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九年后。 下朝后,拓里一回将军府便换下朝服,看见左手臂上如蛇盘据的丑陋伤疤,心 中又不禁一紧。 时光如白驹过际,转眼间已过九年,但拓里仍旧无法从失去月笙的伤悲中逃出。 别说爹娘不明白几日的相聚怎么就令他如此刻骨铭心,连他也不懂月笙的一颦一笑 怎么就像影子般牢跟着他,至今午夜梦回他都还能清楚看见她的形影,一点也未随 时光淡忘。 “月笙,你真的死了吗?” 打开书桌抽屉,一个小小的木盒里摆着当年月笙和他交换“信物”时送他的玉 篦,如果没有当年那场船难,月笙早已是他的妻,他又怎会沦落到只能睹物思人呢? 那场船难让月笙的双亲全丧了命,他们的尸首在十多天后浮现,但月笙却始终 未出现,虽然也有其他人的尸首未寻获,但死未见尸总让拓里无法死心,始终抱持 着月笙或许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如果你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数年的军旅生涯他屡建奇功,年方二十三便获皇上钦封为“骠骑将军”,知道 他名号的人不少,他也私底下请人查探过,却始终查无月笙的消息。 “将军,老爷有请。” 神思游离的他没听见敲门声,倒是没漏听林总管下一句话。应了声,穿好衣服 便随着林总管到花厅。 “爹。” 拓里一进花厅便微皱眉头。 他平步青云、光耀门楣是好事,但功名利禄在他眼里如浮云,他根本不在乎, 可是他爹似乎无法像他一般处之泰然、不受丝毫影响。 一入富贵,他爹便不太爱跟亲戚们联络,旧时友人求访也总是冷淡相待,倒是 跟那些达官贵久们交往热络。瞧他现下又在清点礼品,不晓得要去向谁“献媚”, 拓里就打从心里觉得不舒服。 “你来啦!”青元笑咧了嘴。“礼品我全准备好了,也帮你订制了套新装,你 快回房换上,我们中午有饭约,该出门了。” “什么约?”拓里接下新衣,却没回房的打算。“去哪吃饭?” “去仁王府喽!”青元一脸得意的。“纤芸公主她派人来约我和你——” “不去。” 拓里冷冷地将新衣往椅上一搁,转身就要离厅,却被青元快一步拦住。 “不去不行?”他端出做爹的威严。“你知道的,纤芸公主是太后的义女,是 太后跟前的大红人,她对你有意可是你前辈子修来的好运,朝中多少王孙贵胄想高 攀还攀不上;加上仁王爷文十分欣赏你,要皇上赐婚已经是指日可待——” “我又没做什么天理不容的大恶事,上天不会降这种大祸在我身的。” “胡说八道!”他快被这笨儿子给气炸了!“能娶到纤芸公主为妻可是祖宗保 佑的大好事,人家求都求不来,你却当‘大祸’,你脑袋是打仗打坏了是吧?” “撇开公主的头衔和仁王府的尊荣不谈,纤芸公主还有什么地方可取?”他直 接问父亲。 “公主她艳冠群芳,又懂琴棋书画,又——” “得了!”拓里实在听不下去。“爹,您根本没见过她,又怎知她‘艳冠群芳 ’呢?” “我听说的呀!”他真的那么听说。 “好吧,我承认她面容姣好,但是她书法极差。琴艺更是令人不敢恭维,就那 张嘴甜,而且还只甜太后与皇上!其实她本性并不好,娇生惯养,脾气拗如牛,不 懂烹饪、针芾,却嘴刁,为了衣着的绣纹,还不惜花费千金请名师精制,还——” “人家贵为公主,干吗要会那些丫环才需要会的差事?”青元立刻为她说好话。 “再说书法、琴艺不好,又如何?老婆又不是娶来写字、弹琴的。你需要的是一位 能帮衬你、让你在仕途上一帆风顺、前途无量的娘子。” 拓里一点也不赞同父亲的看法。“娶妻娶贤,不是娶来让自己更加显贵的,不 识字、不懂操琴也无妨,只要她温柔贤良、善解人意,能贴我心就行了;更重要的 是,必须两情两悦,就像我和月笙——” “又是月笙!”