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 而风仍香 如果说除了润恩自己以外,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坚定的相信此事不是润恩所为的 话,那个人不是我,而是马蓝。 马蓝现在混得顺风顺水的,实习结束,进了当地最大的一家律师行。接了几个 烟草公司的侵权的案子,都赢了,还上了电视,法制报还进行了专访,名气很响。 我一直很好奇马蓝和润恩是怎么搭上的。 后来听小溦说起,润恩有一笔烂帐,是马蓝帮着追回来的。 马蓝最擅长的是清债。 我隐约想起什么来。 当年,在教室里,某一个环节,润恩曾和我提起上海,那里的一些往事,当中 牵扯到一笔被男人骗去的要不回来的数目不小的钱。 马蓝一个表亲是上海审计局的副局。在上海那种地方混得风生水起是需要实力 的。马蓝的表亲属于黑白道都吃得开的那种人。 经由介绍,马蓝帮润恩找到一个代理私家侦探,代号波斯猫。 私家侦探属于边缘地带,没有熟人介绍,他们不对外接活。在内地,私家侦探 还不能像在香港一样挂牌营业明目张胆明码实价。 这名波斯猫私家侦探真是神通广大,奇门遁甲,无所不能。几乎所需重要关键 性资料都能查得到。侦查费用不菲,只要肯出钱,几乎是有求必应,效率奇高,并 且守口如瓶,具备良好的职业道德。 骗子总有蛛丝马迹。 那男人是山东人,叫王惠生。75年生人,天蝎座。穿鞋的时候,身高170 ,赤 脚估计也就一米六七六八。都说个子矮的人心眼多,长不高就是心眼太多给坠的。 王惠生在上海读书工作并娶了当地的老婆,算是有点小手段的。户口从山东迁 来落在岳母家。看起来忠厚老实,其实一肚子坏水。 趁老婆去法国留学的间隙,到处以单身姿态,疯狂猎艳,逐女,然后再进行骗 财骗色的勾当。屡屡得手。润恩并不是第一个受害人。 之前有几个女人都中了招。只不过那些女人有家有业,有老公有孩子,碍于种 种原因,不得已或不由衷,人家都忍气吞声,认栽,吞掉了。 可是润恩不同,她那点不甘心梗在那里,那口浊气憋在胸口,噎的她几乎窒息, 她的报复的小火苗一直没有熄,遇见点风吹草动就能燃得漫山遍野。 她恨他。她恨自己竟然和王惠生那样的人有过纠缠和瓜葛。这是她雪白青春锦 缎上一滴刺眼的污渍。 她迟迟不肯原谅,不肯原谅自己,不肯原谅她心底不原谅他人的那一部分。 如果真的兜比脸还干净的话,也就那么地了。偏偏润恩的旧日同事朋友在钱柜, 好乐迪量贩,各种食肆私家菜官邸经常见到王惠生出入。开洋酒,泡洋妞,呼朋唤 友,甚是风光。 官司并没有令他身败名裂,陷入困境。 他相反,活得格外滋润,如鱼得水。 这男人,生来牙口不好,专门吃女人的软饭。 致电给王惠生要求偿还。那男人以没有工作没有房产没有经济来源没有偿还能 力为借口,拒不支付,尽管润恩拿着法院的判决书。后来干脆不接云南来电,无论 座机手机,全部加进黑名单。 王惠生的皮包公司,母账户子账户分文没有。 而且王惠生行踪不定,生性狡诈,最厉害的是耍无赖。 用马蓝的话来说,见过不要脸的,但是没见过这么宇宙超级无敌不要脸的。 想必还是有钱的,只不过,宁可吃了喝了嫖了赌了,也不还给润恩罢了。 润恩当然不甘心。请求执行,但是法院需要样样讲证据。 马蓝身为一个律师有些事情是受职业道德守则约束,不能亲自去做的,做了就 是违法。 但她教会润恩怎么去做。 私家侦探波斯猫手段一流,去电信局调了那男人的日常通话清单。 上海移动手机买卡要求身份证登记,那男人竟有两个号码,估算了每部电话每 个月的话费平均五百以上,经常拨打的号码也做个记号标注,然后塞了好处,拜托 了熟人,利用很铁的关系去银行系统调王惠生的资料。 这是很不容易做到的。 