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晚自习的时候何旭皱着眉头在灯火通明的教室里东张西望。 惨白的光线从斜右上方直射过来的,刺得眼睛有些痛。即使何旭的眼睛是半 睁半闭的也还是一样。何旭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是正在连夜被审问的罪犯。桌子上 的书摆满自己的视线,然而何旭却辜负了它们,因为到现在为止大部分的参考书 只翻看过一两次。 可能是经过这么一折腾,何旭顿时觉得肚子好像打起鼓来了。哦,原来是饿 了。所以呢,应该吃东西了。何旭四下找了找零食,真没想到竟然比自己的脑袋 还要干净,哪里都空空如也的。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它是无罪的呢。 何旭拍了身边的明泽一下说,喂,不如我们出去吃饭吧。顺便逛逛,散散心。 有什么好吃的,被主任发现就死了。明泽一连茫然的抬起头来,对何旭摆了 摆手。 今天可是周未,就连上帝都会放假的日子,有什么可担心的。 明泽摇了摇头说,大哥,天气很热啊。晚上的热空气最灼人的皮肤,再说了, 我又没带护肤品。 何旭把眼睛瞪得大大地说,少来了,你的皮肤比女生的都要好,知道么,现 在的女生早就不喜欢像你这种细嫩肉的小白脸了。 辖掰。你懂什么,现在咱们的校花都看上我了。想要牛奶般白皙,你以可以 拥有。明泽把手贴在脸上,摆了一个正统化妆品广告的POSE。 何旭上去抓住明泽地脖子一把按到了他的视平线以下。 感觉到了么?还很滑呢。 明泽其实心里明白的很,说是要出去吃饭,倒不如说是何旭想去看看一个叫 做什么熠如的女孩。听他自己说的,自从看见熠如第一面起,就发现自己以前的 日子都算白活了。 何旭和明泽有一条出了名的座右铭叫,宁可少活一天,不少看美女一眼。 可是他现在是除了那个叫熠如的,其他女孩子看都不看一眼了。明泽跟他分 析了好几次问题的严重性,开始他还跟激烈的跟明泽讨论着,频频点头。可是后 来在明泽讲得最起劲的时候,只见何旭呆呆愣在那里,眯着眼,痴痴的傻笑。 你可不知道明泽有多么地为他着急,这样算来,何旭要少活多少个日子啊。 何旭一面领着后面跌跌撞撞的明泽,一面快马加鞭地往季北赶。明泽拉着何 旭说,拜托,你用不用这么着急啊?还有多远啊? 快了,快了。你看到前面那一团绿色的像鬼火一样的牌子了么,那就是季北 了。 明泽开始一个劲儿地重复,鬼火。鬼火。 真是见鬼了! 他们在门外站了好久,一面皱眉头一面看着“CLOSE ”的牌子扫兴。 何旭想,该不会是熠如预知好我今天会来,早早就把这个牌子挂好的吧。何 旭一边纳闷,一边把脸贴在磨花玻璃上向里面望去。何旭看到里面好像有着微弱 的光影在晃动。 喂喂,何旭把在一旁整头型的明泽揪到了自己眼前。你看,里面好像有人呢。 听到了么?叮叮当当的,不像在干好事的样子。 明泽朝着何旭指的地方向里面看了看说,好像是有那么一个行动不轨的人。 该不会是贼吧? 瞎说,你以为小偷都向你这么智商低啊,有银行不去,来偷这小店? 明泽用肩膀撞了一下何旭说,傻瓜。要是一个贼饿得快要死掉了,你说他是 先投钱,还是先偷吃的? 何旭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看一般餐厅后面的厨房一般都有窗户,我们就绕到那里坑定一下吧。 于是何旭就小心翼翼地跟在明泽的后面,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扇可以看清里 面的窗户。 哇哇哇,我看到了,我看到了,真的是。 何旭一听就急了,连忙拉下明泽,自己看个究竟。那份热忱,就跟着家茶餐 厅是他开的一样。是啊,是啊,原来还是个女贼呢。你说的太对了,她正在那里 翻冰箱呢!快,快,我们进去打她个措手不及。 就当何旭和明泽正在策划着,是先迈左脚进去还是先迈右脚的时候, 他们隐 隐约约的听到一个女孩子说话的声音,而且何旭总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真是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那不是有人在报警么? 