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阳渐暖,此时正值农人插秧播种的时节,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秧苗,远远望 去像是一块块绿色毯子,铺在黑褐色的田地上,偶尔几只凌空飞起的白鹭鸶,像 是调皮的精灵,正在为春天这名美丽的织锦娘穿针引线。 在春色烂漫的绿光中,一行引人注目的远客正驱车快行,为首的是名身着白 衣的年轻人,他从容不迫的驾驭着胯下的爱马——迎风,马的脖子上装饰着由五 彩丝线编成的花绳,绳上系着的银铃正轻快的叮当作响,而在白马后头不远处有 辆马车,正奋力的跟上前面快速奔驰的白马。 马车中有一名小男孩,他曲膝坐着,只手撑着那张粉嫩细致得让人想咬一口 的脸庞。沉浸在美好梦境中的他,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原本深锁的两道英 眉,此刻也似舒展开来的嫩芽。 虽然马车摇摇晃晃的,却丝毫不影响到他纤秀优雅的姿态,虽然这是长年来 男扮女装所遗留下的习性,但恢复男童装扮后,看来却比同龄孩重多了一份雍容 的气息。 “二少爷,过了这片树林,再往前三里就是东年镇了,要不要先歇息一下?” 老管家朝着骑在前方的白衣年轻人大声喊道。 震平随即拉扯缰绳,让迎风放慢速度。 “也好,我们就在树林里歇息一会儿吧。” 因为老管家的大喊声,由梦中惊醒的耀平打了个阿欠,“太好了,我坐在车 里可无聊得紧呢!” 第一次出远门的耀平,起初还觉得样样事物都新鲜有趣,一路上缠着老管家 和阿福问东问西,但出了金陵城后,四周景致越来越单调,人烟也越来越稀少, 除了偶尔经过的几个小城镇外,一路行来尽是阡陌相连的农田,相似的景致让连 日来睡眠不足的他忍不住打起呵欠。 “才过三、四天你就抱怨无聊啦!”擦擦额上的汗,震平帅气的翻身下马。 “这次的行程真的很紧凑,以前收租都是边走边玩,有时甚至会绕道苏州、 杭州。除了瞧瞧分店的情况外,也会顺道采买一些较少见的食材。”想到西湖醋 鱼、东坡肉、龙井虾仁等杭州名菜,阿福就忍不住口水直流。 往常和二少爷出门总是有好吃好玩的,不像这回为了赶路,几乎大才刚亮, 他们就已经上路,用餐时也是啃儿口干粮,喝喝水就算打发一餐了,这次回去根 本没法和其他人炫耀吃了什么美食。 沮丧的阿福咕哝了一句:“这趟出来真的是大赶了!” “是啊,为了早点收完租,我们一路上快马加鞭,我这把老骨头快要吃不消 步!”老管家山捶着肩膀说,“自从二少奶奶怀了身孕后,二少爷几乎寸步不离 的守在二少奶奶身边,这回实在是因为家里人手不够,这个工作又非二少爷不可, 也怪不得二少爷会急着想早点回去。” 原本预计十天的路程,因为震平想早些回金陵的缘故,所以缩减为七天,因 此他们一行人赶路赶得灰头土脸。 “耀平,对不起,这次没有时间带你好好逛逛,下次若还有机会,二哥一定 会带你慢慢游山玩水。”震平语带歉意的对着一脸无聊的弟弟说,“例如杭州就 是个很不错的地方,不仅风光明媚,名山古刹俊逸灵秀,比起咱们金陵的钟山龙 蟠、石头虎踞之城毫不逊色。当初我和你二嫂就是在那儿认识的。” “没关系的,二哥,这次是我央求爹让我随你同来的。”说完,耀平径自跳 下马车。 “不过你也该出来散散心。娘也真是的,你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她还老爱 把你当成女娃娃来打扮。”虽然是自己亲娘,震平还是忍不住嘀咕两句。 “没生女儿是娘心里的遗憾,这都要怪我,所以我一点也不怨娘。”耀平边 说边捡起小石块在树林旁的小水塘玩起打水漂。 一下、两下、三下,他在心里默数石块在水面上跳动的次数。 “这怎么能怪你呢?”震平不忍心见他自责,连忙开口安慰,但除了这句话, 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二哥,嫂嫂怀孕你一定很高兴吧!”耀平明白他的心思,连忙转移话题。 “是啊,你二嫂刚嫁进我们家时,还不是很适应,常常吵着要回娘家,但自 从怀孕后,她的心思便转移到小宝宝身上。”