查银行的客户资料相对比电信的难度要高很多。 现在动不动就什么都涉及隐私,律师就算出示律师证件,拿着法院的宣判书去 银行也被拒绝。除了检察院和法院亲自取证。 民事取证,只能走点旁门歪道。 终于查到了信用卡记录,消费多少,偿还多少,月平均年平均的数字都被估算 出来,很是具体。 房产局也调出来王惠生名下的物业。除了已经过户转移的一处以外,还有一处 在银行办理按揭贷款,首付30% 。 这些资料足够法院启动执行程序了。 执行费也是一笔不多不少的数目。 几乎到处都用钱。 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先找王惠生协商,那人依旧无赖本色,软硬不吃,不痛 不痒的,一句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马蓝也是神通广大,通过波斯猫在上海找到黑道上的朋友,这种事情避开审计 局的亲戚来操作,也是给亲戚省去麻烦减轻负担。况且波斯猫做中间人,避免了黑 吃黑,也撇清一些不必要的连带责任,大家都识做。 黑道也爽快,有人出钱,他们就办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 说好事后四六开,只要不出人命,不出大漏子,用他们自己的方法,以还欠为 目的。 其他一律不过问不追究。 黑道上的人各个都不是吃素的。且讲究规矩,说好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的。 很快就瞄上了王惠生,跟了几天,摸清王惠生出没地点和日常作息规律。 某一天傍晚,王惠生打车到天上人间,正准备彻夜笙歌,左拥右抱,就在下车 那分钟,黑道上的几个人马上上前假装是熟人相认,寒暄,被人喊了名字的王惠生 愣了愣,眼生的很,是哪路人马?哪种场合下认识的,这边王惠生还应了一声,脑 子里搜索记忆,那边黑道上的人就手脚利落动作干净的将王惠生塞到他们的车子里, 蒙上眼,捂住嘴,绳子捆住手和脚,一口气拉出郊外,拉到差不多快到苏州了,才 找一个树林子,将车停了下来。 天上人间门口永远人来人往,喝醉的,半醉的,装醉的,各色男人,熙熙攘攘。 陪酒女郎在门口手挥目送,迎来送往,对人客恩主极尽服务之周到。 连代客泊车的小弟都没注意到王惠生。开奔驰宝马的多了去了,接过车钥匙, 小费都是一百两百的给。 明星政客,客似云来,花天酒地,前呼后拥。 上海滩数一数二的夜总会,谁会花时间多看一眼一个打车来买醉寻欢一脸农民 相扔到人堆里瞬间淹没再也翻不出来的王惠生呢。 车子驶到郊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把王惠生蒙眼睛的布条撕下来的时候,他正盘算着是谁指使的呢。 一脸懵懂,一颗心七上八下。平日作孽多了,虽说不怕鬼敲门,但是真遇见狠 角色,心里还是怵得很。 这伙人一言不发,没有废话。当着王惠生的面,开始挖坑。 月黑杀人夜。半个月亮不怀好意的悄悄躲了起来,天色更暗,四周阴风,尤其 郊外,偶尔几只不知啥鸟,扑棱棱的乱飞过去,片刻恢复平静,静的毛骨悚然。 一共四个人,其一看起来像个小头目的人,静默着抽烟。其他三个挥着铁锹, 挖好的土就堆在坑边。 王惠生开始稳不住了,着急了,知道害怕了。一个劲示意把嘴巴上的宽胶布撕 下去。没人理他。 差不多挖到一米多深的时候,两个人走过来,把王惠生推推搡搡的推到坑边。 抽烟的小头目一点头,使了个眼色,那两人就一脚踹到王惠生的腿肚子上,王 惠生扑通一声跪在当地。又补上几脚,终于把王惠生踹到坑里,直挺挺的,僵尸一 样。 仍然是没有任何要求,任何解释,没有只言片语,开始埋土。 土到王惠生半腰的时候,狗日的已经泣不成声,尿了裤子。