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转之卷乱山何处觅行云(26) 有人站在了她身侧,她缓缓转头就看见,澄静的日色下一品武将对襟罩甲, 银亮头盔,晃进眼里。 忽地,香墨浓丽丽的眼里笑花璀璨:" 还有最后一关。" 陈瑞淡淡一哂:" 最后?远不止。" 中门的城楼是青石筑成,石含有银硕,日色下与罩甲银片一起,磷磷闪闪。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两步宽的箭垛,他甲胄下摆里露出精工火红官缎,与那香色彩 织流云衣袖一同翻飞,最烈艳的两抹颜色,却碰触不到分毫。 香墨心中有些茫然,随口道:" 我以为你已经把杜阁老打点好了,不会有问 题。" 陈瑞转头,夕落余剩的光落在香墨的侧影上,她的一丝发已从无翅纱帽中落 下,贴服在她面颊上。她眸上浓密的长睫,仿佛经不住长风一般地不住拂动,那 侧影便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软弱。 " 你我都知道,许多事远没有休止。" 耳边旌旗烈烈,城楼檐下,铁马铮铮俱都夹在了风中,几乎遮掩住了陈瑞的 声音。她神思不定,答得便也心神不属:" 凡事总要有代价,你我干的虽不是谋 朝篡位的勾当,但害人总是会有报应的。" 陈瑞恍若未闻,突地,深棕浅棕的大片乌兀落在城楼上,原来是一群麻雀。 其中一只浑身漆黑,只在尾巴尖儿处隐隐还可见原有的棕色。 陈瑞不由得含笑,却被盔帽的影掩去了。 他料定,这只麻雀顽劣,不知在何处滚了墨。 可是,麻雀蹭了黑可以等到来年春天,退去毛变回原色。 人呢? 遗臭万年吗? 那乌黑的麻雀歪歪斜斜地在箭垛上跳了半天,便又随着雀群飞走了。天际, 日在西面半落,橘红的颜色烙了半个天空。 陈瑞搁在箭垛上的那只手缓缓握紧,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 谋朝篡位吗……成与不成,都得仰仗夫人。要知道……" 过了片刻,他扬 手将盔帽摘去,捧在手中,不经心地转头看向香墨。 她对他嫣然一笑,他亦淡笑以对:" 人间香火十万,不及君王枕畔一言。" 香墨呆了片刻,才霍然惊觉,扬手几欲上前挥出,但到最后还是生生止住。 她用手指着陈瑞,额上青筋迸起,连声音都抖了,脱口骂道:" 陈瑞,你这王八 蛋!" 说罢,她拂袖而去。 巡城的侍卫自中门前经过,抬头望去,城楼上,只看见两个身影,相悖而行, 渐行渐远。 香墨讨厌睡觉时有光,可是钦勤殿每个夜里,床前的几盏烛火必定是要彻夜 长明的。而今夜也不知灯油里是不是掉进了水点子,不住地爆起灯花。 香墨原本就睡得浅,此时越发无法入眠,睡前刚洗好的发仍未干,潮湿的一 缕缕铺在身下。忽明忽灭的灯光,透过了芙蓉绢的帐子,封荣似也睡不着。 猛地,他一翻身紧紧地俯在她的颈项旁,深深地吸着。 其实她的身上没有什么,除了睡前抽的水烟味——那是一种掺了蜜却不香甜 的味道。 香墨耳畔是他一声重似一声的呼吸,呼吸攀过的地方,留下奇异的细密的热。 封荣的指无声地拨开她细碎的湿发,略带着犹疑轻轻在她面颊上拂过。 他问:" 想什么呢?" 她心里空落落的,随口回答:" 没什么。" 封荣似知她口不对心,轻笑了说:" 你说……那人要真是哥哥,你……会不 会害怕?" 若在平时,香墨会耐心地敷衍他。可今日,眼望着那绣在绢帐上湛青的织锦 芙蓉,她心里涌起层层的慌乱,再无力敷衍,默然良久,轻轻地叹了口气说:" 我害怕的话,你就不害怕?" 封荣僵了一下,手从她的面颊上离开,竭力又埋进了她的颈间,满满吸足了 一口气,然后呼吸又静静地沉了下来。 不知为何,他的气息变得凉薄,身下垫着潮湿的未干的发,她抑制不住地瑟 瑟发抖。 " 我倒是忘记了,你是绝对不会害怕的。" 封荣不语,半晌,才说:"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害怕?" " 因为,你的心……" 香墨以为自己会说出来,但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是含糊不清的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