提起宝贝爱妻,震平不禁精神一震。 “希望二嫂能生个女娃娃。”耀平带着一份期待的说。 “还是先生男娃比较好。”阿福插嘴道。 “男娃女娃都一样,手心手臂都是肉。”震平先纠正阿福的说法,然后看向 打着水漂的弟弟,语重心长的说:“耀平,二哥知道你是个体贴的孩子,但有些 事却是无法改变的。” 这几天下来,耀平似乎开朗许多,和在家中别别扭扭的神态相比,看起来自 在、快乐多了。 “我知道,但看娘那么开心的模样,我实在不忍心说我讨厌那种装扮,时间 一久也就越难说明白,所以戏只好继续演下去。”难得吐露真心话的耀平,脸上 神情有一丝早熟的世故。看着水面泛起的波纹,映出自己模糊扭曲的身影,他忍 不住暗自叹口气,再这样下去,他都要认不得自己真正的样子了。 “其实小少爷穿女装也满好看的呀!”向来搞不清楚状况的阿福搔搔脑袋说。 对于他的话,两兄弟全充耳不闻。 “耀平,你放心,这趟回去后,我会 找个机会和娘沟通的。”震平保证道。 “二哥,昨天晚上我作了个梦。”耀平再次转移话题。 “是吗?什么样的梦?”震平随口应道,在心中暗自盘算该如何向娘亲提起 这件事。 “我梦见一个好可爱的小女娃,不但对着我笑,还张开手要我抱她呢!”他 露出满足的笑容,甜甜地笑着。 “是啊!如果是女孩,希望她长得像琬儿,如果是男孩的话……像我也是不 错啦!”想到未来的孩子而一脸傻笑的震平,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回答是牛头不 对马嘴。 “是啊!假如是女孩,一定会像二嫂一样美丽聪慧,若是个男孩,他一定会 像二哥一样英俊潇洒的。”耀平随口回应志得意满的震平。 我觉得她就是我未来的新娘。耀平在心中对自己说。 “你也这样认为吗?呵呵呵……” 兄弟俩对着小池塘各笑各的。站在一旁看得一头露水的阿福不明白的搔搔脑 袋。 主仆四人才离开树林不久,一大片乌云悄悄地由西边山头飘来,四周随即暗 了下来。 “二少爷,好像快要下雨了。”老管家注意到天色有些不对劲,连忙建议道: “我记得前头就是东年镇所属的养生堂,咱们赶到那儿避避雨可好?” 震平抬头看看天色,点点头,“好吧。”虽然不希望行程被延误,但若是因 淋雨而染上风寒,反而会更麻烦。 他们向前行没多久,便看见一栋屋子,规模比一般人家的屋子来得宽敞,但 是墙壁粉刷看来却像老太婆上粉,怎么也擦不均匀般,灰不灰、白不白的,几扇 纸糊窗紧紧关闭着,瞧不出屋里的情景而屋顶虽是流行一时的硬山式造形,但上 面的灰瓦却是东少一块西缺一片,显现出年久失修的窘境,一旁的竹篱笆内养着 几只母鸡,一群瞅瞅乱叫的小鸡,为杂草丛生的庭院添上一股生气。在人门处有 一方歪斜的匾额,上面字迹潦草地写着“养生堂”三个字。 “养生堂?”耀平对这个名词感到好奇,转头问着老管家:“这是什么地方 啊?” “待会进去你就知道了。”老管家并未直接解答他的疑惑,担心道:“小少 爷,你快进到马车里,下雨了,要是淋了雨染上风寒可就不好了。” “喔,好嘛。”未得到答案的耀平心有不甘的坐进马车里去避雨。 “阿福,去看看有没有人在,问问主人能否让我们避雨。” “是,二少爷。”阿福跳下马车,快步跑到门前,拉开嗓门大喊道:“有人 在家吗?里头有人在吗?” 没听见回音,阿福用力拍着两扇看起来不怎么牢固的木门,扬高嗓门继续叫 道:“里头的大叔、大婶,请您开个门,借咱们避个雨,行吗?”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一阵模糊的声音,“别急,别急,老身这就来了。” 开门的是一位年约四十的妇人,她看了站在门外的四人后,立刻道:“你们 快进来吧,雨越下越大了。” 进到屋子里,震平对她作了个报,“谢谢这位大娘,等雨停后,我们马上上 路,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这是哪的话,出门在外难免有不便之处,况且不过是躲场雨里了。只不过 这儿人多了些,若是吵到你们,可得多多包涵。” “你客气了。” “那么你们就在这儿稍坐,等雨停吧。” “你忙。”震平再次向她作个揖。 “二哥,那位大娘说这儿人多,但除了她以外,怎么没看到其他人呢?”