青元露出烦增脸色。“都几年了你还不能忘记那个死人!难不 成你要为那个认识才几天的小女孩‘守寡’,想断我们童家香火吗?” 他皱了一下眉。“也许月笙没死。” “那是不可能的!” “除非皇上下圣旨逼我,否则我尚无成亲打算,更不想跟纤芸有任何牵扯,我 去练枪了。” “拓里!” 不管他爹怎么说,拓里就是无法硬逼自己去喜欢纤芸。 “就算月笙还活着也已经十八了,人家说不定早嫁人,连孩子都有了!” 父亲的气语在拓里离厅后还不止歇,非要教他死心不可。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拓里喃喃自语。看来要一个死心眼的人将旧情完全忘怀,只怕还得费上许多时 间吧。 远远看着高悬“将军府”的牌匾,月笙一颗心就快跳出胸口了。 “姐,到了,到了,到了……” 昭芹胖胖的小手直往月笙背上拍,都快拍到她内伤了。 “你干嘛那么高兴?”她好笑地看着自己这个长得圆嘟嘟、富态又可爱的小义 妹。 “当然高兴喽!”昭芹拍拍自己的大腿。“我们可是足足走了两个多月,两个 多月耶!好不容易终于在盘缠用尽前找到了我这未来的姐夫家,总算可以吃顿饱、 好好睡上一觉,我当然开心喽!” 月笙绯红了双颊,娇瞠道:“又还不确定骠骑将军就是里哥哥,况且就算是吧, 也不晓得童家还认不认这门亲。” 昭芹很有信心地拍拍她的肩:“就算世上有两个人叫‘童拓里’,还正好全是 二十三岁大,也不可能他们的爹也正好同名同姓都叫‘童青元’吧?”她拍拍月笙 的瓜子脸。“如果是看到我,被悔婚的机会的确很大,但是姐姐你可是倾城倾国的 大美人耶!当年你还小,姐夫就那么喜欢你了,现在你又出落得亭亭玉立,我看他 肯定会被你给迷死的啦!” 月笙笑敲了她前额一下。“你又知道里哥哥喜欢我了?” “是你告诉我的啊,我那未来姐夫当年可是拼了命救你,他不顾己身危险替你 挡下猛虎,那不就是深爱你的铁证吗?他不知道你后来被我爹救起,大概以为你已 经死了,如果让他看到你‘死而复活’,一定会很高兴的,我保证。” “希望如此。” 月笙是真心希望她的里哥哥还记得当年盟约,因为除了义父和义妹,她一直都 当他是她在这世上惟一的“至亲”了,九年采一直没忘记过他。 但是他现在贵为将军,还会肯娶她这孤女为妻吗? “我们过去吧。” 昭芹拍拍她的肩,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容;月笙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走向对 街的将军府。 “待会你进去就好,我留在外面以防万一。” 她指着自己鼻子。“要我一个人进去?!” 昭芹点点头,神神秘秘地说:“有个万一,我才能去报官呀!” 月笙皱起眉。“会有什么万一?” “我是不想这么说啦……”昭芹搔搔头,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但是爹 已死,在这世上就剩我们俩姐妹相依为命,我这个做妹妹的不能不为你多做考虑, 万一我那未来的姐夫个性丕变,嫌贫爱富,想来个‘杀人灭口’,不让人知道有你 这未婚妻的存在时,那怎么办?我在外头等着,要是你进去一个时辰还没出来,我 就去报官救你。” “昭芹——” “去吧!” 月笙才开口就被她用力一推,踉跄向前几步,回头瞧她用双手猛挥,要她前进, 月笙也就壮着胆去跟将军府前看门的守卫说明来意。 她没说自己是童将军的未婚妻,只说了自己的名姓,假托是远亲的关系请人代 为通报;守卫虽然用狐疑的眼光打量了她一会,不过终究还是进去替她通报。 