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三、爽气秋高绝俗埃 三、爽气秋高绝俗埃 前面说过,探春的俊逸潇洒在大观园众女儿中是少见的。她住的" 秋爽斋" 和她的别号" 蕉下客" 都很特别,单看这两个名字,便觉得很有些古代文人诗酒 风流的超放意味。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曹雪芹为贾宝玉和姐妹们在大观园里安 排的住处,其实跟各人的性格气质有关。我在前面的文中曾经提到,潇湘馆的翠 竹,栊翠庵的红梅,包括稻香村那几百株喷火蒸霞的杏花,与主人的性情之间都 存在着绝妙的隐喻意义。刘姥姥游览大观园时,看到贾宝玉的屋子,就以为是小 姐的绣房。在林黛玉那里,看到书架上都是满满的书,又当作是公子哥的书房。 及至到了蘅芜苑,只见薛宝钗家里跟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连贾母都觉得年 轻的女孩子住得这么素净不好,有些忌讳,想帮她把绣房搞得多姿多彩一些。而 探春的屋子和以上几位各不相同,第四十回首次正面写到她屋内的陈设: 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 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 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 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 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 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 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 这样短短一段话内,有一个字多次重复出现,一个" 大" 字,三间屋子并不 隔断,自然显得空间很大,而笔海内的笔插得像是树林,也有一种壮阔的气势。 接下来有大案、斗大的花囊、大幅《烟雨图》、大鼎、大盘、大佛手,这是和其 他姐妹非常不同的地方。我们看女儿家的闺房,一般都是小巧玲珑,精致典雅, 很少能显出这样的胸襟和抱负。探春似乎和宝钗一样不爱脂粉,但她并不把家里 弄得像雪洞一样素净。蘅芜苑的案上" 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 ,多少 显得有些凄清冷淡,探春却是用斗大的花囊装了" 满满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 , 给人的感觉是空灵高雅。另一方面,《烟雨图》和" 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又流露出隐士的超逸情趣——如果是汲汲于功名利禄的男子,也可能把房间布置 得很气势很大,但估计会挂"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之类的对联。 而探春依然爱慕着脱俗和闲适的野趣,再配上后廊檐下的梧桐,更觉清雅。 第三十七回" 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实是缘于探春给宝玉的拜帖:" 风庭月榭, 惜未宴集诗人;莲杏溪桃,或可醉飞吟盏。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 山之雅会,让余脂粉" 。其中,探春明确提出要以巾帼直胜须眉——有意思的是, 她把宝玉也归于" 余脂粉" 的行列了——这种豪情在大观园所有女子中也许只有 凤姐或可与之比肩。但相对凤姐来说探春又是高雅的,凤姐只能诌一句" 一夜北 风紧" ,而探春的诗写得极尽高逸,与宝钗的含蓄浑厚、黛玉的妩媚风流不同, 显得别有一番韵致: 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芳 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咏白 海棠》) 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短 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簪菊》) 读探春的诗,常常令我有一个感觉:如果探春想成为一个诗人的话,她将不 会在林黛玉和薛宝钗之下。因为她完全具有经营诗化生活的素质,她的" 断鬓冷 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甚至让我隐约想到了魏晋风度。然而诗书终究没有 成为她生活的主要方面,现实的情况是,如果说宝黛等人的生活近似于出世,探 春则更多地走向了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