耀 平边说边环顾四周。 正厅的摆设与一般人家并无二致,几张椅子,桌上搁着一盆绿意盎然的兰草, 墙上挂着几幅字画,虽然布置简陋,倒也十分雅静,只是隐约传出孩童的嬉闹声。 “老管家,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这里要叫养生堂。”耀平想起先前没有获得 解答的疑问。 但老管家却佯装没听见,逞自用手巾擦拭着被雨淋湿的脸和手。其实他并无 意卖关子,只是在二少爷尚未开口前,他不便自作主张的告诉小少爷什么。 “由字面解释,养就是养育、抚育,生就是生命、生机,所以这里应该是养 育生命的地方,这有什么难的。”阿福自作聪明的回答。 “真的是这样吗?” 半信半疑的耀平,认为此处的功能,不像阿福说得那么简单,只是他也想不 出任何反驳的话。正在疑惑时,由布帘子后头走出一个穿粗布裙,年约十三、四 岁的小姑娘,手上捧着茶盘,为四人奉茶。 “敝姓郭,请问这位小姑娘,方管事在吗?”可否劳你通报一声。“接过热 茶后,震平说道。 “回郭爷的话,我爹在后头,我这就去请他来。”小姑娘恭敬的回答。 “有劳姑娘。” 小姑娘朝他欠欠身,随即转身离去。 “二哥,你和这儿的管事认识?” “没错,那时也是和今天相似的情况,原本好好的天气突然下起倾盆大雨。” “那二哥应该知道这儿是做什么罗?” 震平瞧了他一眼,喝了口热茶才道:“有什么想知道的事,等我和方管事谈 过后,你再自己问他好了。他是个不错的老好人,有什么疑问你就尽量问吧。” 他深知弟弟的脾气,知道若没问个水落石 出,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届时肯定会缠得大家头疼,所以他决定让这儿的 主人满足他的好奇心,省得他还要费心解释。 这时,一名四十多岁,留着落腮胡,乍看之下像是绿林莽汉的大汉,大摇大 摆的走进正厅。 “呵呵!郭二爷,真是稀客呀。我听完我家小丫头的描述,就猜是你,急忙 出来一看,果真是郭二爷。” “方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震平起身与这位壮硕的中年男子寒暄回礼。 “还是老样子,这些小娃儿整日吵得我头疼啊。”方管事看来一派乐天,虽 然蓄着野人般凌乱的胡子,但是仔细听他说话,可以知道他是一位面恶心善的好 人。 “幸好年前我续弦,娶了个能干的妻子,她带孩子可真有一手,不管哭得多 厉害的孩子,一抱到她手上,包管三两下就服服帖帖。虽说娶个妻子还附赠个小 拖油瓶,开头觉得有些尴尬麻烦,但这丫头却聪明灵巧,很得人疼爱。” “原来适才来应门的那位是大嫂,小弟真是失敬。方兄,你真是好福气,人 说娶妻娶贤,我看果真不错。”看着他洋洋得意的表情,震平接着说:“我才正 在纳闷,方兄的前妻并未留下一儿半女,怎么这会儿忽然蹦出个这么大的女儿, 原来是继女,看她应对得宜,方兄调教有方啊。” “哪儿的话,和城里的闺女相比,可是差远的。不过这丫头倒也受教,加上 心灵手巧,教过一次的活儿马上就牢记在心,她娘少不了她这个好帮手。” “其实女孩子比男孩子更贴心,只是当今重男轻女的观念太过严重了。”震 平感叹道。 “是啊。要不是这样偏差的观念作祟,我们这养生堂根本就不会存在。”方 管事长叹口气。能被送到这儿的还算是运气好,若是运气差些的,刚生下来就被 丢弃,或是溺死在水缸里的大有人在。 “最近堂里的情况还好吧?” “还不是老样子,这养生堂虽然是朝廷所设,但经费毕竟有限,来这儿帮忙 的几个老妈子,几乎都是义务性质,就靠一些好心的老爷夫人捐些钱,日子倒也 过得去。”方管事据实回答。 震平随即从怀中掏出十银两子放在桌上,“这些银两虽然不多,但是我的一 点心意,请方兄一定要收下。” 方管事急忙摆摆手,“郭二爷,你这是作啥?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贪图你 的捐钱,你快收起来吧。” “方兄,请你不要和小弟见外,今日凑巧在府上避雨也算是有缘,这些银两 就当作小弟为家中的爹娘添些功德,请你一定要收下。”