等待的时间里,月笙一颗心跳得好急、好快,如果让她进去,就表示童家人还 记得她,如果拒绝她进入,那么不是童家人早忘了她,就是他们不想认这门亲,那 她就再难有机会看见她朝思暮想的里哥哥了。 “这位姑娘,我家老爷有请。” 林总管随着守卫出来,老练的眼光打量着她。眼前这位姑娘虽然衣衫朴素,却 是天姿国色的娉婷美人,丽颜还挂着一抹羞涩、温和的浅笑,怎么他家老爷一听见 她的名字却像是有灾厄临头一样,立刻白了脸? 他纳闷他的,月笙可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一听见童伯父愿意见她,她心 上一颗大石总算落下,看来她能见到里哥哥了。 “请问……童将军也在吗?” 她跟随林总管人内,忍不住先问一下。 “将军不在府内。” 月笙有些失望,原以为能立刻见到他的,她好想看看时隔九年后,她的里哥哥 变成了怎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 一入厅,她就看见了童伯父,他的容貌并无多大改变,但他的衣着光鲜华丽、 胸前还挂着好粗的一条金链子,原本精壮的身材也变得有些富胖了。 “童伯父。” 青元真是吓了一跳。 原本他还存疑,但是一见到人他就确定无误了。 那眉眼真是月笙,而且几年不见她不只出落得亭亭玉立,还是个梨花白面、杨 柳纤腰的大美人儿。 “林总管,你先下去。” “是。” 遣退了林总管,厅里就只剩他们俩,青元没有叫她坐下,反而开始以十分苛刻 的眼光打量她。 “你怎么还没死?” 月笙愣了一下!哪有人这么问的?好像是希望她已经死了一样。 “是我义父救了我,还把我扶养长大,否则月笙早死在那场船难中了。” “你义父是做什么的?” “他是个秀才,在私塾里教书,不过他年前去世了。” 青元皱了一下眉。“所以你打听到这来?说吧,你想要多少钱?” 月笙刷白了脸。 虽然她也察觉了他的态度冷淡,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这么说。 “我不是来要钱的,”她强自镇定,冷静回答。“我是因为想——” “想做‘将军夫人’是吧?”青元冷淡告诉她:“你该不会把儿时戏言当真了 吧?我儿子现在身份是何等尊贵,你自认你配得上他吗?” “那不是戏言!”月笙清楚明白他是想毁约了。“当年是伯父您当面向我爹提 的亲,我们交换了信物,还说好五、六年后迎娶的,我知道里哥哥现在贵为大将军, 可我这些年也是熟读诗书、习仪遵礼,十分洁身自爱的,我自认并没有任何地方匹 配不起里哥哥。” “那是你太高估自己了,现在匹配得起我儿子的只有皇亲国戚和大富豪的千金 女,你就别奢望了。” 月笙白瓷般的小脸忽红乍白:“……好!我要见里哥哥一面,如果他的想法和 伯父您相同,月笙便就此不提婚约之事,也绝不再踏入童家一步。” 如果让她和拓里见到面,青元知道自己想有个公主儿媳妇的希望就肯定破灭了。 他那个儿子有多死心眼,对月笙又是如何念念不忘,没人会比他更清楚了。 “这件事我解决就好,用不着惊动他!自古以来儿女亲事都由父母作主,我不 答应这们亲,拓里自然不会违逆父母之意。” 青元走到她面前,拿出一张银票递给她。 “看在我和你爹是故交的分上,我也该替他照顾一下孤女,这是五百两银票, 够你下半辈子过活用了,你拿去吧,不用还的。” “我说过我不要钱。”她拒收银票。“我只要求见里哥哥一面。” “不可能。” “伯父——” “你别不识好歹了!”青元烦憎地警告她:“不准你对外胡说半句有关婚约之 事,也不许你去打扰拓里,影响他的心情,否则别怪我找人对付你!来人啊,送客!” 不给月笙任何商量的余地,青元硬是让下人将她给“撵”了出来。 