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别人也好 时间还早,才六点四十。我也不想回家了,回家也没法和我爹妈交待。 我的妈啊,天大地大,就没我曾映天的容身之处么。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亲人了。 我打了个车,报上地点。 还有一小段路才到,我让司机靠边停,提前就下车。 多年以后我总结出,无论我这辈子能活多少岁,前二十年都相当于总数的一半。 上帝说,不切实际的想法,是悲剧的开头。 可是,所有的青春,不都是这样开头的么。 空气清新微寒,冷凛扑面。鼻腔很舒服。我使劲的呼出我的二氧化碳。步行到 润恩的楼下。小区的大铁门已经打开了,这是老房子,没有正规保安,只有看大门 的门房,一个戴着袖标的阿姨在扫院子里凋黄的叶子,问我找谁,我说闹钟,啊不 是,赶紧改口,仓润恩,我是她同学,今天接她上课,前天晚上,我送她回来的, 她敲的门,你开的,记得么。 门卫狐疑的看看我,指了指最里面的那扇门,喏,33栋6 单元,最把边的门洞 就是6 单元,9 楼。9A。 谢谢,谢谢啊谢谢,我连忙道谢。很多年没这样真诚的谢过别人了。 哼着歌一口气跑了三层楼梯。 我自己家住27楼,上下都是电梯,在奥克兰那边住3 楼也是电梯,爬楼梯是很 久远的记忆了。 墙壁灰白,楼梯很脏,我每走一步,灰尘四起,还偶尔看见墙壁上面大小不同 的鞋印,各种修水管通下水道配钥匙搬家公司的小广告,搬家具刮到碰到的擦痕。 每层楼都有一个绿色铁皮镶嵌在排污箱口的垃圾通道。我用脚踢了踢,已经被焊死。 像我奶奶或是姥姥住的房子。有记忆有故事的气息。每层分为A ,B 两户,每 道门里面都有自己的悲欢离合。 这楼梯,越走越熟悉,好像来过这里。是我梦里曾到过的地方。什么时候?和 润恩有无关系?我来这儿的时候,润恩在哪里,跟谁在一起。 爬到五楼已经气喘嘘嘘。 很难想象润恩那么瘦弱的身体,唉,我要是有钱就好了,给这里装一部直达且 只达九楼的闹钟专用电梯。 也不好。如果有钱,就重新买栋更大更好的房子给润恩,不,是给我和润恩。 我们两个人的房子。那应该叫做家了吧。 家,就是我现在的心情,和我幻想过千百次的画面,家里有我深爱的女人,使 得我早上舍不得离开,下班就急急往回奔的地方。 我深爱的那个女人,不必精通家事,她只要像只天鹅一样由顶至踵都那么高贵, 就够了。我可以照顾她,我可以煮饭,我可以泡茶,我可以给她梳头发洗脚丫子甚 至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她不做家事,我做,只要她是我的女人,在家里是个温 柔的妻子,在外面是个忠诚的妻子。就万事大吉。我对老婆的标准就这么一点点而 已,但关键不是谁都可以做我曾映天的老婆的。 她必须是我心甘情愿的那个人。 到了九楼。左A 右B 。 我靠,怎么胆突突的,这就是传说中的近乡情怯吧? 敲门说点啥好呢。 万一有个男人穿着睡衣来开门可怎么办呢。我的天,我究竟了解润恩多少,除 了她的名字,英文名,电话号码,其他,我什么都不知道。 太可怕了。我爱上一个我根本不了解底细的女人。 也许此刻折头还来得及。 还没有踏出那一步。还有退路。 现在回到苏姿身边,还可以当作什么都未发生,浑水摸鱼得过且过,日子还照 常继续。 此刻的我像被洪水裹挟着到了一个大漩涡,而我明知没有命却不想逃生,甘愿 下沉。 我的腿像灌铅一样沉重无力。 我舍不得走啊。千辛万苦的走到这里了,怎能随便回头。 