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原先尚犹豫的方管事听了震平的话后,便收 下了银两。他忖度这些银两可以买些布让他妻子为这些可怜的孩子裁些新衣裳, 或是买些好东西让大家补补身子。 “对了,这位小兄弟倒是第一次见面。”方管事端详着气质不同于一般同龄 男孩的耀平。 “这位是我小弟,叫耀平。他对你这儿很好奇。”震平转头看着弟弟,笑着 说:“你对这儿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方兄会—一回答你的。” 方管事点点头,“是啊,小兄弟别喜气,有什么问题你就尽管问吧,只要是 我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多谢方大叔。方才听大叔和二哥提到孩子的事,这些孩子是为了什么缘故, 才会被人送到这儿来呢?”聪明的耀平已经猜测出这里应是弃儿收容所。 “天下有哪个父母希望和骨肉分离呢?会把孩子送到这儿来,自然是有不得 已的苦衷。”方管事看了看年幼的耀平,心想该如何将残忍的世态,告诉一个衔 着金汤匙出生,不知人间疾苦的孩子。“除了家境贫困养不起孩子外,另一个原 因就是……这些孩子都是女孩。” “女孩?女孩不是很好吗?”想到娘亲一直期望生个女儿的心情,耀平对于 此点无法理解。 “在一般人的观念里,认为女儿既无法传宗接代,又无法帮忙种田干活,生 下来只是多张嘴吃饭,到头来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还要赔上一份嫁妆,这对贫 苦人家而言是很大的负担。”方管事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从小生活优握的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其实,能送到这儿来的都算是幸运的,有些刚出生的女婴,甚至连娘亲的 第一口奶都还没吸到,就被丢弃在水缸中溺死,这种风俗在民间被称作‘洗儿’。” 说到这里,方管事忍不住叹了口气。 “洗儿?” “是啊,虽然这种惨无人道的行为被朝廷禁止,但毕竟抓不胜抓,防不胜防, 朝廷只好设立养生堂,专门收容父母不要的孩子,让她们有长大的机会。” “原来这儿的孩子都是苦命人家的女孩啊!”耀平低下头自言自语。一样的 生命,却因为性别而受到不同的待遇,这是他想也想不到的事。想到自己出生在 富贵人家,或许真是上辈子烧了好香。 “虽然能力有阳,但只要能帮助这些孩子,我方某在所不辞的。”想到喜爱 小孩的亡妻,还来不及生下一儿半女,就染上恶疾而过世,他就不由得多替她疼 惜这些没人疼、没人爱的孩子,希望借此抚慰亡妻的在天之灵。 “我可以去看看那些孩子吗?” 方管事点点头,“当然可以。” 看来这是个富有同情心的好孩子,让他多了解一些自己世界以外的事,对他 来说也是件好事。 他们沉默的跟在方管事身后步出正厅,穿过一个方形的回廊,回廊的尽头, 是一间充满孩童啼哭声、喧闹声的大房间。 房间内有两个来帮忙的老妈子,加上方大婶和适才倒茶的那位小姑娘,一共 只有四个人手,但是房间内却挤满了二、三十个不同年龄的小女童。 或许是雨天的关系,窗户紧紧关闭着,但是因为过于拥挤,一进门就闻到一 股异味,乳臭味、汗水味、便溺味,喧闹声、吆喝声、哭喊声,密密实实的交织 成一张密网,朝四人席卷而来。 “这儿人手不足,地方也不够宽敞,所以味道稍嫌难闻了点。”方管事语带 歉意地向他们解释。 “芸娘,这几位客人想看看这儿,应该不要紧吧?”方管事问着妻子。 “你带他们随处看看,我现在正忙着。”方大娘正一手一个,忙着哄一对哇 哇大哭的婴儿。 耀平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小孩聚在一堂,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大木床,床上排列 着十一二个襁褓中的女婴,有些睡得很安详,有些却哭红了小脸蛋,一旁几个四、 五岁大的小女孩正扮着鬼脸,试图哄着正在哭泣的婴孩。 