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惜春记(18) 笑贫不笑倡,他懂得这句话,铁了心委身贾珍,也是拜她一家所赐。 可是,人生原来,不过如此。 他并不希望她也沦落了,并不希望。如果她还是那个金娇玉贵的蕙妹妹,也 许他的挣扎,他的不甘心才真的有意义。可是,连她都沦落了,沦落为奴……或 许真的应了古话: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哪有铁打的富贵,不散的席? 他和她的人生,就像一块已经冷却的铁,黑浑沉重,被命运定了型。怎么敲 打都没有意义。白费心机。 来意儿落寞地回头看这府邸,盛烈的阳光将偌大的府第笼罩。看上去气势不 凡,他却一眼看到隐没在高墙内的白幡,悲戚麻木的人们。他突然有种幻觉,在 这个阳光丰盛的下午,由于日晒而引发的幻觉。他仿佛望见宁府和荣府的祖先, 蟒袍玉带的两位国公,模糊而苍老的脸。他听见,冥冥中有个陌生的神秘的声音 在叹息——唉…… 一阵心悸,彻骨的凉意。他想自己怎么会觉得这是整个贾府的葬礼呢?那些 出没的忙碌的人,进进出出,悲悲切切,齐齐倒似来为这百年望族吊孝。 只是珍大奶奶殁了。我乱想些什么?来意儿赶紧挥掉这些不好的预念。就算 注定了曲终人散,也请迟些儿吧。来意儿莫名地想。他明白自己是这树上的猢狲, 附树的藤。 荣宁街上,人来人往,宁府门前,车水马龙。有谁会想到,第一时间听到这 百年的悲音,赫赫贾府轻轻塌陷,窥测到将来结局的先知,居然是个小厮。 (十七) 满地阳光冷了!入画呆立当地。心里,椎心泣血地疼。血一点点流尽了,那 些淤积在心里枯腐的疼痛,原来还在。一直在。 这样站着,站了很久,直到周瑞家的跑来叫她:" 哎哟,我的姑娘奶奶,你 怎么还在这儿?大爷哪有那么多功夫等着你,快和我一道把四姑娘的东西递上去。 " 入画回了魂,由周瑞家的拉着,去见了贾珍。前生已折裂,她从巨大的罅隙 里跌落,现世她是奴才。为奴,就要恪守奴才的本分。那时在家里,她也是听着 父亲,母亲这么训斥仆人的。母亲告诉她的世界是剥裂分明的。 你不要看这世上的人都生活在一片天下,共存一个世界中。其实它已经被神 秘的手细碎地分裂,一切不是没有发生,在你看不见的时候。已经安排好。 " 孩子,你和你表哥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忘记他吧。记住娘的话,两个不 同世界中的人,生活在一起是被诅咒的,幸福不能长久,悲剧终会萌芽。" 母亲语重心长,由不得她不信。那么忘记记忆中那个苍白模糊的表哥吧,反 正也不是困难的事,反正会有更好的在前面等候。 是谁教予的箴言?必须放弃些,你才可获得新的。 贾珍没有怪罪她,许是太忙了,千头万绪犹自里不顺,谁有空和个小丫鬟计 较这些小事,只接了东西,看了,眉头微挑,问一句:" 四小姐手书的?" 又道 :" 你回吧,这些天好生伺侯着。" 挥挥手,让她退下。 她告退了,坐上车回荣府,又去见了贾母,回话。 老太太一贯的慈和,笑问:" 东西可送去了?珍大爷可有话说?" 她一一地回了,垂手毕立。 " 难为四丫头有心,为她嫂子费这样的心,就一般的儿女也没这么孝的,舌 血刺经……可要怎样疼才是!" 老太太说着,瞧了一眼立在地下的入画和婆子们,嗔道:" 你们这些人,也 不看紧着些,怎么就任她做出这等伤身害体的事。她死去的娘晓得,又该怎样伤 心。" 老太太口气不顺,吓得身边人一起站起来,垂手领训。入画她们,早跪了一 地,心神不定,等待发落。 半晌,方是王熙凤察言观色地笑道,边笑边劝解:" 老祖宗可是心疼孙女心 疼地糊涂了,这一个小姐,一个丫头,丫头如何管得小姐?老祖宗不欢喜,我这 就派人拿了竹片子打她们一顿或是扣几个月的晌银,怎么发落,听凭老祖宗做主。 " " 你呀!" 老太太闻言倒笑了:" 猫样伶俐狗样精,惯会狐假虎威。" 老太 太指着入画:" 这样小的孩子,露珠似的身子骨,架得住你几板子?这些人统共 才几个银子?你就扣了去,你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