甚至卑鄙的想,豁出去了,告诉润恩我爱她,如果她不接受不要我,我又回去 找苏姿也不耽误。 其实就算润恩不答应,我又调头找苏姿,我和苏姿也不会长久的。我知道的。 我自己知道。 近在咫尺,咫尺既是天涯。 门铃就在门框上,一个红点。像IBM 电脑键盘中心的活动鼠标。 只要按下去,就有答案了。 这些天的煎熬和试探,统统有了下落。 我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和费心过啊。这是怎么了我,一点都不像我了。 正在我在跟个娘们似的左思右想瞻前顾后的时候,我靠,门开了。 那个女人,随便把头发用根筷子别住,还是一次性的木筷,挽成一个松松散散 的发髻,穿着一套天蓝色AF的运动服,握着两只哑铃,朝我打招呼。HI,GOOD MORNLPG 。 晕,居然还是伦敦音。 真会整事。 你外语挺好啊,还是左岸的腔。我恭维她。 我就会那么一句,电视上学的。她倒实在。 进来啊,门口杵着干嘛。送报纸送牛奶还是送外卖?她问我。 你大清早的就拿我开涮。我乐不颠地尾随进屋。对了闹铃,我都没敲门你怎么 知道我在门外面。要不要换拖鞋。 不用了,家里没有男士拖鞋。等晚上回来我再拖地。我刚刚在阳台举哑铃的时 候看见你和赵姐说话来的。估计这方圆十里你也就认识我。 我坐在客厅当中唯一的橘色麂皮单人沙发上。环顾四周打量这个女人的住所。 客厅很方正,连着露台,露台上挂着晾晒的衣服,沿着防盗栏有几盆圣诞红, 开得热热闹闹的,很喜气,还有一盆吊兰。多情地的垂着。 正对门有一面墙壁,居高临下直到棚顶那么高的书架。很大方阔气。跟图书馆 里那种差不多。原木的,分成无数的格子,旁边还有一把同样材质的原木梯子。琳 琅满目的都是书啊。最靠近我的一侧顶格居然是一套十册的《史记》。旁边是《资 治通鉴》和《孙子兵法》。在过去就是《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我靠, 还有《红楼梦》,还好几个版本,最大的那种开数,纸张古旧,又沉又重,书包都 装不下。 哎我说闹钟,你整那么套《红楼梦》干吗。内容不都一样嘛。 各有千秋。每套都是不同版本不同批示不同注解。每本我都爱。一辈子只看一 本《红楼梦》,已经足够。 我算明白了,最上面都是摆摆样子的,因为下面才是疯狂英语牛津字典五笔字 型口诀新华字典这些工具书,分门别类的用ABCDEFG 标明,是书名还是作者的姓氏 开头?按部就班的很有规律。 书好多,又杂,连《格调》,《穷爸爸富爸爸》这类励志书都有,还有曹雪芹 的《风筝》,张爱玲亦舒李碧华张小娴琼瑶三毛朱天文朱天心蔡康永大S 小S 璩美 凤鲁豫杨澜白岩松赵忠祥等等等等,旁边还两大格子摆的是几米朱德庸高木直子的 漫画册子,嚯,好家伙,竟然还有古龙金庸梁羽生的全套,原来也是个武侠迷啊。 房间很直观,没有一张她的照片,也没有壁画装饰画,除了一张视力检测表, 挂在门背后。我能看见最下面一排的E 的开口朝向。 简直是五花八门,眼花缭乱。 书是这个空间的主角。 怎么弄那么多书啊。这哪里是家,分明是一个小型的藏书库。 还有书架前面那张桌子。跟张床大小差不多,都能睡下我。原木刷亮漆,还接 了一个工作台,连成L 型,台式联想电脑,打印机,扫描仪,传真机,我的天,还 有一台苹果笔记本,我靠,我走错地方了,原来这里是传说中的办公室。 又不温馨,又不浪漫,甚至有点庄重,但是叫我觉得自在。 起码我知道,这个房间里,没有男人进出自如,因为连男士拖鞋都没预备,甚 至连烟灰缸都没有。 