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熟悉人 会议结束后,大家在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散去。大名鼎鼎的周氏继承人,果然 不同凡响,一下子就主导了整个公司的氛围。 夏秋静静地走在人群中,思绪有些恍惚。连五月和她说话都没有听到,五月推 了她一下,问她,“你还好吧?!” 她才醒过神来,勉强地微笑道,“还好。” “笑不出来就不要勉强,知不知道这样让我很不舒服?在我面前你怎么想就怎 么表现,现在这样,好像把我当成陌生人一样!”五月不满的小声嘟囔着。 “好,我知道了!”夏秋面带着薄弱的笑,确实,只有在五月面前,她才会放 松一些。眼睛的余光扫过了走廊的另一侧,于刚被周鹏的秘书乔治叫住,正在说着 什么,还给了他一张支票样的纸张。于刚推辞着,奈何乔治态度坚决,便又接了过 来。 “清秋,”于刚追上了夏秋,叫住了她,挠着头皮,“你说我是该拿还是不该 拿?真让人伤脑筋。”这两年,他一直在有意无意地亲近着清秋,但是总让人感觉 他的底气不足。 “什么?”五月好奇地接过话来, “总经理要赔偿我那天撞车的损失,钱好多。可我觉得又不是那么回事,光给 钱,感觉怪怪的。” “可能这是他表达歉意的一种方式。他不善言谈,没有和别人说过道歉的话, 能够这样做,应该是他想到的一种比较好的道歉方式。总之,道歉的人心意尽到了, 就不要追究形势了。”夏秋看了看他,下意识地为周鹏解释着。 “你怎么知道的?”于刚疑惑地看着她,她的语气带着维护的意思,让他有些 摸不清头脑。 夏秋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啊,她是如何得知的?这个应该 是那个叫夏秋的人才知道的呀!而她是夏清秋啊! “哦,刚刚会议室里传的啦。”五月急忙出来解释。 于刚相信了,确实会议室里悄悄议论着这个新任总经理的各种消息,——甚至 于身高、肤色、衬衣的尺寸等。 “不喜欢的话,可以退回去。”夏秋淡淡地说,强力掩饰着内心的起伏。看了 于刚一眼,然后和五月一起离开。 “于刚,过来一下。”胖胖的、戴着一副眼镜、西装笔挺的行政部罗经理朝于 刚招手。 于刚应声跑了过去,讲了几句话之后,又朝正在离开的夏秋喊着,“清秋,过 来帮忙。” “快去吧。”五月推着她,无论如何,她都希望夏秋不要这么孤单才好。这几 年,她觉得夏秋连她自己都抛弃掉了。“我回办公室去,还要发个会议通知。” “什么事?”夏秋朝他走近。 几个工人抬着一个打好了包装的木箱,小心翼翼地从电梯上下来。行政经理见 状,急忙上前,细细地嘱咐着。 “老罗哦,非得让我和他一起去挂幅画。”于刚笑嘻嘻地看着行政部罗经理一 眼,拽着她的胳膊,跟着那几个工人一起朝一间办公室走去。 那间办公室的标牌上,写着“总经理办公室”的字样。夏秋侧仰着头,眯着眼 睛把那字看了两遍,似乎是读懂了这几个字的含义,快速地转身就想离开。于刚却 一下子抓住她的胳膊,把她硬拖进了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栗色实木的办公桌,光可照人;蓝绿色长毛绒的地毯,散发着高 贵优雅的气息;与地毯同色系的窗帘衬着白纱,在微风下轻轻地摆动。工人们已经 把箱子小心地打开,罗经理则不停地重复着小心的字眼,说这是上面特意交待下来 的,有点点损失,他都吃罪不起。待工人们从木箱里取出那幅画,小心地褪去了外 面的包装,夏秋不禁瞪大双眼,愣住了。 正是那幅“大鹏展翅”的十字绣。夏秋的表情一瞬间凝滞,她不禁呆呆地站在 那里。这幅绣品,正是周鹏挂在北方家里书房的那幅。他在决定做亚达公司的总经 理之后,吩咐乔治把它从北方的家空运过来的。 恍惚间,听到于刚含混的语气,“清秋,看看这样摆放合不合适?” “哦,”她闭了下眼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努力让自己回复自然,于刚正站 在凳子上,身子侧贴着墙,举着画,嘴里还叼着膨胀螺栓。