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将樊悠闵安置回书斋的举止,连景太夫人怒叱都无法停止景焰的决定,惊动了 景家上上下下。 绘声绘影中,传言甚嚣尘上,有人为少爷的真爱感动,有人嗤笑她妄想攀上枝 头成风凰,有人不齿她的投怀送抱,更多的是为她的好运羡慕万分。正妻之位就算 无望,捞个小妾当当,强过当个丫头。 然而这些风言风语都传不到樊悠闵的耳中,少了繁重的体力劳动,在书斋的小 小世界里,依旧是宁静的生活,和他的温情呵护。她不知道将来如何,能在景家待 下,或是很快被扫地出门? 毕竟成为景焰的人是一回事,能否进入景家大门又是另一回事,她没傻得将两 者混为一谈。大权仍握在景太夫人的手中,景焰的信誓旦旦,有多少的安抚意味, 就别再多想。 即使面对茫然的未来,她依旧悠哉地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放宽心胸。偶尔荷 花会出现,陪她聊天解闷,除此之外,生活再没有波动。在景焰首次拿出的威严中, 没人胆敢触犯他的怒气。 只有一个人除外…… 被冷落的秦若兰抽个空,趁着景焰外出的当会儿,大剌剌地跨入书斋中,打断 她和荷花的话家常。 “哗,好美丽的姑娘,怎么会来书斋呢?”荷花眼尖率先看到来人,大大地惊 呼。 享受完被恭维的荣耀,秦若兰仔细地瞧清楚情敌,“唷,乍见之下还以为是哪 家知书达礼的姑娘,原来不过是个丫环。” “是呀,谢姑娘抬爱,可我只是府里的丫头。”樊悠闵点点头,并没有露出难 堪不安,让打算看戏的人好生失望。 秦若兰大方地落了坐,“倒杯水来吧。” “这里是少爷的书斋,外人不得进来。”见她傲慢的举止,荷花率先动了气。 “哼,我是焰哥哥的客人……嗳,老实说,是景家将来的二夫人,当然有资格 进入。” “少爷才不会娶你呢!”荷花压根不信,“哼,别老爱往自己脸上贴金,景家 上上下下都知道,少爷的心上人是小悠,想娶进门的当然也是小悠。厚着脸皮想自 称二夫人,哈哈,门都没有。” 被说中心事,秦若兰的脸色气得发红,“反了反了,景府严谨的家规全被你们 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给毁了!放心,只要我进景家门,头一件事情,就是把 你赶出去。” “怕是你没那个本事。” “好了,荷花,你手头上不是还有些工作,先回去吧。”樊悠闵怕两人继续杠 上,连忙插身于其间。 “这婆娘好没道理……”她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够了,来者是客,更何况是少爷亲自带回来的。”转过身来,樊悠闵的态度 维持着不卑不亢,“秦姑娘,你若要来找少爷,抱歉他正巧不在,请改天再来吧。” “焰哥哥不在才好,我特地来找你的。” “我?!”她诧异地说。 “没错。”秦若兰叉起腰,咄咄逼人地向前跨出一大步,指着她的鼻尖,“别 以为你还有机会入景家的大门,太夫人之所以愿意收容你,还不是看在昔日近邻的 份上。” 推开她的手,樊悠闵感到好笑,“多谢警告,但我心中早有底。” “我是不想看到你太过失望,才先一步上门,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老实说, 奶奶已经将婚宴的时间订下,只待姊姊回来后,我就能风光地进门。”秦若兰虚张 声势。 “喔。”她根本不信。 “别以为我诓你。同样站在女人的立场,我当然了解你的想法,也很愿意帮你 忙。五十两银子,小钱的话没有问题,别妄想狮子大开口,惹毛我什么都没有了!” “多谢秦姑娘的热心。”她轻轻地颔首送别,“如果没有别的事……” 无法相信这个臭丫头居然对威胁利诱皆如此不动声色,秦若兰急了。“警告你 喔,别想死赖在景府中,以为有焰哥哥撑腰,就有扶正的一天。真要让太夫人接纳, 除非天下红雨。” “我未曾希罕过景家少夫人的名号。打从第一天进入景家,轿子是从后门进入 开始,就不存希望。