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相逢 那是一座很破旧的房子,原本白漆的雪墙现今已斑驳一片,裸露的暗红色土砖 经过岁月的洗礼,东凹西凸的,失去了最初整齐的形状。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布满了 整整一面墙,繁茂的叶像一层层深绿色的海浪,在有风的季节里此起彼伏,涌动出 万种风情。房檐上,“育英孤儿院”五个仓健大字歪歪斜斜地挂在那儿,不变的姿 势延续了很多年。 甫踏过朱色黯淡的门槛,浓烈的潮湿气味就铺天漫地地铺面而来,夹杂着挥之 不去的霉味。小小的身躯停顿了一下,夏宁列微皱好看看的眉,明亮的大眼里溢满 疑惑,不知道爸爸为何带他来这儿,而且还与一位长得像一头大象的女院长急切地 说着什么,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不该是这样的,明明不是的。早上出门前爸爸还兴冲冲地拉着他的手说带他去 一个好玩的地方,可是这儿一点都不好玩,没有旋转木马没有海盗船,什么也没有, 除了仿如旧时代的冷清危房。 哼,爸爸骗了他,爸爸是个大骗子,他不要和爸爸一起了! 生气地撅起小嘴,他一边踢着小石子一边闷头走路,不知不觉来到了后院。一 个小女孩蹲在地上,哭得很伤心很伤心,在不远处,还有好多小孩在玩游戏,吵吵 闹闹地。 他在她身边蹲下,动作很轻,怕吓坏了她。“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啊?谁欺负 你了?我叫夏宁列,你叫什么名字啊? ” 也许是察觉到有人,哭声稍歇,小女孩抽噎着从双臂间抬起头,脏兮兮的笑脸 让他想起邻居家倔傲的大花猫的猫脸,而那双盈满眼泪的大眼则是夏夜里天上的星 星,非常漂亮。 “他们坏,玩游戏都没不带我,我也好想玩哦。”她指着正玩的高兴的伙伴, 嘟着嘴抱怨。 “原来是这样啊。”他绽开灿烂的笑脸。“既然他们不陪你玩,那我陪你玩好 了。” “真的?”她眨回泪水,歪着头。“你会陪我玩,不骗我?” 他用力地点头。“当然是真的。”从口袋里掏出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他替 她擦净脸庞。“不过啊,我们要先把脸擦干净。我妈妈说了,小孩子要爱干净,这 样才可以给别人留下好印象,尤其是女孩子,所以啊,我们一定要做个好孩子,人 见人爱。” “哥哥你有妈妈啊。” “当然啦,每个人都有妈妈的。书上说,我们都是妈妈生下来的。” “可是我没有唉……”她低下头,声音轻如蚊蚋,想起胖胖的院长每次不高兴 时都会骂他们是“没人要的讨债鬼”,然后小朋友们都难过哭了。 夏宁列怔了怔,很难理解没有妈妈这个问题,最后索性拍拍胸膛,很豪爽地说 道:“没关系,把我的妈妈让给你就好了。从今以后,我的妈妈就是你的妈妈。” 她听了欣喜地笑,又叫又跳,干净的小脸像盛放的花朵。“耶,我有妈妈了… …我有妈妈了……”在他脸上啵了一大口,她好高兴。“哥哥,你真好。” “还好吧。”脸上火辣辣地烧着,尤其是被亲过的地方更甚,夏宁列不自在地 微微一笑。“好了,现在,咱们来玩游戏吧。我是大灰狼,你是小红帽,小心啦, 大灰狼来了,吼……” 他们玩了很久,追逐的身影仿如花间翩飞的蝴蝶,愉快的笑声把天上的云朵都 吸引来了。 “哥哥,你明天也会来陪我玩吗?” “这个……我不知道。如果我爸爸明天还会带我来,我就陪你玩。” “哦。”她失望地垂下眼睑,脸上的花朵衰败了下去。 “宁列。” “爸爸。” 夏父在院长的陪同下急急来到他身边,牵起他冰凉的小手。“原来你来这儿了, 我还以为你丢了呢,真是吓死爸爸了。下次离开前一定要跟爸爸打声招呼哦,免得 爸爸担心。” 他温柔地叮嘱,而后在院长眼神的示意下,实现转向了身边的漂亮小女孩。 “你愿意让我做你的爸爸吗?” 女孩的眼神在夏家父子身上来回打转,然后甜甜地微笑。“愿意。” 紧绷的线突松,夏父另一手牵起女孩,郑重对儿子道:“宁列,这是紫荆,从 今天起就是你的妹妹了。你这个当哥哥的,一定要好好保护她,爱护她,不让她受 欺负,知道吗?” “知道。”男孩的声音清脆你响亮,牵起女孩软软的小手。“紫荆,哥哥一定 会好好保护你的。” “那哥就会陪我玩喽。” “嗯。” “会陪我玩很久很久吗?” “会。” “那有多久呢?” “嗯……久到我死了吧。” “真的?” “真的,咱们可以拉钩。” 两个小指头紧紧勾在一起,约定的,是一辈子! 夏宁列在他五岁那年,有了个小他两岁的名为紫荆的漂亮妹妹。儿时的他,牵 着她的手,微笑地说:“紫荆,哥哥带你回家。” 