何旭东张西望地瞧了瞧,直觉告诉他,那个女声就是从离他右前方不远处的 香樟树下传过来的。 那是一个女孩子在打电话报警吧?明泽问何旭。 我想是吧。怎么发现的比我们都早,这下立不了功了。何旭小声的埋怨着。 何旭和明泽悄悄得走近那棵高大的香樟树。走着走着,何旭就忽然闻到了一 股令人魂牵梦萦的气味。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惊喜地对身边的明泽说,是她, 就是她。熠如。 于是他们便悄然无声地绕到了女孩的背后,只见她在那里一个劲儿地讲电话。 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个大男人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并且静静地听她打电话报警。 在这个无聊的等待过程中何旭突然想给她一个“惊喜”。 当熠如刚刚把手机从耳朵边拿下来的时候,何旭吸了一口气,然后恶狠狠地 对她吼道,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啊,啊,救命啊!熠如突然发疯似的大喊大叫,慌张地跳了起来,手舞足蹈。 手机啪嗒一声摔到了地上。 何旭跟明泽嘴巴张得大大地愣在那里,吃惊得看着失态的熠如,半天吐不出 一个字来。接着两个人你看看,我看看你,然后扑嗤的一声哈哈大笑了起来,他 们捂着肚子前仰后合。 熠如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呢。表情懊恼得让人打寒 颤。我说,你们这是发什么神经呢?脑子里头进水了么?熠如火冒三丈地一眼瞪 过去。 嗯。呃……你这样大叫会把小偷吓跑的。何旭摸摸脑袋,可怜楚楚地说。 装什么不好,偏偏要装贼。你说说,现在的贼都膀大腰圆的,矗在哪都跟一 墙似的。你俩这小胳膊小腿的,还不好好回家养养啊! 对,对,对不起。我们不该那么冒失。何旭一面点头哈腰一面拣起熠如的手 机,并且递给她说。 何旭,你不至于吧,这么没出息。明泽狠狠地推了何旭一把。 嗯?对啊。何旭一下子挺直了腰板。我们又不是贼啊。 你们不是,还会有谁是啊? 两个人愣在那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摸不着头脑。熠如站在哪儿双 手抱在胸前,鼻子里直喘粗气。就在这个时候,熠如的手机传出哇啦哇啦的讲话 声“喂,小姐,小姐。出了什么事啊!”熠如莫名的眨了几下眼睛,然后接起电 话,对不起,真的不好意思啊,是我搞错了没有什贼的。 “小姐。下次和男朋友开玩笑,要注意场合,真是的!”熠如一面重复着说 对不起,一面朝着何旭咬牙切齿。 男朋友和贼有什么必要联系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何旭顿时一头雾水地看 熠如。这个时候熠如正用异样的目光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何旭,脸颊一下子浮现出 一片红晕。熠如接着说,真的不是贼么?听没听说过人不可貌相啊。都这么晚了, 在这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拜托,真正的贼在里面偷吃的东西呢。你倒好,既耽误事有冤枉好人。 在哪? 在里面,正翻冰箱呢。何旭指着季北里晃动的人影对熠如说。 你是说那个人影么?熠如表情特别扭曲地看着何旭,然后突然大笑了起来。 她在一笑,笑得何旭和明泽都蒙了。你笑什么?难道受刺激了?何旭看着熠如对 明泽悄悄地说,我第一看见了她的牙齿呢。以前她笑的时候从不漏牙。正点吧。 熠如用手扶着肚子说,有没有搞错啊。那是我的姐姐,他刚从外地来我就先 让她住在店里。 姐姐?你什么时候有个姐姐?我怎么不知道呢。 这是什么道理,我有什么亲戚闹到还要跟你报告一声么? 