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秋风起兮,人孤寂。 微凉的秋夜时分,风有一阵,没一阵的,伴随着花香虫鸣,吹过湛雪嫣的纤 弱身躯,吹向粼光闪闪的湖心。密密麻麻闪耀着亮光的星辰,占据整个乾净的天 空。 来到将军府也有好些时候了。 每天从宁儿这台「广播电台」里,知道许多最新消息。只要她想知道的事情, 她问宁儿必定会有问必答,言无不尽。不想知道的,她也买一送一,赔本赠送给 她。湛雪嫣是无所谓,只要不要说得太过份,她就会让宁儿说个高兴。 令湛雪嫣感到困扰的,是这些古代人早睡早起的正常作息。天没亮就起来, 天一暗即准备就寝,所有的活动都集中在白天。 她二十年已成习惯的夜猫子生活,始终改不过来,也无心去改,只好每天晚 上等宁儿走后,自己再找事情来消磨时间,她最常做的事就是逛绿湖。 房间外有照明用的灯笼,充其量尊称它为「夜灯」。 照得这间漂亮的大屋阴森森的,有鬼屋的味道,不过,这倒也符合湛雪嫣夜 游的习性。她还常被墙上自己的倩影吓到呢! 因此,到了晚上,她便有如孤魂般沿着湖走,或坐在树上,拿支梳子梳头发, 如此一来,就更像传说中的…… 这棵老柳树是她的新发现。伸向湖心的粗枝,可坐下兼放脚,只是不太雅观。 树干则是最佳的靠背,虽硬了些,但安全无虞。在众多树木中,它荣登最佳座椅 的宝座。 这会儿,她只是随便靠着凉亭的柱子站着。 她仍不知现在是什么年代?地理位置是什么? 其实,她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对于孑然一身的她,身处何时何地,不都一样。 知道是民国八十四年中秋,就会奔月吗?是唐朝,就会和李白对饮成三人吗?现 在莫名地活在这古老陌生的国度,虽然尚在适应,但起码目前安然无恙。适者生 存,这个理论走到哪,用到哪,通行无阻。 或者就此留下来,不再离去,不再想返回现代,就为他而留,反正也没别的 选择。但他喜欢她吗?也许!不然,他没有责任义务,花那么多时间陪她,可是, 他却不再追问任何事了。为什么?难道想和她一夜风流吗?唉!自己怎么可以丑 化他呢!还是她自作多情,这么贬低自己。 谁叫他未婚妻都有了。然而,野花哪有家花香,世人不都劝人路边的野花不 要采,当心采回AIDS嘛! 好想看看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真是愈来愈颓废了,无时无刻就只想到他, 自己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到底该怎么办? 悲伤的情怀,笼罩着湛雪嫣寂寞的身影。 「你快乐吗?我很快乐。快乐就是这么容易的东西……」 轻脆的奇特歌声,破坏了夜的宁静,有人从梦中惊醒,吓得摔下床来。 坐在石椅上的湛雪嫣,重复走调地唱着她并不熟悉的歌词。此时的她,烦闷 得一点都不快乐,却又止不住的想唱。 「你快乐吗?我很快乐。快乐……」 直到泪流满面,直到有一双温暖的手臂,环住了她的细腰。 每晚都在湖畔看到她,漫无目的的游荡,沉默地独自走着,让人感到她的孤 单。 但看到她爬上那棵老柳树时,他又忍不住为这人间的精灵捏把冷汗,难道她 就不怕树枝突然断裂,害她掉到水里吗?得该赶快移开它,这样对大家都好。 他晓得湛雪嫣睡得晚,非等日上三竿后才起床,这习惯和他们大相迳庭。于 是,奕澄便在夜里担起她的守护神的工作,以防她出事,也省得吓到沉睡中的仆 人。 沉寂宁静的将军府,就只有这两个安静的人还没入睡。 喔!说错了,其实,还有另外四个! 