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转之卷乱山何处觅行云(33) 陈瑞心中厌烦,一挥袖:" 你们下去吧。" 双生子福身而去,室内便真的寂静无声了。窗外风声阵阵,仿佛是要下雨了, 云厚闭月,不知何时又被重新点起的檐灯摇摇,落在碧落窗纱上,似是细微的一 层一层荡漾不定的水波,洒下的浅淡白光,如烟雾蒸腾,缓慢拍打在两人身上。 香墨缓缓低了头,将盖碗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陈瑞的目光一直是看住她,若无其事地打破沉默道:" 她们是文安侯送来的。 " 香墨惊觉,仍旧垂着头,手指轻轻撮弄着腰上万条垂下的翡翠丝绦,目光游 移不定。 " 香墨,你们有何图谋?" 他质问时,眼中已凝了一团寒气。 这样的语气,反倒让香墨定下神来,抬眼望住陈瑞,笑道:" 西北的商路。 佟家宦途注定无望,所以转而经商。士农工商,商虽是最下品,但谁会嫌银子多? 西北虽秋冬战事不断,但春夏两季却是经商的极好季节。我知道你手中自有商贾 为你筹谋。可,我们原本也没想要多大的肥肉,一口残羹足矣。" 陈瑞唇际勾起一道刻痕似的奇异微笑,慢慢地说:" 就凭那两个女人?她们 值吗?" 香墨一颤,站起身,慢慢地一步一步徘徊在室内,纹锦的绣鞋,每落一步, 就是窸窣的一声,每一步都仿佛落在人心上一般。窗外的灯影,窗内的灯影,光 如潮水,她陡地止步,就仿佛成了一尾艳紫斑斓的鱼,昂起头回答:" 自然不值, 可是我所做的……曾经做过的,即将做的,都会物有所值。" 说完她推开门扉。 陈瑞微皱起眉,半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我记得你最讨厌佟子理的。" 香墨手扶着门,手攥丝绦,紧了,又慢慢地松开,方轻轻抿起红艳的唇,回 头展开笑颜,恍如盛放在春末里的白色蔷薇,即使在夜色里也掩不住的夺目。 " 再不好也是娘家人。" 陈瑞觉得周身一下子热了起来。 那笑颜让他回想起多年前那个夜晚,她小心翼翼地向他跑来,步履紧促得可 笑。那时他已知她有了身孕,可她踮起脚,孩子气地两手圈在他的劲上,没有一 丝杂质的笑颜,让他不得不佯装未闻。 时光冉冉,转眼已近十载,陈瑞的眼里,那样鲜艳的影,在夜色里,渐渐模 糊去了。 回廊极长,风雨中摇荡不定的灯光朦胧在脚下。香墨走到月牙门时,不想那 对双生子还在候着,见了她出来,忙福身拜道:" 夫人。" 美人嗓音如歌,即使是惊慌不定时,也是说不尽的旖旎。香墨不禁慢下脚步, 唇动了动,一句" 你们可是情愿" ,终究没有问出。 有些人便是此时救了,也救不了她们一生一世。命该如此,挣不掉,躲不开, 有时做了,未尝不是害了她们。 她走出贤良祠时,风突地止了,终于下起了细细的雨。 按例,贤良祠下榻的向来是一品大员,所以门口处设置了一对青石狮子。雨 点落在狮子微微弓起的背脊上,洒下的水色鱼鳞似的,淡青泛银地晕染开。 香墨突然觉得可笑起来,唇角真的就一点点勾起,凑出一个凄凉的微笑。 石狮子的心,是石头的。 而她的心,不知何时也变成了石头。 回到绿萼轩时,已经是子夜时分,不想还是灯光如昼。香墨知道封荣在,正 寻思着怎么解释,封荣已扑上了上来,抱住她的手一边细细抚摸着,一边低低地 问她:" 去哪里了?疯了这么晚?" 香墨挣扎不开,索性脱了力似的伏在封荣的怀里,快喘不过气来,却捂着胸 口哧哧地笑了:" 你呢,这么晚你还不睡?" 香墨的呼吸凌乱,封荣的呼吸也跟着越来越急促,就像窗外雨中的花,被碾 落了花枝。 " 下雨了,睡不着。" 潮红的面色,他眼睛里也带着妖异的潮湿,紧紧地贴着香墨,渴望地想要靠 近更靠近。 绿萼轩的窗并未因雨而关了,反倒是洞开的,窗外海棠一树随雨半凋碧,婆 娑的树影映在茜霞窗纱上,也被雨洇湿了,空留一点残迹。 香墨吃不住他的重量,已被压在床上,似是冷笑又似颤抖:" 只是下雨,又 没打雷,有什么睡不着的?" 封荣笑着,吻她,撕扯下她的衣衫,然后,猛然用力,口中与之相悖的,宛 如梦呓般慢慢地说着:" 下雨了谁又知道什么时候会打雷?" 两人缠着绕着揉成一团麻,也许这一辈子都分不开了。 不知怎的,香墨抽痛了起来,慢慢地伸出了手,终究不能推开他,只紧紧地 抓紧身下的锦褥。 褥上锦绣繁花,在两人十指绞在一起时,慢慢地扭曲凋落。 因身份初定,还未分府,封旭也暂时住在贤良祠。几日刀光剑影,心神俱疲, 一觉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洗漱出门时,正看见一对眼生的双生子,躲在月亮 门口,不敢看又忍不住看他的偷窥模样。 封旭的心情极好,轻笑出声。 双生子觉察了,忙回身福礼,圆润的脸上爬满红晕,呐呐道:" 王爷可别往 前,运死人呢!" 封旭闻言,倒上前两步,远远的一辆板车,车上的人不过一卷破败的草席, 面目皆遮了,唯有乌云般的长发垂下板沿。 " 死了吗……" 封旭的唇角仍维持着笑意,两行泪却毫无预兆地划然落下, 落在了脚下的尘埃中。 目,吐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