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马路很热闹的,可是马路并不被爱 奥克兰市中心有两座学府,一是被誉为世界名校的奥克兰大学,一是与奥大 隔街相望的奥克兰理工大学。不能说哪所大学好或不好,每个读书人都有自己心 中的大学,就像每个女孩都有偏好的香水,每个车迷都有中意的车,每个人都有 不同于别人生活准则一样。 奥克兰大学的校区,星星散散遍布奥克兰市中心区。奥克兰理工大学年年起 新楼,在新西兰8 所大学中显示极高的扩张速度,一如遥远北半球后起中国的发 展速度,这在似乎800 年不变样的新西兰实属罕见。 就在这两所大学附近QueenStreet (皇后大街)上,一些女孩子习惯性地坐 在电影院门口,一条胳膊撑着另一条胳膊,嘴上叼着香烟。说她们在等待,她们 不等待什么;说她们在期盼,又不知所盼何物。她们眼神里,是那星星闪闪随遇 而安的光亮。 两座大学教学楼灯火熄了,马路上热闹才刚刚开始。此时左鸣正站在镜子旁, 被窗外的Yell(喊叫)所吸引。绚丽的光线穿过明净玻璃窗照在镜子上,镜子某 个部分映照着房间某个角落:各种款式的鞋子横七竖八躺在地毯、雪白羊皮垫上 ;衣柜大门半开着,像穷凶极恶野兽的嘴;手提袋和闹钟艺术品般靠在一起,昏 暗的灯光使它们熠熠生辉。 镜子前美丽女孩笼罩在那薄薄金纱中,额前刘海和甜美笑容仿佛与那柔和光 线融为一体。她一边把夏奈尔晚霜涂在脸上,一边屏住呼吸顺着昏暗灯光凝视镜 子。她下意识地揉下肚腩上多余的小肉肉:她真有男人们认为的那么漂亮吗,她 想。她原本向往瘦骨嶙峋之美,可自打从男人眼里读出爱慕,自从有男人们跪拜 她石榴裙下,她就逐渐接受自己的体态了。她朝镜里翘着嘴角——她这个动作曾 迷倒多少男子呢。不过她有时觉得美貌这东西简直是扯淡,人类除了眼睛以外还 有什么配称“美丽”呢。她紧贴镜子哈口气,似幻似真地想着这个问题,直到镜 子被蒙上一层面具大小的霜花。她立起身来,对自己素面朝天的形象颇感满意。 她还是一如既往只涂润肤露而不施任何粉黛——女性美容之道也隐含着某种人生 哲学呢——她并不精通化妆之术,可偶尔随心所欲涂涂抹抹就能容光焕发,然后 绚丽地出场于街道、酒吧、赌场和服装店。她坐在QueenStreet (皇后大街)电 影院门口时,经常就有人甘冒被警察开罚单风险,公然把开过去的车子倒回来, 喊着问她要不要上车一起兜风呢。 市中心玛格丽特酒吧,她由于时常光顾,甚至不需要ID,门口毛利保安见了 她,就像抱小猫一样把她抱到半空,看样子她要不大声尖叫,他或许直接抱她到 二楼呢。人们说,对美女而言,美丽就是通行证,那么对左鸣而言,什么叫通行 证呢,她似乎早就没了概念。 酒吧里她常常注视一张张男人的脸,一旦瞄上某一猎物,她会毫不规避地盯 住,她白色丝裙在灯光下闪烁着异常的绚丽,露背晚装映衬着她娇嫩肌肤诱人青 春。男人都说她是个性感尤物。是啊,女人只要长得性感美丽,男人们哪管你什 么种族呢。 她喝酒、抽烟,其实她不懂酒,瞎喝,也不懂烟,瞎抽。她口袋里钱不多了, 可她知道不等钱用光便会有人请她喝酒、抽烟。 一个洋人上来和她搭讪,她没理睬。她感谢酒吧里灯光——她无法借助这灯 光看清他的脸。她根本不记得她和多少男人说过话,说过什么话,可能是因为酒 吧里人多,地方小,空气中弥漫着烟雾,而灯光下可以有效回避对方的注视、望 甚至飞眼。 她跟一个男孩坐在吧台说话。一个长得比这男孩帅得多的男孩过来和这男孩 说几句话,这男孩跟那帅男孩出去了。她仍然坐在那里。又有人请她打台球,她 撒谎说不会。有男人递给她一个杯子。 “我不能再喝了。”她说。 “是冰水啊,你别睡着了。”她对这男孩瞬间有了感觉,不是好感,是那种 想要多看一眼的感觉。 