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呕,干脆让我死算了……”好想吐,一定是到了早上才阖眼的关系,先天性 的低血压加上睡眠不足,让她的胃都在跟自己作怪了。 无视于窗外明媚的春光与悦耳的鸟鸣,纪式澄重重地叹了口气,双眼的血丝以 太阳眼镜遮掩住,小脸远比纸张还苍白几分。 纪式澄忍住由胃冲上喉头的酸涩感,龟爬过长长的医院走廊,若不是温仲谦急 着要早上忘了带出门的重要文件,她说什么也不会强迫自己从暖暖的被窝里头爬起 来,送这么一份跟她毫不相干的东西。 至于为什么向来号称“八人大轿请不动”的她会帮他送文件,她自个儿也说不 上来,嘴上明明犯着嘀咕,但双脚就是自动爬下床,矛盾之下只得安慰自己,她是 认真尽责地扮好女佣的角色,并非心甘情愿地想帮他做点事好不容易爬到了院长室, 她连叩也懒得叩一声地直接打开门,心里直想着送完文件后可以回家再补个眠。 但一进门没看到温仲谦高大的身影,倒是瞧见一个护士神秘兮兮地坐在他的位 子上,因她进门而急忙地跳起身。 “小姐,这里病人不能进来。” “我不是病人。”纪式澄瞄了眼睑上仍残留尴尬的护士,太阳眼镜下的眼睛微 眯了眯。呵,如果她猜得没错,在她进门之前,这护士八成在动温仲谦的东西,至 于抱持着什么祥的心态,还得套出来才知道。 “那你更不能进来过里。”护士拧着眉,板起脸孔直瞅着她。 “我为什么要出去?”纪式澄耸了耸肩,状似闲散地踱至办公桌前,不着痕迹 的打量着对方紧急之下没关妥的抽屉。“温仲谦呢?我来找他。” “你我院长?请问你是?”护士一个劲地打量着纪式澄,对她随意套上的T 恤 和她没梳妥的头发皱眉。 “他的女佣。”哦!宾果,她找到了,抽屉夹缝间不小心露出来的是一截红色 小缎带,代表了隐藏在护士内心想偷偷传递的小情意被她撞见,难怪人家会恼羞成 怒。 不过话说回来,她没料错,他的确还是挺有招蜂引蝶的本事。纪式澄懒懒地咧 着嘴,“他人呢?” “院长临时上开刀房,你有什么东西就直接交给我。” 纪式澄撤了撇嘴,“我怎么知道你会交给他?”呵,温仲谦都说这份文件很重 要了,她不能随便请人代送。 不过话说回来,不知怎的,她心里觉得有点不舒服,总感觉眼前的护士很碍她 的眼。怪了,也不过是素昧平生的人,她怎么会突然这么讨厌起一个人? 纪式澄皱眉蹬着护士,几经反复思索的结果,她可能是看那个抽屉的小缎带很 不顺眼,有这样一个爱慕着跟在温仲谦身边,没看到的还不知道还有多少,她猜想 起来心情就不舒坦。 “信不信由你。 ” 护士显然也不太喜欢她,一边挑高了眉,扬起手来撵人。 “你不给我就出去,院长在开刀房里还要好几个钟头,你想等可以慢慢等。” 等?她最欠缺的就是耐心了。纪式澄皱了皱眉,转身抱着文件就往外走。“我 不等总可以吧?我直接去开刀房找。” “你一不可以!”护士闻言随即追了出去。 但没科到纪式澄个儿小小的,走起路来倒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等她搭到下一班 电梯到达大厅时,纪式澄已经向服务台问好开刀房该往哪走了。 “你太过份了。”护士急急忙忙地在纪式澄面前煞住脚,却发现她的视线根本 不在自己身上,蹙起眉猛往后头急诊用移动床推进来的病患直瞄,于是护士故意用 身体挡住她的视线,强迫她正视自己的存在。“你不能当这里……” “闭嘴!”基于过去的本能,纪式澄直觉地推开护士,脸色一转为凝重,快步 地冲向移动床。 床上躺的是一个将生产的孕妇,但是腰侧间染满腥红的布料可没那么简单,斜 穿刺过腹部的锐物恰巧处于极为危险的方位。 “夸张!怎么会把这种病人送到这里来!”医生简略地检查过孕妇的惰形,不 禁大声责怪起把她送进来的救护人员。“先送她去照X 光,我们再以穿刺深度决定 能怎么救。” “等等!不用照了,再照就来不及了。”纪式澄忍不住地插话,差点没被这种 制式的医院流程给气死。“直接送她进开刀房,晚了就来不及!” “你懂什么?”医生十分不高兴地觑她一眼,一堆人由遵循着他的意见想把人 往X光室推。 “至少懂得比你多。”纪式澄也没好气地回他一句,“若没有高阴专业的外科 手木医生帮忙,光凭这间妇科医院的医生,母子两个至少得放弃一个,或者两个都 救不回来。你打算这样是不是?” “她的情况本来就必须牺牲一个,何况你并不是专业人员,才会说这种外行人 话!” “谁外行了?我就是外科医生!五岁学医、十岁开始陪刀、十七岁主刀,说不 定当我在看教学录影带时,你还在思春期追着女人到处乱跑。”纪式澄的眼睛瞪得 老大,卯足劲揪起医生的领子,神芭令人不寒而粟。 “我看过的病人不晓得比你多几十倍,连这么表面的穿刺伤都还要照X 光,很 明显是经验不足,何必拿病人的命当你的实验品开玩笑?” “你想骗谁?”医生扯起唇,难以置信一个看起来像个小可怜的少女,居然自 称是医学界少有的奇葩。 “我不需要骗人。”纪式澄毫不客气地反瞪回去,眼里强大的光芒与气势几乎 震慑住所有人。“由我主刀,两个人绝对可以存活下来;在病人可以不需要因为你 的经验不足而白白损失掉性命前,我不会坐视不理。” “哼,我就不相信你有把握可以救活两条命,大话说太多小心闪了舌头。” 她静静地瞪住眼前夜郎自大的医生,冷冷地泛起一抹自信十足的笑容。“我们 倒是来看看,手术完后是谁的舌头先闪着。” “医学界的天才少女,外科界最年轻的权威大夫,从小跟着外婆李应琴习医, 十七岁主刀,二十岁成功地完成世上仅有数人才能完成的脑部外科手术,堪称医界 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被封为'医界的莫札特'……” 温仲谦冷冷地盯住眼前如坐针毡的纪式澄,口吻虽然平稳,却带着十足的寒气。 “而我这个从大陆差点被骗进火炕,可怜兮兮求我收留的小女佣,居然在我的医院 里头又完成了另一项外科界的奇迹。” “呃……”哎,完蛋了。纪式澄的眼皮跳了下,发觉我见犹怜的可怜攻势对他 一点效果也没有,他表面看来虽然平静,但他一定气炸了。 他朝她倾前了身躯,黑眸里的光芒犹如冷火翻搅。 “如果不是你今天施展出一手羡煞所有医者的技术,我还会一直认定,待在我 家的天真女佣,可能在某一天因为她的笨手苯脚而弄伤自己。” “呵……你不要那么生气嘛。”纪式澄全身紧绷得快跳起来,没想过他那张良 善面孔一旦撇下,他刚毅的五官、浑身散发的掠夺性与气势,就足以吓得小孩晚上 作恶梦。“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极为不悦地眯细了眼,咄咄逼人地直瞅着她骗死人不偿命的 清秀脸庞。“我完全被你的举止和脸蛋给骗了,原以为你和天才少女的名字相同只 是巧合,却没想到你竟然就是那个'纪式澄'。” 纪式澄苦楚地皱起眉头,口中有万般理由不知从何解释起。她是有错,但是…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温仲谦瞪住她,怒火与不由自主对她升起的怜悯争斗激烈,他不明白自己为何 到了事实揭发的时刻,仍会被她的可怜无辜所影响。 但真正的受害者应该是他吧! 他狠狠地呼口气, 强抑下自己同情她的心态。 “不要一直假装你是受害者,你欠我太多的事没说明。” 她咬了咬唇,考虑着自己能说多少,又该说多少。 “你都知道了啊……我叫‘纪式澄’是个很年轻的外科医生……” “这些不是重点。”他揉了揉太阳穴,额上的青筋隐约跳动着。“重点是你为 何对我隐瞒你的身份?为什么你会找上我,放着远景看好的前途,宁可跑到我家要 求我收留你,让你做我的女佣?你根本不缺钱,不是吗?”况且她父亲还是一个跨 国集团的总裁! 纪式澄在他句句的指责下颔首,声若蚁蜗的承认,“你都没说错。” “那你为什么……”温仲谦猛吸口气,连愤怒的时刻都把心他的声量会吓着她, 但,去他的,他分明知道她并没外表看起来那么脆弱。 他烦躁地爬过头发,压抑住自己欲爆出的怒意,但难以掩饰的是,当他明了她 欺骗他后,那股一直强烈徘徊在心头不去的失望。 他失落,因为她不信任他。 “我希望你能解释清楚这一切,不要再对我有任何隐瞒。” “我……因为我不想再当医生。”她无声地抿了抿唇,还是先从实话开始说好 了。“虽然所有人对我都抱有很高的期望,我也做到地们想看到的一切,但是当医 生对我而言,并不是我想要的。当初外婆怕晴晴带坏我,将我接回医院教我,我本 来以为当医生可以很快乐,到最后,才发现那不是真正的快乐。” 温仲谦怔了下,怒气因她的陈述而顿减,他瞅着她眸中闪烁的阴郁,不曾料过 有这种原因。“为什么?他们逼你学医?” “不是,学医是我自愿的。”纪式澄摇了摇头,“我只是没想到后头有那么多 的痛苦,有人嫉妒、有人羡慕,那些都没有关系,原以为只要看到病人康复就是成 就自己最快乐的事情,可是快乐的背后,也一定有不快乐的事情。” “你慢慢说。”胸臆中奔流的怒气不知在何时褪去,瞅着她拧眉的神情,他心 头不禁悄然地泛上一股揪疼。 “我试过不在乎,但是我办不到。我不像晴晴,什么事都可以哈哈两声笑过就 算,继续快乐过日子。” “我害怕见到病人求情的泪水,但当我做得愈多,我看到的泪水也就愈多,直 到……”她紧紧地搅扭起手指,觉得初次在一个人面前坦白自己深藏的心事,需要 好人的勇气。 “有一天我站上手术台却救不回病人后,我直接从后门逃走了。我失去过去的 自信,根本不敢站到家属面前通知他们死讯,因为他们认为我是天才,因为他们说 我是纪式澄,就该能拯救所有病危的人。” “式澄,这不是你的错。”温仲谦轻缓地坐到她身边执起她的手,阻止她搅绞 手指的自虐举动。“学医的人并不是救世主,我们永远都在手术台上和死神战斗, 永远也没办法得知自己能做到多少。” “这些我当然知道,但是,当名声掩盖了现实,我变成了那些人唯一的希望, 行医己不像我过去所找到的纯然快乐。我受不了,于是我逃了。”纪式澄瞅着他, 却察觉自己的视线己然模糊,她握紧他的手,用力之剧竞不觉地轻颤着。 “可是我能逃到哪?我不愿再当一个医生,但我又能做什么?除了行医,我什 么都不会,真的什么都不会……”愈说到最后,她的语调愈破碎。 温仲谦无语地揽她入怀,任她流泄出内心的压力与伤痛。“我都知道了,我也 不该怪你,是我没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才误会了你。” “不是,只是我没想过自己会变成这祥……。”一接触到他宽厚温暖的臂弯, 她的眼泪完全不听控制地拼命往下掉,恍若这祥就能填补她心中的那个空洞,那个 数年累积下来的伤…… “我不想回去,也不愿回去,我想让自己变成另一个全新的人,就算是被人当 条流浪狗收留、被人当成一无是处,只要自己活得快乐,这样也不行吗?”纪式澄 紧抓着他的肩,晶莹的泪不停地滚下她的颊,“你跟我说,这样不行吗?” “式澄。”一时间,他也迷惑了,过去总觉得有时她的神色并不若他所猜想的 简单,但是他没想过,那些故作单纯的举动下,带着她强烈想改变自己的决心。 责难已经说不出口。他不怪她骗他,倘若她真的不愿再回到过去的生活,他为 什么要逼她回想起过往的不愉快?纪式澄是个医界奇才也好,是个单纯的小女佣也 罢,她全然地抓住他的心思,教他极不愿见到她掉泪。 温仲镰拧眉捧住她的双颊,轻轻地拭去她的泪水,她温热的泪珠却像渗进他的 心湖般,一点一滴地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生根。“只要你能觉得快乐,做什么都好。” 纪式澄无法去分析自己在他跟里所看到的东西,只希望看到不是对一个失败者 的同惰,她并不需要。她吸了吸鼻子,要自己不去胡乱揣测,他是真心地对她好, 她明白,但是她更明白自己若陷了进去,一切将会更为混乱。 为什么他真的如应嘉雯说的那么温柔呢?如果没有这件可笑的委托,自己会遇 上他吗?她明了自己的心开始动摇,就算抢他也好,她不能明白这么好的男人为什 么应嘉雯不要…… 刹那间,所有纷杂的惰绪找到一个出口,全往相同的地方汇集而去,纪式澄蓦 然蹬大了眼,呆楞地瞅着他'震愕于她所发现的事实。