腿肚子都快转到前 面来了。当土埋过腰的时候,静谧的半空回响着王惠生杀猪一样的哭腔。他估计使 劲毕生力气,开哭。厚实的宽胶布也堵不住那声源,哭腔是从鼻子里发出的。 恐惧叫王惠生发出前所未有的哀嚎。 小头目摆摆手,走近王惠生,心平气和的说,哎,我们也是没办法,这不,有 个人欠了我们四十多万,你欠了她四十多万,这欠条就转到我们这里来了。 你知道的,现在等于是你欠我们的钱了,明白不? 王惠生不知道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一个劲的狂点头。 小头目继续说,知道耍无赖的话,你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有点门道啊你,硬 拖前债主两三年,分文不还,你也够狠的。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说是不是。 王惠生继续鸡啄米,点头。 我们哥几个,各个身上都几条人命,案底比读过的书都高。你今天如果来横的, 要钱也不要命,我们就认了,四十几万买你的命,虽然贵了一点,你不值这个钱, 你这种专门打女人钱主意的男人,稀烂贱,一毛钱一火车,连我都他妈的看不起你。 说到这,小头目弹了弹烟灰。 然后皮笑肉不笑的问,别说不给你机会,你可以选,今儿你是就被活埋在此还 是你愿意花钱买你的贱命。 王惠生还是点头。吱吱呜呜的听不清楚个数。 小头目突然意识到选择需要表达意见。 于是问,左手是死,右手是活,你选哪个,你就点头,点头YES 摇头NO,来是 COME去是GO,清楚么。 高智商高情商的王惠生再次点头。 小头目先是举起左手。 王惠生这次没有点头。 小头目摇摇左手,王惠生就跟着摇摇头。完全像被操控的木偶。 烟终于烧到了尽头,烟屁股了。 小头目用力呸了一口,将烟头吐到王惠生的坑里。然后,漫不经心的举起右手。 刚举到一半还没完全举起,王惠生已经迫不及待的点头再点头。鼻涕眼泪都混 在一起,粘糊在宽胶布上,迟疑着,赖着,混成一滩。 小头目当然知道目的已达成。 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自愿卖肾同意书。有理有据,合情合理,书面材料上十 分强调自愿两个字,最后是王惠生的落款。 小头目说,王老板,你呢只要在这,你名字这里,按个手印,这份协议就生效 了。 你最好放聪明些,别耍滑头,你那点小聪明对付女人还可以,对我们来说,啥 也不是。你在24H 之内,把你所欠的金额打到这个账号。不然,下次我们见面,我 担保我是送你上黄泉路的那个人。 听明白了么。 王惠生点头。 好。非常好。小头目撕掉宽胶布,也撕掉一直绑在背后双手上的胶带。拍了拍 王惠生的脸,要求王惠生面带笑容。 然后拿出手机,开始录像功能。 王惠生异常配合,对着镜头说,自愿签署这份协议,而且,24H 之内愿意还钱 赎肾。 就是这样。烂帐收尾。 江湖走动的人都讲江湖规矩,四十五万,润恩追回十八万。又拿出五万给马蓝 远方表亲。扣除私家侦探的前后左右各种费用,其实也就十万出头。 大部分被人吃掉了。但是润恩心甘情愿。这钱就是打水漂,润恩也愿意听个响, 而不是便宜了王惠生那个乌龟王八蛋。 马蓝当场就说,润恩,你要是敢给我一分钱我们就绝交。 润恩笑着说,我不会那么做,那么做是侮辱了你。不过我想邀请你陪我喝一杯。 马蓝马上换鞋子,拖润恩出门。 那一晚,她们一直喝到天光,天边鱼肚白,两个人在昆明滇池路一处隐蔽的会 所里,喝掉一箱美度区玛歌庄的白葡萄酒。 也没什么话,就是你一杯我一杯的,自斟自饮,非常安逸的样子,于润恩而言, 是了结了心头的一桩事,拔掉心尖上的一根刺。 