有时她的玩伴直言不讳告诉她:“我有个朋友说喜欢你,他还问你怎么和那 么多丑男玩在一起。”她只是“哦”一声了事。 她的手被A 君牵着,不知怎么就撒了。当再次在楼梯口遇见A 君时,她仔细 看他一眼,才发现他长得的确与想象有一定区别。 她低头走过去想不理他了。A 君突然叫道:“你去哪了?我楼上楼下找你好 几遍。想不想打台球啊?” “我要去喝酒。”她头也不回上楼了。她走到灯光昏暗沙发坐下来,A 君尾 随而来,她抬头看他时又觉得顺眼了很多。A 君嗓音有点喑哑,说话张狂样子能 看出是个出来混的,不过混什么他没说,她也没问。 A 君过来搂她腰,她感到兴奋。他们就这样连说带笑带骂地过一个晚上。 经常有人夸赞她手机好Cute(可爱),而她手机不过是款十分普通她自己都 说不出型号的三星手机啊。有些东西所以被认为好,要看它主人是谁啊。 A 君一手搂着她一边朝她借过手机,匆匆把自己电话号码输进她手机。 “靠,你干什么啊?” “我不想以后找不到你。”他有些温柔。 她就这么认识了许多人。有时有男人致电问她在干什么,她回答方式很粗野 :靠,我在外边,还能干什么丫,还特有歧义地回答道:“做爱做的事呗!”听 得男人毛骨悚然,因为这实在不是一个美女所能说出口的。 有一次,L 君对她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给我的感觉这么特别,我以前 从不主动给一个女孩打这么多电话的。” 有时候,她和F 君在一起,坐F 君家镜子旁——她时常被男人带到家里去, 她却极少把男人带回自己家,她的房间太干净了,不应该受到污染,不像她的身 体。 她和F 君也是酒吧认识的,她清楚,男人是不会爱上酒吧里认识的女孩的。 她比谁都知道10分钟得到的爱情1 秒钟就可以失去。不过她无所谓的。她迄今为 止还没真爱过谁,即使与哪个男人发生某种关系也不过希图短暂欢娱。这就像和 他们面对面吸食大麻,就像接受他们似是而非感情那样接受他们递过来的摇头丸, 都是希图短暂欢娱。 清晨,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时候。 她穿好紫红色内裤,把她和C 君昨晚用过的香草避孕套打了个结。 准备离去了,一只手却轻轻抚摩她头发,从大脑皮层甚至产生瞬间的感动。 也许该欺骗自己说这个男人不是为她身体而和她睡觉的。可是又有何必要呢?既 然这男人已经不能给她昨夜那触电般激动了。 感动过了,男人的抚摩更鼓舞了她走的决心。 男人说:“吃了早饭再走吧。” 她拒绝了,窗外阳光明媚,她没有说服自己留下的理由,她已经把夜晚花在 鬼混上,至少白天应该像个人。 “我要去上班了。” “你在哪上班?” “靠,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在City(市里)的Lippy 。” “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没事,你根本不用记得。” “你说话就不能说好听点吗,一个女孩子成天靠来靠去有什么好啊,再说靠 什么靠,你有这功能吗?” “我没有不是可以跟你借吗!”说完,一边伸手把丝袜往腿上套,一边嬉笑 地在J 君下面那东西上狠狠揪一下,J 君立即护驾,还把脸凑过来嬉笑地说: “有荣幸送你去上班吗?” 左鸣起身说不。她想尽快离开他。有时候,某些人某些眼神也使她想到该不 该真的去爱一次。呵呵,也许有一天会那样,可至少不是现在。年轻时除了爱情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暂时没兴趣读书,却不想做无用的人,她在Lippy 打工, 赚着一份薪水,虽然这薪水还不够她买漂亮衣服,可在那里她结识形形色色的男 人,若不是到了上床,那些男人总是像朋友般对她好。 