她…… 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 “怎么了〃温仲谦的眉头拧得更深/ⅹ、 弦也不禁绷紧,生怕下一刻,她更多 的泪水会涌进他的掌中。 纪式澄摇了摇头,太多的心慌令她更加埋进他的肩” 臂中,不愿他看清自己此时纷乱复杂的情愫。“我…… 她咬了咬唇。害柏听到她不想听的答案,“我还能留下来吗?”“你怎么会这 么问?”他无意识地搂紧她,“你想留多久都行,我绝不会赶你,倘若哪一天你同 样厌倦了这种生活,想做什么事,都随你。” “都随我?”这意思是,假设哪一天她决定走,他也不会有挽留的意思?她在 他怀里的身子微僵了僵。 “都随你。”他根本不明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但他最望听到的,仍是她决定 留下来。他猛然发觉这阵子有她在的对刻,他常常感觉到一股温馨,才会不像个工 作狂般地老留在医院,下了班就准时回家。 什么对候开始的?他不知道,但是从当初对她的担心开始,他隐约就明了他控 制不住那份感觉,逐渐加剧地步上意料之外的轨道。 “原来是这样。”纪式澄心中暗暗感到失落,缓缓地摊开他,她苦涩地泛起一 个浅笑,“说来真可悲,我居然失败到让你来同情我。” “不,这不是同情。”温仲谦被她的话狠狠地吓了跳,不解地瞅着她低垂的眼 睑,“那绝非同情,是……”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或者他连想都不愿去想, 只是……不愿见到她如此难过。 “要不然是什么?”瞧他欲言又止,黑眸比她还困惑,她抿着嘴,搞不懂他想 说什么。 “是……。”他躁乱地呼口气,重新将她揽进怀,生怕她从他的眼里观察到他 动摇的心绪,更怕再望着她惹人怜惜的无助摸样,他会忍不住心中的冲动而吻了她, “是什么不重要,反正你留下来,随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无条件地支持你。” 温吞、迟钝!她话都说得这么明了,也故意逼他,为何他偏偏顾左右而言他? 在心底暗咒了一声,纪式澄找个最舒服的姿势完全地黏在他身上。“你原谅我了?” “如果你早点把事实跟我说明白,我刚刚也不会那么生气。”她委屈的语凋再 度激起他的心疼,他无奈地揽着她,一面顺着她的秀发,毫不自觉地享受着此刻她 待在自己怀里的温馨感受。 “以后有事不要再瞒我了,你有困难,就算是牢骚,我都可以静静听你说。” “恩。”她还是觉得有些罪恶感……她并没自己说得那么脆弱,从医界逃离、 跷家是事实,想换个环境也是事实,但是她说不出口自己因此用了点小钱开了一间 征信社,甚至还答应接下诱惑他的Case…… 能说吗?温暖的氛围恍若变成最不能出口的时机,她不想瞒他,但这件事,她 绝不能说,绝不能在发觉自己假戏真做后,反因吐露太多的事实破坏在自己心中初 萌的恋苗…… 哎!好罪恶,她都快弄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 “如果……”纪式澄吞吞吐吐的低喃,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衬衫,“如果你对我 太好,害我不小心喜欢上你了……该怎么办?” 温仲谦霎时屏住了呼吸,几乎不能相信他耳际传来的细微声响,那样犹豫含糊 的字句,却似雷鸣般字字清晰。 他僵住了身躯,小心翼翼地拉开她,瞅着她因水气而份外明亮的秋瞳,声音有 些喑哑。“你说……” 害怕他的拒绝几乎让她把话全吞回肚里去,纪式澄无语地注视着他,花了好半 晌敲舞自己的勇气。 喜欢上就是喜欢上了,她不逃避,也不会否认。 她认真盯着他深不可测的黑眸,嗓音略大地又重复了一次,“我不小心喜欢上 你,不可以吗?” ---------- 心动百分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