在地上学爬的、学走路的、学说话的也有好几个,有些年龄较大的会帮忙照 顾较小的,但有些小小年纪已学会欺负比她弱小的孩童。 耀平突然想起今天早上作的梦,或许“她”会在这里呢。心念一动,他立刻 在房间内寻找着。 有些孩童看到陌生人非但不怕生,反而一拥而上。或许是自幼缺乏关爱的缘 故,这些孩子的脸上闪烁着一种不安与渴望揉合的复杂神情;既渴望一个温暖的 拥抱,又明白这种短暂的温暖无法为她们长久停留。 耀平走向放置着婴孩的大床,他一个一个仔细的瞧着。看着这些嗷嗷待哺的 婴孩,他真是不明白,为何会有父母狠心地将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丢到这里。 直到最后一个婴儿他都仔细瞧过后,还是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他脸上失望 的表情引起方大娘的注意。 “你在找什么人吗?”她一脸慈样的问道。 “我在找一个小女婴。”耀平不死心的再次从头找起。 “是你的妹妹吗?”不明究竟的她笑着,“或许大娘可以帮你的忙。” “这……”耀平犹豫着该不该将梦境告诉眼前这个好心的大娘。 “我要找的是早上梦见的一个女婴,她裹着一条淡红色的花布巾,眼睛大大 的,皮肤白白的,笑起来很可爱。”这样的描述,这位大娘听得懂吗?耀平有些 怀疑。 “她并不是我妹妹,而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初次对陌生人吐露心事的 耀平,显得有些腼腆,本来还想补充一些细节,却被一旁震平问的问题吸引了注 意力。 “方兄,这些小女婴长大后都被送到哪儿去呢?” “虽然我也想把她们抚养长大,但实在是碍于经费有限,所以堂内很少有超 过十岁的女童。而穷苦人家的女孩子出路也不多,除了沦落风尘,就只有为人奴 婢了。但把清白女子推人火坑这档龌龊事,我老方可是干不出来的。”想到有些 卖良为娼的养生堂管事,他就气得一肚子火。“所以这儿的女孩,多数是被送人 有钱人家家里当丫环,除了不愁吃喝外,至少这是正当的工作。” “原来如此。”震平沉吟了一会儿,“不如这样吧,倘若以后有需要的地方, 你别和我客气,只消派人送信到金陵,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二话不说。若是府中缺 丫头婢女,我也一定优先考虑贵堂的人。” “郭二爷,这真是太感谢你了。有你的一句话,方某就可以放心了。”方管 事向震平拱手作揖,一脸的欣喜。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停,由开启的窗户,吹人一阵舒凉的风,一扫房中的闷 热。回廊上的栏杆停着几只吱吱喳喳的麻雀,因为下雨被闷在房中的女童们,高 兴的冲到院子里玩耍。 “方管事,雨停了,我们也该告辞了。”震平转头叫着弟弟:“耀平,你好 了吗?”不晓得这孩子在里头磨蹭什么。 还是没有,不论看了几回还是没有他要找的女婴。他可不能让他的小娘子堕 入风尘或是为奴为婢啊!听到刚才方管事的话,耀平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耀平。”震平的声音再度传来。 “小少爷,咱们该走了。”老管家尽责的催促着他。 “小弟弟,或许你要找的人并不在这儿吧。”看着满头大汗的耀平,方大娘 笑着说:“如果有缘,你们会相遇的。” 耀平难掩心里的失望,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出房门,天边的彩虹好似同意方大 娘的话般,露出浅浅的笑容。 该死的大雨,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下这么大,真是倒楣,应该 看看黄历再出门的。不过,说不定是这讨人厌的小女娃害的。阿水婶在心里忿忿 的咒骂着。 “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淋得浑身湿透,你居然还睡得这么舒服,真是气 死我了!”