而面对浩然,面对这长发飘逸男孩,面对他不知所措眼神,她感到很有些异 样,他坐在她身后时,尽管她早已看穿他鬼胎,她还是朝他借了根烟。 这事情真的挺黑色幽默的。 结识浩然多像个玩笑。生活到处是玩笑。她在酒吧里结识不同的男人,可那 统统是玩笑。她在Lippy 打工也是个玩笑——她跟Lippy 的女伴们相处愉快,可 是她辞职了,没和她们打一声招呼。她整个生命就是玩笑,什么时候玩笑停止了 就说明她老了——玩笑人生的人从不考虑老了的事情。那晚上她居然问浩然: “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浩然一边摸着她的秀发,一边严肃地说:“其实在奥克兰我有喜欢的女孩子 了,可我却不认识她。” 她扑哧地笑出声来。若是他真答应了,只能说她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现在 她正可为这个玩笑打上80分呢。 她找不到令她兴奋的事,沮丧地回到家中,客厅里摆着用来装鞋子和雨伞的 组合架,可她一点不给面子,两只靴子像手雷一样抛到地板上。女房东从厨房冲 出来:“哎哟妈呀,我以为地震了!” “哦,暂时还没呢。”大概为了避免嗦便转过身去。其实,她一天蛮无聊的, 可就是不喜欢因为琐碎事情和别人说话。她不知从何时起有了这个习惯。她有个 固执的想法:人们常常讨论所谓爱情、学业、事业,甚至理想,都是些不能带给 她喜悦的东西。生活是废墟,这些东西就是废墟中瓦砾,只令人徒增感伤而毫无 意义。就说女房东那油漆工丈夫吧,他以前在国内学画画的,他时常眼睛一边飘 进她乱七八糟的卧室,一边对穿着睡衣在客厅乱跑的左鸣感叹道:“你房间好乱 啊,你的个性和我年轻时很像哦!” “哦。”她总是简单应付他,因为他除了偶尔“怀春”,已被生活不可避免 地变成一个世俗人。左鸣听说他和女房东极力要把暮年父母移民新西兰,为的就 是从政府那里多弄几份救济金。他本人呢,完成从画家到油漆工转变后,出去揽 活尽找给他现金以方便偷税的东家。现在他除了会用“年轻”、“有朝气”来形 容左鸣的玩世不恭外,在左鸣看来他那张嘴巴只剩了吃饭功能了。 他总是强调:“我以前学画画的,那时候房间也很乱。” 他太太就为他助长女房客不正之风非常不满,很严正地说:“左鸣,你一个 女孩房间乱乱的,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我还没考虑这个问题呢。”左鸣一边梳头一边不屑地说。 在她看来,女人只会比男人更世俗。她房间乱的确被很多人指责过,记得一 个男孩还在她朋友那讽刺说:“左鸣这女子真有个性,居然把房间搞到下不去脚!” 可这话就跟另一男孩在她朋友面前讥笑她“漂亮是漂亮,可一看就是副淫荡样” 一样,在她那儿只不过牵起嘴角一丝微笑。 这会儿她就在这世俗女人面前转身回房间去,可女房东一连声吆唤她。一定 又要交代什么听了也记不住的事了,她假装没听见,径直朝房间走。女房东咸蛋 超人般堵在房间门口。生活本身就是尴尬的,可此刻,左鸣尽量用虚伪笑容化解 彼此的尴尬。 “你能把下个月的房租交一下吗?”女房东说。 她有点崩溃了,有时候她面对理所当然的事也会崩溃。左鸣觉得自己存在得 好不真实——说假话和虚伪的笑容啊,就直通通凶巴巴地说:“哎呀,明天就给 你!” 女房东脸上立刻绽出笑容。等她就要踏进房间,女房东又叫道:“鸣鸣,以 后把靴子放到鞋柜上!” 她没听清楚,可为避免嗦就爽快答道:“哦!”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