一看见她失魂落魄,一脸洎然欲泣地被人“送”出将军府,昭芹什么都没问, 过去拉着她的手就走。 “结果怎么样?” 两人走到街角一块空地,昭芹见没人才低声问她。 月笙把情形说一遍给她听,虽然来之前就已经想过会有这种可能,不过真遇上 这最糟的结果,月笙还是难忍伤心,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别哭了,在没见到你的里哥哥之前,不论他爹说什么都不算数!”昭芹拍拍 她的肩膀安慰她。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一定要设法见到童将军,不只见到,我们还要接近他,看他现 在是个怎样的人,到底还记不记得你?想不想你?要不要你?” 她用手肘轻撞了一下面颊绯红的月笙,淘气浅笑。 “总之,在不让他爹发现的情况下先接近他,如果他对你的心意不变,也的确 是个值得你托负终身的好男人,大不了你就和‘姐夫’生米煮成熟饭,把事情宣扬 出去,让他爹想反对都不成。” “什么?你……你别给我乱出馊主意!”月笙惊叫。 “这哪是馊主意?”昭芹嘟起嘴。“不然你打算就这么放弃你的里哥哥吗?” “我不!” 月笙拭干泪,傲气挺胸。 “我打小就认定非里哥哥不嫁,当时我年纪虽小,但我曾立下的誓言一字一句 都深刻于心,如果里哥哥不娶我,我就终生不嫁,削发为尼。” 昭芹瞪大眼:“喂,不必这么坚贞绝决吧?!” “我已经决定了。”月笙心里早打定主意。“我想要留在里哥哥身边,除非他 亲口说他嫌弃我、不要我,否则就算童伯父真要派人伤害我,我还是要跟里哥哥在 一起。” “那你打算怎么做?在将军府前堵人吗?” 昭芹太了解她这个义姐一旦决定去做一件事,绝对用十匹马也无法拉她回头的 个性,所以也不浪费唇舌去劝她别对一个九年没见过面的男人太痴情,只打算“舍 命陪君子”,跟她福祸与共,帮她做傻事喽。 月笙柳眉微扬。“我要进将军府。” “你刚刚已经进去过了。”昭芹苦笑提醒她。 “我的意思是,我要在童伯父和里哥哥都认不出我的前提下进将军府,而且我 要住下。” 可能吗? 昭芹心里有个大大的疑问,义姐虽然冰雪聪明,但童老爷又不是瞎子,她真混 得进去吗? “你要跟我住进去吗?” “要!” 昭芹想都不想就回答。骗人这么好玩的事怎么可以漏了她呢?嘻嘻。 对看着彼此身上的男仆衣物,月笙和昭芹同时忍不住噗哧笑出。 “姐,真亏你想得出这妙招,竟然可以扮成男人混进将军府来,我真是太佩服 你了!” “想接近里哥哥,这是惟一的方法了。”月笙止住笑,手捣着胸口轻颦眉。 “不过,得把胸部用布缠紧不但麻烦,而且比我想象中更加不舒服,才笑一下就快 换不过气来了。” 昭芹笑嘻嘻地摸摸自己肚子。“这点我就比你方便多了,我的肚子都快比胸部 大了,就算不缠布人家也不会觉得我哪里奇怪,这还是我头一次知道原来胸部小也 有‘好处’呢!” “你呀!” 月笙笑着屈指往义妹额头轻敲一记。昭芹的乐天、开朗性格是她所羡慕、欣赏 的,也多亏有了这么个开心果一路相随,她才能始终不沮丧。 “不过……姐。”昭芹有些担心地拉起她双手。“男仆大多做粗活吧?我力气 大还没关系,你那么纤弱做得来吗?” 月笙微笑告诉她:“这点你就甭担心了,我们被分配在厨房工作,除了要帮忙 煮全府上下百余人的伙食之外,其他事都用不着我们做,府里分工很细,煮饭就归 煮饭、劈柴就归劈柴,只要不是天天做,偶尔做一下粗活我也能胜任,不会露出马 脚的。” “那就好。” “好了,该去工作了,记得小心谨慎,我们可不能被辞退哦!” 昭芹拍拍自己胸脯:“包在我身上,我不会害你嫁不掉的。” 月笙嫣然一笑。有这么个宝贝义妹陪伴,她好像也勇气十足了。 五天了。 