奕澄不清楚湛雪嫣悲从何来,才一眨眼的工夫,她的情绪就变了样。最近比 较少看到她笑,是因为想家吗? 她不很爱讲话,自己便也不开口,以致对她的背景一无所知。女孩子应该会 比较思念家人吧! 「不开心?」他轻问。 同样令人发狂的温柔,同样简单的只字片语。 「你要知道什么?你为什么不问?我没有父母,没有家人,什么都没有。我 家在台湾,海的那一边——听过吗?是要飘洋过海的,你知道吗?二十世纪的新 世界,另一个时空。不是这!没水没电没瓦斯,样样都缺的古代。你懂吗?」 湛雪嫣用力甩掉他的温柔,站起身来面对他。 「你什么都不懂,你们这些古代人,酷什么?装酷我也会,多讲点话会少块 肉啊!肉没了还会再长,怕什么?谁会喜欢你这块大木头!我不喜欢,你听到了 没?我、不、喜、欢!」 一阵歇斯底里的狂吼后,奕澄再度拥住她颤抖的娇躯。 原来除了笑,她也会发脾气。她居然连着讲了这么一大串话,舌头都不打结, 可真令他开了眼界! 奕澄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她的话,却心疼她的无助呐喊。 湛雪嫣完全明白自己的任性,她是不该生气的,而且是毫无理由的发飙。要 骂也该先骂自己!怪不得帅百合老爱唠叨,她这种习惯确实是惹人生气。不过, 骂完之后,心里好舒服。她累了,想先休息一下,一下就好,只要一下下……她 靠在他的怀里,沉沉地睡着而不自觉。她没看见他满脸尽是宠爱的柔情,与另外 四双藏在黑暗里,惊讶的眼睛。 激动的哭泣,渐渐变成平稳的呼吸,奕澄才极轻柔的抱着湛雪嫣回房。睡在 自己怀里的人儿,动了一下,似乎想找到更舒适的依靠。 他在床上轻放她躺下,顿失依靠的她,突然惊醒,倏地坐起身子,抓住奕澄 的手臂,不发一言,眼眶又开始蓄满泪水。 湛雪嫣知道他一走,自己势必又要失眠许久才能入睡。她不要这么辛苦! 就一次,就算只陪她一次也好。 就像回应她的请求,奕澄在床沿边坐下来,并握住她的玉手说:「先躺好, 我会陪你的。」 他看她带着不安的神态酣然人梦,直到鸡啼,才起身悄然离去。 奕澄并未回到书房,彻夜未眠的他,一大早,便见到四只熊猫「安坐」在厅 中,一副幸灾乐祸的欠K 样。(抱歉!这是本人替他说的。) 「你们都知道了。」他并不意外。 欧阳善说:「她的歌声很特别,令人很难忽略。」 「你老人家严重耳背,她明明在念经嘛!」东方煜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该重修「说话的艺术」。 慕容璃带笑的脸,有认真的表情。「她很勇敢,也很特别,不惧恶势力。」 「重点在于后半段,她那一大串骂人的话,实在是不同凡响,大快人心。」 南宫流坏坏的笑说。 严格说来,在场人士除了奕澄,都好心情的在微笑,以便开始快乐的一天。 他们几个,以前不知浪费过多少口水劝他改改不爱说话的老病,即使没把奕 澄淹死,也快让自己渴死了。所以,他们说累了,索性不再理他。没想到,竟有 人敢当面数落他,挑他的毛病,这无啻是替他们给奕澄一记当头喝棒!这样一来, 他们焉有不乐的道理。 欧阳善回到主题说:「第一次见到她,除了不爱说话外,并无其他特殊之处。」 「她不怕我们一起盯着她看的目光,俨然她像是见过不少大场面。」 「而且有学问。平常老百姓少有读书识字的,更甭说是女孩子了。」 「她弹得一手好琴,可见她家境富裕。」 「但没听说,有哪家名门富豪的姑娘失踪。」 「她会爬树,一般贵族千金,不会如此活泼。」 「东方姑娘也会!」欧阳善快速的反驳。 他的话,着实令在场的人士吃惊…… 任何人都知道,烈国境内,一百零一个东方姑娘,也就是相府的掌上明珠— —东方紫馨,更是奕澄未过门的妻子。