那是当然,你看我,我今天把最好的朋友给你带来了。说着何旭就把身后的 明泽揪到了熠如的面前说,你看。 熠如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叫熠如,你呢? 明泽一边挠头一边脸红着说,嘿嘿,我叫明泽。你好。 做这种人的好朋友一定很辛苦吧?熠如歪着头说。还没等明泽点头何旭就又 一把将她拽到了后面。 这么说来,这间我经常来光顾的季北就是你们姐俩儿经营的了? 当然了,令你意想不到了吧。 是啊,还真有些接受不了。怪不得你对我那么凶。原来是女老板啊! 何旭看着熠如倔强的脸,不知道带有着一种怎样的思绪。其实他虽然觉得眼 前的女孩子是这样的亲切,可是对于她的一切一切却知之甚少。何旭不了解她的 童年,不了解她的爱好,不了解她喜欢的颜色,不了解她是用怎样的一颗心来生 活着的。 他只是想知道,从前从前的她究竟会有多少的沉默与哀伤,抑或欢乐与幸福。 熠如,你快点回去看看你的姐姐吧,她一定是饿坏了。明泽好不容易挤到了 前面插上了一句话。 还没等到他的话音落下,何旭就一脸凶相的瞪着他。 明泽转过头来,对何旭恶狠狠的说,如果十二点之前回不去的话,就活不到 明天了,再怎么留一口气出来啊。 难道是灰小子吗?如果十二点前回不去是不是就会变成小乞丐了?熠如忍不 住笑了起来。 小乞丐总比灰小子好听多了吧。你这算夸我吧,那谢谢啦。何旭嬉皮笑脸地 看着熠如。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明泽突然把他的手表在我的面前晃了晃。大哥如果我 们再这样聊下去的话,会死得像一块从楼顶摔下来的花瓶。 何旭清了清嗓子说,嗯,反正我也累了。 难道和我聊天就这么无聊么?熠如打趣地说。 何旭忽然万分诚恳地看着面前的熠如说,当然不是了,不过什么事情都要建 立在保住小命的基础上啊。这下可以走了? 不可以。要不……借给你们一辆单车,这样或许也以更放心的保住小命。 何旭和明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不,不必了。我跑回去还来得及的。再 说……我们会倒会骑自行车。可就是不会怎么拐弯。何旭的脸涨得通红。 熠如笑着耸耸肩膀。那么快跑吧。再见了,两位不速之客。说完作了一个鬼 脸,然后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何旭看着熠如的背影然后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喂,你闻到了么,这种香味 很特别啊。明泽一脸诡异的笑,他把手搭在何旭的肩膀上狠诗情画意地说,有一 种味道叫做花香,有一种心绪叫做思念。你小子,看上人家了吧。 去你的。嗯,你觉得这个女孩子怎么样? 美丽可爱动人,007 的选择。明泽满怀感情的对何旭说。 岂有此理,007 选择了熠如我怎么办啊?再说了,他们不都是喜欢那种打倒 一圈人都大气不喘一口的那号么? 大哥,你脑子会不会转啊。明泽指了指何旭的脑袋。 夏天夜晚里的暖风,一阵一阵的在潮湿的石头森林里掠过。 何旭站在风里,心里顿时充满了幸福。他站在夜里,微笑着荡漾着沉默多年 的青春。 那阵从何旭脸边擦过的风,卷走了寂寞,卷走了失落,卷走了隐晦的迷途, 卷走了彼此的离散,卷走了汹涌澎湃的灼热。 在这些最清新的日子里,没有人会再去埋怨聒噪的烈日,也没有人会去期盼 着秋天冷风的到来,于是这个夏天,这个金漆降临的夏天就变成了骄傲的墓志铭。 在以后的时光里,再回想过去,从任何角度回头看过去,始终没有悲伤。 阳光拨节脆弱的生命,于是一切广袤地再也记不起恨。 三月里的气温骤然的上升。 所有低沉的激情都在这个时候火一样的释放。 在一条长满法国梧桐的长街拐角,有一个叫做二十五小时的酒吧。很多烦闷 的时光我都会在这里消磨掉。 昏暗的灯光里,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有一种深北方的寒风一掠而过时留下的 窒息感。 我一个人坐在酒吧的角落里喝酒,高矮不一的瓶子在我的前面四下摊开。