月笙简直不敢相信,她都已经在将军府内工作了五天,却连里哥哥一面也没见 到。 厨房的工作比她想象中还忙,从早上洗菜到晚上洗碗,这中间她连上茅房都没 啥时间,一整天都在厨房周围打转,除非里哥哥心血来潮亲自来厨房晃晃,否则她 根本没机会见上他一面。 唉,难道连上天也不愿让她见他一面吗? “竹生?” 没有反应? “竹生!”一声大吼。 “有!” 大厨的吼声把正在洗碗的她吓了一大跳,一手拿着碗、一手拿着还在滴水的菜 瓜布便立刻立正站好。 “你在发什么呆呀!”大厨往蒸笼指指,趾高气扬地使唤她。“洗完婉后就把 笼子里蒸好的小笼包送去将军的书房里,知道吗?” “啊?!” 月笙惊讶得瞠目结舌,难道她方才内心的埋怨真的“上达天听”,老天爷立刻 就成全她心愿了? “啊什么啊!”大厨毫不客气地赏她一记当头爆栗。“给我记牢了,要是忘了, 小心我扒你一层皮!我休息了。” 大厨伸伸懒腰,大摇大摆地走出厨房,月笙痛得用手直揉发顶,唇形却开心得 勾成了上弦月。 “终于能见到里哥哥了……” 她坐下来努力洗碗,一点也感觉不到水冰、手酸,只有愈来愈强劲的心跳声鼓 动着她耳膜…… 月笙大胆地做了一件事。 她叫昭芹把大厨做的那一笼小笼包吃光光,自己下厨做了当年她曾做给里哥哥 吃的椒盐烤饼,想试试他还记不记得。 送去书房没见到人,她想到听其他下人说过将军常在西院空地上练功、舞剑的 事,果然一跨入西院就让她瞧见月光下那英姿飒爽的男人身影。 拓里一身练功劲装,正在练着拜师习艺学来的拳法,每一拳击出皆力道十足、 虎虎生风,月笙只是远远看着都能感受到一股慑人气势。 在她眼前的已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青涩男孩。 他有着极壮硕挺拔的高大身躯,卧蚕眉、翘尖鼻,相貌端肃、虎步龙行,浑身 散发着一股英武、威严的气势,已然是气宇轩昂的大丈夫。 月笙双手紧握了一下竹篮提把,两朵红云浮上了她双颊。 不会有错的,就算时光荏苒、容颜改易,但她就是认得出他。 还好,她一直好担心当年他为了救她会废了左手,可是看他现在双手运转灵活, 她总算可以放下一直压在心头的那颗大石了。 “里哥哥……” 她好小声的轻唤,心中涨满了感动。见到他一直是她最大的心愿,她不懂自己 为什么会那么牵挂他,总觉得他仿佛是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不找到他,她的心就 会残缺不全。 “谁?” 那双火样的眸子突然对上她,月笙双肩震抖了一下,差点把竹篮掉落地。 “我……我叫竹生,是前几天才进府里工作的。”她强自镇定,提着竹篮走上 前。“李叔叫我替将军送吃的来。” “送到这?”他眸中有着警戒。 她连忙摇头。“他叫我送到书房,因为你不在,所以我就找来这了。” “放在石椅上。” “喔。” 月笙照他的交代把竹篮放在石椅上。 “打开。” 她照做。 “拿出来。” 她把放饼的盘子端出来。 “吃——” 本来要叫她吃一口来证明有没有毒,可是一看到那盘熟悉的饼,拓里却突然坠 入了回忆中。 虽已事隔多年,但有关月笙的一切地全记忆深刻,小小年纪的她已经精于厨艺, 他记得她曾者给他吃过的菜色、做给他吃过的点心,而这道椒盐饼因为口味特殊, 他记得月笙曾说过这点心有她自己偷加的一项“独门香料”,所以颜色和市售不同、 味道也有异,他一看就知道差异了。 “吃什么?” 他话说到一半,月笙根本不晓得他想要她做什么,干脆就直接问了。 “那不是老李做的饼。”这点他十分清楚。 他走过来,大胆地拿起一个饼咬上一口,立刻攒起了一双眉。 一样的味道! 那咸辣中带着一丝香甜的味道,他吃过一次就忘不了了! “这饼是谁做的?!” 