“再低一点儿,好像太 高了。” 于刚和另一个工人将画向下挪动了一下,“这样呢?” “这样正好。”夏秋左右目测了一下,做着手势,“右边再往下来一点。” 罗经理看着,用手扶了扶眼镜,“会不会还是有点高?”忽然间瞥见门口,周 鹏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正冷冷地看着屋里,他急忙满脸堆笑,恭敬地寒暄,“总 经理,您来了。”他用手指着那幅画,“我们正在挂这幅绣品,您看这个位置,是 否高了点?” “就听夏助理的。”周鹏紧紧地盯了夏秋一眼,朝自己的办公桌走去,坐在椅 子上,处理着电脑上的讯息。他从进入会议室的那一刻起,一直就未忽略夏秋脸上 的表情,他很佩服她神情地如此平定。 夏秋垂下眼睑,躲闪着他的视线。耳边传来机器打孔和锤子敲在膨胀螺栓上的 声音。 完毕,于刚从凳子上跳下来,夏秋向后躲闪腾挪空间时,左手腕划到了木箱露 出来的铁钉上,瞬间,伴随着火辣辣的疼痛,殷红的鲜血,也顺着手腕流了下来。 她眉头微凝,嘴里发出来轻微地吸冷气地“嘶”声,似乎在努力忍耐着,右手下意 识地按住了伤口的边缘。 “呀,清秋,不要紧吧。”倒是于刚先叫喊了起来,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周鹏也立即从电脑前抬起头,迅速站起身,似乎他有第三只眼睛,在全神贯注 凝视夏秋的一丝一毫般。但见到眼前的景象,朝夏秋伸出的手,却终又变成拳头, 落在了扶手上。 “没事,我还好啊!”她勉强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 “怎么这么不小心?走,我扶你去医院。”于刚心疼地举着她的手腕。 “我没事,不用这么担心。”她嘴角扯出了一抹笑意,把手用力缩回。 “只是一点小小的伤,不至于如此大惊小怪吧?”周鹏冰冷地声音,从办公桌 旁响起,他站在办公桌的旁边,手,握成了紧紧地拳头。在夏秋被钉子刮伤时,他 就立即站了起来,想冲到她面前安慰她,她以前最怕痛的。但却看到于刚的无微不 至,眼眸里爱意流露,这让他顿时怒气冲天。 夏秋飞快地朝周鹏的方向转了下眼珠,又立即转向了于刚,“确实,只是一点 轻微的刮伤而已,不碍事的。我们走吧,我去五月那里找张创可贴就好。”甩掉于 刚扶着自己的双手,她静静地走了出去。 于刚看了周鹏一眼,心里暗想,这个总经理,果然和传说的一样,有够冷酷。 “哦,我陪你一起去。”于刚也随着她向外走,忽然又停下脚步,返回到周鹏的办 公桌前,将兜里的那张支票放到了周鹏的面前,“总经理,您的心意我知道了,可 这张支票我不能收。”然后就又快速转身,向办公室外面跑去。 于刚到五月的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白眉赤眼的,好像没有理由来这里,只好 停到门口向里面张望。五月正在边帮夏秋贴创可贴,边嗔怪夏秋不小心。这时,周 鹏的秘书乔治,气喘吁吁地跑到五月的办公室,走到夏秋的面前,说是新任总经理 要见她。 “快去吧!”五月将创可贴的碎纸屑丢到垃圾桶,然后轻轻地推夏秋,显得既 紧张又兴奋。 “请问,知道是什么事吗?”走在路上,夏秋谨慎地问向这个体态很富态的秘 书。 “呵,对不起,我也不太清楚。”乔治快步地走着,周鹏催他很急,在于刚走 后立即通知他亲自把这个夏助理找来。 走到总经理室门口,乔治轻轻敲门,打开门回报了一声,“夏小姐来了。”乔 治对着周鹏说。周鹏的背脊忽然绷得笔直,乔治看着他的背影,犹豫着走了出去, 然后请夏秋进去,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周鹏站在窗前,似乎没有意识到夏秋的进来。在会议室,她那茫然的表情,苍 白的面容,略显空洞的眼神,冰冷的小手,都紧紧地揪扯着他的心;刚才她的伤, 也在揪扯着他的心。