于马蓝而言,是终于能为润恩做点什么了,那也是她的一个心愿。 如果说万事万物都有因果关系。那么马蓝不算是无缘无故对谁都好的。谁又不 是傻帽。自然有些渊源。 那也是马蓝不愿回顾的不甚美好的一段记忆。 那一年,她们自LP毕业,第三周末是全封闭的,整整三天都在一个特殊空间特 殊地点完成的。那三天经历了什么样的体验无从知道,只有亲身经历过LP的人,心 里最有感受。 周末出来进行火炬移交,心路历程和收获价值的分享,全部结束已经十点半。 这伙人即将各自天涯,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完整的全数人出席在同一个公开场合。 从那以后,渐渐就少了联系,她们自动划分为了几个小组,单独活动。 课程有保密协议,关于这一点,他们做的非常好,包括白小溦已经和我亲密无 间无话不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地步了,但凡涉及到课程内容,她都立即闭嘴,马 上缄默。 百思不得其解。她们有很多共同的属性,着了魔,发了疯,全然不理会LP以外 的人怎么看她们。 被洗过脑的人就是不一样。 不是我这种普罗大众所能理解的。 我不理解,但我也抗拒,我不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我觉得和我没啥关系。她们和我不是一个星球上的。她们都是来自金星的难民。 火炬移交以后大家伙一起约着去苏荷喝酒。 就是那一晚,马蓝看见了三天前誓言旦旦只爱她一个的初恋男友正搂着一个辣 妹,那只手在辣妹的背后到处游移,不肯歇息。 润恩起初还担心,担心一个侧面而已,马蓝兴许认错人。 可是马蓝说了,他化成灰她都认得。 她们走近。男人和辣妹背对着她们。目光和注意力都定格在踩在音箱上面疯狂 甩头扭动腰身的领舞的女孩子身上。稍微侧身一点点。15度角。 辣妹身份不明,或者是夜店里推销酒水靠陪酒提成的捞女,也许是马蓝以外他 其他的小情人,谁知道呢。 关键是,他让马蓝误会他是专一并且忠贞的。最严重的是,他是马蓝的初恋。 他完全摧毁并亵渎了初恋在马蓝心目的神圣纯洁性。那个东西一旦被打倒就很 难重建了。 男人的那只手搭在辣妹的腰上,上移,滑到怀里辣妹外侧的胳膊上,最后,竟 然在腋下探进辣妹的抹胸背心,捏弄那辣妹的胸。手掌手心就像在把玩一个健身球, 大庭广众,手势纯熟,丝毫不避嫌不知羞耻,当然,那辣妹也配合有功,不但不反 感,看模样还相当的享受。 公众场合过分亲热就是轻浮,丝毫没有公德心,奸污别人的眼球。 马蓝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贱人。 润恩面无表情,补充道,是一对贱人。 也就那么巧,男人大喇喇的举起另外一只手,点着打火机。 这手势代表召唤服务生。 马蓝默默上前。 男人头也不回的,当真以为是服务生呢,吩咐道,再给我们半打百威。对了, 要冰过的。 马蓝伸出手。胳膊从这对贱人的两个脑袋中间穿过去,拎起他们面前圆桌上的 一个百威酒瓶子,用力一磕,圆桌是石质桌面,咔一声,瓶底脱落,瓶身边缘参差 不齐,尖锐锋利,闪着寒光。 然后只见马蓝就挥着酒瓶子朝袒胸露背的辣妹轧过去,千钧一发之际,润恩伸 出手,力气不够大,抖了抖,滑脱一下,被马蓝一推,一个趔趄,润恩歪到一边去, 正好胳膊肘碰到男人的后脑勺。 这时男人已经扭脸看清楚是马蓝,并且知道这半截酒瓶子意味着什么,即将发 生什么,吓得脸色惨白,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辣妹是夜店出身,见惯这等场面,已经知道大事不妙,身边男人如此畏缩,也 就不指望了,站起来随手拿起一个酒瓶子,朝马蓝砸去。 