拓里一手扣住她肩头,力道之猛让月笙疼皱了一下眉。 “是……我做的。” 她有些害怕,他的眸光狂乱,看她的眼神好像想直接将她看透一样,让她的心 跳也不禁跟着加快、变乱。 “你?”拓里浓眉一皱。“你听过‘符月笙’这个名字吗?” 月笙一颗心差点蹦出胸口。 怎么也没想到,他只吃一口就记起她! 她的里哥哥果然不是无情人,他还牢牢记着她,连她所做的饼的味道都记得。 她好想笑。 虽然眼眶湿湿的,可是她是真的开心到想好好大笑一场。 “符月笙?我认识啊!” 她原本没打算这么说的,可是……她真的好想多知道一些他对她的看法,想知 道他对她的感情还剩多少。 “真的?!”狂喜的他激动地摇晃她双肩追问:“你在哪认识她的?她现在人 在哪?你快告诉我!” 月笙被他摇得头都快晕了。 “我爹以前是‘福临客栈’的厨师,掌柜的女儿就叫符月笙,可是听说她已经 被河水淹死了。” 当她话语一落,拓里也松放了她双肩。 月笙亲眼瞧见,原本在他眼中灿动的喜悦光芒瞬间熄灭。 他浓长的眉不堪痛楚的承载而落寞低垂,才初燃起的一簇希望火苗又在刹那间 熄灭殆尽。 在月笙心里有股暖流淌过。 都九年了,里哥哥还会为了她的生死如此焦急、如此伤心,他果然还是她以前 认识的那个里哥哥,那个真诚至性的好男儿。 “不过,我一直相信她没死,尸体没找到不是吗?只要没见到尸体,就有存活 的希望。” “是啊。” 拓里仰望天际明月,俊拓的脸庞仍留淡淡忧伤。 “你是月笙的儿时玩伴吧?”拓里淡笑望她,眸中对陌生人的警戒尽除。 “呃,嗯。”她还没有说出真实身份的打算。“小时候我和我爹住在客栈里, 因为我和月笙同年,所以我们常在一起玩,也一起跟我爹学做菜。” “难怪你做的饼味道跟她做的一样……” 拓里在石椅的另一端坐下了,又吃了一口饼,眉宇间有浓浓的失落。 “你吃过月笙做的饼?”她明知故问:“将军,你是符家的亲戚或朋友吗?” 拓里看了这眉清目秀、十分俊俏的小伙子一眼,或许因为这人是月笙故友的关 系,再度细看之下竟有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我和月笙有婚约。”他不想隐瞒。“如果没有当年那场船难,她已经是我的 妻了。” 月笙轻抿了一下唇,忍住自己想脱口而出的表白。 既然他肯对初次见面的“竹生”坦言婚约之事,就表示他一点也没有想隐瞒这 件事的意图,他还是承认她是他的未婚妻。 嫌贫爱富、心性大变的只有童伯父,她的里哥哥仍是重信守诺的。 可是她不想在表明身份后,看到他眼中失望的表情,她想知道他希望他的小月 笙在长大之后变成怎样的一名女子。 她希望能在自己有绝对的自信赢得他的欢心时,再将实情告之。 “原来如此。”所以,她只能淡淡地这么说。 “月笙的模样你还记得吗?” “呃,还记得一点。”她只能这么说。 “我清楚记得……”他摸了一下左臂,揪心自语:“我终此一生都不会忘了她。” 月笙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她知道他的左臂曾为了救她而曼 重伤,他记得那幕,她也记得。 遇难获救后,她一心只想着要再见到爹娘和他,在义父带回她爹娘死讯和亲人 远迁无踪的消息时,她也是因为想着还有他才能忍住悲伤硬撑过来的。 现在他就在她面前,他正面带忧伤地谈论起她,可是她却没有勇气告诉他实情, 就怕他不喜欢此刻的她,也想要解除婚约。 她真的好矛盾! “我好像说太多了……”拓里抬头看她:“你说你叫竹生?” “是。” “我记得了。”他浅浅一笑,“没事,你可以退下了。” “是。” 其实她还想陪在他身边的…… 月笙在跨过拱门前还依依不舍地直回眸,看见拓里正看着手中的椒盐饼发呆, 浅叹一声才踽踽离去。