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看到她。 太阳斜斜地照进办公室,将站在窗前的周鹏,似包裹了一团金色的光芒。 办公室的墙上,挂着那幅“大鹏展翅”的绣品。夏秋静静地站在离办公桌不远 的地方。似乎什么都没看到。就仿佛那幅画,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慢慢地回转身,古铜色的面容冷峻,坐到办公桌前。“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周鹏冷冷地语气,眼睛却关切地看向她绷着创可贴的手腕,似乎伤得不重。这让他 放了心, 她未立即回答,周鹏将眼睛从显示屏移到她的身上。 “是。”夏秋带着疏离的淡淡的笑。 “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周鹏问道。看着夏秋拿他做陌生人的眼光,心 中异常地疼痛。这么多年不见,她就忍心将他视为陌生人?那黑亮的眼睛像春天的 一潭清水,却又有些茫然,欲说还休,有所节制。他深刻地感觉到,她已经不是那 个做家庭教师时的经常给他潜移默化的影响的女孩儿,也不是痛失亲人后茫然无助 的可以任由他关爱的女孩儿了。 “是您找我来的。” 周鹏失望地沉默着。少顷,话锋一转。“为什么你说钢材价格是亚达公司今后 发展的一个很大的压力?!”周鹏手里举起夏秋的企划案,黯烈的眼神看着夏秋。 夏秋没想到周鹏会立即问她工作上的问题,稍微的吃惊后,立刻恢复了沉稳。 “因为亚达现在完全依赖出口,生产的产品又是技术含量和附加值都很低的产品, 钢材上涨阶段,我们预购了很多的钢材,可是如果今后出现钢材下跌,那么客户会 要求我们降低产品价格,这会低于我们的销售成本,会给我们的资金链,还有效益, 带来很大困扰!” “那为什么进口紧固件产品价格未受钢材价格波动的影响?!”周鹏紧接着追 问道。 “那大多是由于进口紧固件大多属于高、精产品,用于电子、IT,甚至航天航 空等行业,其产品技术附加值较高,钢材价格的涨跌对其成本影响很小,因此,产 品的价格并不会有明显的波动!” 周鹏凝视着她,黑亮的清澈透明的眼睛,可是眉宇间似乎有一丝忧伤。他多想 问她为何如此!多想用手指为她抚平那丝忧伤!可是她却那么的淡漠,似乎两个人 中间隔了一座无形的大山!离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夏秋静静地地回望着他,继续说:“比如,进口紧固件价格平均每吨1 万多美 元,而亚达每年出口100 万吨的产品,绝大多数属于中低端产品,价格每吨在1100 美元左右,相差9 倍。再比如我们出口的小螺钉,经过美国的表面技术处理后价格 就提升了5 倍。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加大技术研发力度,提高产品附加值,生产别 的公司没有的产品,比如结合材料科学研发的微型膨胀螺钉,超高强度的紧固件, 还都是国产紧固件的空白区。” “但是市场部的报告称,金融危机,将市场需求降低了,也是影响亚达公司运 营的一个原因。”周鹏看着显示屏。 “这确实是一个原因,但是不是主要原因。从建筑、汽车、航天飞机到手机、 家用五金……亚达公司的产品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只是我们以前全部都依赖出口, 并未对其余销售渠道进行开发,即便是没有这次的金融危机,随着出口退税的额度 减小,人民币的持续升值,也会造成公司的经营危机。这是亚达公司近几年的最大 失误,墨守成规,没有居安思危、与时俱进。顺势情况下,企业正常运行不算什么, 逆势情况下,企业还能维持运行,才证明企业管理的成功。” “你的用辞很苛刻!”周鹏冷峻的表情,冷漠地口气,似乎有些恼火。