马蓝也扎向她。 真是千载难逢的画面,LP也会以暴制暴。别以为上完LP的女人各个都是忍气吞 声以德服人的淑女。一样该出手时就出手,毫不手软。 结果。LP里整天讲,结果最大声。结果最能说明问题。 结果是,出人意料,润恩冲出来,隔在两个关系是情敌的女人之间,替马蓝捱 了这一瓶子,砸在侧边距离太阳穴不元脑瓜子上。也同时替那辣妹挡住半截酒瓶, 因为冲出来的时候站在马蓝前面,面朝辣妹,所以那半截酒瓶准确无误的扎到润恩 的脊背上,只觉脊背一凉,也不知痛,鲜血快速喷溅。白衬衫像泼了红钢笔水一样, 瞬间晕开,血珠子贴在衣服上,衣服贴在皮肤上,半截酒瓶碎片深入润恩肌肤好几 寸。几秒钟衬衫就染透血渍。令人触目惊心。 润恩背后像一幅山茶花瓣捣碎绘制的云南地图。此时狗男女已经反映过来,逃 之夭夭。 就是那一次,结下了金兰一般的感情。 润恩事后对马蓝说,你疯了啊,要扎也是先扎那个变了心的男人,你干嘛扎那 个女人啊。你以为那女人会死心塌地跟着他,不过是逢场作戏,露水情缘,了不起 睡一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那种女人,男人看她一眼她都能假装高潮,不是瞎了眼 的话谁敢娶回去做老婆? 话又说回来,世界上的男人已经够叫女人伤心了,我们就别相轻了。这样也好, 你早点看清楚早点回头是岸,旧的不去,新的怎么来,赶快去伤心一阵子,然后打 起精神后迎接下一个。 男人还不都是那么回事。马蓝嘀咕。 不,LP告诉我们做人要乐观,下一个男人会更好。润恩时刻都不忘借题发挥, 苦中作乐。 润恩那一挡,挡住了马蓝的粗暴与冲动。避免了刑事拘留。 此刻马蓝全部清醒过来。有人报警。警察做笔录。 润恩全部圆过去。一带而过。云淡风轻。只是说一场误会,以为钱包被偷,所 以马蓝错把对方当贼,结果在桌下又找到,所以慌乱中拦下那一酒瓶。仅此而已, 伤势不重,消毒以后挂几瓶盐水就没事了。 警察走后,润恩看着惊魂待定的马蓝,温柔的露出个笑容来。 如果觉得欠我的,明天就去金鹰重新买件MAXMARA 的XS码的真丝白衬衫赔我, 我要一模一样的。 马蓝再也忍不住,把头埋在雪白的带着消毒水的被单上,像个受罚的委屈的孩 子,小声的哭了出来。 医药赔偿是免不了了,润恩彼时在LP总部已经上班,可惜三无,无医保无社保 无买房公积金。 润恩在医院里,对着泣不成声懊恼悔不当初的马蓝说,要扎也是应该扎那个男 人,他不专情,千错万错都是他错在先,你怎可以对同性动手? 这世界男子已经太会伤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半夜润恩疼的耐不住,按铃按了十几次,护士已经忍无可忍极度不耐烦。 经过请示,值班医师给润恩注射了杜冷丁,加了安定剂,总算昏睡了过去。 还得赔润恩的白衬衫。 香港专柜,内地还没上柜,马蓝自己借着散心,去香港维多利亚看夜景,去迪 士尼转了一圈,带回一件一模一样的0 码的Max Mara的白色蚕丝素缎衬衫。 回来一个劲邀功,这件衬衫可买贵了,来回机票都近四千。里外里这件衬衫差 不多值六千。 润恩赏赐给马蓝一个大白眼。用鼻子哼了一声。不贵,相当我半个月的薪水。 你接个漂亮的案子,胜诉,一个红包就回来了。咱还穿得起。 那好吧,努力,奋斗,赚钱,我养你啊润恩。马蓝笑眯眯的。 好。但愿我嫁不掉的时候,你这句话还算数。 当马蓝的面换上,把背展示给马蓝,酒瓶子扎过地方,都是细小的疤瘌。对于 疤痕性体质的润恩来说,彻底不能穿比基尼去银滩游泳馆炫耀身材了。 马蓝陪润恩去昆都那里,找了一个泰国纹身师傅。