自夏紫荆有记忆始,她的人生核心就只有一个人——夏宁冽——她的哥哥,他 们两个之间似乎有根隐形的线牵着,连缀着彼此,那时候还不懂,仅用一个词来理 解那根生命里举足轻重的线:亲情。可惜,当他们懂时,命运的宇盘已滑出轨道。 四岁的时候,玩一场捉迷藏的游戏,她让所有人都吓破了胆,最后夜未央时, 夏宁列在山后他们曾发现的一个山洞里找到呼呼大睡的她,她醒来后,第一句话就 是“我知道哥一定会找到我的,我不担心。”她非常笃定,话语里全是对他满满的 信赖,因为有他,她就肯定不会迷失。 他是他的北斗星! 五岁的时候,见到别人在玩家家酒的游戏,于是生日的时候许下第一个清晰的 愿望: 长大后要嫁给他,做他最美的新娘。夏宁列听了后只是笑笑,揉乱她绑好的 公主头,与她一口气将蜡烛都吹灭,说,等荆长大后再说。 六岁的时候,不羁的灵魂开始苏醒,兴致勃勃地要学连续剧里的人四处流浪, 把宁冽也拖下水。他们在郊外田地里依偎着待了一夜,夏宁列一直在她耳边说“荆, 别怕,有哥在呢。”那一夜,她睡得香甜,而他,努力地睁眼熬了一夜。第二天他 们就乖乖回了家,是她要求的,因为她发现,如果她要流浪,那么真正受苦的是他, 而她一点都不想让他辛苦,所以就闹放弃了。 …………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的秋千一直是他们兄妹俩最爱玩的地方。每次,夏宁列都 会顺着紫荆的要求将秋千推得好高好高,只为她开心如花的笑靥。晚上,他们会并 肩坐在秋千上,她一边数星星一边听他讲故事,直到她在他怀里睡着。 秋千,记录了那段最真挚的无猜岁月! 夏宁列从没想到,紫荆会从秋千上掉下来,以那时他还不是很清楚的抛物线的 姿势,从空中重重坠在了地上。尖锐的小石子无情地插进她白嫩的额头,鲜血在她 白皙的脸上开出一朵朵灿烂的花朵,一片绚丽。很多年以后,午夜梦回时,他的脑 海里都会浮现紫荆并躺在病床上苍白若雪的容颜,它成了一种烙印,深深刻在了他 的心上,骨髓里,灵魂深处,自此不分离。 从抽屉里找出大锤子,他毫不犹豫地砸碎自小陪他到大的他最心爱的秋千,直 到手磨破了皮。 “哥。” 怯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回头,是紫荆。她一袭淡紫色的衣裙,纤细的身影 黯淡了夕阳的颜色。五月的槐花好像飞雪,在他们身边跳舞,一片一片,落满肩头。 “哥,你手流血了,痛。”紫荆急忙冲上前,抓着他流血的手轻柔你地吹着。 “我帮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他抽回手,轻抚她白色纱带缠着你的额头。“哥不痛,荆才痛呢。都是哥不好, 害得荆受伤了。” “不,哥,我不痛,一点都不痛。可是哥……”她望着碎了一地的秋千,小脸 上满是忧伤。“那是你最爱的秋千啊。而现在,没了。” “没关系,荆,哥已经不喜欢这个秋千了。哥说过,会好好保护你的。”所以, 所有带给她伤害的东西,他都会成为一个屠龙勇士,替她把所有的荆棘驱逐掉。 晚上睡觉时,一向聒噪的她特别安静,熄灯后,数着彼此的呼吸声很久很久, 她才打破夜的静谧。 “哥。” “嗯?” “你睡了吗?” “还没呢。” 又是一片沉默,然后—— “哥,昨天在医院的时候,我听到护士阿姨说我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我 其实是个孤儿,是被爸爸妈妈收养的。” “……” “孤儿就是说现在的爸爸不是我的爸爸,妈妈不是我的妈妈,对吗?” “对,但是荆……” “哥,我不难过,因为我有哥。哥,我现在只有你了,你会一直一直陪在我身 边吗?”她翻了个身,眷念地缩进他的怀里。 “会,只要荆愿意,哥就会陪在荆的身边,直到死为止。” “哥你真好。”她放松了僵硬你的身子,眼渐渐阖上。“奇怪,到死为止这句 话我好像听过唉,不过忘了,想不起来了。哥你知道吗?”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听 不到。 怀中的她呼吸规律又绵长,温暖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有些痒,但不重要。抿 着的嘴在如墨夜色的掩护下弯了好大一个弧度,逐渐上扬。搂紧了她小小的身子, 他在心里轻声回答:“傻荆,我当然知道,那是在你成为我的妹妹时我对你的承诺, 陪伴你,守护你,爱护你,到死为止。” “我的荆,晚安。”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