周鹏站 起身,冷冷地看着夏秋。夏秋这样的说法,等于是在指责自己的父亲管理不善。 “我只是据实回答!”夏秋淡静地望着他。 她迎着他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他,喉头忽然翻起一股波涛汹涌的热浪,赶忙 将眼神调向另一侧,可是又看到了墙上的那幅画,竟然被刺得眼睛酸痛,遂又将目 光移回,慢慢垂下眼睑,看向地面。现在,在他这里,竟然连目光,都不能随心所 欲地定向了吗?她心里暗暗想着,边责备自己的软弱。 注视着她的举动,周鹏的心忽然间变得柔软。她说话的语气和以往有着很大的 不同,以往的她,柔中带强,而现在,则是坚定中充杂着一丝柔弱。 沉默了好一会儿,“您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先出去了。”夏秋微微颔首,向 门口走去。 “等等!”周鹏迈开修长的双腿,大跨步追了上来,站到夏秋的背后,“你, 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夏秋似乎感觉到了背后周鹏投过来的期盼的眼神,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呢,而且,他都已经忘记了,没有必要让他再记起过往。 “我们不是已经说完了吗?”夏秋回转头,对着周鹏,带着疏离的客气的微笑 说,“总经理,我要告辞了。” 夏秋不知怎么走回的办公室,窝在椅子中,用手撑着额头,眸微合,感觉魂灵 脱离了身体,耳边忽然出现了五年前的那个声音,“逃啊,快逃啊,现在还来得及。” “不要,我求求你。”她对那个声音哀求,“他在这里,就在这里,我想多看 看他,决不让自己动感情。这么多年,我心才又会痛,才体会到活的真实。我不要 再逃走。” “可是……” 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那个声音被打断了。夏秋敛气凝神,用双手拢了拢头, “请进。” 话音刚落,五月便紧跟着走了进来。她很担心夏秋,她知道以前周鹏追夏秋追 得很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会分手,可是…… “没事吧?!”五月紧张地问。 “没事。”夏秋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请求似的口气嘱咐五月。“五月,不 要和其他人谈论我以前的事情,包括周鹏。” “为什么?” “他已经把我忘记了,我也不想让他再想起。” 时间真是一付包治百病的好药。会让昔日相互熟悉的人,变成形同陌路的路人。 既然周鹏已经忘了自己,不正是自己希望的吗? 既然已经是陌生人了,就这样维持下去吧。不过,为什么自己的心还会有痛? 原以为自己早就心如止水,没想到此刻却还是会有涟漪出现。 “你放心。”五月担心地看着夏秋,不知道夏秋到底有什么心结,一直都不肯 告诉她,连那么好的姻缘,都放弃了。五月直起身来,“朱总在收拾东西,好像准 备离开了。” “哦?!”夏秋立即站了起来,“我们要去送送才好。” “那个老罗啊,正在看着他收拾东西,好像是在送行,实际上在监视朱总有没 有夹带,真是过份!”想想以前老罗对朱总的卑躬屈膝,现在换了新的总经理,就 变成了这样,五月有些不屑。 “别管人家了。他也是职责所在。”夏秋轻轻拍了拍五月的胳膊,存在的就是 合理的,不是吗?老罗工作上没得说,只是在做人这方面有些市侩,但是人无完人, 如何能做到面面俱到呢? 作者题外话:周鹏和夏秋,真的能够相安无事的在一起工作吗? 两个人都强忍着不与对方相认,到底能够坚持多久? 周鹏的恨,会坚持多久? 夏秋的冷淡和疏离,会坚持多久? 两个人的心,真的能跟着理智走吗?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