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我怎么会想起写这个故事?在这之前,我对这个家庭一无所知,面前这个企业 家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和我毫无关系。 那是个炎热的夏天,我光着背趴在凉席上,感到凉席上的热气正被我吸走,偶 尔有风吹过来,窗外树叶一阵响动,接着是死一样的寂静,风再也没有了。 荣光走进来,问我忙什么。我说,等待。他问等待什么?我说等待漫长的夏季 过去,凉爽的冬天到来。 他说,到了冬天你又会等夏天。你的生活需要改变一下,今天带你去见一个人, 是咱们市有名的企业家。你知道他跟费市长什么关系?称兄道弟。 我意识到他要我见谁了,市里人都知道这家伙。我说:我想写篇关于扇子的散 文,省报约我好长时间了。 他把我拉起来说:扇子算个屁,等从他哪儿回来,你写一篇关于空调的散文不 更好。 我说:轻罗小扇扑流萤,那是什么情调。空调怎么写? 他说:你要想当好作家,就得写空调。 我在市里算个名人,发了一百多万字的小说,就是没写过空调。因此当我走进 丛家那座大厦时,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凉爽。原来秋天离你并不远呵。 大厦里的地面像镜子一样光滑,低下头就能看见自己的脸,虽然不太清晰,却 另有一番效果。抬起头,目光所到之处都光可鉴人,包括那些小姐。 服务台里站着四五个小姐,似乎向你笑,又似乎是冲着别人笑,这就是职业的 笑。楼梯口上站着两个小姐,这次真是冲你笑的。这栋楼一下子就亲切了。 我看见荣光冲两个小姐点头。我们乘的是电梯,本来要去三楼,荣光却把我带 到了八楼。八楼的会议大厅比我去过的市委大会堂还高档。好家伙,真漂亮。我脱 口赞叹道。 荣光告诉我说:你知道以后市委市政府的会议在哪儿开?都要挪到这儿开了。 我们在的这个地方,是首长休息厅,专供领导在会议中间休息的。要知道,这一切 都是他的私有财产呵。 他说的这个“他”,就是我们要见的人。电梯一直下到三楼,电梯口的靓丽小 姐主动把我们引到里面,在总经理室轻轻敲了两下,示意我们进去。天,我去见市 领导也没有这份气派。 他的办公室比市委吕书记的办公室还大,一位很有姿色的女子站在他身边,好 像在请示什么,和外面那些小姐相比,这女人姿色不次于她们,她的纤纤玉指扶着 桌上的表格,老板台后面那个人头也没抬,他脑袋顶上有一片秃,就用那亮亮的秃 顶对着我们。他很专注,大概这就是敬业吧。 荣光走上前,轻声说:“丛大哥,给你介绍个朋友。” 老板台后面的人抬起头,油光光的脸,气色很好,脸上的肉把眼睛堆得很小, 我感觉到他犀利地瞟了我一眼,指着旁边一组沙发说:随便坐吧。 接下来听见荣光使劲儿吹捧我,说我是省里著名的作家,发过什么有名的作品, 获过什么奖,说张艺谋看上了我的中篇,要改编电影,说下一届省作协副主席就是 我的,是省领导说了话的。 老板注视了我一眼,说:我看过你的文章,不是前几天还获了奖吗? 我诧异,他把谁的事弄到我头上了?后来才知道,他说的是市报一篇征文,我 得了一等奖,奖品是个影集。 我开始以为他在讽刺,后来终于明白,他眼里市报就是最大的报纸,他只看市 报。他不知道《人民文学》,也不知道省报和市报的区别,能在市报获奖,就是了 不起的。 面对这么个老板,你既好奇又无奈,他认定你是最好的作家,因为你在市报上 获了奖。荣光又在吹他,说他是市里最大的企业家,是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他闭 着眼睛听着,好像有些厌倦,我替荣光难过。他是市委的干部,太丢份儿了。 荣光是市委政策研究室的笔杆子,已经爬到副科长了,在我眼里他是个年轻有 为、前程远大的小政客。以前他也爱好过文学,后来又看不起文学了,他从五金公 司调到了市委宣传部,又从宣传部调到了研究室,他在寻找适合自己升迁的位置, 他好像对现有的一切并不满足,眼前这个叫丛森的老板成了他的明星。 墙上的表嘀嗒嘀嗒走着,我感到不对劲儿,已经到了吃饭时间,我们是不是该 走了。我对荣光指了指表,荣光拍拍我的膝盖,凑到我耳边说:有安排。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