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问他婚礼准备得怎么样,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他说:也没什么准备的,明 天餐饮娱乐城对外停止营业,婚宴就在那里举行,晚上歌舞厅和多功能厅里举办舞 会,保龄球、游泳馆都开放,随便玩儿,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会议厅里放电影。咱 们天天就是干这个的,这次就是给自己服务一回,算不了什么。 荣光说:让我们干什么,你就说话吧。 丛老板给荣光的任务是,给市里有关部门打电话,请柬已经发出去,电话再问 一下收到没有。给我的任务是体验生活,将来在书里对婚礼大书一笔,他说:你想 看什么就看什么,想找谁就找谁。 我说:我还是先干点具体事吧。他又说,明天市里两家电视台要来录像,书画 界朋友还要即兴挥毫,让我负责联系和接待他们。 他让小姐给我们在楼下开了房间,说晚上可以在这里睡。我在房间里给那些记 者、画家们打电话。打了一会儿电话,觉得很没意思。我想起鲁迅先生曾用一句很 经典的话形容过我们,叫:资本家的乏走狗。这个“乏”字用得好呵。不知道荣光 乏了没有,反正我是乏了。 打开电视,看见某主持人正采访小岗村农民,问他们当初怎么冒险在全国搞起 大包干的。我想,他们也是生计所迫,想让生活过得好一点儿。怎么也想不到20年 后成了英雄。 我想起20年前,我和荣光都为单位不支持我们上电大苦恼。荣光说不学了。我 说:宁可让领导不高兴,也要学下去。为此我失去了一次提拔机会。20年后我们在 这个宾馆里,给一个既精明,又可笑,既有创业魄力,又有几分市井无赖的老板当 跑腿的,成了鲁迅先生嘲笑的那种人。 我换了一个台,主持人在采访马胜利,这个名字曾经在全国很响,人们都叫他 马承包。现在他在街上开了一个小小的店铺。我佩服他能上能下,但看见他总有一 丝英雄落魄的感觉。 轰轰烈烈的失败也是财富,可是,真正的历史也许并不是这些人写的,倒可能 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也许就是我、荣光、丛老板、吕小姐。 电话铃响了,我拿起听筒,里面是吕小姐好听的笑声。我问:你在哪儿?她说 在隔壁。我马上到你那边,方便吧?我说:方便,我这儿什么时候都方便。没有在 那8 个小姐里看到她,使我对她产生了好感。门铃一响,我打开门。她笑盈盈地走 了进来。 我说:你怎么在这儿呀?她说:你说我该在哪儿? 我说:你该在楼上,钱小姐她们都在那儿呢。 她撇了撇嘴说:我才不想嫁他呢。钱小姐是个傻波依。那些女的都是傻波依。 她们以为嫁给他就能过好日子,好日子是这么容易来的吗? 说着她点上一支烟。我看她情绪还是有些激动,不过她抽烟的样子很好看,有 一种魅力。女人抽烟总是很动人。 她的裙子很短,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修长的大腿非常好看。她问我刚才正 在看什么,我说正在看记者采访小岗村的农民。她说:我刚才也在看,说出来你可 能不相信,我都哭了。 我问她为什么哭。她说:觉得自己渺小呗。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说:我也渺小。 她说小岗村那样的日子她们家也过过,她的父亲就是农民,小时候她就在村里 长大,后来才跟着哥嫂到了市里。她说: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没有错。谁都想过好日 子。人生在世,皆为利来。小岗村的人冒那么大风险,是为了过好日子,我也是为 了过好日子。可是…… 她眼睛一红,一行泪水流了下来。接着就恢复了正常,看不出她刚才哭过。她 说:反正我就是这样了,破罐子破摔吧。 她起身去了洗手间,一会儿再出来又变得光彩照人,她身上一股香粉的气味, 这使我有些不安。我想起了许多文学作品中写过的人,像曹禺的陈白露,易卜生的 娜拉,她跟这些人都不一样。唯一相同的是,都有那种令人不安的东西。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