景焰心意如何,你不必在意,我也没那个兴趣。”送客了,樊 悠闵索性站起身来,声音平板,连丝毫的情绪都没有,“如果秦姑娘的话讲完了, 就请回吧。我觉得很累,想休息。” “好,希望你说到做到。” 望着那个悻悻离去的身影,樊悠闵突然觉得好累,不论身体或心理上,都已经 到了无法负荷的地步。 “你就这样眼睁睁地任人欺负?”紧闭嘴巴的荷花至此才开口,“让人踩在头 顶上,滋味不好受。” “荷花,你在生气吗?别浪费精神吧。”她抬头轻问,心中突然有了领悟,不 自禁浅笑以对。 “当然,我非常非常生气!”荷花远比当事人恼火得多,“太过份,秦若兰非 亲非故,凭什么闯进来数落你。” “没那个资格,自然得乖乖听训呀。” “少爷待你如何,大家心知肚明。你又何必答应她那些苛刻的条件?小悠,你 的勇气呢?你告诉我该追求幸福的勇气呢?” 面对激动的荷花,樊悠闵依旧不为所动。 “该死,我不管了。”生气的荷花跺跺脚后离开,将寂寥全留给她。 在没人看到的时候,樊悠闵这才轻吁了口气,她之所以看得云淡风清,全是因 为了悟。 遗忘因他而生的欲念,就是放过自己,别沉溺在幻想中。 风尘仆仆回到家中,数月光景不见,依旧形同陌路的两人,首次单独聚集在此 地。 赵冠容静静坐在偏厅中,平稳的面容没有表情,听着耳边景焰极度抱歉的言词, 说起他早已经有指腹为婚的对象,而那个人此刻就在景府中,碰巧还是他今生的真 爱。 生命里的真爱,好幸运的姑娘,两情相愿,两心相许,怎么别人都能碰上。她 也遇着了,但终究没能相守。无缘的人,只能寄望来生,有缘再相逢吧。 她幽幽叹口气,打断他的话语。“你休了我吧。” 嗄,发生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的结局。 “旅途中,你过得还好吗?” “当然。”她惨然地笑笑,“日晰大哥照顾得十分周到。” 太过周到了,让她满腔的相思无处可发,最后发现只有自 己存有于虚乌有的 幻想,羞辱了自己。 景焰摇摇头,“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只是想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解决咱们 之间的问题。” “休了我是最好的办法。”抬起头,她果断地说,“介入其中的人本来就是我, 该离开的也是我。” “冠容,你生气了,未能静下心来好好地思考。离开景家后你如何面对世俗的 眼光?一个女子被休弃,传出去后,会让你在世间无容身之处。”太轻易解决问题, 他反倒兴起狐疑的念头,蓦地想起本该同行的人,却托辞逃避到南方,说要视察生 意。 ‘ 她答得洒脱,“无所谓,我什么都无所谓了。” “日晰呢?怎么没跟着回来?你们之间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才提起的名字,让赵冠容脸上蓦然出现愁云惨雾,强撑许久的脸垮下,斗大的 眼睛里,泪水已经潸然流下,“别提他!永远别在我的面前提起他。我赵冠容与他 无关。” 错了吗?他看错了吗?“我以为你喜欢他,而他也爱着你,所以才假借让他陪 你回去的理由,希望能撮合好姻缘。” “我该感谢你即使将我扫地出门的同时,找个垫背的人减轻你内心的愧疚吗? 少把男人的想法加诸在女人的身上。”她匆匆别过头拭去泪水。“够了,我只是个 笑话,任天下人在身后嘲讽。连我的母亲都骂我无法拴住丈夫的心,才落得如此田 地。” 当初凭父母之言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丈夫,甚且连圆房都没有,名义上她虽是 景家的少奶奶,实际上的她却孤独寂寞,有名无实的生活,早已经造成无法弥补的 伤害。 这些她都可以不介意,都可以抛在脑后,反正没有爱,又哪来许多的奢求。只 是上苍何苦如此残酷,让她遇见霍日晰,并且爱上他,造成痛苦的根源,永世不得 翻身。 