喝什么。她在厨房里大声嚷嚷。我听见滚水的声音。 随便。 她端来一杯豆浆。肯定不是现磨的,速溶的。我赶紧毕恭毕敬的接过来。 但是挺好喝,有点烫,喝了一口,胃暖了,奇怪,胃暖了,心也跟着暖了。 这种地方怎么住人啊。 怎么就不能住人了。 我的意思,这有点像某个机构驻昆办事处。 家其实是个慢慢累积和建设的过程,不同的人选择不同的生活方式。不要随意 评价我的私生活,谢谢。 做编辑就得睡在书堆里么。 你懂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黄金屋且就算了,颜如玉那玩艺你要了干嘛。你就是颜如玉。 来,别贫了,带你参观一下。 我跟着润恩,打开一道门,里面是更衣间,分门别类的高低大小不同的不锈钢 衣架,挂的满满当当,春夏秋冬摆放的有条不紊,几乎都是黑白灰,怪不得看起来 老成持重。衣架最下面靠墙一溜都是鞋子,都是平跟或者中跟的,不是黑色就是棕 色,商务通勤鞋居多,其他就是收藏的球鞋和波鞋了,崭新崭新的,没沾过灰,她 怎么大部分都是ADIDAS的波鞋?我就喜欢NIKE。 我还看见两个BALLY 的鞋盒子。 看来我们家润恩也不能免俗,避不开大牌,其实欧洲很多低调的一级的奢华精 致品牌,改天我给她上上课。 当然,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只爱LV。 我说,看来最鲜艳的的就是你身上穿的这套运动服了。我没话找话。 这个是我的睡衣。她说。 啊?睡衣?你睡觉还穿衣服? 你都不穿的么。她反问,接着自问自答,国外好像是不穿,比较开放,所以难 怪。 什么就难怪啊。穿衣服睡觉是不科学的,睡得很累,你有没有常识,裸睡才是 最科学的。 她没搭理我。 退了出来,又推开一道门,原来是个儿童房,肯定是儿童房,小小的单人床, 米老鼠的床单枕头被罩,还堆着林林总总不下几百只小熊公仔玩偶。她绝对是个熊 仔控。 她抱起一个格子和一个牛津布的,一手举一个,朝我摇了摇,看见没,这个是 BURBERRY这个是GUCCI 的,都是限量版的,几乎花掉我整个月的薪水。 稀奇什么呀,暴发户。我趁机揶揄。 我小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布娃娃和玩具,看着别人有特别羡慕。所以长大以后有 能力了就尽量补偿童年那个被亏欠的自己。 和我一样,不亏待自己。我接话。 我是我,你是你,不一样,我和你不一样,以后你会明白的,我们是不一样的。 润恩,其实你错了。这次真的是你错了。起初我也以为是不一样的,到了最后, 我们是一样的,在这个花花世界里,我们一样是没有力量的。 这间打算给谁住。 招待客人的。 给客人睡卡通房? 我的客人并不多。 如果我呢。 你?你睡地板就好了。 我能不能参观下你的睡房。 这边请。 我忍不住揶揄她,一个女人二十九了还这样变本加厉的留恋身外物,整那么多 书那么多衣服鞋子那么多小熊,真不够潇洒。 看见好看的东西要随时随地的收集,把它们带回家。家里有喜欢的东西才叫家。 她这样回答。 润恩的闺房卧室原来是这样的。 榻榻米,就一个光秃秃的床垫,也是单人床。直接放在地上,没有床架。大约 一米二宽,床头有一只小小弯腰的落地灯。素白的床单,连带墙壁被子枕头全部都 是素白。床垫下面铺了一块羊毛地毯,地毯上歪七竖八的横躺着很多书。整个布置 清简到了极点,不像其他女孩子的房间,姹紫嫣红的或者粉红粉蓝的。润恩她喜欢 素色。 连梳妆台都没有。 其他什么都没有。 太简陋了吧。