劲 爆的电子乐震得我的耳朵有些痛。我点了一支烟,在喧嚣的烟雾中,我看到在不 远处的吧台边有一个漂亮女孩子,随着音乐扭动着腰肢。我突然笑了笑。然后转 头对那个打碟的人喊,你再大声一点儿! 女孩注意到我,扭头对我不桀的冷笑了一下,接着就更加奋力地挥舞着胳膊。 我说,你跳舞的样子像是在抽筋啊。 她扑嗤一声笑出声来。我说大哥,谁说我是在跳舞? 她一个人坐在黑暗的里面,喝着一杯加冰块的鸡尾酒。栗色的头发发出暗淡 的光泽,从两侧自然地散落下来。 我一直在看着她,于是她便更加放肆地盯着我的眼睛。 她说,喂,你外星来的么,没见过美女啊? 我低下头,喝了一口酒。难道看你需要交养眼费么? 她端起一杯酒,晃晃悠悠的走我的跟前,仰头把酒倒进了嘴里,然后把杯子 向桌子上一磕,你他妈今天不给我钱,那才叫孙子。 我抬头望着她有些发红的眼瞳,抽了一口烟,对老板说,把这位小姐的酒钱 算到我帐上。然后朝她吐了一个烟圈。 她笑了,她说,再拿四杯酒来。 我用手盖住她的酒杯,你醉了。 谁?去你奶奶的。今天谁喝醉了谁才是王八蛋。 我们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下去,也不知道究竟喝下去了多少。只觉得开 始我们离的是那样近,可是后来被一排晶莹的酒杯给隔绝了。那种感觉很缥缈, 似乎尘世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了。再震耳欲聋的电子乐听起来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我说,你怎么会有两个脑袋? 她轻轻的笑了。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的脸抽搐了一下,然后就在模糊的 视线中看到她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用手抚摸着我的脸。我说,你他妈别想占我 的便宜,于是我就伸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因为眼前太昏暗了,我看不清楚她的 眼睛。 我发现我的确实是喝多了,忽然一阵头晕我倒在了她的肩膀上。她转过头来 用嘴唇开始吻我,我的嘴唇一阵接一阵灼烧地疼痛,我疼了一次又一次。 在这挥霍着躁动的午夜里,在这挥霍着没有结束黑暗中,我躺在这个陌生女 孩子的肩膀上。那些曾经的约定,那些曾经的幸福,那些曾经一起牵着手走过的 每一个黄昏,终于,全部, 塌陷了。 所有坚强的防御全都变得如此不堪一击。我在这个陌生人的身边,终于流出 了眼泪。我握着她的手,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滑,我越哭越难过。 我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我一直在对她说话,她眼睛红红的聆听着, 任这个大男人的眼泪一次接一次的在她面前决堤。我只知道自己一直在说话,可 是却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我的头很疼,嗓子哽咽的发不出声音来。我看着眼前的女孩顿时找不到了方 向感。我重复着说,你知不知道?你真的知道么? 她用手向后甩了甩头发,然后从我的嘴里拿出半支香烟,吸了一口,然后说, 我知道。 那个狼烟遍地的午夜,我沉默地倒在那儿,面色红润地倒在那儿。在浓稠的 酒气里,我死死的握着女孩的手,寻觅着曾经眺望幸福的窗口,即便现在脑海里 的一切光阴总是稍纵即逝。 开始我还有着模糊的意识,可后来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我靠在陌生人 的肩膀上沉沉睡去,她的嘴里叼着我的半支香烟。 我觉得这是一个多么神秘并散发着黑色幽默的迷幻。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