赵冠容哭泣过后的脸庞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哀伤,累了,也倦了,也许离开这个 家,她才能真正地得到解脱。 见她黯然神仵,景焰握紧拳头,下定决心缓缓地开了口,用前所未有的严肃口 吻,“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所熟悉的霍日晰其实是我哥哥,如假包换的亲哥哥。” , “日晰——他不是景家的养子吗?”倏地抬起头,她怔怔地问。 “奶奶这样告诉你的?应该吧,毕竟是丑闻一桩。”景焰撇 撇嘴,表现出不 以为然。“可是,他真真切切是我异母所出的亲哥哥。打小我就心里有数,日晰内 心里也明白,只是太过成熟地将秘密紧锁在内心中。有时我真讨厌他凡事只想成为 牺牲者的念头,为何不多拨点心思,替自己盘算未来。” “拜托,别怨他,无法认祖归宗,日晰的心里一定很苦。”同处在一个屋檐下, 有人过着天之骄子的生活,有人却得将所有的苦闷往心里吞。想起天涯孤鸿,她心 疼万分。 “即使在这种时刻,你仍替他说话?”可怜的女人,竟和霍日晰有同等心思。 “我……只是说真话。” “当你点头同意嫁入景家时,他们怎么对你说?嫁给景家的长孙,如今他正是 那个长孙,只有奶奶到现在仍无法原谅父亲当年的做为,不愿意承认非经明媒正娶 而来的媳妇之子。” 景焰的语气中满是哀伤,“你呢?你也同意奶奶的想法吗?除非你不承认一个 私生子的身份,嫌恶他的出身,否则你与他在一起,恰是天经地义,哪容得下旁人 置喙。” “纵使他是贩夫走卒,我依然爱他。”赵冠容的眼眶中满是泪水,“但日晰… …自觉对你有愧。” “为什么?” “在旅途中,他……我们……曾经发生了亲密的接触。”她咬着下唇,即便红 着脸,也要把话挑明。“请别将过错记在他身上,要怪就怪我,都是我不好,是我 不守妇道,是我存心勾引,不是日晰的错。” 闻言景焰只能叹息,什么原因会让将规矩成日挂在口中的霍日晰犯下大错?大 概也只有爱情了。 吸吸鼻子,她得将话说完,“从那天之后,他开始逃避我的感情,逃避他的责 任,逃避压抑在内心深处的强大渴望。” 几个赶路的日升日落后,那个月圆的夜里,在她寂寥的叹息声中,或许是月亮 带来的勇气,更或许是上天应了她的心愿,霍日晰紧紧地抱着她,低哑地说:“我 怨上天不公平,为什么让你成为景焰的人,如果你是我的妻子,绝不让你受此委屈。” 能得到他的真心话,今生无悔的赵冠容抛却所有的矜持,紧紧地偎在他的怀中, 直到天明…… “真傻,在我的心目中,他永远是哥哥,即使他从不承认。”景焰苦笑着, “我什么都可以让,财富、名声,都给他也成。但日晰太诚实了,为景家做牛做马, 从来就不是为自己设想。直到他遇见你,产生感情,也骇到了。” 抓住他的衣襟,她问:“爱我,是那么难的一件事吗?” “不,爱上你是件容易的事,所以他爱上你了。” “他没有。”赵冠容猛摇头,“如果他真的喜欢我,就不会将我单独丢在娘家, 独自面对难堪。” “如果他留下,只会让你更难堪。” “所以日晰选择不要我。”她颓然坐回椅子上,“或许他不会再回来,只要我 还待在景府。” “放心吧,我会帮你想办法。” 办法?!惟今还有其他方法吗?日晰视自己如同蛇蝎,避 之惟恐不及,如今 更连家都不回。 望着景焰十足把握的眼神,赵冠很想相信他,真的很想 站在远处观望,笑容写在樊悠闲的脸上,恬淡的模样和与他相处时的紧张拘谨 有着截然不同的模样。 看吧,她总是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很好,却也勾上景焰的一波怒气。 拥有她的身子,并不代表也掳获她的心。每个共眠的夜晚,只有在拥抱她的温 热身躯时,听到从她口中呼喊出的名字时,方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确实属于他。 除此之外,他们之间存在着鸿沟般的疏远,连她面对他时的微笑,看起来都那 么伤善与无辜。 