那师傅一双妙手鬼斧神工, 居然把背后的瓶子扎的小点小点的窿眼,细细纹过,上色,添枝加叶,连成一只腊 梅。 以后,你是我的人了,润恩,我不嫌弃你。马蓝帮润恩从后面系上内衣扣。 不嫌弃是不够的。你要一生一世都爱护我守护我保护我。润恩穷追不舍。 我承诺给你。我尽我所能的对你好。马蓝帮润恩穿回衣服。 这件事除了当事人以外,没有人知道。 马蓝就是那时开始有了念头,无论润恩以后做什么事,哪怕是错的,哪怕错的 离谱的,她都会站在她这边。 朋友不是用来讲道理的。朋友就是用来挺朋友的。 马蓝年纪轻轻已经颇有知名度。是个前途无可限量的律师,后起之秀,估计年 底都能进入感动云南的人物评选了。 现在耍起大牌,只针对企业这一块的维权,个人民事案件她一般都不接。嫌琐 碎,嫌钱少。 但是她对润恩简直是义不容辞。主动请命。和润恩签订了委托人代理书以后, 一个电话打到报社总编室,直截了当告诉他们必须即刻停止负面的连载报道,照片 确有其人,但当事人不是他们所报道里的“感恩的心”也不是什么“章云安”,而 是从事汽车配饰相关业务的销售总监仓润恩。此篇报道已经给当事人造成巨大困扰 和烦乱。 接到这样的电话,执行主编也是大吃一惊。 马上约马蓝要和照片里的人见面,核实真伪。 润恩在马蓝的交涉和陪同下,满脸是伤敷着冰块,到报社和对方据理力争。 虽然脸上青黑有淤血,还好看得出大概模样。与照片的轮廓一致。眼角眉梢都 差不多,鬓角和美人心,发型无二。 报社的主笔,也就是写跟踪报道的那个记者,悄悄的叹口气,知道这次撞上枪 口惹了骚。 润恩的态度很明确,语气坚定,不卑不亢。 照片里的人,是我。但是我和这个离奇虚构的爱情故事没有任何关系。我从来 没有在任何交友中心注册过,也没和任何外国男士网恋过,此篇报道配上我的照片 公布于众,纯属误导读者,造成不堪的后果,私人生活受到严重干扰和侵犯,降低 我本人的社会评价个人信誉。必须停止,登报道歉。还我一个公道和清白。否则, 法院见。 但是报社的随行主编态度很嚣张,没有任何诚意想解决问题,补救更正。 法院见就法院见。 并且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的表态,我们报社一年到头没少往法院跑,和法院 的人都熟的不能再熟了。跟一家人一样,几乎天天见面。打官司我们也是轻车熟路 家常便饭。 想告就告吧。我们就怕没人告我们呢。你还能告倒告黄我们不成?我们底子硬 的很,自不量力。 气的润恩一杯水泼到那个带着厚玻璃杯底800 度近视的主编一脸。 什么素质?主编吼到。 润恩冷笑,素质?呵,你也配说这两个字?一支笔用歪了,颠倒黑白,混淆是 非,你的笔就那么的贱,简直是文中败类! 好不容易抓到这样一条夺人眼球的新闻,报社怎么肯轻易中断。收到传票,一 边拖延,一边继续。 老百姓追着看,发行量直线上升。 开始网上有人讨论,这个叫章云安的女人太可恶了,没有公德和道义甚至没有 廉耻心,把人家老外眼巴巴那么大老远的给骗来却不现身,是欺骗别人的感情,是 破坏国际友好的行为。真给云南人抹黑。 上纲上线到何种地步不得而知。 润恩就是在这样的语境当中,维持沉默,把所有一切都交给马蓝去处理,她相 信,通过法律途径是可以得到澄清恢复名誉的。 马蓝酝酿着方案。 要么连带章云安和瑞士六十岁老伯伯以及报社一起作为原告。 但是,传票怎么送达? 至于章安云,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都是疑问。为何利用润恩的照片去交友, 怎么不用自己的照片呢。难不成长的奇丑无比?又或者是冒名顶替?到底章安云有 何目的和用意?到底是何居心,想出名还是想骗财还是想嫁祸?是如何得到润恩的 照片呢。约了又不见,不见就是怕穿帮,也就是说,一开始就算骗局。