 条船沉下万丈深渊,或者说将下沉的速度拉慢,但想不到还会捎上他们,随着时间 的紧迫,还会在船沉前“钓”上一串诸如此类的倒霉蛋。 黑楞的高个子冷笑着发话了:“罗书记,你这是踢皮球吧?” 罗书记眯着小眼睛说:“我这是负责任的方案,计划书的附件写得很清楚,按 国家有关法律该罚的我们暂且认下来,但该给你们供货商退的税一定得按规定退。” “但税务局会将我们那四千万退税款作为罚金来没收呐!”黑楞的高个子身旁 的一个白脸中年男人吼。 “这个我保证不会。”罗书记这回胸有成竹地说:“他们要罚的是我们而不是 你们,而这些退税款是你们的,是国家退给你们的合法款项,他们最多是暂扣。” 黑楞的高个子说:“那我们就玩完了,现在半年了还拿不到货款,不被没收还 得暂扣下去,我们工厂运作不起来,工人半年不能发工资了,闹起来那是几万人的 大事。” 白脸的中年男人说:“嗨,罗书记,你一定给我们想办法弄回这批钱,平均每 个厂几百万,那是工人们的血汗甚至命钱,前几个月吉礼工厂发生爆炸,三死九伤, 赔款十几万就靠这些钱了。” 罗书记知道这些乡镇村落的炮竹烟花厂是怎么一回事,那就是家庭作坊式的生 产“炸药”,一座村就是一个工厂,也就是一座火药库,每年都有人被炸死,但每 年的产量都直线上升,最惨的是曾经半座村被夷为平地。的确,这是用命换回来的 钱,对于这些把烟花炮竹作为支柱产业的乡镇来说,这无疑是整个乡镇的大爆炸。 罗书记只能沉重地对这些老板——不,这些农民兄弟说:“说到底,都是我们连累 了你们,但你们的退税,我一定不惜代价从税务部门那儿给你们要回来。” 黑楞的高个子依旧冷笑道:“否则罗书记莫怪我们不客气。” 罗书记站起来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黑楞的高个子不懂什么刀俎鱼肉 的,他也虎气地腾起来,说:“我们要不回钱就起诉拍卖顺风大厦以偿还债款。” 纪委书记和保卫科长为他们一行七人让开道路,罗书记抚着门框仿佛抚着巨轮的桅 杆,说:“又被拍卖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