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欧阳善自然遭到 乱枪扫射了。 「好了!」南宫流出面调停。 他好心地替欧阳善补充缺页,让他死得瞑目。 「欧阳见过她,当时不知她的身分,看她爬树,还善良的给予忠告,以免她 嫁、不、出、去——」 没人听不清楚吧!他乐于重复。 东方煜立刻接手。「把她娶回家,就不用担心了。」 他不会白白放过任何可以兴风作浪的机会,并且给欧阳善一个良心的建议。 只不过,这个良心不是他的。 瞧东方煜一睑坏样,别替他捏把冷汗,那可是会白流的。敢狂妄胡言,也得 有点本事。东方紫馨是他的亲妹子不谈,这对未婚夫妻,均无意结此婚约,因而 一年拖过一年。大伙早已心知肚明,所以,任谁也不提此事。既然有人敢提,管 他有心或无意,后果全该让他负责,公平吧! 欧阳善束手无策,只能瞪视着「坏人得志」。 慕容璃替他解困。「你们何不先相信她说的话。」他说出奕澄想要听的话。 他们尽得师傅真传,青出于蓝。擅观星象,论命理,天下无人能及。且他们 自幼过着方外生活,看得广,见得多,天下事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只看你以什么 心态去接受。 他们了解奕澄心中早已有答案,不会受到影响。徵求他们的意见,无非是想 求颗定心丸,来更坚定自己的意念。人类的通病,遇到事情,即使是明知到的结 果,还是希望由旁人再次肯定。 奕澄迟疑的是——对别人,那是神话传奇,可以冷眼看待;但神话若发生在 自己身上,难免要自我适应,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个事实。 是真是假,很重要吗?她就像一般正常女子,既不会变身,也不玩原形毕露。 接受她的话,真有那么困难吗?不!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她是从什么地方来?她 还是她,他喜欢的是她的人,他要的是她的心,其他的干卿何事。 朝阳微微透过门窗,洒下一地金黄。 经由明亮的光线,清晰可见躺在床上的人儿。 幕帐里的睡美人,早已醒来大半天,却仍没起床的迹象。她不是偷懒赖床, 更不是为了等待王子的亲吻。若此刻王子真的跑来,她必定视他为黑熊,装死到 底。 湛雪嫣睁着那有点酸、有点肿,水汪汪的大眼睛,努力接通大脑的网路,连 贯起昨夜记忆的片断。 昨夜像个跳了针的唱片,自己哭骂叫唱的丑态毕露后,似乎就靠在一团软塾 上休息,后来还不让人家走! 哇!她急忙用丝被盖住头—— 丢脸丢到古代来了。打死她也不信自己会如此失控,半世英名毁于旦夕。一 定是月亮的关系,海水潮汐也因它而改变。不都说月圆会乱性吗?美国狼人就这 么出现在伦敦的。可是,昨晚有月亮吗?自己对它的印象,薄弱得近乎云,星星 倒多得数不清,八成它是被星星遮住了。 不管!反正月亮得负全责,谁叫它是唯一在场的人证。 湛雪嫣替自己昨夜里的反常找到借口,暂时安慰了自己。 可是——请注意!纸上谈兵和实地作战的距离,往往是天差地远。在她鼓足 勇气走出房门,却又立即看见奕澄时,她还是羞愧得掉头就跑。 「跑」原是动词,现在改为形容词,只存在她的想法里。她的双脚动都没动 就被拦住了,她尚未反应过来,人已坐在饭桌前。 「吃点东西。」奕澄是专程来陪她的。 看到桌上满是足以媲美港式饮茶的精致小点,的确让湛雪嫣提不起任何胃口。 这些点心多得连数都得数半天,看了就饱了! 有人是这样吃早餐的吗?他是准备养猪公,参加七月半的比赛吧! 再看奕澄那种没得商量的表情,早知道就不要那么早起床。