像是要泄恨一样,阿水婶用力掐着女婴雪白的大腿。 原本睡得香甜的小女婴,因为这一格而吐哇大哭。 “哼!你还好意思哭,该哭的应该是我,我真是倒楣啊!”阿水师越想越生 气,忍不住又用力掐了她几下。 “等我把你送到养生堂,就算你哭哑了嗓门也不会有人理你的除去你这个小 祸害,咱家的阿花就可以顺顺利利的嫁给你爹,呵呵呵……”阿水婶忍不住大声 笑着。 “你在做什么?” 忽然听到这声大吼的阿水婶,吓得差点抱不牢手上啼哭的小女娃。 “居然这样欺负一个婴儿,你这婆娘好恶毒的心肠!”最看不惯有人对娃娃 动手动脚的方管事,一个箭步冲到阿水婶面前破口大骂。 以为没有人瞧见她举动的阿水婶,吓得连忙狡辩道:“冤枉啊,我听这娃儿 一路哭个不停,心想她会不会是发烧,所以——” “还想狡辩!”把她的举动也瞧得一清二楚的震平大声怒斥。 “我……”怎么这么倒楣啊!今天肯定不宜出门,不然怎么会犯上这群看来 不好惹的大人物。 “这娃儿是你的吗?”看到包裹婴儿的布巾,耀干眼睛一亮。 “这位小爷,这女娃不是我的。”阿水婶抖着嗓子回答,在心里猜测这群人 的来历。 方管事一把抱过在阿水婶怀中啼哭不休的小女娃,怒目瞪着她,“哼!我瞧 你这副粗蠢的模样,也不可能生出这样水嫩欲滴的女娃儿。” “这孩子生来命苦,她亲娘因为生她难产而死,她爹伤心之余说要‘洗儿’, 我是同情这无辜的小生命啊,想说送来镇外的养生堂,好歹她还有一条生路啊!” 阿水婶扭曲事实,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难产?那不是和他娘亲生他时一样吗?耀平心中一动,霎时对这女婴生出怜 惜之情。 “方大叔,我可以抱抱她吗?”这名女婴包着一块淡红色的花布巾,有可能 是她吗?据平感觉一颗心像打鼓似的咚咚作响。 “小心点,可别摔下来幄。”方管事细心的交代着。 说也奇怪,原本哭泣不休的小女娃,一交到耀平手上,马上就停止哭泣,非 但如此,她还咕咕咯咯的笑起来。虽然才出生三天,但皮肤却不似一般婴孩红通 通、皱巴巴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直勾勾的看着耀平,笑得开心极了。 “咦,这娃儿和你有缘呢!”方管事惊讶的说。 “终于找到你了!”耀平开心道。 “耀平,你说‘终于找到你了’是什么意思?”震平不解的问道。 “二哥,她就是早上我和你提到的小娃娃啊!”只顾逗着娃娃开心的耀平头 也不抬的回答。 “什么小娃娃?”震平早就将早上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听他这么说更是大 惑不解。 “我不是和你说我梦见一个小娃娃吗?就是她啊!她真的和我梦见的一模一 样呢!” “什么?我们说的不是琬儿肚里的小孩吗?” “二哥,那是你自己说的,我说的可不是那回事。”耀平摇着头更正。 “小少爷,这未免太神奇了!不过是个梦……况且,你怎么能肯定这个小娃 娃就是你梦见的那一个呢?”阿福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是真的!”说话的人是方大娘。“刚才在屋里,这位小弟弟就和我说过这 件事了。原先我也以为是小孩子随口说说的玩笑话,没有当真,但现在看到这女 娃儿,我才相信刚刚他所言不假。” 听了方大娘的话后,一向多嘴的阿福只好闭上嘴巴。 “谢谢你,方大娘。”耀于感激的说。 “别客气,终于找到你要找的人了!”方大娘弯下腰端详着耀平怀中的小人 儿。 “嗯”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小少爷。”阿福不明白小主人有何打算。 “我要带她回府!”耀平语气坚定的说。 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要找的人,怎么可以让她留在这个简陋的地方呢?耀平下 定决心,这次无论谁反对,他都要好好保护怀中的小人儿。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