我摇头叹息。 这里就是睡觉的地方。睡前最多看一会书。要那么热闹干吗。她总是有理。 说的也是。我附和。 现在该轮到我问你,你找我来,不是为了一杯豆浆吧。她边说边拔掉筷子,一 头蜜色的浓密的头发,瀑布一样倾泻飘荡,原来她披头发就是这样的。 这样的,有女人味。 我,我又开始结巴,我我,我顺路看看,想和你一起上课去,今天是最后一天 了。 今天晚上是毕业典礼。有嘉宾来观礼。导师昨天要求我们换上最靓的衣衫。我 已经被苏姿的突然到来打乱全部计划,忘记这回事了。 我赶紧打电话给我爹,叫他晚上六点前给我送套西装。 我爹说,你不是难为我么?我去哪给你弄西装?我这辈子除了结婚那天就没穿 过那玩意。 我爹,你比我强,我结婚都没想过要穿呢。今天毕业,导师要求的。你也不想 我出丑吧。 润恩去更衣间抱出一件蓝色冰丝缎的晚礼服。抽出一双纤细绑带蓝色高跟鞋, 一起塞进微型行李袋。 刚刚怎么没发现还有这么艳色的衣服?她从哪里淘出来的? 做好这一切,润恩又背上她的PRADA 的双肩包,换了鞋子,将我喝剩的豆浆全 部喝光,这个动作叫我觉得特暧昧。把杯子扔进洗碗池,然后对我说,走吧。 我和润恩一前一后下了楼,坐进出租车。 我们都坐在后排,并肩。行李袋放在中间。我越过行李袋,将润恩的手,捉起, 轻轻的握。 她迟疑了一下,很快放弃挣扎,就那么任我握着,握着。 只是握了一下她的手,却已经那么开心满足了。 如果一辈子都可以这样握住她的手,一直握着,那就好了。 酝酿了那么多话语,此刻全部作废。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在润恩面前,跟丢了魂的木偶一样,笨笨的,傻乎乎的。 有个大师说,借钱,可以迂回婉转,但是求爱,最好直奔主题。 我清了清嗓子。试探的,小声的说,我爱你。 什么? 爱动不动就问我”什么“的女人。 润恩用手背贴了贴我的额头。被我一把挡开。 你给我挺清楚,仓润恩,我爱你。 她白了我一大眼,这孩子,一大清早就说胡话。 别打岔,你到底答应不答应啊。 我跟你说,小天,爱这件事呢,好比洗澡水,不是温度越高越烫就越好。而是 自己舒服才好。 我让你不舒服了么。 聪明,你怎么这么聪明啊。全中。 我气鼓鼓的松开手。像只斗败的公鸡。 只听说分手的男女,先说对不起的那个是赢家,现在看来,先表白的也是输家。 都说好女人是好学校。在你身上就体现不出来。我埋怨的斗嘴。冷场太尴尬了。 嗯哼,没错。好女人是好学校。但是有些男人的目的不是毕业,而是热衷不断 的转学。我也爱莫能助。 我是认真的。 我也很想相信你。 好事多磨,但是坏事总是特别准时的不请自到。 电话响了一下,就断了。然后又刺耳的响个没完,令人烦躁。 我不看都知道是谁,苏姿呗。 由来只有新人笑,故人颜这个时候的确有点煞风景。 悄悄转换成震动。无论再怎么打,我都不接。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灯光犹灿,茶烟渐冷。 我这颗已经变了的心啊。 女人给男人打电话,只打一次就足够了。不要接二连三追着赶着的,他不接, 就是不想听。如果男人当时忙或者没听见,只要他心里有你,他愿意,无论如何都 会回拨过去的。忙都是借口,一个电话几分钟,这点时间怎么都会挤出来。一旦他 对你没有感觉了,或者又喜欢上别的女人了,不接电话就是最好的暗示,你打多少 遍都没意义。 打电话就变成自取其辱的最佳途径。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