唉!试试拖延战 术,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小声的说,「我不要吃冷的。」没骗人,她厌恶热食冷吃,但不包括冷品! 「没关系!」奕澄顺从的挪开碟子。 「我不敢吃肥腻腻的菜。」这是实话,油油滑滑的。 「可以。」他动手拿开几碟。 「我也不喜欢青菜。」她偶尔会吃,但不是现在。 「好!」再端开几碟。 「我吃海鲜会过敏,会不舒服。」在体质较弱时会,但不是每一次都会。 奕澄看看她,还是如她所愿。 「不吃甜品好不好?」革命就快成功了。 只剩一碗熟汤,清淡不油腻,补身子用的。 四目相望,她的眼珠转呀转的。 「不喝汤行吗?」湛雪嫣娇柔的轻问。 他无奈又好笑的问:「那你准备吃什么?」空气?味道?或时代进步了,眼 睛可以代替嘴巴了? 但是肚子没喊饿呀!「我有事,晚点再吃。」她随便回了一句。 奕澄抢先一步拦住准备开溜的湛雪嫣。 都陪她玩了开胃游戏,再跑!对得起他吗? 「来!」他夹了些菜,放进她的碗里。 他的动作怎么会这么快?还是自己正加速老化?像「今生有约」的男主角, 冷冻了几十年,醒来就…… 湛雪嫣不甘心的问:「你很开心啊?」 奕澄摇头。心想:你能多吃点,我是会开心的。 「那你是寻我开心了?」 他一脸的无辜。 认了!谁叫自己太笨,看到洞还往下跳,搞不好,自己以后被人卖了,还会 帮忙数钞票呢! 「你想说我这个古代人不懂的事吗?」奕澄问。 这句话呛得湛雪嫣直流泪,险些喷出嘴里的食物。 既然想噎死她,又何必叫她吃。他若舍不得这些食物,就明讲嘛!难道他不 知道,耳鼻喉是相通的? 慕容璃此时自屋外进来,坐到她身旁问:「吃个饭,值得你这么感动吗?」 东方煜尾随在后,看着她那副样子,嫌恶的说。「别让我们这群米虫吃不下 饭,好不好?」要是喷得满桌就糟了。 不吃米的虫?改行当蝗虫好了。 另两人垫后出现,此时,全员到齐。 看吧!蝗虫过境。不过,既然他们四个人来了,就一起来参加七月半的猪公 大赛吧! 呼吸顺畅后,湛雪嫣对着奕澄问:「你相信我的话?」 「我们都相信。」另外四个人亦异口同声的说。 湛雪嫣不予置评地看着他们说:「我跟你们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东方煜无奈地摇头说:「昨晚夜深人静的,我们都听到了。」 霎时,听得她好生难堪,怎么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听众?这下子,自己连形象 也没了。 奕澄安慰的握了握湛雪嫣的手,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 南宫流趁机说:「听的人都不介意,说的人反而难过了,我们真是罪过。枉 费我饿着肚子来听续集。」 「你不愿和闲杂人等分享吗?」 「那不就白浪费一个增长见闻的机会。」 「或者等你吃饱了,再说说精采的下文。」 「该不会是怕我们抢你的食物吧!」 「我吃得不多,你不用担心。」 「告诉我一个人就好了,我是吃饱才来的。」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这些不知是捉弄,还是安慰的话,逗得湛雪嫣眉开眼 笑。 「放心!你们把盘子吃了,我也没意见。」湛雪嫣说。不仅如此,还会发感 谢状给他们,以表彰他们的日行一善。 随即,他们展开一问一答,内容彷若最新版的天方夜谭——一千零一夜。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