现在老外找 上门,真人不敢现身。那么这个老外到底何方妖怪,什么背景什么来路还不清楚。 这是否是报社凭空杜撰而来的,随便街上找个老外充当受害主角?也不排除这个可 能性。 马蓝在白纸上勾画人物关系。最后决定,还是把报社作为第一原告。就算是虚 构,就算有其他群众演员,那么,不知根底不知住址不知真实姓名,如何列入被告? 难度较大,取证太繁琐。而且是报社对社会公开公布误导读者以至于形成恶劣的影 响,报社不仅仅是推波助澜的副手,而是主犯。 那个过程,开庭,申述,答辩,双方提供证据和索赔项目,等等,几番轰炸下 来,润恩还好,没有出庭,全程回避。可把马蓝整的筋疲力尽。每次休庭间隙都得 接受很多访问,以此为润恩正名。 马蓝像娱乐圈里专门善后化解艺人负面言论的经纪人。 白天开庭,晚上回家做功课,寻找新的有利证据,发现关键性疑议,抓对方的 漏洞。做笔记做到天亮。 她待润恩,真是没话说,连马蓝的妈妈都泛着酸,醋溜溜的说,要是马蓝对她 也这样上心,她就能乐得合不拢嘴了。 被告报社方律师一口咬死,此乃寻人启事之举,是学雷锋做好事,成全一段爱 情佳话,出发点是好的。还反咬原告自己没保存好照片,怨不得别人。 马蓝反驳,任何有新闻常识的人都知道,新闻报道不是编故事写小说,有一定 的审核程序。照片中的人物和报道中的人物是否一致,是需要严格考证的。这涉及 到一个报社从业人员的自身素养和职业道德。你不管三十二十一,登了我当事人的 照片,把莫须有的毁誉之名硬按在我当事人的头上,令到我当事人的名誉受损,社 会评价降低。报社本身已是失职。就好比你当贼的偷了我的东西拿出去销赃,被抓 获以后拒不认罪,自我辩护的理由竟然是物主没保管好自己的财务,被偷活该。这 是哪家的道理?失主不会输给贼的,伸张正义,惩恶扬善,我对我国的法律有信心。 官司的过程及其复杂,估计是马蓝的最好一句说到法官的心坎里去了。再加上 现场直播,央视法制节目和本地电视台都同步直播,网上热炒,公正与否,结果如 何,网名们非常关注,拭目以待,法官的压力也很大,分外谨慎。 经过合议,一审当庭宣判报社输了,不但要赔偿精神损失,还得在同等版面同 样篇幅的位置公开向仓润恩致歉,更正说明。 报社不服,上诉。 马蓝气的直骂,吃饱了撑的,就是想拖延时间,争取更多曝光,摆出噱头,吸 引眼球。 经验而言,二审如无意外基本都是维持原判。和一审的结果一致。 马蓝骂完以后,仍旧跟进。 我只知道最后维持原判。 等报社的致歉声明刊出以后,润恩已经过了头七。 马蓝买了差不多一千份当天的报纸。带到润恩的墓碑前,当做礼物。 润恩啊。现在干净了。安息吧。 一根火柴点着,没一会功夫那么厚一大摞报纸,就成了灰。 终究是真相大白。也算沉冤洗净。 可是我想润恩不会在乎吧。 关姐哭着说,真想摇醒润恩,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好好活着。 老孟说,有什么好问的。一个人想死,总是有她活不下去的理由,无需向任何 人解释。一定是撑不住了,熬不下去了,太苦了,太累了,太疲倦了,生无眷恋才 选择的放手。 光头陈闷闷不乐的抽着水烟袋,说,你看润恩这丫头,一定要走,而且要立刻 走,可见对生之何等厌恶。 葛亮说,刚开始不能接受这件事。后来想了想也觉得正常,润恩那种女人无论 做什么都是出其不意,不走寻常路。 她只是想死才去死的,不是为了别的什么。 我以前问润恩,怕死么。 她说,刚开始是很怕的。也知道死亡是迟早的事情,不会因为自己怕就有所改 变和推延。反正都是要来的。索性就不怕了。 由于润恩,我对死,不那么怕了。竟也有了幻想和期许。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