该死!她是他的女人,但丝毫不在意他。 发现他的存在,心立刻漏跳一拍。“你回来了。”虽然是句陈述,但樊悠闵整 个人立刻变得谨慎。 “嗯。”他坐下,静静地瞅着那张脸蛋。 “你渴吗?”看着他眉头紧蹙,她好心地端杯水来。 “听说秦若兰来此找过你。”他没有接过手,只是定定地望着那双沉静的眼神, “为什么没告诉我?” “呵,秦姑娘来话家常而已,没待多久就离开。”轻轻地放下杯子,她淡淡地 说,“是荷花多嘴吧,根本没事发生。” “人家已经欺上门,你还能安稳地坐在椅子上谈笑风生,真教人佩服。”他咬 着牙。 偏着头,樊悠闵思考后才开口,“你知道当初我来此的原因吗?是村中的恶霸 硬想上门娶亲,爹娘为了保护我,所以才恳求太夫人的收容。为的并非当初的婚约, 图的也非荣华富贵的生活。” “我会保护你的,岂容他人的欺负。” “谢谢。”她只是笑笑,微敛的眼角透露出细微的真相,她质疑他的承诺。 “你将承诺记在心中,倒是始料未及的。我很知足,能有个挡风遮雨的地方,该谢 天谢地。如今又关在这方天地中,耳根子清闲,连带内心也平静,哪还有许多的自 尊与尊严该保护。” 大步走到她的面前,景焰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狼狈,“所以被我吃了也认了,你 到哪都能随遇而安是吗?你就没有一点自主与希望吗?那你与行尸走肉有何两样?” “少爷,你贵人多忘事。”她嫣然轻笑,“通常,在不允许自主的当会儿,我 只能随遇而安。现在的樊悠闵只是依你的意念在过日子罢了,就算是行尸走肉,也 是因为你。”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希望我怎么做?” 她闭上眼,让思绪回到未曾遇上他的时候,“假装我从不曾存在过,继续你过 往的生活,该过的日子。等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远远地离开此地,永不出现你面前。” 口中述说违心之论,心却在无言间茫然。她早已经习惯有他在身边的日子,许 了他之后,再没有嫁人的意愿,就算将来独居,脑子里也必定有他的所在,日日夜 夜,刻骨铭心。 景焰气恼地抓住她双肩,用力摇晃着,“我说过不负你的,你从未将我的话放 在心上,从不打算相信,分明是存心惹怒我,存心要我遣走你!只要是离开此地, 就是死也愿意,对不对?你就是不想待在我的身边,你把我的爱当成痛苦的虚应?! 该死的女人!自承向来虽非好脾气的人,然他这辈子不曾发那么大的火。从没 有人能惹他惹到这种濒临爆发的地步,而樊悠闵轻易地做到了,也不需要什么手段, 只消淡漠以对,他就会狂怒不止。 他受够了!掏心掏肺后得到什么? 王亲贵族之流,富贵商贾之家,他要什么女人没有?天之骄子的他却独独为一 名女子费尽心思。但可悲的是,他在刹那间明白自己永远不会有得到她真心的一天。 “好极,”景焰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会让你如愿以偿。”得不到她的心, 他至少可以选择不见她、遗忘她。 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他真的离去了,今生今世,恩断义绝。 得到口头上的承诺后,忽然感到心缺了一角。关于爱情,她的心又哪里回得了 纯净一如当初呢? 无法许永远,是错误吗?沾了尘世情怀,就一辈子飘飘忽忽了,为着失落的一 颗心感叹哀鸣。嘴巴上的倔强只是怕成为另一个秦若兰,为爱情而蒙蔽心智。 怎么也忘不掉他临走前狂吼的那抹绝望,挫败于征服不了她的心。 他真是高估了她,除了学不会痴心妄想外,她的一颗芳心不早也系于他身上了 吗? 可惜他不懂。 这种细致的感情,他不能领会也罢。她就别产生太多不切实际的期望了吧。 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